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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跟前时,“屠夫”停住了脚步,俯看着林恩,“呜噜叽哩”地说了些什么。林恩一个词也没能听懂,只好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望着对方。好在这战场上什么状况的人都有,暂时失聪、精神错乱,或是患上了战场自闭症。见林恩既没有站起来也不答话,“屠夫”倒不生气,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又一脸严肃地走开了。
猜想“屠夫”大概是在表扬自己昨晚的表现,林恩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防线守住了,却是德军将士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仅仅为了击退苏军重型坦克的集团冲锋,林恩就看到不下五十名德军步兵英勇献身,而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欧洲国家的军人在伤亡超过一定比例的时候就会选择投降,且不会以此为耻。发生在眼前的惨烈战斗,让他终于见识到了德军官兵血性的一面。
充斥着火与血的战场已经在梦中重复了无数遍,林恩竭力清空思绪,继续摸索着自己的水壶,但那个又冷又硬的金属物件好像弄丢了。就在这时候,一只戴着毛线手套的手递来一个油漆已经磨得差不多的军用水壶。林恩转过头,窝在自己左边的是个精瘦的青年,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钢盔下能看到一撮撮缀着污渍的黄毛,总是叼着半截烟,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把它小心翼翼地夹在耳朵上。
林恩接过水壶,不知道该怎么道谢,便干脆不出声。喝水的时候,黄毛小声说话了,最后还干笑了几声。林恩这回倒是大致听懂了一个单独放在前面的词:“丹尼奇”,意指丹麦人。
这么说,自己是个来自丹麦的志愿兵?
发现自己置身战场的第一天,林恩就从周围人的徽章上辨认出了这支部队是德国党卫军的第11“北欧”志愿装甲掷弹兵师,一支以北欧各国的日耳曼人组成的精锐战斗部队,包括挪威籍、丹麦籍以及少数瑞典和芬兰籍士兵。在SS的各个装甲师中,“北欧”师组建时间较晚,但成军之后,它长期在最艰苦的第一线作战,经历了一系列极其残酷的战斗,名头也是相当响亮的。
其实丹麦人也好,挪威人也罢,在这条战壕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处境。林恩这样想着,将水壶拧好还给黄毛,很勉强地陪着笑了笑。
黄毛没再说什么,裹紧毯子闭目养神去了。
武器是士兵的第一生命,但有时候水壶的作用比武器还重要。想着这点,林恩又摸索了一圈,终于在【创建和谐家园】下找到了半埋在土里的水壶,晃了晃,居然还有半壶水,便把它重新系回到腰带下。手往回缩的时候碰到了上衣口袋里的硬物,就顺带给掏了出来。那是比巴掌略大的厚实本子,有封皮,估计是一本日记。看里面的字迹还算苍劲,单个的字母林恩大部分是认识的——从有些字母上“多余”的小点来看,林恩估摸着这些要么是德语,要么就是丹麦语。
本子里夹了一张黑白全家照,从照片平整光洁的质地来看,应该是不久前新拍的。照片的样式很传统,父母坐在正中,四个子女按照高矮顺序站在后排。那个最高的应该就是镜中的“自己”,穿着笔挺的党卫军制服,显得朝气蓬勃。更小的三个分别是一男两女,男孩子十六、七岁,也穿了一套制服,却是一脸的稚气;大的女孩有十来岁,梳着漂亮的卷发,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小的女孩只有五、六岁,羞怯而又带有几分惧色。
按照正常的结婚生育年龄来推算,他们的父母应该并不老,可是照片中的那对夫妇却看起来饱经了风霜,男的像是年过六旬的老头儿,女的也两鬓斑白。四个儿女看起来至少比较健康,但夫妻俩的表情都显得沉重而失落。这,不禁让林恩想起时代的大背景,帝国的命运正如残阳一般沉沉西垂,有识之人确实该为自己民族的命运,同时也为自己的命运感到忧愁。
听到西边战壕里有些动静,林恩连忙将飘散的思绪连同这暂且看不懂内容的本子收了起来。很快的,他看到了昨夜那个瘦小青年与另一个穿军服的年轻人抬了个长木箱沿着战壕往这边走,沿途的士兵们自发将多余的武器放入。它们这多是负伤和阵亡同伴遗留下来的,也有一些来自于进攻的苏联士兵。当然了,许多人仍将“波波沙”保留下来。一切似乎都是出于自愿的原则,并没有人强加干涉或者指手画脚。
对于自己手里的这支毛瑟步枪,林恩说不上好,但至少能够顺畅地使用。须臾,箱子终于抬到面前,林恩往里一看,MP38/40冲锋枪虽然有几把,但看起来都是损坏了需要维修的,其余的非“毛瑟”即“莫辛甘纳”。黄毛大概是想给自己找件合用的家伙,上前翻了翻,很快在箱子角落里翻出一把毛瑟【创建和谐家园】枪,也就是驳壳枪。看到这东西,林恩顿时眼前一亮:这在民国时期可是军阀和土匪的最爱,德国造的原装货更是炙手可热。可是,黄毛不屑一顾地把它撇在一旁,站在旁边的其他士兵对这件小杀器居然也无动于衷。
林恩一个激灵,追着往前走了一步,从箱子里抓起那把有七八成新驳壳枪,沉甸甸的手感顿时让他如获至宝!
在前面抬箱子的瘦小青年有些意外地瞧了瞧林恩,同时放慢了步子——林恩以为这是他有意让自己找驳壳枪的枪套,连忙一边凑笑、一边探手去翻。这原本用来装步枪的木箱子容量并不大,拨拉几下就能数清里面的内容,然而外形明显的驳壳枪套却没有出现。这时候,周围的士兵都像是看到天外飞仙一样好奇地往这边看。林恩顾不上这些,埋头继续翻找,直到他见瘦小青年朝自己摇头时,才悻悻地把手收了回来。
瘦小青年和他的同伴抬着箱子继续往前走,他们单薄的身躯其实并不适合这样的体力活,然而战场上有时是没人情味可讲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一【创建和谐家园】坐下,林恩看着手里的驳壳枪,心里又热腾了些许。试着摆弄了几下,枪机、弹夹还有击锤都灵活自如,而且握把两侧刻有红色的“9”字,这意味着它最初生产时是7.63毫米口径,后来为了与鲁格08等制式【创建和谐家园】通用弹药,又由工厂改装成为9毫米口径。由此基本可以推断,它属于20年代以前生产的老型号,并不具备全自动射击功能。
在这个过程中,黄毛一直默默看着林恩摆弄新“玩具”,好奇的眼光和先前那个瘦小的青年如出一辙。和在东方尤其是中国大受欢迎不同,这种毛瑟【创建和谐家园】枪在欧洲倍受冷遇。军队不喜欢它的理由很多,价格贵、尺寸大、快速射击时难以控制枪口上跳等等,所以就连德国军队也没有批量装备。不过到了战争后期,资源枯竭的窘境迫使德军把仓库里的陈年旧货也翻了出来。据说不仅是一线的国防军部队,就连平日里颇受优待的党卫军也不得不接收一些平日里看不上眼的武器作为补充,从而造成了新旧武器同场的奇怪局面。
驳壳枪的操作其实并不复杂,把枪给捂热了,林恩也基本上会用了,他还学着电影里的土匪平端着摆弄几下。有保险而无锁定钮,弹夹是6发的容量,这家伙确实老得可以。聊赖胜于无,林恩满把枪插在腰间,想着找机会弄些相匹配的子弹来,却没有注意到黄毛眼中流露出的同情之色。若是一直打阵地战还好,在远距离的行军中,士兵们总是恨不得把负重减轻到最低限度,然而随手丢弃枪械是许多军官所不能容忍的。嫌重?问问“屠夫”的靴子先。
第5章 天空
后方的食品供给依然没运到,林恩只好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有幸喝到热汤的同伴——里面也许只有几片菜叶、一点面包屑,但在这环境恶劣的阵地上已是弥足珍贵了!没过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人们惊慌的喊叫声,等到林恩一骨碌从战壕里面爬起来,手摇式防空警报器凄厉婉转的呜咽声也已响起。
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队低空飞行的墨绿色战机,林恩眯起眼睛,试着辨认它们是属于战斗机还是攻击机。就在这时候,战壕中突然有人高声欢呼,转过头,只见两架灰绿迷彩涂装的战斗机从反方向飞来。它们身姿轻盈而矫健,速度看起来很快,转眼间就从阵地上空掠过,机翼下的铁十字徽标宛若黑夜中的星光!
两天来第一次见到本方战机的身影,战壕中有不少士兵都加入到欢呼的行列之中,有些还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只见这两架德国战斗机带着悦耳的嗡鸣声冲向苏军机队,并率先发出“哒哒哒”的机炮声。由于是白天,站在地面往上看,只能依稀辨认出带有曳光弹的弹迹,它们直奔前方的苏军机队而去。就在这么一瞬间,苏军的六架战机便已各自摆动机翼急转闪避,而德机的第一通射击竟没有打下一架敌机。这让在地面上观战的德军士兵们,包括身处战壕的林恩,不禁把心给悬了起来。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的两架德机迅速拉起,它们攀升的速度与姿态看起来都要比对手赏心悦目得多。形成一前一后的双机战术队形之后,它们盯住其中一架墨绿色的战机尾随而去,那架苏联战斗机原本也在努力爬升,发现自己被盯上了,旋即改为平飞并急速转向。这一招很是有效,其余几架墨绿色战机迅速调整方向,迎面朝那架带着“尾巴”飞来的己方战机飞去。关键时刻,领头的德国战斗机抢先开火,持续四五秒的长射令那苏军战机当空折翼,它如断翅的鸟儿翻滚着坠向地面,最终落在空旷的田野中,在轰然巨响中化为一大团火球。
在地面上观战的德军士兵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林恩的心里也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从场面上看,德国战斗机从出场到斩获第一个战果动作简直是行云流水,反观数量占据三比一优势的苏军战机,机腹下并没有挂着影响速度和机动性能的炸弹或副油箱,可在反应上似乎总要慢上那么半拍。若是战术得当,德军战斗机以二胜六也是有可能的吧?
深藏在心底的想法刚刚浮现出来,林恩就马上遭到了打击:包抄而来的苏军战机相继开火。炒豆子般的机枪声连贯而清脆,领头那架德国战斗机迅即做出了一个侧滚的机动动作,但后面那架反应似乎慢了半拍,旋即陷入到了敌人猛烈的弹雨之中。
带着极大的不情愿,德军官兵们眼睁睁看着己方战斗机也拖着乌烟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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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机坠落前,德国飞行员总算是及时跳了伞,洁白的伞花在空中绽放,却带着一种无法抹去的感伤。苏军战机并没有落井下石地狙杀跳伞飞行员,而是追着另一架德国战斗机而去,一比五的绝对劣势并没有令它狼狈而逃。灵巧的战鹰在空中杂耍般的翻滚,让人仿佛看到了陷于敌人战阵而竭力躲避剑枪的骑士。凭借飞行员的冷静操作和战机本身的优越性能,它甚至一度找到了再次攻击的机会并且开了火,然而这一击非但没能干掉对方,反被别的苏军飞机找到机会,最终只落了个和同伴一样黯淡的下场。
这一场内容并不单调的空战前后只持续了不到5分钟,其精彩深度却远甚过数十年后的航展表演。望着中弹坠落的第二架德国战斗机,林恩的心情简直黯淡到了极点——什么叫做胳膊扛不过大腿?以这样的形势,现在即便让自己顶替元首领导德国,也根本没办法力挽狂澜了吧!
仅有的一丝希望也在初升的朝阳下化为乌有,林恩不得不慎重考虑这次糟糕穿越的现状及后路。
空战结束了,但战斗并没有就此结束。在德军士兵们仓促的喊叫中,那些墨绿色的战鹰俯冲而下。即便没有挂载炸弹,它们也能够以机炮和机枪杀戮阵地上的守军。连串的子弹呼啸着从空中划落,战壕及周边的地面上顿时被激起大片尘土泥屑。仓促间,林恩如多数士兵那般直接缩在战壕底部。然而在有效的防空火力尚未形成之前,苏军战斗机几乎都是沿着战壕进行低空扫射——为了避免炮击造成线状杀伤,战壕都有意挖成蜿蜒的“弓”字型,若非如此,苏军战机一次精准的横向扫射甚至可以干掉一整条战壕里的士兵!
蜷身、闭眼,任凭子弹在耳边呼啸,此时林恩别无选择,只能将命运交还给这世界的主宰者。某一刻,他忽然觉得最可怕的并非死亡,而是站在生与死的边缘不知所措;某一刻,子弹激起的泥土溅落在脸部和手上,他以为自己即将game over,心中居然放下了杂念;某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怀念自己的家人和好友,怀念那些对他好或不好的每一个人,并且真挚地祈求上天让他重回自己的时代,哪怕折寿三十年也无妨。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动,机枪声仍在嘶吼,但听起来是从近处发出的,隆隆的炮声也“姗姗来迟”,连着烟花般的爆炸声盖过了一度笼罩在头顶的机械嗡鸣。渐渐的,战壕里又重新有了人们喊叫说话的声音,虽然没有一句是林恩听得懂的,但他心里知道,自己又挺过了一次劫难。待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又是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战壕中随处可见阵亡者的遗骸以及不同程度的受伤者,在血水的浸润下,地面变得更加泥泞!
“你还好吧?”见旁边的黄毛捂着手臂痛苦地靠着战壕壁,林恩一时情急竟说了句中文,这在他自己听起来也是十分别扭的,黄毛只是睁眼看着他,漠然的表情有种垂死的麻木。
早年在学校选修过救护课程,林恩懂点寻常的止血包扎炸。想到空袭之后伤号众多,随军的救护人员短时间内未必能来,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往前挪了一步。就直接观察的情况,黄毛受伤位置应该是在右臂,鲜血已经浸湿了军衣的大半条袖子,林恩试着将黄毛捂在伤口上的左手移开,但他的两条胳膊僵硬地保持原状。不得已加大力度,这才勉强移开他的手,然后林恩马上惊愕地发现,黄毛的右大臂连同腋下血肉模糊,透过撕烂的衣物,甚至能够看到肢体上明显缺失了部分皮肉……
之前见到血腥场面就会反胃,可在全神贯注的时候,林恩已然将这些本能反应远远抛开。他学着别人撕开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将止血带整个塞到黄毛的腋下,并用自己的臂膀枕着他的脖子。在这个过程中,黄毛一直保持着麻木的表情,眼神也有些呆滞,唯独发白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几滴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下。
“米迪兹纳!米迪兹纳!”
林恩高声召唤着医护兵,而这是两天来他旁听自学到的几个德语词汇之一。学习的初衷是在自己受伤时使用,却没想到用在了同伴身上。
连续叫唤了好几声,却迟迟不见医护兵出现。突然,黄毛用左手紧紧抓住林恩,空洞的眼神仿佛穿透一切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嘴唇一张一合,勉强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词,用在手上的力度一瞬间猛地增大。林恩手很疼,却忍住了没有抽回来,其实也就那么片刻的功夫,抓住他的那只手便失去了力量,而臂膀所承受的重量却反向增大了一些。
林恩痛苦地闭上眼睛,默默体验着近在咫尺的可怕死亡,体验着生命陨落的无限哀伤,体验着这个世界的血腥与残酷……
第6章 窒息
苏军战斗机的空袭扫射虽然被守军的防空火力驱走,但这却只是德军士兵们噩梦的开始。那些墨绿色的战斗机刚刚离开一会儿,一大群黑点就出现在了东北方的天空中,整条德军战线上的防空警报都在嘶鸣,此起彼伏,宛若一曲曲哀乐。这一次,身后的天际在没有出现希望的曙光,德军士兵们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为数不多的高射炮、机枪,以及自己的诚心祈祷。
黑点很快逼近防线,沉闷的嗡鸣声让人发自内心的不安起来。收尸队刚刚把黄毛的尸体抬走,林恩甚至还不知道这个相处了两天的同伴叫什么名字。他失落地站在战壕中,恍然抬头,望见那些黑乎乎的苏联飞机正从数百米的高空扑来,简直就是一群赶来掠食尸体的乌鸦。
“沃希特克特!沃希特克特!”
震耳的怒吼响起,不等林恩做出反应,臂膀便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乏力的身体顿时无助地跌落在地。林恩转过头,只见“屠夫”怒气冲冲地瞪了自己一眼,径直从自己身旁走过,大喊着招呼其他士兵们隐蔽。
林恩正欲爬起,突然听得咻咻的怪叫声从战壕外面传来,因为斜坐的姿态,他的目光自然朝向天空,忽见一只黑色的大鸟伸展翼翅从战壕上空掠过,场面之壮观无以言表,而在短短数秒之后,又陆续有多只黑色大鸟呼啸着掠过,高度之低,不仅是机翼下的红星与机轮,就连机身上的铆钉也能依稀辨别出来,而它们机腹、机翼下先前还吊着炸弹的挂架这时已是空空如也……
轰!轰!轰!
山崩地裂的爆炸不断撼动着大地,震感也许比八级地震还要强烈,人们不要说保持站立,就连躺着也几乎要被震得弹离地面!持续而激烈的冲击让林恩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破裂似的,双手紧紧捂着耳朵,耳膜却还是生生发疼。蓝天白云并没有改变,视线却被飞溅的尘土泥沙所遮蔽,它们纷纷扬扬地飞向高空,在重力的作用下,回到地面时已带有强劲的动能,砸在钢盔上当当作响,直接落在身上的痛感则是可想而知的。
海啸般的爆炸持续了有四五分钟,从战壕上空扑过的苏军战机达数十架之多。防线上的高射枪炮一刻不停地嘶吼着,这次却没见明显效果。战壕中已经看不见有人在走动,事实上,林恩大部分时间都紧闭双眼,只在爆炸强度稍有减弱的短暂间隙才艰难地抬头看看周围的情况——可见之处,有部分战壕已经坍塌,重新修复它们又得花上好几个小时。能够看到身影的大耳沿钢盔们或趴或躺,亦或是刺猬般蜷缩着身体。
就这样顽强地坚持着,等到地面的震感逐渐减弱下来,林恩已是耳朵发聋,除了持续的嗡嗡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循着战壕望去,士兵们过了好一会儿才一个个爬了起来,满头满身都是烂泥水,烤一烤都能直接制成欧式“兵马俑”了。
抗拒着全身泛起的强烈酸疼,林恩艰难地支起膝盖。这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拉了他一把,等他抬头去看,“屠夫”已经走到了另一个士兵身旁,以同样的动作将其拉起,然后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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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恩心里嘀咕着,花了足有两分钟时间,他才堪堪将身上的大部分泥浆抖去。耳朵里的嗡响声减弱了一些,但听力仍是不太灵光。等看到有人往垫阶上站,他也就跟着往上站,但当他将戴着钢盔的脑袋探出战壕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阵地周围不计其数的凹坑让这里变成了月球表面,弯弯曲曲的战壕由于多处坍塌而被分割开来,想必有部分士兵被埋在下面不知生死,但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时间留给守军士兵进行清理和救援了,因为就在阵地对面的开阔地带,数以百计的坦克如蚁群一般涌来,更远处则是成千上万的苏军士兵。远远望去,这一次黑色的海潮来的更加汹涌狂暴,残破的河堤是否还能够抵挡住?
林恩心里完全是空荡荡的!
“诺特尔……沃希特克特!”
惊恐的喊叫声以惊人的速度在堑壕中传播,但也有不少因为轰炸而暂时失聪的士兵无动于衷,若不是旁边的士兵推了自己一把,林恩或许也不会注意到那些苏军战机已经绕回来准备沿着战壕进行扫射了。只见它们舒展翼翅,乘着气流从数百米的高空俯冲而来,潇洒的姿势就像是专业的跳水运动员,从地面升起的孱弱火力已经无法阻止它们了!这些黑色大鸟的机翼位置很快出现了跃动的火光,密集的子弹齐齐射下,仿佛一场声势浩大的雷雨。这一次,林恩觉得自己终于是在劫难逃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缩到战壕壁根处。当无数子弹扑哧扑哧扎入泥土或是人体时,林恩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片枯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然而他还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而且毫发无损!
死亡有时候是一种解脱,活着的人却还得为了生存而奋斗。在军官们赶鸭般的催促中,林恩和其他侥幸逃过此劫的大耳沿钢盔一样,以漠然之姿拾枪而起。排头的苏军坦克已经冲到了小溪边,它们的炮火也形成了近距离的绝对压制,守军阵地上仅有的反坦克炮显得势单力孤。战壕里,预备队的士兵们也上来了,林恩身旁多了一张新面孔,而他仅仅是转头看了一眼,甚至没有留给对方一个宽慰的表情。
负责发放弹药的瘦弱青年终于出现了,由于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相对安全的隐蔽所里,整个人看起来仍是老样子,也不多说一个字,默默地给战壕中的每一名士兵发放子弹。这一次摆在林恩手边的仅有四排二十发——战斗开始前才发放弹药本来就是有悖常理的,减少弹药量更意味着补给的再度恶化。当然了,在这条战壕里,能够活着打完二十发子弹的也许还不到现有人数的一半,从同伴尸体上找寻弹药已然成为老兵们最无奈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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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近处并发生爆炸的炮弹以强劲的冲击席卷而来,林恩本能地略略低头,而不像新补充上来的士兵那样缩回到战壕底部。看到“屠夫”上来给他们一人一脚,吼着让他们坚守战斗位置,林恩心里却没有发笑——在残酷的战场上,成长的骄傲感显得微不足道。他毅然抬头看向前方,第一辆苏军坦克已经越过了溪流,近乎泥沼的溪畔也只是稍稍减缓了T-34的行进速度。
“上帝保佑!”
林恩在心里念叨了一句,虽然说的是中文,但他仍希望那个传说中无所不能的主能够听到并继续庇佑自己。
既然让自己穿越来到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至少该多给些机会吧!
上帝没有给予回应,倒是“屠夫”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林恩身旁,他推了推林恩的手,嘴里说了些什么,但林恩拍拍耳朵示意自己听不见。“屠夫”点点头,往林恩手里塞了一把子弹。
不同于毛瑟步枪又长又尖的子弹,“屠夫”所给的这些圆圆短短,看起来应该是【创建和谐家园】弹。林恩顿时幡然醒悟:看来“屠夫”是知道了自己领取了一把毛瑟【创建和谐家园】,所以拿了一些9毫米口径的手【创建和谐家园】来。想到这些,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林恩连忙取出驳壳枪,照着自己摸索的方式将子弹装入弹仓,果然是六发的容量,位置纹丝不差。
抬头望着“屠夫”已经走远的背影,林恩心中默默道了声谢。
第7章 崩塌的防线
残酷的战斗如期上演,反坦克炮、火箭筒、集束手榴弹、炸药包还有燃烧瓶,一切能够派上用场的武器都被德军士兵们投入到对苏军坦克集群的阻击战当中。然而双方实力悬殊巨大,在一线士兵不惜牺牲的情况下,守军仍无法阻止苏军坦克冲破他们的第一和第二条战壕,紧随而至的苏军步兵亦有效掩护了坦克部队的侧后。眼见苏军已经冲到了眼前,许多德军士兵干脆插上刺刀、爬出战壕,以血肉之躯拼力抵挡敌人的进攻。
二十发子弹如数射尽,林恩血气上涌,竟也不知死活地从刀鞘里抽出刺刀,笨拙的将它插到枪口上——等他插好了刺刀,身边的同伴们已经爬出战壕投身白刃战,而当林恩拎着步枪要往上爬的时候,一个穿着土褐色军服的家伙突然“啊呀”一声从上面跳了下来,膝盖重重地顶在了他的肩膀上,差点把他疼得晕过去。
两人一同跌在战壕底部,身体几乎是贴在一起。尽管有种剧烈的痛感,但林恩这时候头脑还是非常清醒的,他抽身往旁边一滚,从腰带上抽出驳壳枪。相隔不到一米半的距离,他根本无需瞄准,而对方刚摆出攻击架势,驳壳枪的枪口顺势对准了他的脑门。
战场上面对面交战,不是你死即是我亡,林恩不容许自己在敌人面前有丝毫的软弱,而面对黑洞洞的枪口,那个苏联士兵居然愣住了。
咔哒!
林恩扣动扳机,回应他的却不是期待中的清脆枪响。他心中大惊,保险明明已经打开,难道是子弹卡壳?他连忙再次扣动扳机,听到的却依然是咔哒一声,心中顿时万念俱灰。
“啊……”
受到致命惊吓的苏军士兵暴怒,他端着刺刀就往林恩胸口捅了过来。在这攸关性命的瞬间,对生存的渴望【创建和谐家园】着林恩身上的每一根神经,他左脚猛力蹬地,同时以腰腹力量摆动上半身,瞬间的移动幅度不大,但足以避开致命一击——对方的刺刀正好插在了自己腋下,林恩右手抛飞镖般奋力甩出驳壳枪,它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这名苏军士兵的脸上,那高挺的鼻子顿时迸出了鲜血,整个人“哇呀”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趁着这个机会,林恩连忙从地上抓起自己的步枪,想一口气结果了对手。可对方毕竟是经过训练的士兵,脸部受到重击也没有丢掉武器,意识到捂着鼻子的手沾满鲜血,他对林恩怒目而视,就如同一头进入了狂暴状态的熊。
各自端枪相对,看似公平的格斗却是林恩的噩梦所在。穿越到这个时代虽然继承了一副还算不错的成年男性躯体,但他的意识里完全没有格斗方面的技能与技能,而身体本能的反应在这样的战斗中是难以发挥作用的。
对峙两秒,满脸是血的苏军士兵啊呀一声挺枪突刺,林恩连忙摆枪去挡,不想对方只是虚晃一击,寒光闪闪的刺刀旋即往回一缩,刀刃直到林恩的胸口再无阻挡。此刻,林恩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子挂了!
命悬一线的时刻,救命的枪声居然响了。一梭子弹到位,苏军士兵胸口顿时血花四溅!林恩无可避免地沾了一脸,星沫落于唇间,有种极其反胃的腥涩。眼见这名苏军士兵瞪大双眼、满脸不甘地倒下,林恩几乎是本能地往后看去。只见“屠夫”满脸污渍,手持冲锋枪从战壕上一跃而下,口中在大吼着什么。林恩听力虽然基本恢复了,却仍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但看对方的手势应该是在招呼自己向后方的预备阵地转移。
恨恨地捡起刚才当飞镖扔出的驳壳枪,亏得自己还当宝一样收着,关键时刻竟然打不响,但林恩转念一想:难怪它会被放在那个箱子里,十有【创建和谐家园】是其他人用坏了直接送修的。
没时间多想,林恩把驳壳枪往腰带上一插,拎着毛瑟步枪就朝右边横向战壕与纵向交通壕相通的地方跑去。在“屠夫”的招呼和驱赶下,另外几名大耳沿钢盔也加入进来。出于防范炮弹直击和机枪扫射的考虑,这通往后方的交通壕也挖得弯弯曲曲,沿途还构筑了不少单人或双人的射击位置。刚开始的时候,“屠夫”跑一段距离就会回身打上一梭子,往后一些则有担当后卫的步【创建和谐家园】和机枪提供掩护,他也就不必再跑跑停停了。
林恩低着头、躬着腰,紧紧跟在前一个士兵往西面跑。偶然间回头,阵地上的白刃战已经临近尾声,只能依稀看到几个大耳沿钢盔还在奋勇搏杀。悲壮如斯,心中无限惆怅。
依托山丘而建前沿阵地有三条战壕和若干反坦克炮位,预备阵地则位于山丘后方大约两千米处。沿着交通壕穿过山丘后面的开阔地带时,林恩看到了在苏军飞机和炮火轮番轰击下几近乌有的防空阵地,鼎鼎大名的88毫米炮果然拥有高大的炮架,但残破的炮身部件、散落的伪装网以及来不及运走的阵亡炮手遗骸,无不让人感受到战争失利的苍凉与悲哀。
先前突破阵地的苏军坦克并没有像昨天夜战那样被德军步兵们悉数击毁,除了七八辆被炸毁或炸坏的,其余的仍在运动。由于随行步兵还被缠在德军阵地上,它们不敢孤军深入,有些在冲下山丘后又重新调头去支援步兵,另一些则迂回包抄北面那段尚未被突破的德军阵地。
长长的交通壕多有被苏军炮弹和炸弹轰塌的地段,林恩他们也顾不上那么许多,直接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跑了十来分钟,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和后方的预备阵地。由于预备队之前就已经增援到一线阵地去了,此时守卫预备阵地的也都是刚刚从前方撤下来的士兵,一眼望去稀稀拉拉,且个个都狼狈不堪。阵地上除了几门配置在露天掩体中的中小口径反坦克炮,根本看不到像样的重型武器,而在堑壕后方的炮兵阵地上,那些原本用来为防线提供支援的榴弹炮这时候已经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一些士兵们正忙乱地用装甲车和卡车把它们拉走。
这样的预备防线能够抵挡住苏军潮水般的进攻?
林恩觉得除非有强大的增援部队及时从后方赶来,否则坚守仅仅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看“屠夫”停下来,林恩也就收住了脚步。两天来吃进肚子的食物差不多就是一顿正常午饭的量,半饥半饿的状态加上远距离的奔跑,歇息片刻更觉得筋疲力尽。他眺望前方,苏军的几十辆坦克带着数以千计的步兵正无情碾压踩踏自己坚守了两天的阵地,枪声和爆炸声渐弱,看样子苏联人已经在清理战场了。转望东北方,那座也许已经矗立了好几百年的古堡终于化成了一堆废墟,闪动的火光与弥漫的硝烟意味着那周围仍在进行着战斗,但苏军坦克和步兵正从侧翼包抄过去。再看东南方,苏军步兵已经冲进了树林,那里的德军阵地恐怕也已经被攻破。
延绵数十公里的防线就如同一间破屋,在连日暴雨的冲刷下终究是摇摇摆摆几近坍塌了!
第8章 断路
在中学时代,林恩学习之余就喜欢绕着操场跑圈,一边跑一边构想自己的未来,那时候的脚步从未像今天这般沉重。潜藏在身体里的最后一分力量仿佛也被耗光了,肺部和喉咙【创建和谐家园】辣的难受,腹部更像是受到了持续的挤压,闷闷地发疼,腿部的酸胀就更不用说了。
正如之前所担心的那样,己方的预备阵地压根不堪一战。见苏军坦克部已突破右翼并形成了快速包抄之势,军官们连忙下令撤退——这是否得到了上级的指令林恩不得而知,只晓得撤退开始时还算有序,大约两百名士兵留在后面掩护,但正面的苏军坦克和步兵随后投入了追击。两面包夹,殿后的区区两百士兵甚至还不够苏军部队塞牙缝的。于是,在苏军坦克炮和机枪的追猎下,先行撤退的千余名德军步兵展开了一场赛跑,落败者直接被敌人的炮火撕碎,其他人虽然也跑不过炮弹,但能够活着跑进树林,活下去的机会就要大得多了。
预备阵地后方四五公里处就是大片的树林,好不容易进入林地,林恩找了棵树用【创建和谐家园】顶着树干,双手撑着大腿,腰腹弯得如同虾米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时候,他实在是一步也跑不动了。
即便平日里的体能储备再好,长时间处于半饥半饱状态,又持续进行了大运动量的奔跑,进入林地的德军士兵们皆是狼狈不堪。然而休息没两分钟,它们就听见后面有人在惊慌地喊叫,炮弹紧随着呼啸而至,如陨石般横行无阻地穿过枝叶坠落地面。近距离的爆炸再度令耳膜经受痛苦的摧残,好在树干阻挡了大部分弹片并吸收了一些冲击,这炮弹才没有造成平地上那么强大的破坏力。看到同伴们疯了似地往树林深处跑,林恩也只得拖着灌铅的双腿继续撤退,炮弹接二连三的落下,不断有人被爆炸冲击掀起,仿佛有一只只无形的大手拎着他们狠狠甩出去一般,濒死者与受伤者的惨叫声亦不绝于耳!
“这万恶的世界!万恶的战争!万恶的苏联人!”
怨念如走马灯一样在林恩脑中回旋,本来就有些昏沉的大脑更是难堪重负,他甚至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昏倒。不过这副躯体显然要比林恩自己估计的更加顽强,穿着厚实的冬装,头顶制式钢盔,还背负着总重有15到20斤的枪械装备以及那床厚毛毯,在筋疲力竭的状况下,它依然在林间约有两寸厚的积雪中小跑着前行了好几公里。直到炮弹的爆炸声被远远抛在了后头,又见周围的人放慢脚步,林恩这才停了下来,勉强扶着树干,无法遏制地干呕起来!
经过那么一两分钟的大脑空白,林恩终于又恢复了意识,看看周围的人,莫不是劫后余生的虚弱。有些人还能站着,有些人干脆在地上“躺尸”。干呕只吐出了一点苦水,疲乏的身躯难以支撑,林恩单膝点地、只手拄枪,脑袋和肩膀斜靠着一旁的树干上。冬日和煦的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洒进来,使得这树林中的光线有种自然的美感,却没有一点儿精力去欣赏它。
“Lynn!Lynn Gaeger!”
听到“屠夫”的声音,林恩忽然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而这也是他目前能够听懂的极少数词组之一。这个姓名的读音是“林恩·加尔戈”,名字上的巧合更让林恩觉得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只见“屠夫”解开了钢盔扣带,高高挽起袖子,手里拎着他那支冲锋枪,身后跟着五个狼狈不堪且是林恩有过一面或几面之缘的士兵。虽然可以学着其他士兵说德语的“长官”,但林恩这时候还是宁愿“装聋作哑”,为了表示自己的尊敬,他拼着最后的力气站起来摆了个立正敬礼的姿势。
“屠夫”认真地还了一个军礼,然后继续往前走。林恩别无选择,加入到这支松散队伍的最末尾。一行人并没有走太远,在靠近树林边缘的一棵大树下止步。除了“屠夫”,其余人当即像是散了架一般,忙不迭地或坐或靠。
“喔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