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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情形在徽州的商人中其实也寻常得很。
徽州府虽说富庶,但是这里因为山陵众多,没有多少耕地,人口相对来说并不算多。相对应的,消费能力自然也不可能比得上杭州、南京这些历史悠久的名城都会。一定程度上的人地矛盾催生了徽州的商人群体,他们走出去,风云流散的遍布在全国的很多地方,“无徽不成镇”的说法便是这般来的。而徽州府,便是这些商贾们真正意义上的大后方。这里有生养他们的爹娘,有日夜相伴过的山水,有妻儿的羁绊……等等等等。这个时代,固有的乡土情节本来就很重,外出的商贾们有了钱,相较于用来转化为流通的资本,其实更愿意将钱用在家乡的建设上。所以,回家,回富庶的徽州故里,对商贾而言,是再高兴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如今因为一些事情,这些本该存在的喜庆气氛,并没有出现。
……
此刻横竖是多年不曾相见,大家又是同仁,话题自然很多。随意地说说自己分管的区域内生意上的趣闻,风土人情,或者也会对自己做出的成绩做一番修饰后装作不经意地说出来,姿态放得很低,随后也会在周围阵阵的恭维声里谦虚地抱抱拳,说声“哪里、哪里”。
……
“方才是杭州那边送来的信……方家的呢!”话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这时候上一个话题刚结束,有声音【创建和谐家园】来。如今大的气氛是有些凝重的,所以说话声音也不响,毕竟,若不这样的话,多少会显得有些张扬。横竖……能引起人注意便可以了。
胡莒南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陌生面孔,三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年轻,不过,年龄这东西和本事很多时候并不成正比,因此胡莒南也没有轻视的情绪在里面。听他口音不像徽州本地人,大概是许墨在其他地方招的新人罢。只是听他说话的内容,胡莒南便也觉察到几许不妙。
“杭州方家?那不是安锦那丫头的夫家么?”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来,说话人年近六十,蓄着长长的白须,颇有些德高望重的感觉。
“噫!是了,我记起来了!大小姐是三年前嫁过去方家的。”
“杭州方家啊,啧啧……”
随后响起的声音都各自带着不同的意味,只是说到方家的时候,语气里又都不约而同有着几分重视。这般说了一阵。又有声音响起来:“似乎,大小姐在方家过得并不好啊……”
说话的又是先前那生面孔的许家掌柜,声音落在胡莒南耳中,他微微蹙了蹙眉。
“哦?竟有这等事情?”其余的人闻言便有些惊讶。
“真的假的啊?”
众人的兴致,或者说作为生意人对某些东西敏锐感被勾起来了,正要仔细询问的时候,那年轻的掌柜面色有些尴尬:“咳……杭州的事情,在下其实不大清楚的。对了,胡掌柜不是在么……”
他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胡莒南其实已经等很久了。有些事情,先前虽有几分确定,但心中未必没有几分侥幸的心理,这时候现实终究还是化作真实的压力朝自己而来。把火烧到自己身上,这样的心思,啧……
不过方家的事情也确实……唉!
“老胡啊,你先前是在杭州的!”方才说话的白须老者皱了皱眉头,放下茶杯的时候,朝胡莒南望过来,神情也带着几分凝重:“此事……当真么?”
胡莒南想了想,心中自然也有了计较,正准备轻描淡写几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不知何时进了厅堂的佘文义。此时此刻,他正静静在人群的另一角负手而立,也在聆听众人的说话。见胡莒南注意到他,佘文义微微偏偏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来。
……
许家的院墙有些高大,刷着朱漆的大门上,两只铜环静静地耸拉着。石阶上已经铺上一层枯黄的槐树叶子了,往昔的繁华如今还能感受得很清晰,但静悄悄的氛围,搭配着越来越凛冽的风声,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属于过往的东西似乎正在慢慢消逝之中。在后世,许宣的印象中其实并没有许墨的,当然,也可能是他对历史了解不够深入的缘故,但这样的可能性其实不大。而更多的可能,许墨大概会在这次风波中陨落了罢?失败者被湮没在历史之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如果要帮助许安绮,势必就要改变很多东西。许宣有时候也难免会去思考一下,自己做出的决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比如,历史会不会改变呢,若是会的话,那么改变了的历史中,还会不会有自己?若是没有了,那么如今的自己又该如何解释?还是说,历史根本就没有被改变的可能?
这些想法难免有些形而上,横竖是出不来结果的,所以也只是想想便作罢。他毕竟也做了些事情,比如某首诗,比如打了某才子的脸。即便事情很小,但是,蝴蝶效应也应该是存在的。历史之所以会是它本来的样子,便是很多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情共同发力的结果。所以,或许自己只是少吃了顿饭,历史很可能也会不同。但不管如何,如今的许宣依旧活生生的……
这般想着,便也觉得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黛儿走到朱漆的门前,探出可爱的小手,拉着铜环在门上扣了扣,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听着有几分微微的沉闷感。放下来后,黛儿倾耳听了听,随后又扣了扣。
很快,门被打开了。
“动作好慢……”黛儿朝着满脸歉意的门房微微嘟囔一句,转身对许宣说道:“许公子哥哥,我们进去吧!”
许宣二人走进门里的时候,一个婢女正领着人朝外走过来。
“云珠姐姐。”黛儿唤了一句。
那边叫云珠的婢女其实早就注意到她了,很快走到跟前来,有些奇怪地打量了许宣一眼,随后指着身边的人朝黛儿点点头:“这位是张大夫呢。”
许宣也看了那老人一眼——药箱跨在他的身侧,鹤发童颜的样子,颇有几分许宣印象中神医的风采。医术应该很不错罢?许宣心中这般想着。
“张爷爷好!”黛儿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朝老者敛衽了一礼,因为心中挂记着某些事情,所以这时礼施得难免有几分急切,动作算不得标准。不过老人家也不会计较这些,带着几分医者的亲和,含着笑点了点头。
“小姐可好些了么?”
“唉,若不是看了那信,原本都已睡下了……”叫云珠的婢女眉眼间有些忧虑:“方才又吐了一次,许久都不曾进食,腹中如今只剩下清水。”说到这里,云珠脸上露出几分不忍:“烧得有些厉害,不过药已经在煎了,全照着张大夫的吩咐做的……”
许宣在旁边听了一会儿,随口插了句话:“发烧了么?多少度?”话说完之后,便反应过来,于是有些无奈地拍拍自己的脑袋。
有些东西,终究还是改不掉。
他这般举动,看在几人眼中便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些横竖都只是小事,众人的心思也不在上面,所以都只是微微讶异了一番,便揩过去了。
张姓老者沉吟着捋捋胡须,有些感慨:“积劳成疾啊,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啧,操劳的事情有些过了……”顿了顿又道:“服药后半个时辰之内烧会退,但是,恐还有复发的可能……今夜我会再过来一趟。”
“那便劳烦张大夫了!”
“谢谢张爷爷!”
随后老者又对云珠二人嘱咐了一番,许宣在旁边听着。中医的东西他虽然算不得精通,但毕竟也有过涉猎。老者的医理走的是中正平和的路线,不偏不倚,大气得很,确实也不像糊弄人的——这些是能听出来的。有些地方许宣听着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随后细细琢磨了一番,心中才有些恍然……算算时间,徽州这边,新安派医学这时候也该出现端倪了罢。难怪会觉得有些熟悉。
作为医者,老人算是很尽责的,注意事项说了不少,甚至担心云珠二人不懂,还特意做了番解释。即便从许宣的角度来看,也算得模范医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老者说完,看了看天色,随意地挥了挥手,背着药箱出门去了。
“吱呀……”
“嘭……”
门被重新关上。
黛儿这时候才有些奇怪地问道:“云珠姐姐,你说的信是怎么回事啊?”
云珠微微抿抿嘴,这时候似乎很不高兴:“还不是杭州那边寄来的!”
“啊?”黛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真的是杭州来的信么?怎么说的?是不是姑爷肯帮忙了?”少女说完这话,旋又想到自家小姐看了信之后的反应,声音才降下来,带着几分失落:“哦……看来不是好消息。”
“嗯。”云珠看了许宣一眼,简单地点点头。这时候大概觉得有外人在跟前,有些事情不大方便说。
她的心思黛儿多少也能明白一些,于是朝歉然地朝许宣看了一眼,见许宣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介怀之类的情绪,才稍稍放心下来,随后扯了扯婢女的衣袖:“云珠姐,没事的呢。”
云珠才又看了许宣一眼,眼神柔和了些,随后有些气愤:“啧……方家,哼,简直不是东西。”
云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大概是担心许宣不太清楚,黛儿偶尔也会补充两句。
许惜福有两个女儿,许宣是知道的,大女儿也就是许安绮的姐姐许安锦三年前嫁到了杭州方家。许安锦的夫家是许惜福亲自挑选的。他的两个女儿都很出色,许家世代经商,虽说也不是没存着将女儿嫁人官宦家庭的想法,但是有些事情毕竟不会那么容易。所以退而求其次,嫁个门当户对的商贾人家便也是不错的选择了。大家毕竟同做生意,有了这层关系之后,相互帮衬起来也会方便上很多。
不过,要说真的门当户对,其实也不竟然。杭州方家虽说是经营布行的,但自嘉靖年间来,家中子弟出了不少举业人才。特别是近些年,有举人功名在身的方氏子弟已经有四人之多了。虽然进士这一层面的人才还不曾出现,但是大的趋势已经很明显。方家不缺家资,经济上不会有问题,如今又有了人才,说不定多少年以后进士也会有。许安锦的夫婿方如海是在方家嫡系中排行第二,如今已是秀才功名,有传言说他若是再积累一段时间,中个举人也是有几分把握的。正因为这些读书人的出现,方家在生意上便有了很多商户没有的优势,这个时代便是如此,士、农、工、商,士和商勾连在一起,整体的实力便很可能翻上一倍甚至更多。
基于这样的原因,许安绮在之前危机刚露出苗头的时候,便很多次去信给自己的姐姐许安锦,希望能从方家获得一些帮助。程家虽然厉害,但是,和方家相比较起来,差距不小。
这时候将很多事情在心中勾勒出轮廓,许宣心中便有些感叹,许安绮这女孩子,不声不响,原来暗地里也是有打算的。只是,看如今的情形却是她估错了杭州那边的形势。她姐姐许安锦在方家似乎并不很受待见,甚至不知道什么原因,许惜福去世之后到如今也已有不短的日子,她居然也不曾回来。
从时间看,许安绮在很久前就给那边去了信,并且还不止一封。杭州距离徽州,无论陆路还是水路交通,都不算远,到这时候才有回信过来,其实也是不寻常的事情。恐怕那边也对这些事情也做过一段时间的考虑,但最终的结果是这样子……这背后除了许家以及许安锦的分量不够之外,不知道程家是否也有过运作,难说得紧!
“而且……”云珠说到这里语气便有些叹息:“而且,信中说,姑爷他……他……唉!”重重地叹了叹。
“他怎么了?”黛儿弱弱的问了一句,这些时日以来听到的消息就不曾好过,心中已经很无力了,如果可能的话,真的也不想去追究,但有些事情确实又想知道得具体一些。
“他要休妻……”
“呃……休妻?”黛儿愣了愣,随后明白过来,张了张嘴巴,却并没有声音出来。这时候,显然有些骇住了。
方如海,要休掉许安锦了么?许宣心中暗自想着。如今事情到这一步,真是愈来愈乱了。
不过,也愈来愈有意思了。
呵。
……
“唔,我可以见见你们家小姐么?”
书生温和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黛儿和云珠正时候不约而同的地在某些纠结的情绪里挣扎着。
“不行!”云珠的回答干脆利落,似乎根本没有思考。
“呃……好吧。”许宣摊了摊手。
黛儿沉默了一下,随后在旁边扯了扯云珠的衣袖,说道:“云珠姐,这是许公子哥哥。”
云珠闻言愣了愣,这才认真地看了一眼近旁书生。
“许宣?”
声音有些试探地响起来。
第三十一章 居心
“许宣?”
见许宣点头之后,云珠想了想又道:“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的那个?”
呃……
许宣愣了愣,黛儿捂着嘴巴“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些天来,有些事情也已经传开了。
前些日子,许宣为打探消息,在茶楼酒肆间流逛的时候,偶尔也听人说起过这首诗,大抵都是调侃的态度。那样的场合,或许有些人也识句读,但总得说来,有学识的人不会太多,因此谈论的东西也就不可能太高端了。横竖难得遇上一首大家都能说上话的诗词,不论好坏,也都可以让人津津乐道一阵子的。
许宣这些天基本是足不出户,偶尔附近邻里会过来让他帮着写写信——即便这样的时候其实也少的可怜。所以也并不知道这诗如今连背后作者的名字都被人挖出来了。想想便也能够知道,若没有人在暗中推动,那自然也不可能。
不过,他对这些看得并不重,所以表情上倒也看不出尴尬之类的情绪来,甚至云珠说起这些来的时候,他也跟着扯着嘴角笑笑。
随后那边才将某些与如今许家的气氛不太相容的情绪收起来,想了想又道:“许公子与我家小姐也是有交情的。”说着又看了许宣一眼,眼神中带着稍许古怪:“小姐也曾几次提起许公子你,只是,如今小姐害了病,容颜颇有些憔悴……许公子,应该不会介意吧?”
呃……有什么好介意的?许宣微微疑惑,起先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随后才反应过来。当初为了打发程子善,许宣随手扯了些东西。在他自己这里,这些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毕竟他的心思和这个时代很多观念并不合流,虽说这多少与他本人的刻意为之有关,但是事情做出来之后,便也觉得不太厚道了些,于是随口提醒许安绮几句,顺势在某些方面稍稍做了一些挽回。
这些时日以来,关于许安绮、程子善以及某个书生的传闻,常常在坊间被人提起。据说,传言甚至还影响到程家的决策,另外,程子善这些日子正在忙碌着提亲的事情。当然,也只是据说了。
云珠是许家的人,从她的言谈举止便也可以知道,她和主家的关系已经到了比较亲密的那一层了,很多家中的秘辛似乎也没有避开她。因此,关于程、许两家的矛盾,她当然不会相信谣言中所谓“因爱生恨”的说法。不过,事情本来就是复杂的,空穴又岂可来风?另外一方面,这样的事情,无论做怎样的解释,都有些画蛇添足、越描越黑的味道,许安绮也不可能真的和一个婢女做什么交代。
云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这时候见自家小姐病倒,这书生便匆匆过来探视,自然也觉得把握住一些东西了。看这书生的相貌,算得上谦和标志,配小姐也是够的。至于才华么,大概没有什么,想到这里,心中有些遗憾,看许宣的眼神便稍稍淡了些,不过也只是片刻时间。
随后又想,也没关系罢,如今的情况下真心挂记小姐的人并不多……有才华又如何?有才华的人做出的腌臜事情还少么?横竖只要能对小姐好,小姐自己也愿意,自己一个下人,便也没什么闲话可说的。小姐如今正病着,一般人自然不能见,不过若是他的话,又要两说了。
但是,想想许安绮如今的状况,便也有些担忧。男才女貌,才是佳配,这书生若是以貌取人,该……怎么办呢?
云珠这时候有很多的想法,许宣自然也不可能清楚,不过她的神情上也没有刻意去做遮掩,所以大概的方向他还是能把握的,于是觉得有些无言——这算不算自己挖了坑把自己埋了呢?
……
风吹进许家的厅堂里,灯火摇曳起来,杯中的茶水还有着丝丝余温,不过气氛有些沉寂。胡莒南看着佘文义随意的姿态,心中很多的事情的节点才真的被打通。原先准备打个哈哈先糊弄过去的打算随后便被放弃掉了。想了想,胡莒南看了先前说话的年轻掌柜一眼:“你叫什么?”
在座的许家掌柜中,胡莒南算得上老资历了,他这时候既然站着说话,那年轻的掌柜便也不好再坐着,于是站起身来朝胡莒南拱拱手:“胡掌柜,在下刘世南。”
“那么刘老弟……”胡莒南点点头表示知道,随后又问:“你手中打理许家何处的生意?”
“在下不才得很,最近才开始接管无锡的经营。”
“无锡么……”胡莒南沉吟片刻,随后语气中带上几分疑惑:“若老夫不曾记错的话,那边负责任的应该是老顾才对罢?”说道这里,胡莒南四下看了看:“对了,怎得不见老顾?”
胡莒南说完,等了等,不见有人说话,便又问了一遍:“老顾来了么?”
这时候很多人也都反应过来了。
“对啊,顾掌柜今日为何不曾前来?”
“顾掌柜?哪个顾掌柜?”有人偶尔问上一句,大概也是许家新聘的某地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