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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心和剑客同时一愣。
一秒钟之后,李云心拔腿便向北方的一丛矮树里狂奔而去。
在父母口中,画师是天下修行者当中对于灵气这东西最为敏感的一群人。李云心深以为然。比如说就在这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同时感受到某种似曾相识的灵气。
这灵气,在之前那女鬼现身的时候也出现过。
女鬼现身扰乱了他和老道布下的简易画阵,但李云心相信这灵气的主人没有恶意,而且是想要救他。
上一次吓住了六个剑客,这一次又为自己争取了时间。
灵气的源头就在北方的矮树之后,他不知道那个存在是人是鬼是妖是仙,但知道至少眼下,那家伙不打算杀他。
他之前停住脚步对乔嘉欣说“好像有点儿不对劲”,指的也是这件事——那时候他确信自己连着两次看到了同一棵树。
鬼打墙了。
大概也是这个存在,不想让自己走出树林。它也许需要自己为它做些什么。
李云心大概可以猜得到。
他冲进那丛矮树,狂奔十几步之后发现面前豁然开朗。树林之后是一片空地,空地当中歪歪斜斜矗着一座破败的小庙。庙已经倾塌了半边,之所以没有化成一堆瓦砾是因为另外半边由一棵一人合抱的老树撑着。这树大概是从庙宇里面生出来的,经历了不知多少岁月,如今成了半边房梁。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这片森林里也是有人住的、大概这间庙宇的香火也是颇为旺盛的。因为即便经历了这么多年,这一片空地也依旧宽广。大概当初在铺就石板之前还在地面上做了别的处理,因而草木生得少,生生在周围一片参天巨木当中圈了一方天空出来。
明澈的月光从高空洒落,李云心就看清了只剩一角还挂在门楣上的那方残破匾额——
三花娘娘庙。
这是个什么鬼名字。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正神。
倒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愚民们为某个有点手段神通的精怪建起了一座庙,当作真仙来供奉了。
但李云心只看了一眼,就冲进早已没了门板的门洞里。
庙中的神台竟然还在,上面一尊泥胎也在。只是表面已经风化剥蚀,看不清面容了。可只看依稀的轮廓,这神台上原本供奉的泥塑倒像是个人模人样的山神土地。
“又是庙。”李云心收住脚步,叹了口气。
寻常人来看,他已经陷入死地了。但李云心知道,这大概是除了他请来九公子之外,唯一可以得救的机会了。
因为这看似破败不堪的泥胎塑像上,却有着惊人活跃的灵气。
他便也不再担心之后可能紧随而至的那剑客,反倒镇定下来,背手绕着泥塑转了一圈,微微摇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帮我?”
于是之前那飘渺的女声又在破庙里响了起来:“因为本神和你有缘。你见了本神还不下跪?有没有带三牲呀?嗯?哎呀,你没带……”
“三牲……三牲没带,嗯?什么都没有?嗯?”
“啊呀,我的……嗯……哼。见了本神还不下跪?嗯?你是不是个道士?嗯?丹青道士?”
李云心微微皱眉。他觉得这东西,似乎没有他之前想得那么简单了。
这东西知道“丹青道士”这个说法。
这词儿,他自己知道,父母知道,余下的人,大概已经没几个还记得了吧。
亢仓子、赤松子知道。但他们似乎是剑宗的人。
而眼下这位……大概是个精怪。
第十九章 帮个忙
小时候,在他的父亲和母亲认为他还不大懂事、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给他说过很多故事。大多和精怪山鬼有关,就像那些乡民们在夏日的夜晚、在村口大树下摇扇乘凉时给孩子们说的故事一样。
但李云心知道父母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很多细节都可以佐证他们的说法——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于是他也知道这些精怪,究竟是什么样的来头。
大道无形,天地有灵。既是有灵之物,即便一块石头、一把椅子,也是有可能在机缘巧合之下生出心智、修出灵体的。
最常见的自然是那些亲近人类的生物。人本是灵中之灵,又早开了心智,懂得礼仪教化。和人亲近得久了,有那福至心灵的,便也生了灵智。又或者那在山野间活得久的,在庙宇道观附近听了真经、吸了香火的,也都容易成精。
但成了精,开了心智,懂得些事故,却未必懂人情和人心。
一个婴孩被抛去狼群里,尚且可能变成一个人形野兽,何况原本就是异类。
有那精怪有了些修为,却仍旧【创建和谐家园】难除,为非作歹,甚至贪吃食人。还有些精怪施展神通法术,迷人心智,扰乱人伦纲常。
也有懂规矩、只一心修行的,但毕竟少见。
于是道统和剑宗【创建和谐家园】行走天下历劫时,也会将那些精怪除掉。此乃功德。
李云心的父母算是开明人,但对那些东西也无甚好感——除妖之前先问一句可曾祸害乡里,已经是少见的宽容了。
但李云心本人对这些东西……其实很感兴趣。在他那个时代,谁没有幻想过书生和狐仙的爱情呢。红袖读书夜添香,惹多少文人墨客神往。
更何况父母告诉他,精怪,最喜欢丹青道士。
化境的丹青道士,已经有具画成真的神通了。遇到那种修出了灵体却并无实体、只能附身在哪里的精怪,大发善心给它一个形体,对于那精怪来说便是堪比再造的天大福缘。
因此李云心最初觉得这精怪应该是本能地感受到了画阵所产生的与众不同的灵力气息,而后才依照自己的本能、好恶行事,打算帮帮自己。
它弄得出一个女鬼幻像,弄得出鬼打墙这障眼之法,可见是有些本领的。虽然这样的小手段在道统、剑宗【创建和谐家园】面前都不值一提,然而用来对付普通人——哪怕是服用了霸道的丹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催出了雄浑内力的剑客,也是足够了。
但是……
这精怪竟然知道“丹青道士”?
道统和剑宗的【创建和谐家园】可不会好心地告诉它这件事。而自从两千年前画圣陨落之后,就连丹青道士这个词儿,在世俗世界都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了。
它的身上应该有故事。
而听它说话阴阳怪气、言语不搭,又应该是个懂了些人事,却未必完全清楚人伦礼仪的。
三牲是什么东西?牛、羊、猪——帝王祭祀时的最高规格,又叫太牢。这傻妖精竟然问自己带没带三牲。
果然是个对世情一知半解的傻妖精。
李云心就笑了笑,伸手在泥塑上摸摸:“区区一只小猫妖,胃口倒不小。”
庙里忽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李云心才听见它说:“啊?猫妖?哎呀,我才不是猫妖,嗯?我是三花娘娘。呀……三花娘娘,大胆!咦?你怎么知道我是猫妖?你告诉我?啊?我是三花娘娘呀!”
“你这名号……三花娘娘,可不就是只三花猫?说话又像神经病——整个种族都是神经病的,不就是猫咪了么?”李云心撇了撇嘴,“小猫妖,想吃肉,想要香火,都好说。但你得先帮我解决外面那个人。之前的女鬼是你搞出来的?搞得不错。但是我可以教你点儿更好玩的。”
李云心走进来已经过了几息的时间,剑客应该到了。
但对方应当不敢追进来。之前发生的事情足以令他明白这少年和镖局的那些人不同,是一个必须要认真对付的对手——如果起杀心,就一定要杀得死。
他就探头向外看了看,发现剑客果然也已经冲出树林。但面对面前突然出现的一座破败庙宇显得惊疑不定,用手里的细剑向前方斜斜指了指,才慢慢往庙门口走——用那种无比小心的、显然是暗藏了什么玄机变化的内家步法。
但这令他看起来像是个跳街舞的。
“嗯?好玩?哎呀,好好!哼,没有三牲,本娘娘……嗯?先给我一个……嗯……一个身子?咦,本娘娘再帮你,哼……什么好玩的?嗯?”
李云心忽然感觉身边起了一阵微风。风打着旋儿从他身边掠过,在地上卷起了一小片灰尘。
这应该是那精怪的灵体。
精怪修出了法力神智,但又没有人类一样淬体的丹药法门,身体当然会死。身体死掉了,神识不灭,就成了人死之后类似鬼魂一样的东西,这便是灵体了。
这小猫妖倒是胆大——不附在灵气充足的东西上面,灵体跑出来游荡。一旦恰巧此时一道天雷劈在附近,它可就魂飞魄散了。
“傻猫。那人是要杀我的。不先帮我解决眼前事,我怎么帮你解决身后事。”李云心侧在颓败的门后盯着那剑客,“这【创建和谐家园】刚才杀了一个姑娘,我很不爽,想要弄死他。你帮我弄死他,以后我给你画张像,让你附上去。随便找间庙供奉着,你配享香火,以后能不能修成正果,就看你自己的了。”
猫妖咕噜了一声:“咦?香火啊?哎呀,好呀。嗯?不行,哼,先,给我弄一个身子,哼……”
“你这蠢物!”李云心皱眉低喝了声,“区区精怪,敢跟我谈条件?!你不知我是个丹青道士么?!福缘就在眼前,你倒不知道珍惜?嗯?”
猫妖沉默了一会儿:“啊呀……哎呀,啊……那你说嘛……好玩的,嗯……”
声音委屈,像只被拍了一巴掌压下耳朵的小猫。还像是个讨糖吃,结果挨了打的孩子。
但精怪之流本就如此,与人到底是不同的。
李云心又皱了皱眉,低声道:“我问你,你会不会……”
第二十章 绿甲将军
高颧细眼的剑客,本名陈怡安。原本出身书香门第,名字就可见一斑。
但现在他是河间六鬼的老大“吊角鬼”,还死了兄弟。
要把他杀了。陈怡安想,不但因为他杀了四弟,还因为他看不透。
对方如果真是洞天或者流派出来的那种不通世事的少年,他有的是办法。那些人诚然都是神仙中人、仙法高明,但毕竟不通人情世故。他转个眼珠的功夫,就能哄得他们心花怒放。
可这小子……
他生出过化敌为友的念头。但就只有那么一瞬间。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头脑灵活得可怕。自己同他虚与委蛇,搞到最后,还不知道是谁了玩了谁。
既然如此,就只能杀了。
杀了之后衣物烧掉、身体肢解。在这样的密林里很快就被分食。随后再把其他人的尸首也分了,洒落在这附近。任他多高明的手段,也追查不出来那小子的下落。
怪就怪他太聪明,出身太好,但实力又不强。
很难得的实力不强。
陈怡安觉得身上微微有些燥热。其实那少年……
很俊俏啊……
那些洞天流派的【创建和谐家园】,高高在上,得爷哄着供着他们。哼,可有一天会想到,他们当中的一个被我困在那破庙里了?
等到时候,被爷踩在地上……
嗯……压在身下的时候,看他还怎么神气?嗯?怎么神气?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只差四五步就能走到门前了。
其实这么短的距离,他提气扑过去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但那小子之前下手太黑心机太重,他总得小心为上。
这片林子里有古怪,似乎闹鬼。
他们从前就号称河间六鬼,也不是没见过鬼。之前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并不十分担心。一来他见过“神仙”,而来也知道有些鬼害不了人,就只能吓人。先前那女鬼被他一剑刺得烟消云散,可见是个虚张声势的。
人都杀了不计其数,却怕鬼?玩笑话。
又迈出一步,他看见李云心背着手从庙门里走出来了。
他穿一身白衣,在林中奔逃的时候,衣袖被树枝勾破了。但现在那些白布条垂在袖口,被夜风吹拂得飘飘荡荡,倒更添几分出尘气。
李云心手里捏着一张纸,剑客微微皱眉。
他当然听说过画师,到此刻再细细一想……难不成这小子是个画师?
他从前和兄弟们打家劫舍,没耐烦去琢磨画师到底分几个境界有什么本领。他只知道那些能变虚影的画师都是凡人难得一见的角色——都被达官贵人供奉着,指望他们多弄几幅画儿来益寿延年。
这少年年纪轻轻,竟然有这么高强的本领。
更……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