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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川家康》-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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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怎么不抱紧於国。於国等您好久了。’

      “唉!”

      “抱紧些,再抱紧些,用力!”

      “是这样吗?”

      “再抱紧些,再抱紧些,像以前那样,当於国是您可爱的小鸟……”

      信近流着泪紧紧抱住於国,几乎跌进忧愁的深渊。如果不是因为於国的肚子里孕育着新生命,如果不是想到那个生命也是在此等境地中萌芽,那么……

      第二日一早,信近逃也似的离开了出云。后来他才知道,在这个世上,有一种烦恼远远大于大名们的烦恼。他开始了解庶民百姓的生活:他们根本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像虫豸一样活着,像虫豸一样被杀戮,整天过着噩梦般的生活。

      莲如上人立志拯救庶民,方才建造了这所石山御堂。现今,他的孙子证如上人身为住持,在这里对全国的信徒发号施令,可是他真的有拯救万民的能力吗?信近疑虑重重,正要走出箭楼,又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藤九。”

      他慌忙用手压了压斗笠。

      “啊,果然是你。可是藤九已经死了,你是谁?”

      信近回首,顿时呆住:於国的哥哥波太郎!

      波太郎依然留着额发……他比往常更加俊美了。他穿着一件华丽的和服,佩刀的刀尖在阳光下金光闪闪。自前次一别,已历三年,但他似乎一点儿都没老,反而显得比以前更加年轻,像是比於国还要小两三岁的弟弟。

      “波太郎?离开熊邸,我已改名小川伊织。”怀念之情不由涌上心头,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片刻,信近方道:“我刚从出云过来。你知道於国怎样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必说了。”这时信近才发现波太郎身边还有一个人。一个看着十分眼熟的女子,提着一个紫色小包袱跟在他身后,好像是他的侍女。

      见信近看着这个女孩,波太郎微微一笑,道:“您大概觉得很面熟吧。她是原来的刈谷家老土方家的女子,叫阿俊。”信近回忆起来。这个女子是跟着於大去了冈崎的百合的堂妹,是刚才遇见的权五郎的女儿。在於大出嫁时,她作为替身上了另一个轿子,后来不知去向,却出现在这里,莫非权五郎一家全都投靠了这所御堂?

      “这是我的老朋友,小川伊织。”波太郎向阿俊介绍道。阿俊毕恭毕敬向信近施了一礼。她似乎并未发现这个面目全非的羁旅浪人乃是昔日的三公子。

      “我们能在此重逢,实乃缘分。你跟我来。”

      “我已经拜过佛了。”

      “不是拜佛,我带你去见一个有趣的人。此人由比睿山神藏寺实全养大,现未满二十,却四处宣扬歪理,是个不守清规的疯和尚。现在他到了千寿庵,不断打搅大家念佛。你若是无处落脚,既可住在那里,亦可自由去留,肯屈驾前往吗?”

      “千寿庵……”

      信近嘀咕了一句。刚才土方权五郎也对他说过,如果想留在御堂,可前往那里。“好。”

      信近点关应了。反正他也无处可去,而且波太郎让满怀思乡之情的他备感亲切。他想打听些自己离开刈谷之后的情况。他随波太郎和阿俊向千寿庵方向而去。与衣着华丽的波太郎和妙龄女子阿俊相比,他简直就是一个乡巴佬。

      御堂的城郭比刈谷和冈崎都要坚固得多。走出城郭,便能看见蓝天白云下一条条天然的护城河。在河流的交汇处,人烟阜盛,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这里和京城不同,也和神都宇治、山田以及佛都奈良相去甚远,没有风雅、壮丽的气派,却有着蓬勃的生命力,无论怎样将其摧毁,它都能马上复元。

      城市往往随着政权的强大而发展,但这里截然不同。从一开始,这里便和政治势力作对,处处呈现出反兆。大坂的街市在御堂周围逐渐扩展,不断绵延。但其中仍有一块尚未开发的绿地,那就是森村。

      千寿庵乃一座草庵,背依森村的灌木丛。既无天台宗和真言宗气派威严的山门,也没有深山古刹的庄严神秘之感。它给人的感觉,像是佛祖赤身来到了尘世。

      草庵两侧散落着几间茅草屋,以竹子为支撑,里间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信近想到了马厩,后来又想到是浪人营地,因为从小屋里飘出烤鱼的香味。

      波太郎不慌不忙穿过这些小屋,走进正中的草庵。这里应该是正殿。里面供奉着一尊阿弥陀佛像,地下铺一张粗草席。草席上摆放的不是做工精致的莲花和蜡烛,而是蔬菜。有黄瓜、茄子、莲藕,还有胡萝卜。与御堂的豪华大殿相较,这里像是一家供奉着佛像的蔬菜店。

      内中一个十【创建和谐家园】岁、衣着怪异的男子,像店里的伙计。他盘腿而坐,衣服破旧不堪,可以看见毛茸茸的大腿。其人骨骼健壮,目光锐利,一寸左右的短发根根竖立,让人想起毛栗。在这个怪人两侧,是几个光着膀子身带伤痕的粗鲁浪人。但怪人在其中依然显得突兀。

      波太郎在门口脱下草鞋,认真放好,看一眼那个怪人,高声笑道:“小和尚,我又来了。”

      “请进,在我们的迷茫还未得到解脱之前,随便来。”波太郎没有回答,他优雅地转过身,接过阿俊手中紫色的小包袱,道:“阿俊,到这里来。”说完,从小包袱里拿出一个与朴素的草庵十分不相称的白瓷香炉,悠然地点上了随身带的香。汗臭和尘土的腥味旋被香烟驱散。那个怪人鼻子呼哧有声。

      “好?”

      “嗯,还好。”

      信近坐在阿俊右手边,观察着二人的一举一动。稳健秀丽的波太郎和这个好像刚从田间泥沟里爬出来的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信近感到可笑。

      但到底哪里好笑,他却说不上来。他们两个精力旺盛,看起来却又出奇地平静。他们水火不相容,骨子里却流露出奇怪的平和与滑稽。

      “我来给你介绍。”过了一会儿,波太郎回头对信近道:“要是问他生于何处,他定会告诉你生于天下,名芦名兵太郎,年龄不详。”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道:“总之这是一个狂妄的小和尚。他到了比睿山,便自负地为自己取名随风,自以为能像清风一样不染俗尘,领悟禅家精髓。天狗纵然有能耐,纵然勇猛,但上界生物来到凡间,到底能派何用场呢?小和尚,我说得可有道理?他一向好斗,四处被人驱赶,无处见容。还自以为是一阵清风……”

      波太郎一改往常的庄重,说话甚是刻薄。怪和尚却只是嘿嘿一笑,接着波太郎的话说了下去:“你的说法还是不够。此刻之前我还叫随风,但是一旦下定决心以己身之力拯救这日出之国的芸芸众生,便要改名为天海。贫僧牛心古怪,不会利用佛陀的教诲去谋食,更不会拿着《法华经》去讨饭。”

      他这一番怪论,句句让人瞠目结舌,信近竞插不进一句。还好,他总算闭上了大嘴。要是嘲笑他在说大话,或许他会说:“所以我才是天海嘛!”

      “这和尚,”波太郎再次开口道,“据说是来给石山御堂的住持提意见的,但住持却不把他当回事,现正在气头上呢。”

      “哈哈,贫僧并不生气,只是感到失望。第三代传人肯定会成为傻瓜,无法与先祖相提并论。其完全不懂莲如之志,实乃小人一个。”

      “放肆!”坐在怪和尚左边的一个身负重伤的武士实在听不下去,大声喝道。

      随风却嘿嘿笑了起来,“蛆虫怎知粪坑之外的事。你住嘴!”

      “你……你!”

      “你不认为生气本身并不值得吗?没人会让你们在此把我杀掉。他们肯定会说:比睿山来的疯和尚胆敢搅扰道场,决不能让他活着离去。但又不能让他的血污了道场,所以等他离开之后再下手。哈哈……我所言不差吧,故尔你们还不会对我动手。”

      那武士听了这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随风不再理会他,转向信近道:“你好像已经爬到了粪坑的边缘,知晓了一些外边的情况。”

      信近慌忙正视随风,道:“在下生于……”

      话还未完,随风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我不用知道你是何人,来自何方。我问你,你知道莲如上人为何选择在大坂、长岛、金泽、吉崎和富田等要害处建造这么多不让大名涉足、免除各种杂役的道场?其用意何在?”

      “是为了拯救众生,济世救人。”

      “哦,那如何济世救人呢?”

      “这……”

      “为什么现今的寺院没有起到护佑众生的作用?为什么寺院要建造城郭一样的居所,使得庶民苦上加苦,遭受两重盘剥?你可知道其中深意?”

      信近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波太郎。波太郎一本正经说道:“你且听他说。这个小和尚要是不痛痛快快说话,定会发疯。”

      “哈哈哈,说得对。”信近本以为随风会生气,不料他却大笑起来。“现今的这些住持们肯定会解释说,这是为了弘扬各宗各派的佛法。纯属无稽之谈!九泉之下的上人听了这话,必也不能瞑目。莲如上人继承宗祖亲鸾的遗志发展起来的圣业,已经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现在他们只会用这些话来搪塞和欺骗百姓。什么是济世?什么是救人?”

      他睁大的双眼闪闪发光。“自应仁之乱以来,这号称日出之国的国度何尝有过一天安宁?大名赶走地头蛇,逆臣杀掉大名,天下已被豪门瓜分贻尽。父子兄弟相互残杀,夫妻主从你死我活,沃土变成废墟,世间沦为地狱。武士手持凶器原本无可指责,但那些牛马一样被驱来赶去的下层百姓又该如何是好?看那些饿死街头、曝尸野外的流民……”

      “说得对!”信近应道。

      “你我生于武士之家,或许还不知什么是真正的悲哀。庶民整日被驱来赶去,无法安心耕种,一旦稍有收成,又会被夺个干净。若奋起抵抗,则会被杀,建了房屋会被烧掉。每逢战争,他们的妻子被【创建和谐家园】,女儿被掳掠,只能逃到荒无人烟的丹波或淡路岛,与牛马相伴,与鸡犬同眠。有史以来最悲惨之事莫过于此。他们被驱赶到人皆不忍的畜牲道。然而,在这样一个时代,寺院却紧闭山门,还算什么佛家【创建和谐家园】?又算是什么僧侣?”随风说到激动处,竞大哭起来。

      波太郎说他俗名芦名兵太郎,应该属会津一带的芦名一族。信近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慷慨激昂之言。随风见信近屏住呼吸怔在那里,用他脏兮兮的手抹了抹眼泪,继续道:“莲如上人正是想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才作出那样的决定。他相信只有这样,才能把百姓从疯狂的屠刀下拯救出来。然而,现在的这些蛆虫,早已忘了祖师爷的志向。”

      随风看了看信近和波太郎,又瞧了一眼在场的武士,继续说道:“这或许情有可原。如果没有乞丐,这些跛脚的和尚们如何能理解佛祖的教诲,佛祖的理想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空中楼阁。他们蜷缩在堕落的深渊,在黑夜里摸索着打开经卷,只求自己得到救赎。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仰慕莲如上人。我认为,亲鸾看见了佛祖,而莲如却看透了佛祖。”

      这时波太郎呵呵一笑。

      “笑什么?”

      “这些话我已听了好几遍。抑扬有致,果然聪明。你所说的亲鸾看见而莲如看透的那位佛祖,是怎样的佛祖呢?不如指教一二。”

      “噢,那还用说,我所说的佛祖便是佛法的精髓。”随风毫不示弱,继续说道:“在人间建造一个极乐世界,此为释尊的宏愿之一。为了这个目标,应该坚持不懈地奋斗才是。佛祖发现了通往极乐之路,他相信,只要那样做,心愿便能实现。百万卷【创建和谐家园】都是冲出地狱、建设极乐世界的良方。如果错误地认为这些【创建和谐家园】只是教条,弘法【创建和谐家园】又何必那么辛苦?【创建和谐家园】亲自为病人把脉,寻找各种药物治病救人。他要将众生从现世的痛苦之中解救出来,为千古垂范,进一步去影响人们的心灵,影响政治。但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创建和谐家园】开始怠惰。他们深居藏经楼,操纵当政者,试图通过别人之手建造极乐……这种怠惰的做法便是堕落的开始。佛祖岂可见容如此懒惰之人!”

      信近疑惑地看了看波太郎。只见他紧绷着脸,神情严肃,也在侧耳倾听。

      “寺院本该由百姓捐舍而建,但不知从何时起,当权者恣意下令,大筑寺院。这已然不是为百姓造福,而是在搜刮民财。亲鸾不畏艰辛,游历各地,授可怜的百姓以往生成佛之法。莲如则更是广涉民间疾苦,寻求变革之道。他的寺院是真正救助那些无果腹之食无立锥之地的苦难百姓之所。他为心中之愿尽了一己之力,为了不让乱兵闯入寺院而竭尽所能。我仰慕莲如上人,正在于他的慈悲之怀和果敢之为。他始终将乱世兵危拒之门外,此举甚或可与弘法【创建和谐家园】悬壶济世之佳话相媲美。可莲如之后,在世间更为需要这种大慈悲大善举时,住持却和他的同门于内奢糜放纵、声色犬马,于外发号施令、奴役生民。这和俗世的大名有何分别!若不借莲如之名加以指斥,我佛【创建和谐家园】不久便会由救世神器化作乱世凶器……”

      随风再次流下泪来。坐在一旁的武士互相递着眼色,其中一人突然抽出了武刀。不知随风是否意识到身边的危险,只听他继续说道:“长此以往,莲如遗志不复存在。上人在各地营建极乐世界,不许任何凶器进入,让那些疯狂的当道者束手无策。可怜的百姓若是走投无路,便可以前去投奔。他建造这样一所御堂,就是为了阻止那些手持凶器的残暴之徒进入。这样的勇气,这样的决断,才是深知佛法精髓,乃是一般僧人无法企及的大悲愿。因此,百姓们要拼命保护这块圣土,一心念佛。在加贺,他们甚至推翻了守护富槛正亲。然而现在怎样呢?百姓这块唯一的乐土,却成了身怀凶器的奸细与刺客的藏身之所。为百姓建造的御堂,现在成了住持维持自家奢侈生活而征收赋税的地方。你们看看,现在百姓反而深受双重盘剥,饱尝涂炭之苦。当年莲如确也拥有不少女人,还生了几十个孩子。这一点我不敢苟同,而现在他的子孙独独学会了这一点,堕落成他的敌人。”

      左侧的一个浪人再也听不下去,抡刀朝随风砍去。信近和阿俊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正在这时,只听波太郎喊道:“慢!”

      波太郎将手中的一个白色物件朝武士扔了过去。那是他的香炉。那武士手一抖,香炉裂为两半。随风则趁机躲过一击。“这里已经变成了这些家伙的庇护所,莲如还能成佛吗?”他颤抖着对救了自己一命的波太郎道。

      波太郎也激动起来。“慢着!他要是有不可宽宏之处,也用不着你们动手。休得莽撞!”迅速止住那些浪人,波太郎随后转向随风。他双目如炬,手握大刀单膝跪地,脸色如冬日晨霜。浪人们重新坐好。只有随风仍是先前那副姿态。

      “小和尚,依你看,这里的住持该怎么做?”

      “当然是拿起武器奋起反抗,让差点变成凶器的御堂,变为济世救人之所,完成莲如的大悲之愿,救百姓于水火。”

      “小和尚,这,符合佛道吗?”

      随风高声笑道:“所谓佛道,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用另外一个世界的地狱和极乐来哄骗百姓,用百姓的葬礼来中饱私囊。”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问题:你认为这样合于佛道吗?”

      信近僵硬地坐在一旁,他觉得波太郎的刀似要马上出鞘。随风的话固然离奇古怪,但波太郎现在的样子更让信近吃惊。这是他在熊邸从未表现出来的气魄,让人感觉久经磨炼,却不乏女子的柔韧。这是英雄气概吗?然而,性情如此激烈的波太郎当初为何对兄长信元的背信弃义一忍再忍?他为何没有将信元一刀除去?想到这里,信近不由得脊背发凉。

      然而,随风对这种杀气却毫无察觉。他是大智若愚,还是蠢笨至极?

      “佛家【创建和谐家园】持剑主事,难道就是所谓佛道吗?”

      听到波太郎严厉的问话,随风斩钉截铁答道:“当然!”

      在杀气腾腾的气氛当中,他毫不示弱地继续说道:“倘若佛法不能消除苦难,还要它何用?予病痛之人以医药,予冻馁之人以衣食,才是真正的佛法。即时将百姓从苦难当中救出来,才是佛祖的大悲愿。若病魔当道,便和病魔作战,若强权横行,则与强权相斗。在这个暴力横行的时代,死后的安乐又有何用?为什么不在现世阻止屠刀出鞘呢?”

      “你的意思是,应该持剑向屠刀吗?”

      “融通无碍,观自在。不敢反抗都是因为怯懦。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先求现世之福,再求来世之救赎,方才是正道。”

      “小和尚!你敢以性命担保,方才无半句诳语?”

      “哈哈,岂止是我的性命,我敢以佛法作赌。”

      “啊!”

      茌场人瞬时都有些呆了。他们以为波太郎起身的那一刹那便会血溅当场。

      然而良久,波太郎并未拔刀,只手握刀鞘在空中虚晃一下,又坐了下来。信近瞠目结舌。在场的武士和阿俊也都松了一口气。

      “小和尚,你我不谋而合。我有话对你说,你且随我来。”

      “你要带我去见住持,还是想将我除掉?”

      波太郎微微一笑:“我已经见过住持了。”

      “哦?”

      “住持和你想法一样,我已知道。何况,刚才你已经被杀了。”

      “谁杀?”

      “当然是我。跟我来吧。”随风不解其意,疑惑地看着波太郎,但随即爽快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波太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像往常一样从容不迫。他在门边慢慢穿上草鞋,大步去了。随风、阿俊、信近跟在他身后。

      日头还很高。森林里蝉声一片,沁入尘世之人的肺腑,让人生起悲凉之感。

      第十四章 异乡温柔

      出了难波,南面高地上有一村落,沐浴在阳光下。家家户户都是桧皮屋檐,并且开了很多窗户。这里洋溢着的轻松明快是其他地方所少见的。或许这一带是在御堂的庇护之下,居民才得以安居乐业。再走近一些,会发现这庄子三面环河,而且住宅比想象的还要大得多,百姓的日子似乎都很殷实。据说,以前这里是造玉部,现在则是一个制造玉器的地方。

      一直到走进这个村子,波太郎都没有回头。随风、阿俊和信近紧随其后,埋头前行。南面有一条河,走下去便能走到河边——这时波太郎却转身进了左手边的一道门。这一处宅子的院墙是用此地罕有的坚固的船板围成,院里植满松树。玄关吊着一个极少见的铁制六角灯笼,颇有些西洋风情。柱子是细长的圆木,墙壁则涂成暗褐色。右边一道石阶,下到尽头便是一条河。船只可以在此自由停靠,但它并非卸货的码头。这定是谁家的别苑,信近心中想。

      突然,阿俊碎步跑到前面,喊道:“主人回来了——”玄关里面传来脚步声,隔扇打开了。八个和阿俊一样装束的女子规规矩矩伏在地上,迎接众人的到来。

      波太郎不声不响地脱鞋,回头示意身后的二人尽管跟进,便走进了屋里。

      “这个住宅倒与众不同。没有佛堂的味道,处处散发着麝香和海潮的气味。”随风脱掉己经破旧不堪的草鞋,放在玄关前的石板上,道:“听说海盗在陆地的住宅都很风雅。可是你这里的柱子细了点儿。”

      他放肆地打量了一番众女子,便随波太郎进去了。信近还留在玄关,背对着女子们解鞋带。阿俊端来了洗脚水。好像是井水,冰冷的感觉穿透皮肤,猛地勾起信近的羁旅之愁。

      阿俊嘴衔袖口,抓住信近疲惫的双脚。“藤九郎公子……”信近一惊。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藤九郎公子,奴婢第一眼就认出了您。”不是幻觉。说话的是俯着身子的阿俊。她将水浇在信近那双沾满泥污的脚上。“公子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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