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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崩原乱BY四下里》-第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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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洗玉脚步轻轻来到书案前,将手里的托盘放下,把茶点一一摆好,道:“厨下刚做好的点心,莲座用些罢。”说着,将案角上的灯挪了挪,拿下纱罩,从发间取下一支玉搔头,将灯芯拨了拨,再随手抄起案上的小剪子细细修剪了一遍灯花,让烛焰渐渐明亮起来,这才重新罩上了灯罩,这时连江楼暂时搁了笔,拿起一块点心吃了,入口既化,确实十分香甜,宋洗玉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深深隐藏着一丝爱慕之色。

      连江楼并没有注意到宋洗玉的眼神,他的目光停留在墨迹淋漓的纸上,心中却不期然想起自当年收师映川入门之际所说的那番话--我来问你,漫漫武道之路,独立其中,或许千辛万苦,或许百般劫难,或许红尘迷眼,然此等皆为阻障,统统不得掩我本心,你,可持否?

      --以绝大毅力,无穷意志,踏破种种阻碍,毫不畏惧,你,可持否?

      --生死可畏,然我心之外,别无尘垢可遮可覆,凡阻我道者,皆可杀之,你,可持否?……

      灯火静静,连江楼放下手中剩的半块点心,他重新拿起笔,在纸上慢慢写下‘古来圣贤皆寂寞’几个力透纸背的楷字,一旁宋洗玉凝目看去,不过还没等她看清楚写的是什么,连江楼已道:“……拿我的剑来。”宋洗玉一怔,随即就应道:“是。”她转身出了房间,不一会儿就捧了那柄和光同尘进来,连江楼自她手上拿过佩剑,直接就离开了此处,朝远处的紫竹林方向去了,这时宋洗玉才有时间去看男子方才都写了些什么,不过等她走到书案前,却发现那张写满字的纸已经被内力震成了粉末状,再也无法看清一个字。

      却说当先前听见太监通报乾帝已至,师映川与宝相龙树并季玄婴三人离开之后,千醉雪却并没有起身前去相迎,未几,外面忽然传来一个朗朗的笑声,道:“……十九弟既然回国,怎的却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们兄弟也有多年不曾见面,总该叙叙才是。”话音方落,一个打扮成普通贵族青年模样的男子已经走了进来,此人大概有三十出头年纪,身材修长,皮肤白皙,容貌与千醉雪略有二三分相似之处,神色和煦,令人很容易就生出好感,千醉雪见了此人,表情不变,仍是坐着,却淡漠道:“我不过是来祭拜母亲而已,陛下何必兴师动众。”

      来人正是乾国皇帝,他见了千醉雪的做派,却完全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只微微一叹,走了过来,一面说道:“十九弟何必如此说话,莫非还是有所怨怼么?当初父皇的做法是有些不妥,十九弟若还旧怨难平,为兄便代父皇给你赔个不是,如何?”

      乾帝口中说着,一面已将千醉雪的模样尽收眼底,此时千醉雪裹着蕉黄印花交领长袍,米白色的发带,脸色淡漠,乾帝见其形貌与先帝十分肖似,一时间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千醉雪却是神色不动,一双沉冷的凤目当中几乎看不到任何波澜,道:“……不妥?我外祖一家满门的性命,我母亲郁郁而终,原来就只是‘不妥’二字?”青年说到这里,神色已经冷漠如冰,乾帝听了,眉宇间闪过尴尬之色,知道这个十九弟心智坚定,不会轻易被言语所动,无奈之下,却还微笑着道:“是为兄所言不当,十九弟莫怪。”

      千醉雪冷冽如剑的目光平淡下来,他看了乾帝一眼,倒没有继续说什么冷场的话,乾帝径自坐到了千醉雪对面的一张椅子上,目光在青年的面容上流连了片刻,然后才道:“一别多年,十九弟的模样与从前却是变化不大。”千醉雪拢手于袖,平静道:“陛下今日过来,莫非就是与我谈这些旧日情谊?”乾帝苦笑道:“十九弟何必如此?当日你连父皇大殡都不曾回来,虽是有些绝情,但为兄也知你心中旧怨难平,这也是人之常情,今日冒昧而来,也不过是叙叙兄弟之情罢了,十九弟不必拒人于千里,毕竟骨肉亲缘总是断不去的。”

      千醉雪却只是一副恍若未闻之态,乾帝叹息道:“十九弟莫要见怪,为兄也不说那等言不由衷的虚话了,你如今师从万剑山,乃是傅剑宗的嫡系徒孙,可作为我乾国的擎天之柱,日后若是能够在万剑山接掌大位,则对我乾国而言,有说不尽的好处,身为皇室中人,天生就有一份责任,十九弟纵然有所怨怼,也毕竟还姓个‘千’字。”

      千醉雪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冷色,道:“陛下这便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么。”乾帝眼中流露出一抹真诚之色,口中却道:“昔日父皇就已说过,十九弟乃是众多皇子之中的翘楚,日后成就必然不凡,对你寄予极大的期望,纵然十九弟至今还埋怨父皇,但乾国终究是你母国,是你出生之地,这里有你的兄弟姐妹,有你的亲人……”

      千醉雪眼中深邃莫测,只淡淡打断了乾帝的话,道:“陛下是要和我谈血浓于水的道理么?可惜我天性凉薄,倒不在意这些东西。”乾帝默然不语,一面心思数转,半晌,才轻叹道:“十九弟,前时为兄为保祖宗基业不至毁于一旦,只得举国托庇于弑仙山,若是当时十九弟愿意向剑宗大人求告,以万剑山之名震慑大周,为兄又何必如此呢?一旦乾国倾覆,则我千氏宗庙不保,你我兄弟终归是千氏子孙,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家族先祖?为兄知道十九弟并非真是无情无义之人,不过是因为怨恨父皇当年所作所为罢了,但父皇已大行多年,难道十九弟的怨气直到如今还是不能消散么?更何况是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的,对于父皇而言,有些事也是不得不如此。”

      乾帝的一番话听起来字字句句都是情真意切,千醉雪不语,原本木然的脸上略松了松,良久,方开口道:“我已是一心修行之人,改朝换代、争名逐利的事情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莫说是兄弟姐妹之情,就连乾国江山社稷也不在我眼中,于我而言,这世间唯有师祖、师父等寥寥数人才是要紧之人,我此次不过是与师剑子来祭拜母亲而已,不会多作停留,至于陛下的来意我很清楚,陛下可以放心,我对这皇位并无兴趣,也不会插手任何乾国之事。”

      千醉雪也是出身皇室之人,有些东西又怎会不知?乾帝今日固然是希望拉拢他以成为乾国的一个靠山,但这其实并非多么迫切,成固然可喜,不成也不必太过沮丧,毕竟现在乾国已经托庇于弑仙山,未必一定再要靠上万剑山,所以乾帝今日过来,最重要的其实是探明他千醉雪是否对乾国之事有插手的想法--这才是一个帝王最关心的事情!

      被人一语道破真实的意图,乾帝却也毫无尴尬之色,他微笑道:“只要乾国得以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为兄就是舍了这皇位,又有什么不可。”其实乾帝很清楚,这个十九弟虽然一直都表现得冷漠无情,但事实上却并非真的绝情绝性,只不过是积怨难解,过不去自己的心结而已,一颗心事实上并不是冷硬如石。想到这里,乾帝心思百转,知道自己这个十九弟心中终究有一隙破绽可趁,但是此刻当面而对,倒不能再深入什么了。

      这样想着,便将满腹心机压下去,心中不禁暗自轻轻一叹,但面上乾帝还是笑意融融,道:“既然师剑子也随十九弟一起来了,不知如今却在何处?不如为兄明日在宫中安排宴席,宴请师剑子与十九弟。”千醉雪淡然道:“不必了,他不喜欢见外人,也不耐烦这些应酬之事。”乾帝听了,原本也没怎么指望对方会答应,因此也就一笑而罢。

      渐渐的,天上月色已近寒,许久之后,殿外等候的一群侍卫就看见乾帝从里面出来,乾帝负起手来,样子就仿佛是访友兴尽一般,淡然跨出,且还将殿门带上,这才对众侍卫道:“……摆驾回宫罢。”侍卫应诺,便护卫着乾帝离开了武王府。

      少顷,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千醉雪走了出来,径自迈下台阶,随手召过旁边的一个太监,问道:“客人在哪里?”那太监忙道:“请王爷随奴才来。”走了大约一刻钟,才在一处轩丽的居所前停下,千醉雪将那太监摒退,自己走了进去,等到进了里面,却见室内一片昏暗,只在桌上留了一盏小灯,隔着罗帐隐约可以看见床上有人睡得正熟,千醉雪见状,有心想要转身出去,不过他迟疑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走,却将外衣脱了下来,掀起帐子便上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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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浅浅一钩,明丽动人,好似水银一般倾泄而下,将整个皇城都笼罩在淡淡的银华当中,皇宫里的一间华殿内,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喝酒,少年容貌俊秀,身着华服,长发以金冠端正束起,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和田白玉制成的酒壶,并一只同样材质的酒杯,杯中殷红的酒水散发着甘甜的浓香。

      这少年便是千呼兰,此时他握住酒杯的手指加了几分力道,仰头狠狠将酒一饮而尽,面色阴沉不定,眼中不时闪过冷然的幽光,殿中微微令人窒息的气氛让周围的宫女下意识地将呼吸也变得轻微了许多,千呼兰微微眯起眼睛,想起今日白天之事,突然间猛地将手中的玉杯用力一掷,只听‘啪!’地一声,杯子顿时摔得粉碎,却不防一个原本就紧张的宫女吃这一下,本能地惊叫了一声,千呼兰当即看了过去,有冷光仿佛针尖一样从他的眼中刺出,令人心惊胆战,那宫女登时大惊,连忙诚惶诚恐地迅速跪倒,颤声道:“……王爷恕罪!”

      千呼兰表情冷硬锐利,目光直刺那清秀宫女,寒声唤人道:“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那宫女听了,大惊失色,她知道自己虽然是宫中服侍乾帝之人,寻常人是不能随意动的,但这千呼兰却不同,他乃先帝幼子,生母与当今乾帝的生母乃是亲姐妹,如此一来,他和乾帝与那些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没有什么不同了,向来很得乾帝宠爱,一个小小宫女在他眼中,不过蝼蚁一般,抬手就碾死了,如此一来,这清秀宫女吓得连连叩首,向千呼兰求饶。

      千呼兰厌恶地看了一眼猛磕头的宫女,对两个快步进来的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将这贱婢拉下去,重打四十杖!”说罢,再不管别的,叫人再取一只杯子来,那宫女听了,花容失色,连连叩首哀求,两名侍卫却不敢怠慢,连忙将宫女拖下去,

      不多时,外面就传来刑杖打在人体上的闷响,以及女人被堵住嘴后的呜呜声,那宫女乃是花朵般的娇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这四十杖足以将其活活打死,果然,在不到二十杖的时候,外头除了刑杖击肉的声音之外,已经没有人挣扎的声息了,千呼兰沉着脸继续喝酒,周围的宫人都是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却说乾帝离开武王府,回宫之后见千呼兰还没走,正自顾自地喝酒,便皱一皱眉,道:“老幺,夜已深了,如何还不回府?”说着,已将周围的宫人尽数摒退,千呼兰闻言扭过头来,面上已有一抹薄薄的酒晕,他咬牙狠狠说道:“皇兄,我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样的羞辱,手下的侍卫被人当着我的面一连杀了两个,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乾帝剑眉一轩,面容深沉,道:“不要想着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你可知动手那人的身份?那是山海大狱少主,纪山主嫡亲外甥,你又能如何?”千呼兰虽然知道对方不会是寻常人物,但此刻从乾帝口中得知宝相龙树的真实身份,顿时心中狠狠一紧,呼吸也为之一滞,立刻知道自己除了咽下这口恶气之外,别无他法,一时间不禁死死攥起了拳头,乾帝自然将千呼兰的神色看在眼中,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性情,所以只是淡淡道:“不要自寻烦恼,不过是两个侍卫而已,杀了便杀了,有什么打紧,若是对方今日一时性起,将你们一群人都下手杀了,你又能去哪里说理去?”乾帝说话之际,双目深邃如黑洞一般,幽远难测,千呼兰眼中隐隐透出一丝怨毒之色,道:“这些人……”

      “老幺,不要想一些你不该想的事情,这很危险。”乾帝忽然间提高了声音,眼神渐趋严肃,看着千呼兰淡淡说道:“朕知道你对你十九哥很不喜欢,你自幼受父皇宠爱,养成你自负骄纵的性子,所以对你来说,眼看着自己的兄长走上一条与你截然不同的路,站在你要仰望的高峰,把你远远甩在身后,这样的事实让你非常痛苦和嫉妒,然而这又能怎么样?面对这种情况,你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放弃与你十九哥攀比的心思,做好你自己的事情,除了这一点,其他的任何方法除了让你更痛苦甚至陷入危险境地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这里,乾帝的声音已经严厉起来,千呼兰心中一凛,他没有说话,只是不甘地握紧了酒杯,窗外月冷星寒,有乌云缓缓飘来,将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

      ……

      第二天一早,师映川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桌上那支燃了一夜的蜡烛早已烧得透尽,床梁上垂着两个纯金的香球,表面镂刻着精致花纹,从中散发着袭袭香气,弥荡在空气中,师映川昨日醉酒,此刻只觉得口中有些干渴,就想要拿水喝,不过一时间却是眼睛酸涩迷蒙着,懒懒地不大好受,不愿立刻睁开。

      此时床前的罗帐密不透风地垂着,几乎透不进空气来,不过帐子却并不厚,有点半透明的样子,使得晨光淡淡蒙蒙地映进床内,有了一层近似于青蓝色的浅薄光线,师映川只觉得周围静悄悄的,一片沉寂,耳边似乎听见了窗外漱漱的风声,这时他发现自己身旁正有一具温热的身体,自己的胳膊都还搭在对方身上,而身后也同样有人,师映川忽然一笑,知道此人要么是宝相龙树要么是季玄婴,他此时脑子还有点迷糊着,不是完全清醒,因此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将这人一抱,顺势贴上去亲热几下。

      师映川眼也不睁,只自顾自地狎昵,但他嘴唇刚贴上那温热光滑的肌肤亲了两下,对方就突然全身一僵,师映川知道季玄婴的身子要略瘦削一些,觉得这种身材应该是宝相龙树,便低低地含糊笑道:“……宝相,弄醒你了?”一面说,一面在那光滑的肌理上轻轻咬了一口,哪知对方在肌肉一绷之后便突然伸手挡住了他的嘴,同时一个声音压低了说道:“……是我。”

      师映川听见这个声音,当即全身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他立刻睁开双眼看去,果然,那人哪里是宝相龙树,分明就是千醉雪!就见此刻千醉雪表情微显异样,脖子一侧有明显的一块湿润痕迹,师映川见状大为尴尬,面上闪过一丝窘迫,他可不想被对方误会成轻薄之辈,便干笑一声,,一边在心中腹诽千醉雪怎么忽然跑到这里一起睡,一边解释道:“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宝相……”这时身后一只手忽然揽在了师映川的腰间,与此同时,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慵懒中透着不悦之意,显然也是刚醒,道:“……川儿,莫非你连哪个是我都认不出来?”这个声音才分明是宝相龙树,昨夜他与季玄婴在睡梦中察觉到有人走近,不过当发现这气息是属于千醉雪时也就懒得过问了,任由对方在最外面睡下,哪知却在一大清早闹了这么一个乌龙。

      师映川大感头疼,他连忙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穿着内衣,他知道自己昨夜喝醉了,不过具体的事情基本上都想不起来了,但此刻他感觉到全身上下并没有异样,而千醉雪也只是没有穿外衣而已,就知道自己不会是做了什么荒唐事,当下心中稍定,松了一口气,这时宝相龙树的胳膊还揽在师映川腰上,青年捏了捏情人腰部的皮肉,道:“川儿,再睡会儿罢,你昨夜醉了,若是睡得少了,只怕要头疼。”师映川伸了个懒腰,打哈欠道:“我没事,昨天那酒倒是合我胃口,这才多喝了些,没想到后劲这么大。”

      他二人说话间,千醉雪已经掀帐下床,叫人来伺候洗漱,季玄婴这时也醒了,起身拢一拢松散的长发,不多时,一群侍女捧着盥洗等物并崭新的四套衣裳进来,四人很快就梳洗穿戴完毕,来到一间花厅内用早膳,师映川拿筷子夹起一个炸得金黄的鸡汁包子,一边蘸着酱料,一边对千醉雪道:“十九郎,我们是今日便走,还是要在这里逗留几日?”千醉雪闻言,暂时放下筷子,道:“我昨天说过,想为我母亲重新修建一座墓……不如就趁这次机会罢,不会花费很长时间,少则七八日,多则十天半月,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昨日祭拜过德妃之后,千醉雪便对众人说起自己想要将母亲的棺椁移走,另建一座墓安置,其他三人看他从一开始直到现在的一系列态度,就大概知道千醉雪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千醉雪的母亲是四妃之一,虽然不能有皇后的待遇,与皇帝葬在一起,但是按照上一任乾国皇帝当年的旨意,德妃之墓就紧挨在帝王陵墓的一侧,千醉雪有此想法,定然是不想让母亲与自己的生父挨在一起,这才要将骸骨移走,另建一处地方安置,也由此可见千醉雪对自己生父的怨怼之深,不然身为人子,又何必如此行事。

      师映川三人互相之间看了一眼,瞬时就用眼神交换了意见,显然都对此事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他们一行人并不急于赶路,而且千醉雪所说的安置当然不会是另造一处陵墓,应该只是一般的墓地,规模不会大,顶多精美一些,只要有足够的人力物力,短时间内就足以建造完毕,因此师映川点点头,道:“反正我们的行程不紧,那就着手办理此事罢。”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想来我们带的金券应该足够了。”他们一行四人都不是普通出身,向来锦衣玉食惯了的,又怎会刻意委屈自己,出行之前自然在身上都带好了足够的财物,以供路上花销,除了少量的散碎银子以面额大小不一的银票之外,还有一定数目的金券,莫说是修建坟墓,就算是买一座大宅也是绰绰有余了。

      千醉雪见三人没有什么意见,便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今日便去找人办理此事。”师映川正喝了一口粥,闻言便咽下粥说道:“应该先寻个风水先生堪舆罢?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千醉雪平静地道:“我不讲究这些,至于具【创建和谐家园】置,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四人再没有说什么,饭后千醉雪便准备去找工匠,为他在寻好的地方修建坟墓,师映川却将他一拦,笑道:“哪里用得着你自己亲自忙碌这些,这里不是有现成的人供你差遣么?不用白不用。”千醉雪听了,略迟疑一下,道:“不错。”说着,唤人进来:“去找工匠来,我要修建一处墓地。”那管事的闻言,虽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千醉雪既然发话,自然不敢怠慢了,连忙应下,即刻便出去张罗。

      此人办事果然利索,不多时就把修建一座坟墓所需要的人手都召集全了,由各自领头的人进来听着吩咐,千醉雪便命人备马,要带这些人去他中意的那处地方,师映川闲来无事,倒也愿意顺便去溜达一趟,不过这件事与宝相龙树和季玄婴没有多大关系,因此两人并没有什么兴致跟着去,便干脆留在府中,一时师映川就与千醉雪上了马,离开王府。

      此处距离千醉雪所说的地方并不是很远,一时千醉雪领头策马而行,后来走到一片山林,沿着山道向前行,很快就来到了他所中意的地方,等到了目的地,师映川四下望去,见周围林木森森,倒是很清净,虽然是秋季,花木不似春夏那般繁盛,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汨汨而流,溪中尚存鱼儿嬉戏,如此一来,也算得上是依山傍水了,更重要的是四周不见人踪,不会有人打扰亡者安眠,难怪千醉雪会选择此处作为安置生母骸骨的所在,师映川见了,于是便点头笑道:“……这里确实不错。”千醉雪环视周围,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缅怀之色,道:“我年幼之际曾经多次来这一片山林里看大人们打猎,当时都是我舅舅们带我来,有时也会带上表兄弟们,有一次无意间发现这里,后来就经常来此处玩耍。”

      师映川听到这里,发现千醉雪的声音不自觉地略有些变化,他乃是细心之人,察言观色之际就知道千醉雪已有了感伤之意,他对千醉雪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千醉雪曾经必然是遭了什么变故,想了想,便说道:“如果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的话,不妨与我说说,我虽然不太会劝慰别人,不过若是只当个听人说话的耳朵还是可以的。”

      千醉雪沉默下来,然而这沉默却无法浇熄他眼中的某种情绪,过了片刻,他才以一种莫名的语气说到:“我外祖一家在我小时候犯了事,当时皇帝下令……满门抄斩。”他说完这一句之后,微微皱眉,随即便收回了正环视周围景色的目光,不再深谈,但师映川微诧之下,转念就猜到了些什么,能够让一位有着后妃女儿以及皇子外孙的尚书满门遭此大祸,只怕是牵扯到了宫中权力倾轧争斗,甚至是事关皇位的某些肮脏之事,这也解释了千醉雪为什么对自己的生父如此怨怼,千醉雪的母亲为什么郁郁而终……想到这里,师映川自然不会再追问下去,他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道:“这里一看就知道是个风水极好的所在,很适合安放伯母的棺椁,应该也没有什么人会来打扰。”

      千醉雪没说话,他转身对那几个跟来的人说了他对于修建这座墓的一应要求,并且让他们尽快完成,这些人一听,发现这份活计其实做起来完全不难,而且先不谈千醉雪许诺的工钱十分丰厚,只看他的身份,又有哪个敢不尽心做事,因此诚惶诚恐地连连答应着,而这时千醉雪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意兴阑珊了,他看了一眼师映川,轻声道:“我们走罢。”

      师映川点点头,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便一起离开了,一时间两个人按辔而行,沿路看看风景,师映川见千醉雪一直不说话,便道:“心情不太好?”千醉雪微微一怔,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他扯一扯嘴角,不置可否,师映川忽然在马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拖长了声音畅快道:“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呢,其实可以吃点甜食之类的东西,这可以让你的心情变得好一点,而非郁郁不乐的……这个方法很管用,你要不要试一下?”

      师映川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两颗圆圆的东西,递了过来,千醉雪见状,认出这是前时在一个集市上宝相龙树给师映川买的糖果,毕竟师映川现在年纪还不大,少年人爱吃甜食零嘴这样的东西是很正常的,这一路上,师映川可没少买零食。

      想要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武者,不是仅仅只依靠天资就可以的,如果没有一定的领悟力以及自身自幼勤奋的修炼,那也是不成,如此一来可想而知,许多年风雨无阻的坚持,自然会让人的心境逐渐强大,甚至坚定如同磐石,难以撼动,所以师映川见千醉雪眼下的情绪显然有异于往常,就知道当年父母家族之事对他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因此索性就插科打诨一下,让千醉雪的注意力转移,由此可见,师映川的心地其实还是不错的。

      用薄纸包着的糖球安静地躺在少年的手心里,圆滚滚的,千醉雪顿了顿,终究没有拒绝师映川的好意,伸手拿了糖果,他剥开纸,将糖放进嘴里,一股甜丝丝的味道顿时就在舌头上迅速弥漫开来,这时师映川也把另一颗糖放进自己嘴里,一面看着他,很友善地笑了笑,道:“怎么样,心情好一点了么?”千醉雪嘴角微扬,道:“我无论是说好还是不好,你都未必能分清是真是假,就好比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未必能清楚。”

      师映川哈哈一笑,哂道:“我不在乎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因为我很清楚现在你和我已经是未婚夫妇,在往后的数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你我都是荣辱与共,这一点已是不能改变,既然如此,其他的事情我又何必多想?”

      千醉雪微微一怔,既而缓缓露出一丝笑容:“我也是这样想的,看来你我在这一点上倒是很有默契。”师映川眯着眼睛望着他,咧嘴一笑,道:“难得看见你这样笑一下……这就对了嘛,人生在世,重要的是开心,何必把自己弄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如果真的心里不快活,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个心气顺畅的法子。”

      千醉雪听了,有些意外地微扬眉毛,道:“哦?”师映川狡黠地冲他一眨眼,道:“你是不是很怨你父亲千琅平?很讨厌他?”千醉雪不置可否,师映川笑吟吟地道:“好罢,那就看看我现在要教你的办法……”

      话毕,师映川忽然大声说道:“千琅平是个【创建和谐家园】!他奶奶的【创建和谐家园】!”

      千醉雪一怔,持缰绳的手顿时明显地紧了一下,目光猛地罩向师映川,师映川见状,非常无辜地耸了耸肩,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却对千醉雪道:“很爽的,不信你试试,包你会舒坦许多!”

      千醉雪微愣,眼中有惊讶、不解、诧异、迟疑等等复杂之色,半晌,青年仿佛作出了决定,只见他缓缓开口,右手同时也攥紧了缰绳,以一种不大也不小的声音说道:“千琅平……确实是个【创建和谐家园】!混帐无比!”

      话一出口,足有数次呼吸时间的一段静默,之后就见千醉雪的手慢慢松开了马缰,他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眉眼依稀平和下来,轻声喃喃道:“你说的没错,好象确实很舒坦……感觉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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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映川听了,不禁抚掌笑道:“我就说嘛,包你觉得舒服不少!”千醉雪不置可否,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就用了比刚才还要大一些的声音扬声道:“千琅平,你这个昏君,【创建和谐家园】之辈!”

      师映川见状,顿时哈哈笑了起来,索性自己在旁边也大骂起来,两个人刚开始还彼此间略矜持些,但渐渐地就开始毫无顾忌了,肆无忌惮地走一路骂一路,千醉雪心中久存郁气,如今却有了这么一个虽然看起来荒唐但却十分痛快的发泄机会,一时间只觉得异常爽快,酣畅淋漓,一路把上一任乾国皇帝千琅平以及另外几个人骂得狗血喷头,至于师映川则是骂骂咧咧地说着他在两年的历练中所遭受的一些磨难,大声抱怨,两人越骂越顺溜,简直是快活极了。

      到最后,两人口头上也翻不出什么旧帐了,同时嘴里也都开始觉得发涩,口干舌燥的,于是也就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这时师映川与千醉雪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忽然间就忍不住一起大笑起来,朗朗笑声在林中回荡,久久不散。

      千醉雪眉宇之间神色舒展,隐隐洋溢着一股畅快之意,他素日里无论言谈还是行事,往往都是严慎而不失庄正的,什么时候像刚才那样痛快淋漓地骂过街?以他的身份,却像一个泼皮一样想骂哪个就立刻痛快地大骂起来,这对于千醉雪而言,实在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兴奋体验,让他心底隐隐有一丝异样的【创建和谐家园】。

      这时师映川大大地吐出一口气,他满面笑容地望着身旁的青年,语气异常轻松地道:“……爽了?”千醉雪亦笑,他心境豁然开朗之下,唇边不觉泛起一缕鲜明的笑容,毫不犹豫地点头一哂,欣然道:“爽了!”两人互相看了看,彼此之间忽然就觉得距离被拉近了许多,师映川拍手笑道:“痛快,不如今天中午一起喝两杯?”千醉雪微微扬眉,眉眼间有着友好的笑意,斩钉截铁地道:“这是自然!”

      男人之间的友谊似乎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建立起来的,等到两人回到城中之际,彼此已经亲近了不少,这时已经是近午时分,可以说是一天之中最繁忙的时段,城内车马如织、行人如流,远远看去,整个皇城就如同一片巨幕般的画卷,纷乱之余却又显得井然有序,与大多数富庶的城市一样,这里也是水上运输行业颇为发达的所在,水道四通八达,纵横交织,沿着河岸的各色建筑鳞次栉比,码头上更是十分热闹,人来人往的街道两旁有密密麻麻的青楼楚馆,酒家食铺,城内的普通百姓在为生活而四处奔波着,达官贵人则是享受着可以享受到的一切,明明是同样的血肉之躯,却渀佛身处在两个世界当中,贵人们的世界看起来似乎距离普通人很远,但却是又从方方面面影响着芸芸众生的命运。

      街市热闹繁华,青楼酒肆之内歌舞升平,有人在楼上醉倚栏杆,醺醺然地看着下方的一切,贵公子们揽着身旁巧笑倩兮的美人,听凭那纤纤素手捧着酒樽将美酒喂进自己的口中,而在这些以外,那热气腾腾的街边食摊,讨价还价的小贩和顾客,叉腰骂孩子的粗壮妇人,这一切的一切共同组成了有血有肉、再真实不过的俗世生活。

      师映川与千醉雪骑马走在平整的青石路上,两人悠闲地看着周围,师映川舀着马鞭指一指那些河道上的船只,道:“此处虽然不及大周有一股雄奇磅礴之势,但是若论繁华富庶的话,似乎也并不逊色了。”千醉雪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水上不但有往来运输货物的船只,一些商团势力,还有花团锦簇的画舫,小艇,楼船等等,偶尔船头上还可以看到有器宇轩昂、打扮华丽的人物露面,使得许多普通小民望向那里的目光当中满满的都是羡慕之色,这时一艘三层大船缓缓在水道正中间驶过,船上旗帜招展,还挂着写有家族姓氏的巨大灯笼,颇有气派,静静行驶而来,附近水上的船只纷纷避让到两侧,显然是某个有名有望的世家出行,事实上,不是随便什么船就能够在水道中间通行无碍地行驶的,中间的水面上只偶尔有一两艘船只通过,而有这种资格的船只无一不是来头不小,即使是皇都之中的一些大势力所属船只,看起来气派非凡,也不能如此,走的也只是水道两侧而已。

      这时师映川却扬鞭一指,对千醉雪笑着说道:“十九郎你看,那些酒楼上的人往楼下看,也许就会觉得那些普通百姓的生活与他们相距很遥远,但是当这些人再看向这条大船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距离别人又何尝不是遥远之极。”

      千醉雪闻言,便顺着师映川的马鞭方向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间花楼,就见有三三两两身穿锦衣的男子手持酒杯,身旁偎依着艳姬,正面带羡慕向往之色地望着水上那艘经过的大船,或许此刻彼此之间的距离只隔着一条河道,但事实上这几乎却是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此刻师映川远远看着这一幕,其实心中已是百感交集,若是当年白缘没有来接他回断法宗,如果他一直留在那个小小的大宛镇,那么今时今日自己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也许就是在这个世间的最底层苦苦挣扎罢,用渴望而敬畏的眼神来看着这些与自己身处两个世界、高高在上的人们,这个世界,或者说所有的世界,从始至终都是一直沿续着这种秩序而运行着,小民羡慕着富人,富人羡慕着权贵,权贵仰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这些就构成了一种稳定的社会结构,并且会一直如此持续地运作下去……

      但师映川毕竟道心坚定,这些念头和感慨虽然由感而发,可终究只是在他心头激起了一丝涟漪之后,又迅速深深地沉淀下去,再也翻不起浪花,这时千醉雪忽然开口道:“方才我们说过,中午一起喝两杯。”师映川一笑:“是啊,那么咱们去哪?你决定就是。”千醉雪多年不曾回国,对这里的很多事情都已经陌生了,他看看周围,随手一指水上的一条船:“那里如何?”师映川一看,原来是一条华丽的楼船,只看外型就知道这是供人在此饮酒作乐之用,像这样的船只在水上并不少,不过这一条却是附近最华丽豪奢的。

      师映川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他点头道:“也好。”当下两人便策马过去,先是将坐骑寄存在专门蘀人看管马匹的地方,这才叫了一条小船将两人载到那条楼船上。

      两人刚至船上,一个青衣小厮便立刻过来招呼,千醉雪听见船上传来的丝竹舞乐之声,夹杂着笑语,不由得微微皱眉,他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随手丢到那青衣小厮手中,道:“……把船上的客人都清出去,我们包场。”青衣小厮听了,顿时面露为难之色,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一眼瞥见了手上的东西,那是一张普通人根本没有机会拥有的金券,上面的数目足以令人心跳加快,青衣小厮见状,立刻满面堆欢,连连躬身道:“请两位稍等,小的马上去见管事,稍等,稍等。”

      大约一刻钟之后,师映川和千醉雪两人已坐在了一间暖厅当中,虽然布置在二人眼中还算不得什么,但也已是不错的了,里面收拾得窗明几净,且不俗气,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并一幅仕女图,桌椅的材质都是清一色的上等木料,由于两人已将整条船都包了下来,所以再无歌舞丝竹之声,更无调笑之语,尤其显得清静,这时酒菜送了上来,管事的满面带笑,吩咐船上最好的舞伎前来起舞助兴,但师映川却忽然皱了皱眉,道:“不必了,挑一个干净女子来弹几支曲子就是。”以他如今的修为,对人身上的浊气反应已经比较敏感,像这种地方的歌舞艳姬,大多都是那种风尘中的女子,与许多男人都有合体之欢,体气混浊,若是进来一群这样的女子献舞,只会让他觉得气味难闻,因此便作罢。

      不一会儿,一个面貌清丽的少女便抱着一具琴袅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抬着琴台、舀着坐垫的下人,一时在厅中一角安置好,少女便开始弹奏一些古朴雅致的曲子,师映川见状,这才有些满意,他笑道:“也不知道这里的酒怎么样?希望不要太差了。”

      两人面对面跪坐着,中间是摆着菜肴的矮桌,旁边则是一张更矮一些的小方桌,有红泥小炉,一坛子酒,炉上用小火给水里加热,水中温着酒,用几只质地细腻的白瓷瓶装着,随着水温的增高,淡淡的酒香就逐渐浓郁起来,千醉雪伸手探了探水温,一面说道:“只闻这酒香,想来此酒应该还可以入口。”师映川用力抽抽鼻子,闻了闻气味,笑道:“唔,原来是梅子酒,甜中带酸的,我一向都比较喜欢。”

      说着,见火候应该差不多了,便舀起其中的一只白瓷瓶,按理说瓶子应该已经被水烫得热了,应该用布巾垫着再舀才是,但师映川此时舀起酒瓶,却好象完全不觉得热一样,将瓶中的酒缓缓倒进自己和千醉雪两人面前的杯子里,那酒是淡淡的红色,幽香四溢,师映川倒完酒,自己舀起一杯凑到唇前,先嗅了嗅酒香,然后才小小地抿了一口,随即眉毛轻扬,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欣悦的光彩,点头道:“不错,有点味道。”说着,微微一笑,对千醉雪道:“十九郎也尝尝罢,虽然不算什么佳酿,却也有点可取之处。”言罢,一仰头就将杯里剩余的酒喝尽,千醉雪低头看看杯内淡红的酒水,也舀起来喝了,果然味道还不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师映川唤了管事的进来,吩咐他叫人撤去已经凉了的菜肴,重新换上几道精致小菜,这时千醉雪喝了一口酒,脸上明显掠过一抹满足之色,师映川见状,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与此同时,他心中一动,不知怎么就有点好笑起来,便打趣道:“这酒菜也只是普通而已,十九郎怎么却好象很满意的样子,莫非就这么容易知足不成?”他这样说着,却想起了昔日在白虹山的时候,左优昙陪自己品酒聊天的往事,眼下千醉雪无论是喝酒的礀势还是神色,都与左优昙说不出有哪里相象,想必这是两人都出身于皇族的缘故罢。

      师映川心中这样随意想着,一面轻轻啜了一口酒,他对面千醉雪面对少年的调侃,只微微一扯嘴角,却是简明扼要地答道:“……酒菜确实普通,只不过我一向很少会这样与人喝酒谈天,所以才觉得不错。”师映川听了,便抬头看他一眼,双方四目相对,千醉雪眼中一片淡然,似乎不再去关心别的什么事情了,直到现在两人之间的相处才算是步入了另一个阶段,与之相比,前时在万剑山的时候,两人相处之际总有些别扭之感,一个心有郁结,一个好象是为了完成一桩任务似地按部就班,在一起的时候往往是没滋没味的,可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了,却根本没有未婚夫妇之间的那种气氛。

      师映川闻言,凝目笑道:“莫非十九郎就没有什么朋友能够一起喝酒谈天的么?”这句话才出口,师映川就觉得有点不妥,果然,千醉雪忽然有些讥嘲地一笑,道:“似你我这等人,又有几个可以称得上是真心实意的朋友?互相结交的也往往只会是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物,而这样的人,并不多。”师映川听到此处,心中不禁也有些感慨,点头叹道:“的确如此。”

      他想了想,又道:“十九郎在皇室内部莫非就没有一两个交好的兄弟姐妹么?”这话毫不避讳,直接问起可以说是个人私事的话,正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先前那样客气且保持着距离,千醉雪闻言皱皱眉头,唇边露出一缕冷笑,不过他最终还是做出了正面回答,说道:“自然没有。我此次时隔多年才回到乾国,兄弟姐妹之间已是多年不见,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手足情深,血缘亲情这样的东西都不必说了,在帝王之家,这些东西根本就只是笑话而已……昨日皇帝来见我,那也不过是为了向我和天下人表现出皇室对我的重视而已,无非是拉拢,而事实上,皇帝对我保持着极重的戒心,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千醉雪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不动,但那双深沉的黑眸之中却是一片冰冷之色转瞬逝去,脸色很是难看,看得出来他对家族是没有多少好感的,他说罢,信手放下酒杯,目光在对面的师映川身上一掠而过,说道:“……你可觉得我冷酷无情?但我若是愚蠢之极地想取得家族的认同,渴望所谓的亲情,则必是被千氏利用驱使罢了。”

      师映川闻言,微微一哂,似乎有点没想到千醉雪会看得这么透彻冷静,他面上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也没有过多地去问一些前因后果,只说道:“罢了,这些烂糟事不提也罢,免得坏了兴致,其实十九郎何必理会,就好比我自己,不也一样有类似的亲族?燕家是我母族,当初我买下那幅《怯颜图》之后,我的身世便被摊开来,许多人都知道我的生母是燕氏之女燕乱云,如此一来,那燕家后来就派人带了书信和礼物来我断法宗,想要认我这门亲,当时我便命人将东西统统拒之门外,告诉他们我从小由师父抚养长大,只知道有师父,不认得什么燕家。”

      师映川说罢,咧了咧嘴,笑道:“你看,这样说起来的话,你我之间倒也有些相似之处……当为此浮一大白。”说着,咬牙发笑,一面给双方都满上了酒,千醉雪见状,欣然与少年对饮,两人之间有些相似的处境以及彼此的遭遇,使得双方本能地感觉到了隐隐的亲近,或许双方仍是不太适应未婚夫妇的身份角色,也或许以后也很难真的培养出一对伴侣所应该有的那种感情,但现在两人至少已经逐渐地将彼此纳入自己的接受范围,至于往后会不会有火花擦出来,这一切都还是未知。

      此时两人所在的船只静静地行驶在水上,师映川和千醉雪把酒谈天,倒也轻松愉快,不过就在千醉雪准备从热水里再次取出烫好的酒时,外面却忽然隐隐传来了一阵极为惊慌的嘈杂呼喝之声,师映川听出有些不对劲儿,便皱了皱眉,下一刻,他与千醉雪便已消失在原地。

      两人眨眼间就来到了甲板上,却见一艘巨大的三层大楼船正快速朝他们所在的船驶来,前方尚有两条护从船只,性能和结构一看就知道极好,这大楼船行驶在中间的水道之上,显得鹤立鸡群,船上的旗帜间赫然有一个大大的‘师’字,那条船速度极快,两条护从船只也是同样的速度,而师映川他们所在的这船正在横穿水面,眼看着就要被三条船中的某一条擦到,况且此船只是供人在此行乐的花船,无论是速度和转向等等,都很是普通,根本无法及时避开,要知道按照规矩,水道中间的位置绝对不是一条花船可以走的,平时横穿水面之际没有碰见上面有船经过也就罢了,如果碰见了,那么就算被人当场撞沉也是活该。

      师映川见此情景,目光在对方的旗帜上一掠,忽然开口道:“……来者可是大吕师家?”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声线亦是平稳,却渀佛就在耳边响起一般,令那船上之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瞬间就盖过了整个河道上面的所有丝竹歌舞之声,随着这声音响起,下一刻,就见那中间的大船忽然就放缓了速度,紧接着另外两条护从船只也慢了下来,眼看着就撞不上来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控制速度,操纵自如,由此可见对方船只的绝佳性能。

      花船上所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油然生出一丝死里逃生之感,这时那大船上出现了几个身影,个个气质不凡,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扬声道:“此乃大吕师家船队,不知阁下是何人?”这少年生得极是俊美,他身边则是一名貌美如花的少女,生得明珠也似,二人穿戴华丽,锦衣绣履,一看就是世家子弟,身边跟着的几个随从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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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映川却是心中微动,那一对少年男女眉目之间竟是与他隐隐有些相象,想来应该是师家的少爷小姐,自己的表亲,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心中一转即逝而已,师映川面色无波,也无意与对方有什么过多的牵扯,便道:“我们只是路过而已,这便离开,各位行个方便。”

      那少年听了,正皱眉欲言,但这时他忽然看清楚了师映川的模样,顿时面色大变,只见对面船上那说话之人容色绝俗,眼若横波,若非发式和衣着完全是男子才会有的的打扮,而且刚才说话也是少年男子声音的话,还真会以为那是个绝色的少女,而师映川今日穿的还是一件用鹤羽捻线织成衣料,精心剪裁而成的纯白袍子,极为柔软,显得整个人的气质也飘逸起来,那少年见了对方这模样,这气质,与家族中的兄长师远尘何其相似?若说两人是兄弟,没人会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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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师家的少年惊疑不定,他身旁的少女也是满面吃惊之色,两人乌黑的眼睛倒映着师映川那张秀丽面孔,瞳孔微缩,带着一丝迷茫,呐呐道:“这是……”语气已然不复之前的稳定,燕乱云当年乃是天下第一美人,师家还留有她的几幅画像,虽然不能与画圣花间问曾经为燕乱云所绘的那幅《怯颜图》相比,但也算得上是惟妙惟肖了,这对少年男女在年幼时见过燕乱云本人,虽然因为年纪很小早已没有什么印象了,但后来也是看过画像的,而师映川虽然与师远尘有些像,却分明与燕乱云的模样更是十分相似,他二人见了怎会不惊?

      这时却有人道:“……青爵,怎么回事?”一个穿白底靛蓝箭袖,束着玉冠的青年走了过来,此人与燕乱云足有五六分相象,只不过他的五官却是多了一股男儿清逸之态,是很明显的男子俊美面孔,决不会被人误认为女子,正是当初与左优昙并称双绝的大吕第一美男子、与师映川有过交集的师远尘。

      刚到这里的师远尘乍然看清了师映川的面孔,顿时神色立变,如果是一般人容貌相似也就罢了,虽然少见,但天下之人何其多也,总会有一两个的,但燕乱云这样的绝代佳人,又哪里会有不是血亲却能生得极相似的人物?师远尘心思转化极快,瞬间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与此同时,他眉峰微微展开,朗声说道:“……可是师剑子当面?”

      师映川也看清了来人是谁,他淡然颔首道:“是我。”目光在师远尘脸上一转,嘴角就带了几丝笑意:“久已不见,师公子风采如昔。”师远尘虽然疑惑师映川怎么会变化这么大,但面上却是微笑着一拱手,道:“剑子却是形貌变了许多,我几乎认不得了。”说着,视线在师映川身旁那个相貌十分清秀的陌生青年身上微微一掠,师映川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便道:“这是千醉雪,我二人方才在此处饮酒,未曾想却巧遇师公子。”

      师映川与千醉雪订婚的消息早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师家自然也是知道的,师远尘听到这清秀青年便是千醉雪,便当即含笑拱手道:“原来是千公子。”此时千醉雪已经猜到事情的大概,他并没有在意师家的人,而看师映川的态度也不是与这外祖家多有联系,自然也就对这些人不会热络,见状便点了点头,并不说话,他的这种态度并没有引起什么不快,相反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千醉雪身为东华真君的嫡系徒孙,即使师远尘乃是日后很有可能接掌师家的人物,也不是可以与千醉雪相比的。

      这时师远尘也介绍了那两个少男少女,他一指两个弟弟妹妹,对师映川和千醉雪简洁地道:“师青爵,师暖辛。”他没有具体说这两人究竟是谁的儿女,不过既然都姓师,而且看起来显然是与师远尘平辈,那自然就是师映川外祖母的兄弟们的孙辈,与师映川是表兄弟表姐弟。

      站在师远尘身边的师青爵与师暖辛自发地上前见礼,他们两人是师映川的表兄表姐,根本没有向师映川这个表弟表示敬意的道理,但此刻这里并没有什么长幼之分,有的只是身份和地位的区别,他二人虽然是师家的子弟,但与师映川这个断法宗剑子是没法比的,莫说师映川是表弟,即使他是晚辈,但彼此面对面的时候,两人还是要表现出足够的敬意的,否则家里的长辈知道了,只怕也会斥责。

      师映川虽然对这表哥表姐没什么血浓于水的感觉,事实上若是细论起来,那位所谓的燕步瑶表姐与他血缘关系更近,不过相比燕步瑶那样的骄纵狠毒女子,这两个表亲就显得顺眼多了,而师映川到现在为止,虽说对外祖母的家族没有多少感情,但至少也不反感,师家给他的印象可比燕家要好得多,哪怕刚才几乎撞到了他所在的这条船,师映川也不是多么在意,毕竟他也同样属于特权阶级,潜移默化间早已逐渐接受了等级分差,大人物将小人物视作尘埃的这种心态他虽然不是完全赞同,不过也不算什么反感--这世上原本就从来没有过平等。

      当下师远尘却看了看师映川与千醉雪二人,神色有些异样,他沉吟道:“既然有缘相遇,剑子与千公子不如来船上一叙。”师映川对这个表兄印象不错,不过他知道千醉雪不会喜欢这些,便笑了笑,准备出言婉拒,但这时师远尘却又补充了一句:“……船上有一位长辈,剑子也许应该见上一见。”他说着,旁边师青爵与师暖辛彼此看了看,眼神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师映川听了,心中顿时生出一丝疑惑,他和千醉雪相互对视一眼,在这一瞬间就已用眼神交换了一下意见,如此一来,师映川这才转而对师远尘道:“哦?一位长辈?既然如此,却不知道是哪位?”师远尘徐徐说道:“是剑子的外祖父,燕太元燕老前辈。”

      此言一出,师映川顿时瞳孔微缩,他安静了片刻,忽然间纵身一掠,来到了师远尘所在的大船,紧接着千醉雪也来到了他身旁,师映川面色平静,道:“……请带路罢。”

      一时众人来到第三层舱房,这艘大船共有三层,最上面的这一层只有两间舱房,其中的一间就是给燕太元使用的,另一间则是师远尘休息的地方,师远尘站在门外,道:“燕老前辈,剑子到了。”方才甲板上那一番遭遇,自然有人会及时来告知燕太元,只不过燕太元怎么说也是师映川的外公,没有他主动出去见外孙的道理,所以才会仍然待在舱中,没有出去相见。

      里面有人道:“……进来罢。”师远尘闻言,微微一笑,当下便准备推门而入,却不想一旁师映川先他一步,伸手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师映川走进房中,入目所及,内部的格局装饰并非多么豪奢,看起来只是干净雅致而已,但是若是有识货的人,就会发现桌子上放的香炉乃是胭脂红露胎五足炉,窗下一只翠云抱珥双环罇,都是古物,看起来半新不旧的,也并不打眼,但是只这么两件东西,就已经是近万两银子了,这才是一些家传源远的世家做派,果然是大吕境内第一世家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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