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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国功贼》-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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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国功贼》

      作者:酒徒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卷 好人歌

      引子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话说唐人皮日休寄宿汴水河畔,闻桨声船歌而夜不能寐。感今日之繁华,悲往昔之民生,遂为一曲《汴河怀古》,以评运河开凿之功过。此诗一成,天下传唱。都道皮先生一语中的,说尽了前朝衰亡亡之因。却不知这前朝之败,远非一条运河所能承载。至于其中详细,各位看官且听我慢慢道来!

      那大运河分为南北两条,南名通济渠,北为永济渠。南方直抵扬子江,北方勾连涿郡,宽二百四十余步,长三千五百余里,实为天下一渠也。自建成之后,日运财货百万,惠及两岸千年。唯独杨广这一朝,却丝毫没得到什么好处,反而种下了亡国的祸根?民间众口相传,杨广是梦见了江南的琼花,所以才不惜冒着亡国之险,修筑了运河。但隋帝杨广如果只是为了水殿龙舟直达江都,沿途玩耍享乐,又何必南北运河一同开挖,惹得【创建和谐家园】人怨?

      各位看官有所不知,事实上,大隋之运河从杨坚当政时便已经开始挖掘,挖掘的原因也并非乃为了享乐。事实上,向北运粮,以对付辽东大国高句丽,才是其真实目的。

      那高句丽国据传为箕子后人所建,起初不过弹丸大小一个村落。两晋之后,中原战乱不休,高句丽王依附于鲜卑人之下,不断向西侵夺。到了大隋建立之时,该国已经成了塞上仅次于突厥的第二大国,趁着杨广父子忙着对付南陈,无暇北顾之机会,不断挑起边衅。

      开皇十八年,大隋君臣忍无可忍,派遣高颖带三十万兵马东征,无奈军粮不济,惜败于坚城之下。三十万将士埋骨荒野,归来者尚不到三千。

      大隋二代皇帝杨广杀兄夺嫡,得位不正。急于建立功业,以塞天下人之口。所以登基之后,君臣上下一直谋划的便是如何讨伐高句丽,以完成先皇未竟之业。为了避免重蹈上次粮草不能接济的覆辙,从大业元年起,先后征集了近三百万民壮,将杨坚当政时的运河扩展开来,南北同时开挖,誓把扬子江、淮河、黄河、滹沱河、桑干水等天下大河连接为一体。耗时数年,终于凿成了一条沟通中原南北的水上运输要道。

      运河修成之后,杨广立刻颁布征兵令,共募集将士一百零三万,民壮两百余万,沿河北上,浩浩荡荡杀向了辽东。怎奈东征的决心虽然大,君臣上下在骨子里却极其轻视高句丽人的抵抗之心。想着一战竟百世之功,又想向塞上诸部展示中原圣君的仁慈。结果高句丽王将士降后再反,反后又降,仅凭着一招诈降计,便将战事拖延了四个多月。

      情急之下,杨广派遣心腹爱将宇文述带领大隋镇国之精锐,三十万府兵绕路偷袭高句丽王城平壤。那宇文述虽然在军中资历数一数二,却远非大将之才。再加上一个好大喜功监军自旁边擎肘,居然被高句丽人稀里糊涂地切断了补给线。导致三十万百战精兵无粮无援,全军尽没。

      三十万府兵一失,大隋根基立刻动摇。杨广君臣急于挽回损失,第二年开春,立刻再度召集将士,展开了第二次东征。一时间,害得天下百姓困穷不堪,安居则不胜冻馁,剽掠则犹得延生,于是始相聚为群盗。

      这二次东征还没等开始,天下已乱。河南有王薄、河北有孙宣雅、张金称、窦建德、陇右有高和尚,两淮有杜伏威,各举义军,攻城掠地。每到一处,屠尽富豪之家,洗干平民之门,官府屡屡征剿,均无建树。害得平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农夫商贩只好托庇于流寇之手,与之同流合污,以求苟延残喘。

      消息传到朝廷,杨广召集群臣议论对策。群臣面面相觑,齐刷刷将目光看向了两位参掌朝政的重臣,素有天下第一、第二聪明人之称的裴矩和虞世基。裴、虞二位早就知道天下盗贼蜂拥而起,却一直瞒着不肯让杨广看见地方上来的告急文书。此刻被同僚们盯得毛了,焦急之下,果真生出一条妙计来。

      这条计策便是:命令地方百姓统统迁居到城内,不给盗贼下手的机会。至于居住地点离城远的,便筑堡而居,闭门自守。贼人攻来,让他无钱财可劫,无壮丁可抓,坚壁清野,自然饿也将其饿死了!

      杨广一听,觉得此计甚佳,立刻命地方上竭力执行。政令下达不到半个月,各府县城内人满为患,地价飙升,南北货物供不应求。乍看上去,居然比太平盛世的光景还繁华了数倍。至于城外的农田中是否有人耕种,草长得是否比麦子还高,却是顾之不得了!

      第一章 城南(一)

      六月的天气,太阳一出来,地面上就好像下了火。馆陶县的力棒们喝了半瓢凉水,又紧了紧系在腰间越来越显长的草绳子,三三两两地向运河边上走。(注1)

      昨天后晌城西周善人家传出话来,说今日码头上会有一个大活儿给众人做。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能赚到钱的活计可不好找!因此全城的力棒昨夜几乎连家里的婆娘都没碰,憋足了劲儿准备今天大干一场!(注2)

      还没走到码头,有人心中的热乎劲儿已经消了一半。远远地就看见近几百个与自己打扮相仿,身材年龄类似的汉子蹲在河岸边。将官府平日收河捐的土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同样是找活干,得讲究个先来后到的规矩。迟了一步没抢着好位置的人懊恼得直跺脚,骂骂咧咧地抱怨了几句,垂头丧气地蹲在了人群后。

      失望之余,没有任何填补的肚子愈发显得干瘪了。临出家门时灌下去的那半瓢冷水早被头顶的日头给蒸成了汗,顺着毛孔滚滚排出。肠子肚子却咕咕噜噜,响声隔着二十步都能听得见。丢人丢到这份上,照理说大伙不如躲得远远的,等肚子里的动静消停了再过来排队。可那周大善人的货物没来之前,还真没人舍得走。万一活多得令排在前边的人做不完呢?多等一会儿,说不定就能赚上个三瓜倆枣儿。家里的米缸已经扫过三遍了,今天再不弄点儿吃食回去,明天就得给儿女头上插草标。

      这样想着,肚子里的响声听起来渐渐也不那么窘迫了,反正周围的肚子你响我也响,大伙儿谁也别笑话谁。捱到太阳升上头顶的时候,河面上突然听到钟声。“叮叮当当!”听起来令人心里说不出的舒泰。早有眼神儿尖利者跳将起来,指着宽阔的水面高喊道:“船,船!快看船,好大的船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

      几百双茫然眼睛立刻放出了精光,不用招呼,大伙一个接一个跃起,摩肩接踵向岸边凑。靠近土台的人立刻被挤得站不住脚,一边用尽全身解数死撑着,一边扯着嗓子大叫:“别挤,别挤,老少爷们儿,再挤就出人命了。哎呀,我的鞋,老子昨天刚卖的新鞋啊!”

      “得了吧,王二毛,你还有钱买鞋穿?讹人吧你就!从你光【创建和谐家园】满街跑那一天起,爷们就没见你穿过鞋!”后边的人接过话头,带着几分酸酸的味道调侃。腿上的力道却本能地缓了下来,以免真的将最早来占位置的王二毛等挤到河里边喂了蛤蟆。这运河刚修通没几年,水深得一个猛子扎不到底儿。万一出了人命,大伙都是街坊邻居的,谁心里也不会好受不是?

      眼巴巴地,众力棒看着二十几艘特大号货船慢慢向码头靠拢。原本很宽大的码头立刻显得狭小起来,两艘头船被前面的人七手八脚用纤绳拉靠了岸,其他船立刻没了地方停,只好落了帆,如争食的鸭子般挤在河道里。

      船多意味着活多,力棒们高兴得直跳脚。互相簇拥着靠近官府收河捐用的土台,等候周大善人的管家诚伯开价钱。早有家丁们支起了凉伞,桌案,伺候诚伯在胡凳上落座。梳着一缕山羊胡子的诚伯慢吞吞地喝了几口茶,将嚼没了味道的茶梗吐到地上,然后轻了轻嗓子,大声强调:“船上装的草袋和箱子都有五尺长,两尺宽,身高不过七尺的,就别向跟前儿凑乎了,免得累坏了你们,伤了我家老爷的阴德。”

      “哪能呢,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周大善人心肠顶尖儿好!就是诚伯您老,也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众力棒们在脸上堆满笑容,异口同声地拍管家马屁。

      “别翘脚,别翘脚,翘脚也没用。看看你们那身板儿,一旦把箱子摔到地上,连带着老夫也吃挂落!”诚伯举起端着茶盏的手,用小拇指挑着人群中几个身量不足的少年喝道,“回去歇着吧,大热天的别耽误旁人挣钱。平时多吃点儿好的,身体长足了再来!啊!”(注3)

      说罢,他又满脸慈祥地坐了下去,低头品茶,再不看台子下一眼。

      大伙不敢辩驳,纷纷用怜悯的目光看向那几名身高不足七尺的少年人。被大伙看得窘迫不过,几个少年低下头,黯然退出了人群。日光依旧烤得人难受,但少年们消失在远处那单薄瘦削的背影,却让人心里直发凉,从心窝凉到每个毛孔。

      听家丁们汇报说“害群之马”走远了,“活菩萨”诚伯放下茶杯,笑着向大伙拱手。“感谢各位老少爷们帮忙,咱们周家也不会亏了大伙。路不远,只要将船上的木箱卸下来,从码头搬到官道旁,就算一趟完工。咱家的账房在那边等着,每人每趟会给大伙发一根竹签!”

      说到这儿,他故意顿了顿,留点时间供众人将自己的话理解透彻。众力棒早已被船上吹过来的米香烧得如坐针毡,立刻七嘴八舌地回应,“诚伯,你老就接着说吧。规矩我们都懂!不就是按竹签结算么,自打有了这河,哪回不是这样?”

      “对,您老接着说。我们明白,绝对不给您添乱!”

      “诚伯,说吧,大伙听着呢!”

      见众人没有异议,诚伯高兴地点点头,笑着从家丁手中抓起一根长半尺,宽一寸的竹签,举到面前:“老夫也是防患于未然,免得起了误会,坠了我们老周家的名头。竹签,大伙看好了,是这种涂了漆的竹签,上面有衙门的花押。大伙千万别拿错,免得被刘捕头抓去打板子。这乡里乡亲的,我也不能害了你们!”

      “不会,不会,谁敢弄假的充数,大伙第一个不饶他!”众力棒们有求于人,心里骂老家伙狗眼看人低,口头上却不得不说些场面话来响应。

      “那就好!”诚伯继续点头,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比庙里的弥勒佛还慈祥许多,“干完了活,凭竹签到我这儿领工钱。每二十根竹签换糙米半斗。或者换肉好五个,即点即发,绝不拖欠!”

      话音落下,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人群立刻如泼了冷水的炭火般炸了开来。“什么,二十趟才给半斗米,诚伯,这也忒黑了些吧。上个月给官府干,还一根签子换一个钱呢!”

      “就是,诚伯,这价钱压得太狠了。大伙没法干啊。去年这个时候,可是七根签子就给一斗米!”(注4)

      也不怪众人【创建和谐家园】。码头距离官道的确不算远,却是个大斜坡。背着百十斤的草袋爬坡,即便是有经验的老力棒,一天也顶多走二十个来回。辛辛苦苦一天只赚半斗米,累坏了的人自己就能吃掉其中一半。剩下的那点儿拿回家去,也就够老婆孩子们喝上几天稀粥的。若是类似的活经常有,大伙还咬着牙能答应。可这种大活儿一年也就干一次,今天做完,明天就再无其他营生可做。那就意味着一家大小要挨饿,意味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让众人怎地不为自己而争?

      “去年!”诚伯将脸色一摔,冷冷地道:“去年是什么黄历?去年一斗新米不过五个钱,今年这馆陶城里,少了十个钱你能买到陈米么?小老儿我是看在乡亲的份上才开这个价儿,不信你们去武阳郡城里边打听打听,不给工钱,光给顿饱饭吃,也有人打破脑袋抢着干!”

      对这些从小没离开过家门四十里外的汉子们来说,郡城武阳与皇帝老爷领兵征讨的辽东差不多是一样的遥远。没凭没据,谁也不敢与管家硬犟,纷纷低下头去,在心里计算自己努力干上一整天,能否给家人赚回一顿饱饭。个别胆子大的,则坚持诚伯按照官府先前的旧例支付工钱,否则大伙就干脆都不接受,任船上的货在河道上晾着。

      那诚伯怎是个受要挟的主儿,咧嘴冷笑了几声,用小拇指点着土台上的众人道:“呵呵,还真有人不知道好歹,拿官府来压小老儿。我问问你们,官府上个月找你们干活,答应的工钱呢,哪个收到了?收到的站出来吱一声?超过十个人站出来,小老儿这就跟老少爷们儿赔礼道歉,大爷您说开多少就开多少,小的绝不会压价!”

      众汉子们纷纷身体闪开去,沮丧得就像一群看到屠夫的绵羊。官府上个月的确答应搬一趟货物换一个铜钱,但最后发到大伙手里的,却是根更宽些的竹签子,上面写着每个人应得的铜钱数量。可具体什么时候能结算,却没给任何准信儿。几个胆子大的去找衙门里的郭户曹理论,结果刚靠近衙门口,便被衙役上了枷锁,不交齐去年拖欠的丁税绝不放还。害得家里的婆娘卖了房子又卖人,好不容易将衙门索要的数目凑齐了,才将自家男人给赎回来。一家人从此沦为乞丐,半个月不到便彻底从城里消失了。

      仅凭三言两语便打掉了众力棒们的威风,诚伯在心内更加把自己面前这群汉子看到了河沟里。收起怒容,重新换上平素里那副童叟无欺的菩萨面孔,笑着道:“这人呢,不能不知足。世事艰难啊,谁活着都不容易。像我们老周家这样肯讲道理的豪门大户已经很少见了,换了旁人,未必肯照顾你们。大伙心里放明白些,别踩着鼻子就想上脸。还是那句话,每二十根竹签换糙米半斗。或者换钱五个,即点即发,绝不拖欠!想干的,站在土台前边来。不想干的,麻烦让一让,别耽误乡亲们挣钱!过两天说不定还有货船来,今天干得好的,下次咱们周家优先录用!”

      听到这话,有人心里犯起了嘀咕,慢慢地向土台前蹭了几步。大多数人则抱着膀子,冷眼看谁第一个把自己卖得如此低廉。虽然都是乡亲,力棒们也根据所住的位置不同,自动分成了几个团伙。向前凑的人四下望了望,见两个人数最多的力棒团伙没有动作,犹豫了片刻,又悄悄把脚缩了回去。

      “呵呵,看来老少爷们儿最近手头很宽绰啊?!”诚伯拍了拍手,为力棒们的团结而叫好。“不想找活干的,请让一让。乡里乡亲的,别给旁人添堵。”说罢,他向台下扫了一眼,鞋尖点向其中最瘦弱的一个,一边笑一边发狠,“你,王二毛是吧?!你到底干还是不干,干就再向前走一步。不干,立刻给我滚开!”

      “我!我!”王二毛被诚伯嚣张的举动气得眼睛冒烟,却没胆量当众给周大户家的人下不来台。对方家里可是有人在皇上身边当大官儿,是连县太老爷都不敢惹的主儿!他王二毛不过是混混一个,怎敢老虎头上拔毛。期期艾艾地支吾了几声,见自己实在逃不过,赶紧把目光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壮汉,压低了嗓子问道:“九哥,九哥,怎么办啊?九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被唤作九哥的人年龄不大,看脸盘也就是十六、七岁模样。但生得虎背熊腰,比周围所有力棒们都高出了半个头。见王二毛被逼得已经快哭了出来,上前几步,将其一把拉到自己身后,代替他向诚伯回答道:“您老把工钱提到十五根竹签半斗米,或二十根竹签七个钱,我们就干。否则,大伙连碗饭都吃不饱,怎么有力气干活儿!一旦耽误了您老的事情,都乡里乡亲的,我们也过意不去啊,您老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就是,就是!”众力棒见到有人挑头,立刻活跃了起来。“就按小九说的办。否则,我们只好回家等死了,好歹死在家里,也比饿着肚子干活,累死在码头边上强!”

      “吆喝,小伙子还挺会算账?!”诚伯碰了一个软钉子,不怒反笑。“小伙子哪的人呢,我看你面孔生得很啊。不是咱们馆陶的吧,咱馆陶可没出过这人才!”

      “回您老的话,晚辈平恩县荒地庄人。上上个月刚来这里投亲!!”年青人非常礼貌地向诚伯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回答。

      周府管家诚伯平素见人见多了,早就混成了精。看到对方举止间带着股子硬气,倒也不敢太小瞧他。点点头,微笑着继续问道:“敢问壮士贵姓?可否进过学!”

      年青人又拱了拱手,笑着回答道:“蒙长者问,不敢不答。免贵,姓程。上过三年私塾,勉强识得几个字!”

      管家见年青人答得彬彬有礼,心中愈发感觉诧异,俯身下去,看着对方的眼睛追问道:“既然读过书,怎么不干些正经事情。混在码头上,你不嫌辱没斯文么?”

      年青人醇厚的脸上终于涌起一缕窘迫,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没办法,晚辈总得找个活路。”说罢,抬起眼睛,坦诚地向诚伯劝道:“这整个馆陶县都传诵您老的善名,您老就开开恩,将工钱加一加吧,大伙抓紧时间干,争取一天将货物卸完,总好过让船搁在运河上。如今这四下里不比平常,人多手杂。您老的货物晚一天入库,就多一天风险!”

      “是啊,诚伯开恩。我等定不忘了您老的好处!”众力棒们顺着程姓少年的口风,一道向诚伯求肯。

      周府管家诚伯根本不在乎脚下这些穷汉们念自己什么好处,但年青人最后那句话却不由得他不考虑。流贼张金称上个月才破了平恩县,保不准哪天会盯上馆陶城。这二十几船粮食货物在运河上摆着,不等于拿肉给狼看么?犹豫再三,他终于勉强做出了些让步,点点头,低声说道:“这样吧,还是二十根竹签换半斗米,或五个钱。但每领十根竹签,我让人额外饶给你们两根,如何?这已经相当于十六根竹签换半斗米了,不能再高了。再高,我就没法做主了!”

      众力棒们一时算不清楚帐目,纷纷将头看向程姓少年。程姓少年快速在心里衡量了一下,知道对方已经做出了很大让步,本着见好就收的原则,躬身向管家施礼,“谢您老开恩。这活晚辈接了!”

      有了年青人这句话,码头上的力棒们立刻吃了定心丸。纷纷靠近土台,任诚伯挑选人手。周府管家诚伯先选了程姓少年,王二毛和二十几个看上去手脚麻利,心思机灵的,说好了他们这些人只负责从船上卸货,按一斗半米一天给予工钱。然后又在年青人千恩万谢的目光中,将其他力棒精挑细选,筛出了二百多身材强壮的,负责将货物从码头扛向官道装入周府派来的马车,工钱按刚才大伙的最后协定结算。然后冲着其他未被选中者一挥手,大声说道:“剩下的乡亲们就散了吧。不能再要人了,再要人,码头上就站不开了!”

      一时间,被选中者兴高采烈,没入选者心如死灰。几个城里有名的无赖子没被选中,怨气冲天。他们不敢找周家的人麻烦,只好将目标对准“外乡人”。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个无赖从地上捡起块石头,远远地向程姓少年丢去,嘴里骂骂咧咧地道:“程小九,你个王八羔子日的。踩着大伙的脑袋出头。老子今天跟你势不两立!”

      正在走向货船的程姓少年被骂得一呆,回转身来,冲着几个年龄比自己大了近一半的无赖们抱了抱拳,陪着笑脸解释:“疤瘌哥,豁牙哥,我家中还有老母在堂,指望着我弄米回去下锅呢。今个儿如果有得罪了您的地方,您大人别计小人过。小九这厢给您作揖了!”

      “我呸!”脸上有疤无赖向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用脚捻了几下,恨恨地数落:“别人都是来回十六趟,拼死拼活才挣半斗米。你一天就挣一斗半,也好意思拿!识相点,分你干爹我一半,我就放过你!不然,我今天就在这码头上等着,看你有本事拿多少米回家!”

      众力棒儿听疤瘌无赖如此一说,亦觉得程姓少年赚了大伙的便宜,纷纷侧过头来,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对方。程姓少年又气又怒,偏偏一时半会儿还没法解释。王二毛气愤不过,跳上前,大声向无赖们喊道:“疤瘌哥,你可不能诬陷好人。小九哥他刚才可是好说歹说,才将工钱给大伙讲下来。谁要是觉得不公道,不妨自己跟诚伯去交涉。看诚伯能给你开什么价钱!”

      “呸,呸,呸!”疤瘌头无赖立刻变成了发了疯的骆驼,满口喷粪不停,“我压根儿不稀罕干这活。老子家里还有半缸米呢,足够吃到秋收。老子是怕大伙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的当,才跟过来看看。果然,你们两个王八羔子日的……”

      硬气话刚说到一半,肚子里边突然“咕噜咕噜”地鸣唱了起来,端地争气。还没等他找借口解释,束在其腰间的草绳突然松开,一条破鼻犊短裤从腰间“哧溜”掉到了脚跟儿后,露出胯下黑漆漆软踏踏的一团。

      “轰!”众力棒们哄堂大笑,再不相信疤瘌头的挑拨,转身走向货船。程小九鄙夷地冲着疤瘌混混摇了摇头,拉住王二毛,快步跳上了第一艘货船。

      “姓程的,你等着!”疤瘌混混又羞又怒,拎着裤子跳脚。恨不得当场将程小九和王二毛两个劈成四半儿,腿脚却软得如面团般,压根儿提不起半分力气。骂了一会儿再骂不出新花样,他只好向地上吐了两口唾沫,哼哼唧唧地去了。

      注1:力棒,俚语,指苦力工人。如纤夫,挑夫,码头装卸工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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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3:七尺,此处为汉尺,每尺长23厘米左右。七尺身高相当于一米六二。

      注4:斗,此处为隋斗,重量与唐斗近。每斗约为现在的12市斤,半斗为6市斤。

      第一章 城南(二)

      在周府家丁的喝斥下,被选中的力棒们乱哄哄地排成了五队,轮番上前,背对着船舷弯下腰。程小九、王二毛和另外十几名幸运儿则四个人分成一组,从甲板上抬起米袋来,逐一放到壮汉们的后背上。

      每个米袋都有二百多斤,放到背上,立刻把人压得来回晃悠。命如杂草的力棒们不敢叫苦,咬紧牙关,顶着烈日,将米袋子背向早已等候在官道旁的马车。到了目的地还不算完工,他们得互相帮助着将背上的米袋子放到马车中,从头到尾摆放整齐了,才能领到一根救命的竹签。

      才来回走了两、三趟,有人已经累得几乎散了架子,蹲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好心肠”的诚伯对此很有经验,命家丁取了两个防火用的大木桶,个个都有水缸般粗细。先向里边洒了指甲尖大小的一点点粗盐,然后命人打了井水将木桶灌满。累得几乎趴下的力棒们立刻涌上前来,像争琼浆雨露般用手捧起盐水便朝嘴里灌。待灌了个水饱,人也慢慢恢复了几分精神,咬着牙,摇摇晃晃向码头捱去,继续为下一根竹签儿搏命。

      程小九、王二毛等只管给人卸货上肩,每四个人却要应付整整一队汉子,干起来也不轻松。但想想那一斗半米的工钱,大伙都咬紧牙关坚持。宁可喘得眼前发黑,绝不敢让人站在船舷旁等候。饶是如此,监工的家丁依旧嫌大伙儿动作太慢,不停地用鞭子柄在众人后背上敲敲打打,“麻利些,麻利些。干了干不了,干不了就下去,换想干的人上来!一天一斗半米呢,财神爷再有钱,也不会养活白吃饱儿!”

      “唉,唉!”“唉!诶!”挨了鞭子的人不敢还嘴,低声下气地答应。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一边期盼这一天早些结束。可天上的日头却诚心跟人过不去,慢吞吞地就像蜗牛爬树。先前就已经爬到了半头顶,眼看着一大船米都要被卸完了,居然还在树梢上粘着。

      日头在天空中走得蹒跚,船上的热度却涨得一点儿都不慢。汗珠从人的额头上滴落下来,才与甲板一接触,便倏地一下不见了踪影。早已被岁月磨得起了厚厚老茧的脚掌此刻突然又有了感觉,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了火堆上。白花花的河道,滚烫的甲板和头上的日光勾结起来,把整艘船做成了一个大灶台。于船上卖力苦干的人们,被汗湿透了衣服裹得紧紧的,胳膊和手中边缘沥沥淅淅滴着水珠,就像一只只被蒸熟了的粽子。

      除了王二毛之外,与程小九搭伙抬草袋的另外两只“粽子”全是馆陶本地人。其中一个圆脸汉子姓刘,另外一个脖子黑如车轴般的汉子姓史。两名壮汉自觉与两个少年人搭伴做工吃了亏,抬袋子时总是稍稍抢先半拍发力。表面上看似对程、王两个少年的照顾,实际上却因为抢先将装米的草袋抬起了半寸,导致袋中的稻米都向少年人一方倾斜,无形中占了一个大便宜。

      程小九发现苗头不对,赶紧暗中调整对策。怎奈他与王二毛两个入行时间太短,相互之间配合起来远没对面的伙伴娴熟。暗中较量了好一会儿,非但没能令对方就此收手,反而使得米袋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

      王二毛年龄刚过十四,身子骨和气力都还没有长足,四个人平均用力还得咬紧牙关硬挺,怎受得了对方偷奸耍滑?第一艘船刚刚卸完,他人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从第二艘船上抬起头个草袋时脚软了一下,惹得另外两名同伴直拿白眼球翻他。抬起第二个草袋时,他脚下又绊了一次蒜,站在他对面的史姓壮汉立刻竖起了眉毛,冲着其低声抱怨道:“你小子悠着点儿,别一惊一乍的。倘若害得大伙都都抻了胳膊,六斗米的工钱找你要啊?!”

      “诶,诶!”王二毛不敢争辩,鼓着腮帮子使劲儿。才走到船舷边,左脚又是一软,差点儿一头栽进运河里。好在与他同一侧搭档的程小九力气大,抢先一步将粮袋的两个角都拉住了,才确保一袋粮食顺当地搁在了背粮人的肩膀上。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背粮人感觉到了身后力道的怪异,回头看了看,一脸不满。

      “没什么,没什么,甲板上汗太多,滑了脚!”程小九赶紧向对方赔笑,一边作揖道歉,一边拿眼睛四处逡巡。好在几名监工的家丁都走到别处去了,他这边没有人注意,让王二毛侥幸逃过了一劫。

      “程小哥,下回小心点儿。老子的腰得留着养活一大家子人呢!”背粮者皱了皱眉头,板着脸教训。

      “放心,您放心。下次看到您,我们加倍仔细!”程小九脸上的笑容更浓,仿佛欠了对方几十贯钱没还一样。

      他这般低声下气,背粮者自然不便发作。留下几个白眼后,背着粮包走向官道。应付过去了眼前危机,程、王两个少年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刚要走向船舱,刘、史两个壮汉却不想再继续与他们搭档下去了,抢在二人面前,指着王二毛的鼻子骂道:“没吃饭啊,还是昨夜在娘们身上折腾来着?一旦把粮袋子丢到水里,不叫大伙跟着你一块吃挂落么?”

      “我,我……”明知道对方是故意找茬儿,除了面红耳赤之外,王二毛做不出任何回应。圆脸汉子又偷偷向监工的家丁那边扫了一眼,庆幸刚才那一幕没被人发现之余,肚子里的邪火愈发兴旺。狠狠瞪着王二毛,低声威胁道:“直娘贼,想吃饭就出些力气,别指望在这混日子。老子可不欠你娘的夜钱!”

      “老子欠你娘的夜钱!”王二毛忍受不了对方骂得如此恶毒,伸出手去,指着刘姓汉子的脸回敬。他刚刚到变声期,嗓音又尖又细,立刻将很多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姓刘的汉子脸上挂不住劲儿,怒吼一声,冲到王二毛身边,挥拳便打。

      一个壮汉欺负个胡子没长出来的孩子,这一拳下去自然是十拿九稳了。两旁的力棒们看有热闹可看,立刻偷偷放缓了脚步,就等观赏王二毛在对方的拳头下如何鼻子开花。出乎大伙预料的是,那姓刘的一拳打到半路,突然落了下来。整个人也像中了暑,眼睛发直,嘴角流涎,【创建和谐家园】软软地坐到了滚烫的甲板上。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监工的家丁过来干预,姓刘的壮汉又突然恢复了精神。一个高从甲板上窜将起来,捂着脖子向身后喊道:“直娘贼,刚才哪个在后面掐爷爷的脖子。直……”

      后半段骂人话被皮鞭直接抽回了肚子内。监工的家丁光看到他倒在地上装死怠工,然后又捂着脖颈挑事,立刻起了杀鸡儆猴的念头,劈头盖脸就是十几皮鞭。

      人在苦难中,往往心里期盼着受苦更多的人出现,才能寻到一丝活着的乐趣。看到刘姓壮汉挨抽,停步围观的力棒们哈哈大笑,腿脚立刻麻利了许多。那车轴脖颈与刘姓汉子交好,见同伴被打得皮开肉绽,赶紧上前向监工解释,“大哥,大哥,是这姓程的小子刚才背后使坏,他掐了刘老实的脖子,把老刘给掐晕了。不是老刘偷懒,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怠工的是这两个小毛孩子,不是刘老实!”

      “去你娘的。他一个半大小子,能把刘老实掐趴下!你个【创建和谐家园】的蒙谁?”监工的家丁可没功夫替力棒们主持公道,更不相信程小九有把刘老实那样一个壮汉生生掐晕过去的本领。不由分说调转皮鞭,冲着车轴脖颈也是一顿好打。登时将刘、史两只好斗的公鸡打成了蔫吧兔子,抱着脑袋连连讨饶。

      一顿毒打之后,监工便要赶二人下船。刘、史两个此刻的脾气立即变得温顺无比,弯下腰身,一边作揖一边哭喊着求饶,宁可少要工钱,也求对方允许他把一天的活干完。

      “懒骨头,再看到你们偷奸耍滑,老子就揭了你们的皮!”监工的家丁撇了撇嘴,冷冷地骂道。骂完后兀自觉得不解气,转过身,用鞭子梢指点站在一旁等待伙伴开工的程小九和王二毛,大声断喝,“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搬粮袋子。如果日落前不能将船卸完,谁也甭想领到工钱!”

      在旁观别人挨打的这段时间里,王二毛已经歇过了气来。吐了吐舌头,扯着程小九跑向船中央的粮袋。挨了打的刘姓汉子和车轴脖颈两个恨恨地瞪了船甲板一眼,也慌慌张张跑上前赶工。这回,他们两个终于知道与自己搭档的少年人不好惹了,不敢再主动挑事。抬米袋的手也不再玩什么花样,唯恐惹得程小九一时不快,又使什么非常手段将自己掐晕过去。下一次被监工看见,那可是涉及到一整天的工钱!

      “二毛,抬袋子时闭住气,等袋子放平了再开始喘。尽力将气息调匀,与步子搭配起来!”见对方已经服了软,程小九也不为己甚。借着指点王二毛的光景,将自己干活的敲门传授给所有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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