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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崩原乱》-第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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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丢人现眼……师映川心中哀叹不已,他一只手捂着脸,透过指缝去窥连江楼,见对方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这才松了手,扭扭捏捏地说着:“我是喝醉了才胡说八道的……”连江楼从发间抽下一支黑色的簪子,将旁边的灯芯拨亮,一副颇不以为然的模样,只道:“夜已深,你可以去睡了。”师映川用力揉了揉脸,道:“我还没觉得困呢……”

      话还没有说完,就忽地戛然而止,师映川愕然看着面前的一只手,那是连江楼的手,洁白,修长,有力,手指正捏在他的下巴上,连江楼此时就好象在审视着一件非常重要的物品一样,目光认真而仔细,他端详着少年片刻,然后点头,似乎觉得比较满意,这才松开了手,说道:“川儿,你并非我的孩子,所以如果你的确是女子的话,我定会娶你。”

      师映川目瞪口呆地看着连江楼,他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表情囧囧有神:“……什、什么?”连江楼却好象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淡淡道:“作为我个人而言,我如果一定想要找一个妻子,那么对方的身份地位乃至容貌,这些统统都无关紧要,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对方必须有足够的资质根骨,以及较为匹配的修为,还有就是具有能够让我容忍的性格,你要知道于我而言,我不能忍受与一个普通人生活在一起。”

      “这、这好象有点浅薄了罢,只有对方资质修为足够,性情差不多,师尊你才会考虑成亲,这似乎真的浅薄了一点……难道师尊你就不考虑彼此是否情投意合?”此时师映川也已经回过神来,不禁皱起了眉头,显然他对连江楼的择偶标准有些不以为然,连江楼却表情淡漠,翻了一页书:“因为我对成亲本身并没有兴趣,如果我准备娶妻的话,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资质足够优秀的后代,而事实上若是父母资质很好的话,子女往往会继承,因此我只会娶自身根骨非常优秀的女子,否则我没有必要成亲。”

      说到这里,顿一顿,连江楼又态度认真地补充道:“你父亲纪妖师其实很不错,拥有与我匹配的身份地位,修为足够,资质也很优秀,可以说是各方面条件都符合我的择偶标准,但问题是他是一个男人,我与他结合不可能产生子嗣,所以这就是我拒绝与他结为伴侣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真是有点荒谬……师映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说道:“连我父亲都不行,那我更是不能和师尊你相提并论了……”但还没等师映川说下去,连江楼就已经看着他,说道:“你目前的修为确实还不够,不过你的天赋卓越,资质非常好,在本质上,你和我是一类人,所以川儿,如果你是女子的话,就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我会娶你为妻,生下一些优秀的后代。”

      听到这里,师映川眼中的情绪已经变得有些复杂,连江楼完全是站在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的,没有感情方面的考虑,对方难道真的还属于‘人’这个范畴么?原本只以为是很平常的聊天,却没有想到连江楼却把他带入了一个令人感觉到压抑沉重的话题讨论当中,而连江楼对于这些话题的回答与阐述竟然是如此的冷淡而理智,理智得隐隐让人害怕。想到这里,师映川勉强笑了笑,试图把话题变得轻松起来,耸了耸肩笑道:“但是师尊你得明白,两个人之间并不是你觉得彼此适合,就一定可以结为夫妇的……好罢,就算我是一个女孩子,符合你的所有标准,但是我却未必喜欢你啊,未必对你有男女之情,又怎么会和你成亲呢?”

      连江楼看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道:“于我而言,是否有感情无关紧要,至于你……”连江楼忽然再次伸手抬起师映川的下巴,表情认真地问道:“你方才就已经表达了你的态度,你觉得我外表英俊,力量强大,身份地位也足够高贵,你说这世间想嫁我的姑娘如果拉起手连起来,估计能绕整个常云山脉三圈,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不愿意?”

      “呃,这个……”师映川哑然,不过他马上就说道:“当然了,我承认师尊你的各方面条件已经无可挑剔了,不过男女之间的感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反正这么说罢,它很微妙,也很古怪,总而言之……”连江楼却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同时用一种好象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师映川,有点就事论事地淡然道:“我不需要你同意,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会得到,所以如果我要成亲的话,对方愿意与否并不重要,因为我是在命令,而非请求。”

      “师尊你真的是……”师映川被连江楼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弄得目瞪口呆,彻底服气了,他无可奈何地竖起大拇指,道:“师尊果然不愧是师尊,这么强取豪夺的事情也能说得好象理所当然一样,佩服。”连江楼稳坐如山,平静地说道:“这世上原本就从来都不存在公平。”

      师映川默然,他不得不承认连江楼说的很对,这时外面寒风凛冽,刮得‘呜呜’作响,连江楼合上书,道:“时辰不早,应该就寝了。”他起身走到大床那里,从容地脱衣睡下,师映川也跟着爬到床内,钻进了被窝里,不过他好象有点睡不着,便翻过身看着连江楼,连江楼合目静静躺着,道:“……怎么不睡觉。”师映川拿起男子的一缕头发,无聊地把玩着,同时嘟囔道:“睡不着。”连江楼轻哼一声:“那就闭上眼,用力睡。”

      这个冷笑话让师映川‘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他挪过去凑到连江楼身旁,扒着男子的肩膀道:“师尊,我娘当年很喜欢你,那么你之所以没有接受她,就是因为她的资质不够你的标准,达不到你的要求,是不是?”连江楼没有睁眼,只道:“也可以这么说。”

      师映川听了,就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连江楼缓缓张开眼,看到师映川已经凑在他的身旁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眉目清清宛然,连江楼看了看少年,伸手替对方掖了被子,然后重新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一早,师映川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已经空无一人,他打了个哈欠,爬起来叫人进来伺候梳洗,一时穿戴妥当,师映川用手扶正了头上的金冠,问道:“我师父呢?”宋洗玉在一旁道:“莲座在前厅,剑子既然起来了,便去陪莲座用早膳罢。”

      师映川便去了前厅,连江楼见他来了,便让人送早膳来,师映川见下人送来的是两碗面,便有些意外地道:“唔?今天吃面啊。”连江楼拿起筷子,道:“今天是你生日,自然吃寿面。”师映川顿时一愣:“我生日?”他呆了一下,紧接着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啊,今天确实是我的生日,我都忘了这件事了。”又笑眯眯地向连江楼看去:“师尊,原来你还记得啊,我自己都忘了呢。”连江楼用侍女递来的雪白帕子擦了擦手里的象牙筷,道:“眼下你已经十五了,算是半个大人,以后更要用功修行,不可懈怠。”

      师映川垂手应了,师徒二人便开始吃饭,一时吃毕,师映川回到白虹山,宝相龙树与宝相宝花正在说着什么,一旁方梳碧手里拿着扇子在小炉前扇火煮茶,三人原本不知道什么,等听到师映川说了,才知道今天是他生日,宝相龙树就有些歉意地道:“我倒不知道今天你就十五岁了,没有准备什么礼物。”方梳碧亦是微微歉然:“我也没听说这件事,什么都没准备……”师映川笑道:“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宝相宝花也道:“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好送的,下次一并给你补上罢。”她现在自然知道师映川是她表弟,便做出姐姐的架势,欲摸师映川的脑袋:“小弟,叫声姐姐来听。”师映川哪里肯让她摸到,轻巧地避开,笑道:“叫表姐可以,但是可不要这样对我动手动脚的。”

      如此说笑了一阵,正聊着,却有人禀道:“大周昌郡王在山下等候,递了拜帖,剑子可要让此人入山上来一见?”

      “昌郡王?那是谁?”师映川有些意外,也觉得很陌生,自己并不认识什么昌郡王,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应道:“那就带人上山罢。”至于一个堂堂大国的郡王在山下等候他是否接见,师映川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以他如今的身份,莫说郡王,就是大周皇帝要见他,也是要事先知会一声的,至于见不见,那还要另说。

      师映川便和宝相龙树几人说了一声,这才去了用来接待客人的一间暖阁,换了一身略正式一些的装扮,坐在榻上翻看一本拳谱。

      大约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一名白虹山【创建和谐家园】才引着一个身穿锦袍,披着白狐皮大氅的少年来到了白虹山上,而此时已经快到中午了,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断法宗毕竟太大了,再加上还要登上白虹山,因此这一行人虽然都是武者,脚力不慢,却也还是走到了现在。

      那穿着白狐皮大氅的少年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生得修眉秀目,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气派,身后跟着一群侍卫打扮的彪悍男子,少年环顾四周,然后吩咐道:“你们且这里等着,不得随意走动。”众侍卫齐齐应诺,不敢多言。

      眼下便另有一人来为少年带路,这少年收了脸上的矜持之色,微微露出一丝谨慎,随着引路之人来到了暖阁,少年一路所见,只觉得这白虹宫比起大周皇宫也不遑多让,甚至更胜一筹,只是毕竟没有皇宫那么大而已,一时进到暖阁,水晶帘后隐约可以看见有人影绰绰,一个声音道:“……昌郡王?”

      176一百七十六、太子

      字数:18256

      这声音非常年轻,一听就知道应该是个十来岁的男孩所发,这少年郡王听了,脸上却有一丝复杂之色一闪即逝,旋即面上就挂起一层得体的笑意,掀帘而入。

      只见上首坐着一个绝色公子,金冠华服,轻裘玉带,上面有金饰的流苏,衣料上面的纹路古朴而大方,若非是对方胸前平坦,颈间有微微凸起的喉结,还真的会让人误以为是个美女,身旁几名清秀侍女服侍在侧,周围大气不闻一声。

      师映川眼见一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掀帘而入,对着自己行了一个皇室男子才会用的礼,态度恭谨有礼,便微微一笑,道:“昌郡王?我倒是有些糊涂了,似乎我与郡王并不认识罢?”

      有侍女上前替那昌郡王脱了身上穿的白狐大氅,少年待脱去大氅之后,再施了一礼,道:“君上贵人多忘事,小王晏狄童,众兄弟之中排行第九。”身为郡王,少年平时在人前都是受人捧着,哪怕是周帝也对其颇有几分宠爱,但眼下站在这里,态度却十分恭敬。

      “晏狄童……哦,原来是九皇子。”师映川脸上闪过意外之色,自是想起了当年那个骄横的小皇子,然后就笑了起来,道:“这么久不见,九皇子长大许多,容貌也变化不小,一时间我倒是没有认出来。”这说的倒不是客套话,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变化非常大的时候,两三年不见,确实就与从前有了很大不同。

      晏狄童亦是一笑,道:“君上说得是。”他刚才没有仔细打量师映川,眼下才有余暇认真瞧瞧,不过他如此一看之下,即便知道师映川与从前大为不同,甚至被人称作‘莲花郎’,其美可知,但耳闻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哪怕晏狄出身尊贵,见过的美人极多,也不由得暗暗惊讶,只见师映川眉目如画,容颜精致无比,平添几分出尘之感,与从前的形象大为不同,真真称得起‘绝色’二字,便道:“君上也是形貌大变,狄童几乎不敢认了。”

      晏狄童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恭谨有礼,同时也在不露形迹地暗暗观察师映川的神情,发现比起当年而言,现在的师映川越发不动声色,喜怒皆不露于表面,即便是笑起来的时候也是淡淡的,与他兄长晏勾辰却是有些说不出来的相似之处,但同时他也知道,师映川此时的权势和地位,已经不是皇兄晏勾辰能比及的了,想到这里,再如何精妙的文字也很难形容晏狄童此刻的真实心情,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他的心头。

      正思索间,上首师映川却道:“九皇子坐罢。”师映川的态度不是很热情但也并不冷淡,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与晏勾辰也算是朋友,对于晏勾辰的这个弟弟,他自然会尽到应有的礼数,不会怠慢了对方,更何况晏狄童现在看起来倒不像小时候那样骄横,反而十分谦恭有礼,既然如此,师映川并不介意好好招待一下对方。

      师映川既然开口,晏狄童也就不曾扭捏,便坐下了,有侍女奉上了茶,师映川微微点头,道:“九皇子来我这里,不知道是有何要事?”一面说,一面伸手示意晏狄童喝茶,不必拘束,晏狄童微微欠身:“皇兄说了,久已不见君上,甚是想念,只不过终日里忙于政事,实在抽不出时间与君上一晤,因而此次便让我前来登门拜访。”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张烫金礼单,微笑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君上笑纳。”

      一名侍女过去自晏狄童手中接了礼单,转而送到师映川面前,师映川打开一看,眉毛却是微微上扬,这哪里是什么‘区区薄礼’,分明是一份重礼,这上面记载的并非是金银珠玉古董一类的俗物,而是对武者大有用处的药物以及打造上等兵器的材料等等,很多都是有价无市的,师映川看了这份礼物,心念一转,已微笑道:“容王真是太客气了。”

      师映川的容貌很年轻,但看上去却已经不再稚嫩,眼里有着淡淡的威严,不过此时神情却是温和的样子,十分自然,整个人隐隐散发出与当年有些不同的气质,令人油然生出一股成熟稳重之感,晏狄童见此,心底的那一丝微妙情绪翻涌上来,有些不可控制--同样是人,但是在几年后的今天,对方却似乎将自己甩得越来越远……不过晏狄童很快就控制住了这种莫可名状的心情,这时师映川却道:“也快到中午了,九皇子一路跋涉,想必也劳累了,不如先用过饭,有话再谈不迟。”晏狄童起身拱手道:“如此,小王恭敬不如从命。”

      一时侍女摆上午膳,菜品不多,但胜在十分精致,期间晏狄童完全没有提起北燕流亡国主苏怀盈一行人的事情,大家互相之间都是心知肚明,师映川既然收下了苏怀盈,给予庇护,那么大周便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也不会自动挑明这件事,不然难道还要向师映川要人不成?大周上至周帝下至臣子,没有谁会做这种蠢事。

      等到酒足饭饱,师映川命人撤了席,两人回到暖阁,分宾主坐了,师映川又叫人送上香茶,这才问道:“容王近来可好?”晏狄童见他问起,便也不多绕圈子,正色说道:“皇兄近来……想必君上也已经听说了陛下正准备立太子之事。”

      师映川听到这里,忽然就摆了摆手,周围的侍女便静悄悄地退了下去,只留他二人在室中,一时师映川淡淡笑道:“这个么……虽然我一向很少打听宗门外的事情,不过这件事自然还是知道的。”他的话确实没错,如果是哪个末流小国的话,别说是立太子的传闻,就算是改朝换代这样的事情,师映川也未必会知道,但大周这样的强国则是不然,对于朝廷当中一些重要的动向,师映川自然还是会听说的,当下只见晏狄童离座站直了身子,向师映川拱一拱手,肃容道:“不瞒君上,我皇兄在众兄弟之中实乃出类拔萃之人,是有名的贤王,但只恨却并非皇后所出,不占‘嫡’也不占‘长’这二字,因此……”

      师映川不待晏狄童说完,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此时他虽然还听着对方缓缓而谈,但心中却已经生出了一种有些微妙的情绪,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同,甚至与师父连江楼也不同,站在一个非常奇妙的位置上,用另一个角度来看待着世上所有人,所有事,师映川心中蓦地升起了一丝明悟,他看着世间人与事的眼光完全不同--帝王将相又如何,改朝换代又如何,终究到头来不过一掊黄土,而我,却也许会一直都存在于这世间,看花开花落,沧海桑田……一时师映川出神片刻,不过他的心性已是坚若磐石,很快就又回过神来,其实到了他现在这等境界,若是看在其他人眼里,大概只会觉得既然他很有可能日后达到不死不灭的目的,那么就不应该再去理会俗世纷争,就好比一个皇帝,难道会去关心一群普通人之间的争斗?但事实上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无论如何师映川都还是一个人,总不可能脱离人所组成的社会,他的衣食住行,包括修行所需要的资源等等,这一切的一切全都靠无数人供奉着,打理着,不然难道还要他自己去操心这些不成?‘人多力量大’这句话绝对不是假的,好比一位大宗师再如何武力超群,但也不可能事事亲为,一令之下就有万万人受到驱使,就像是今日晏狄童送上的这张礼单上的东西,其中有整整一百斤的紫目珠,此珠是由一种名为紫目鱼的鱼类腹中孕育出来,用这种珠子串起来编织成席子睡在上面或者打坐,对武者来说有着很不错的功效,而这种紫目鱼虽然珍贵,但并非十分罕见,大周境内一些地方专门就盛产此鱼,只不过紫目鱼并非群居鱼类,不可能一下捕捉许多,因此想要收集到大量的紫目鱼剖腹取珠,就必须动用大量的人力才可以办到,此次容王晏勾辰只为了凑足这一百斤的紫目珠,硬是驭使了近三万民夫捕捉紫目鱼,才勉强搜罗到了足够的数目,若是换作一位形单影只的大宗师,需要紫目珠助自己修行,那么此人仅靠自己的一双手,只怕这一辈子也捉不到这么多的紫目鱼,由此可见,很多事情并不是只倚仗个人的高超武力就可以办到的,不然大家都去找个深山老林埋头苦修就是,还做什么开宗立派的事?固然这其中有着对于权力地位等等的考虑,但资源也同样是武者非常看重的一个方面,没有足够的修行资源,你还练什么功?

      师映川忽然微微一笑,他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看向外面,说道:“令兄与我乃是旧交,以他的能力与才智,依我看来,却是皇储的不二之选,有人君之相。”

      晏狄童听了这话,顿时大喜,他哪里不知道师映川这番话的分量?这就是白虹宫对此事的表态了,晏狄童面上喜色不掩,正欲说点什么,师映川已转身说道:“许久不见容王,此次我准备去摇光城一趟,与令兄叙叙旧。”他嘴角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也许不用多久,就不必再称呼令兄为‘容王’了。”

      且不说晏狄童大喜之下有什么想法,一时师映川便命人准备一下,又去见了宝相龙树三人,将自己打算去摇光城的事情说了,又道:“宝相,你若是想和我一起去摇……”宝相龙树却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川儿,我正要和你说呢,我母亲的忌日就快到了,我与宝花须得回蓬莱一趟,祭拜母亲,所以我就不打算跟你去摇光城了。”一旁宝相宝花默然不语,她虽然不愿意离开断法宗,想要跟在连江楼身边,但毕竟是母亲的忌辰,怎能不回去呢?

      师映川了然,道:“哦,是这样啊,既然如此,我就自己和梳碧去好了。”话刚说完,方梳碧却道:“映川,我就不随你去了,我现在要努力在山上修行,你自己去罢。”师映川听了,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方梳碧现在对修行之事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她这是想多陪在自己身边一些年,而且只怕同时也是想要努力提高自身的修为,尽可能配得上他师映川啊……想到这里,师映川心中感慨的同时,也有些感动,而且他略略一想,觉得按照方梳碧目前的状况,确实把她留在断法宗一心一意地练功才是对她的修行最有利的方法,如此一想,师映川便点了点头,温言道:“那好,你就用心练功罢,有什么疑难的地方只管去向白缘师兄请教,他会认真指点你的。”方梳碧微笑起来:“嗯。”

      接下来师映川便去大日宫向连江楼说了一声,由于两人双修之事并不是必须要经常发生的,可以视情况而定,自主调节,因此连江楼也不在意,只叫他不要耽搁太久,而且在出发之前,连江楼又让师映川助他行功一番,如此一来,等到师映川回去后,全身都还是酸软的。

      师映川此次出行并没有带了多少随从,只让左优昙一人跟着,替他打理一些日常琐事,又带了一些东西,这便与晏狄童一行人前往摇光城。

      晏狄童来的时候因为要带着许多给师映川的礼物,因此随行之人极多,组成了一拨庞大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足有近千人,不过等到晏狄童与师映川返回摇光城的时候就简单很多了,晏狄童只带了数十名贴身侍卫,与师映川和左优昙两人轻装简骑便动身了,其他近千随从只需慢慢返回摇光城就是了,至于自己路上只带了几十名侍卫,安全会不会有问题,晏狄童却是半点也不担心,反正有师映川这样的高手一起上路,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如此轻装简骑上路,自然速度很快,没多长时日就距离摇光城不远了,这一日师映川一行人骑马踏着厚厚的积雪,迎着微微的寒风向前走去,四下一片银白,树木都被积雪覆盖成了白色,不时有野兔一类的小兽在附近蹿过,师映川看着远处不少的车马行人,忽然间心有所感,他抬起一只手,五指微张,从他的这个角度来看,似乎一合五指就可以把这些人与物一并抓入掌中,新奇而微妙,就好象展现在掌中的是另一个世界,师映川见此,心中不禁感叹这些人似乎就如蝼蚁一般,同时也有了一种仿佛神灵俯瞰世间众生的错觉,说不出地逍遥自在,于是不知不觉之中,他的思绪就漂游发散起来--普通人看蝼蚁,与自己看普通人,又何尝不是一样的感觉?

      师映川此刻出神之际,一旁的晏狄童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只觉得师映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给了自己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虽然自己离对方很近,但却又好象遥不可及似的,晏狄童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便笑道:“君上这是在做什么?”

      师映川百感交集之间听见晏狄童的询问,便微微定神,一时放下了手,道:“没什么。”正说着,却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片巨大的冰面,看起来应该是一处大湖,只不过在严冬之际天气太冷,湖面就结了冰而已,此时晏狄童也注意到师映川在看前方的湖,就笑着解说道:“这是一处盐水湖,里面有一种特殊的鱼类,叫‘临海龙’有点像海豚,是这里的特产,肉质非常鲜美,远近闻名,价格也非常昂贵,一般只供应王公贵族,而且这种鱼只在冬天才有,而且无法腌制或者冰冻保存,只能吃新鲜的,否则肉里很快就会分泌出一种毒素,所以平时是肯定吃不到的。”师映川听了,有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我虽然来过摇光城,却从未吃过什么临海龙。”

      说着,一行人已经靠近了此湖,需要越过冰面到对岸去,这样能少走许多路,反正冰面冻得很厚实,湖面平整光滑,就好象一面巨大的镜子一样,完全可以供人通过,这时师映川发现冰面上有不少人在忙碌着什么,似乎是在捕鱼,这些人身穿厚厚的棉袄,其中有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鱼皮水靠,正瑟瑟发抖,旁边有一个被凿出来的冰口,很大,直径大约有两丈多的样子,几个穿棉衣的男子正在用棍子不断地搅动着水面,防止水面再次结冰,师映川看见这一幕,有点奇怪,便问道:“这是要捕鱼罢,我也见过冬天凿冰捕鱼,但这些人看起来倒不像是普通的捕鱼模样,连一张鱼网也没有,这是要做什么?”

      晏狄童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笑着解释道:“看这样子,应该就是在捕捉我刚才说的临海龙了,此物习性比较特殊,平时以鱼虾之类的东西为生,但最喜欢的却是食人,若要捕捉的话,必须用活人潜入水中去引诱,那个穿鱼皮水靠的人应该就是诱饵了,此人在来这里之前就会服下一种药物,只要一旦被临海龙吞下,药性就会发作,把临海龙全身麻醉。”师映川微微一愣:“那么这人……”晏狄童不以为意地道:“这是死囚,过后会给他的家人一笔银子,冲着这一点,不少死囚都愿意来做诱饵。”

      正说着,那穿着黑色鱼皮水靠的男子已喝下一些烈酒,使得下水之后身体不至于被迅速冻僵,接着有人在他腰间系上一根长长的绳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看样子就知道一定很结实,然后用刀子在男子胳膊上划了一刀,晏狄童见状,不失时机地解说着:“临海龙对人血的味道非常敏感,只要感觉到血腥味,马上就会赶来。”

      这时只见那死囚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恐惧绝望等等复杂之色,最后一咬牙,‘扑通’一声便从打开的冰口处跳了下去,大概过了不到十分之一刻的时间,忽然就见冰上的那群人呼喝起来,众人死死抓住那根栓在死囚身上的绳子,用力向后拉动,不一会儿,一条与海豚有些相似,但体型要大很多的东西边从水下被拖出,来到了冰面上,一动也不动,显然是已经被麻醉了,从这东西嘴里连着一根绳子,和钓鱼没有什么两样,明显那作为鱼饵的死囚已经被吞进了肚子里。

      一群人欢呼雀跃,大家合力把临海龙拖近,人人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晏狄童亦笑,道:“这么大的一条临海龙,怕是不下于五千两银子,难怪这些人如此兴奋。”师映川眼见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就是真实的人间,在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有食物链存在的,动物界是这样,人类社会当中更是这样,普通人都只不过是上位者的工具而已,只不过为了满足大人物们的口腹之欲,就要以活人为饵。但师映川马上就自嘲地一笑,他扪心自问,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冷漠的上位者而已,何必有这种伪善的感慨?想到这里,师映川唇边露出一丝无比清晰的嘲弄笑容,他对身旁的左优昙吩咐道:“你去问问那些人,叫他们把这条临海龙卖给我……我倒是还从来没有试过这种鱼是什么滋味。”

      左优昙领命欲去,晏狄童忙道:“君上太见外了,这等小事莫非还要君上开口不成?”说着,便命侍卫立刻去买下那条临海龙,师映川见了,倒也没有坚持。

      一行人继续赶路,在中午到来之前就来到了摇光城,一时前往容王府,晏狄童命人进去通报,大概半盏茶的时间之后,正中的大门忽然开启,一位俊美儒雅的青年男子在众多随从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拱手含笑道:“……久已不见,君上安好?”

      177一百七十七、各怀心思

      字数:18045

      青年拱手含笑道:“……久已不见,君上安好?”这‘君上’二字一出口,一些原本还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便立刻神色大变,要知道这个称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久远之前‘君上’二字是用来称呼帝王,后来渐渐就不用了,变得愈发稀罕起来,只有寥寥一些身份地位极高之人才会被人这样尊称,比如纪妖师连江楼这一类的人物,那才有资格担当得起这个称呼,虽然这并不是有什么严格界限,但若贸然如此称呼一个不够身份的人物,只会被人大肆嘲笑,更不必说以青年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冒失之事。

      事实上如今师映川也确实可算是担得起此称,他在断法宗时自然是宗子无疑,但认祖归宗之后,同时就成为了弑仙山的少山主,两家自己当然可以各自称呼,但是外人在一些场合之中又要如何区别起来?所以‘君上’二字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青年锦袍玉冠,俊雅而不失威仪,正是容王晏勾辰,师映川微微一笑,下了马,其他人也跟着纷纷下马,师映川面色如水,微笑道:“我还好,倒是王爷看起来意气风发,比之当年,风采更盛。”

      晏勾辰大笑,眼神奕奕,比起从前更是多了一份成熟,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举步下阶,来到师映川面前,道:“不知君上大驾光临,勾辰有失远迎,还望不要介怀。”晏勾辰一面笑说着,心中却在吃惊于师映川的面貌变化之大,若非师映川刚才接话,他实在难以认出面前这个风姿卓绝的美人居然就是师映川,这时只听师映川说道:“王爷言重了,这次也是我临时起意,事先并没有通知过,又何来‘介怀’一说?”

      两人如此寒暄着,相携上阶,师映川也不客气,第一个跨入大门,晏勾辰则陪在他身旁略向后一个肩头的距离,至于左优昙和晏狄童,则跟在二人身后,再往后才是尾随的一干随从。

      晏勾辰并没有大肆宴客,做出什么盛大的排场,他对师映川的性格了解得不少,知道师映川并不是那种非常喜欢沸沸扬扬的大排场之人,因此只是自己陪在左右而已,至于其他待客之物,无非是讲究一个‘精致’二字便罢了,一时晏狄童笑道:“皇兄,我们来的时候看见有人捕了上一条临海龙,便买了下来,正好让皇兄府里的厨子卖弄一下手艺,拿出本事来,中午便让我们尝尝鲜。”晏勾辰抿了一口茶:“哦?是么,既然如此,自然叫厨下好生料理一番。”说着,便叫人过来吩咐了几句。

      师映川已经脱了大氅,晏勾辰看着师映川,微笑道:“君上一路跋涉,旅程辛劳,不如先去沐浴更衣,我们过后再叙话,如何?”师映川也觉得自己满面风尘,听晏勾辰这么一说,自然同意,当下便由侍女引路,去了浴室,左优昙也同样被人带下去梳洗。

      却说晏狄童草草梳洗一番,换了衣裳便回到房中,一时便将自己近来与师映川见面之后的事情都向晏勾辰说了,最后又皱眉道:“这师映川比起当年更是变化不小,越发城府许多,我倒是看不透此人……”又忽然嗤了一下,表情古怪地道:“今天看见有人在冰上捕捉临海龙,我却是瞧见他面露异色,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有悲悯之心,还是假慈悲……”

      少年还没有说完,晏勾辰便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噤声!”青年正色对弟弟教训道:“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小九你都要记住一点,记住现在‘师映川’这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晏狄童见到兄长有些动怒,便立刻收了脸上的轻浮之色,道:“是,我知道了。”晏勾辰看了弟弟一眼,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小九,本王知道你一直都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平时本王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现在既然人已经来了摇光城,那么本王就郑重警告你,再不许用刚才的那种语气和样子谈论他,他这个人性子不好捉摸,尤其这两年里他似乎有很大变化,若是你冒犯了此人,或许对方会一笑而过,但也可能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这种局面正是我们那几个兄弟最乐于见到的,所以你一定要把姿态做足,你可记住了?

      晏狄童喏喏应着,却又有些不甘地嗫嚅道:“皇兄,我都明白的,再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不用你教,我也知道应该怎么做,我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不然前阵子你也不会派我去白虹山见他。”晏狄童是性子骄横的人,但对于晏勾辰这个哥哥却是非常顺从的,晏勾辰见他这个样子,便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小九,不管你喜不喜欢师映川这个人,你都要记住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人现在是我们要倚仗的有力援助,一定要经营好彼此的关系……本王这么跟你说罢,你现在是皇子,倘若你是一位公主,本王一定会想办法促成你与师映川的婚事,把你嫁给他,使双方达成紧密的联系……”晏勾辰刚说到这里,晏狄童便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哥哥,他咬了咬嘴唇,有些艰难地低声道:“……若我当真是女子,皇兄你真的会这样做?”晏勾辰听他这样问,便坦然点头:“不错。”晏狄童定定瞧了青年片刻,然后便重新低下了头。

      却说师映川在一群莺莺燕燕的伺候下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物,重新整理仪容,这才出去,左优昙比他快一些,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两人都是面目一新,当下便按照原路返回,等到进到室中时,却见晏狄童也明显已经梳洗过了,正与晏勾辰低声说着话,想必是将在白虹山与这一路上的事情都详细说给晏勾辰知道,师映川见此情景也不在意,只摸了摸肚子,淡淡笑道:“应该是中午了罢,我还真有些饿了,不如先吃饭?”晏勾辰起身亦笑:“正是,厨下已经准备好了,这便摆饭罢。”

      当下晏勾辰便吩咐开宴,盛装菜肴的都是清一色的上等器皿,不过是十来道菜品,但做得极是美味精致,师映川吃得较为满意,下首尚有女子怀抱琵琶徐徐弹奏,将气氛烘托得颇为融洽,一时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皆已尽欢,晏勾辰见师映川面露满足之色,便叫人撤去残席,换上香茶。

      此时晏狄童与左优昙已经下去,只留晏勾辰与师映川品着茶,说些闲话,两人都没有谈起正事,只是说着这两年来的一些事情,似乎单纯只是朋友之间叙旧而已,晏勾辰态度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俊美的脸孔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叫人心生好感的笑容,但凡所见之人,都不觉被他所感染,心情不知不觉就变得舒畅起来,师映川有意义无意地打量着青年,似乎是想从对方的表面上探询出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但却是一无所得,末了,师映川忽然话头一转,对晏勾辰说道:“……听说近来大周朝廷准备册立储君?”

      晏勾辰一顿,既而就微笑道:“是啊,父皇虽然春秋正盛,不过国不可一日无主,而且也不能长时间没有储君来稳定人心,因此父皇考虑之后,便决定册立储君。”

      青年面上含笑,目光炯炯看着师映川,师映川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茶杯,说道:“王爷与我既然是有年头的朋友,你我二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不可明说之事,虽说我不是大周之人,但朋友的事情自然会比较关心,我看王爷有人君之相,这储君之位依我看,非王爷莫属。”

      晏勾辰虽然事先就知道师映川的倾向,但事到临头,听到师映川亲口说出,心中仍然不免一畅,仿佛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至此,晏勾辰便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如此一来,当真是身心通泰,晏勾辰站起身来,向着师映川深深一礼,正色道:“君上厚意如斯,勾辰铭记在心,他日……必不相负。”师映川嘴角绽开一朵笑容,伸手向前轻轻虚扶:“王爷不必如此。”

      却说师映川与晏勾辰二人在房中密谈之际,师映川来到摇光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都上层,此时在容王府的一处偏僻的院落中,一男一女正在静静地相对而立,女子裹着石青色斗篷,头发只挽着简单的髻,斜簪一支银钗,整个人打扮得十分素淡,容色微显憔悴,但依然不掩美貌,正是恭亲王之女,晏红苗郡主。

      那男子却是绝色倾城,除了左优昙之外再没有旁人,此刻青年的目光与晏红苗接触,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看着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眼神里那些难以掩饰的哀伤,不觉心中无法抑制地沉重起来,他想起当年晏红苗来到断法宗,求他带她走的情景,那时他置若罔闻,令少女绝望地离开,不得不嫁给了别人,后来丈夫死去,她便成为了寡妇。

      左优昙扪心自问,自己对晏红苗果真是像表面上那样冷酷无情么?或许一开始只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甚至有些讥讽之意,却没有想到对方竟是那样的喜欢自己,单纯而坚定地喜欢着,面对如此不顾一切的付出,如此热烈的感情,的确是很容易令人觉得感动的,或许自己就是在不知不觉间因晏红苗的态度而终于动容,也对她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意……然而,现实却不允许自己对于晏红苗的付出而作出回报。

      阳光温和地映照在女子的脸上,那张美丽的容颜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当初的那个少女在如今却已经是成熟的妇人了,举手投足之间有着淡淡成【创建和谐家园】子的风韵,之前在听说师映川来到摇光城时,她就无法继续留在家中,她知道左优昙作为师映川的心腹,很有可能是会随对方一起来的,因此心中一番挣扎之后,到底还是来了容王府,果然,就见到了这个人……

      一时间晏红苗看着左优昙,以往的一些美好回忆在心头无声地涌动,忽然她就渐渐地微笑起来,只是那笑容当中却带着一丝无法说出的惆怅,或许也还有别的什么,只不过因为她的教养与理智,所以才始终让她没有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所以哪怕她有着再灿烂的笑容,终究也只不过是一种掩盖内心真实情感的手段罢了。当年一别之后,如今再次相聚,双方似乎就好象是久别乍见的好友,然而事实上,却又好象只是陌生人而已,也许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只能留在记忆里,现实的无奈令人不甘而痛心,但是毕竟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不是么?她也许可以欺骗别人,但无法欺骗自己。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晏红苗打破了沉默,毕竟以她的性格,是很少有沉默的时候的,晏红苗的手在袖中握起,表面上却云淡风轻地道:“很久不见了,你还好么?”这话明明是在问,但听起来却又像是掺着一丝有感而发的感慨,左优昙看着晏红苗,忽然间就有片刻的恍惚,就仿佛面前的这个女子与当年那个热情固执的少女渐渐重合在一起,然而却终究有了一些不同与改变,他知道自己一向都是个冷酷的人,但此刻他看着晏红苗,看着这个曾经热烈追求过自己的女子,不知怎的,心中忽然就微微有些刺痛……左优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道:“还好。你呢?”晏红苗听着,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静静望着左优昙,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浮现出复杂之极的味道,然后蓦地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轻声说道:“我?看到我的样子,就知道我当然不好。”

      左优昙一滞,但很快他就微微展平了眉头,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一丝感情流露出来,晏红苗抬手拢了拢鬓发,继续以平淡的语气说道:“我的郡马重病身亡,连个一儿半女也没有留下来,我现在是寡妇,又怎么会好呢?现在无非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罢了。”

      她的语气和神情太过平静,就好象她只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似的,然而当她说完之后,却又不自觉地渐渐低下了头,或许她此刻的坚强与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一层伪装而已,因为她不愿意让左优昙看到自己脆弱可怜的一面,这时左优昙却忽然走上前来,洁白修长的手递来一块干净的锦帕,两人此刻距离得那么近,甚至可以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晏红苗用力咬着下唇,却突然间冷冷推开了这只手,面露冷漠之意,就好象什么也不在乎了一样,她抬头看着面容依然波澜不惊的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凄楚之色,说道:“我不需要谁来可怜。我当年心碎绝望、真正需要你可怜的时候,你推开了我,那么到了现在,我也已经不需要任何怜悯了。”说到这里,饶是晏红苗以为自己已经被打磨得心如坚冰,却终究还是有一滴苦涩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这样一滴眼泪当中,却不知道是包含着多少的痛苦与无助。

      左优昙静静看着她,双眉如丹青国手精心所画,微微展开,道:“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来见我?”晏红苗听了,眼圈顿时红了,她美丽的面孔上浮现出先前极力掩饰的、被无情岁月所侵蚀出来的沧桑与憔悴,那是发自内心的深深疲惫,此时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凄然笑道:“我只是不甘心而已,或者……是我很想念你。”她如此低语,定定瞧着青年,她知道对方的心里并非完全没有自己的位置,但也仅此而已,他们之间有着永远也消除不去的隔膜,有着一道跨越不了的无形天堑,她问道:“你可曾想念过我么?哪怕是一点点?”

      说完这一句,晏红苗的全身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抽去了,一行晶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突然狠狠抱住了左优昙,但这样的时刻只有一瞬,晏红苗立刻又松开了手,然后转身迅速离去,没有等对方的回答,事实上,她可能也不需要回答。

      左优昙站在原地,眼看着晏红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他抬头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空,那里是纯净的颜色,却无端地让他想起方才女子那咸涩的泪滴,一时左优昙自嘲地一笑,将手里的那块锦帕丢掉,离开了院子,回到原先所在的地方,在外面等候,不多时,却见师映川与晏勾辰谈笑着走了出来,晏勾辰吩咐人准备车驾,陪同师映川入宫。

      很快,一辆马车从容王府出来,在暗中众多眼线的窥探下一路来到皇宫,半晌,马车又按照原路返回,无人知道马车里的人与当今大周天子谈了些什么,但今夜,却会有许多人将注定失眠。

      而此时某间大殿中,周帝正坐在书案后面批着公文,容王晏勾辰则站在一旁,轻轻地磨着墨,周帝批完一本公文,放到一旁,说道:“你母亲出身寻常,你也并非长子,‘嫡’与‘长’二字都不占,按理说来,虽然你颇有才能,手腕也不下于朕当年,却依然没有太大的优势。”

      晏勾辰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垂手道:“是。”这父子二人之间此刻的气氛有点生硬,也有点过于拘谨,与普通的父子很有区别,事实上这其实也很正常,毕竟既然生在了帝王之家,哪里又会有普通家庭之间的脉脉温情?就好比周帝,此时他首先是一国之君,然后才是一个父亲,这也是天下所有君主都会担当着的两种角色,而且不单单是君主,许多家族或者势力的掌权人也同样如此,他们往往先是家主、掌门或者族长,其次才是子女的父亲,而子女自然也就不仅仅只是孩子,同时也是臣子或属下,这并非是不近人情,而是现实所决定的。

      “你是个很聪明也很有能力的孩子,有点像朕年轻的时候。”周帝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有着一种常人无法比及的智慧与城府,仿佛能够把这世上最复杂难测的人心也看透了,他看着晏勾辰,嘴角微扬:“有师映川此人的支持,你的几个兄弟再不能争得过你,但你也要时刻警醒,不要到了最后,彻底成为别人手里的木偶,你们可以合作,可以各取所需,却永远不要让他完全掌握你。”

      “儿臣明白,请父皇放心。”晏勾辰肃容应道,周帝闭了闭眼,淡淡道:“可惜你并非侍人,不然倒是可以与此子联姻,生几个儿女,待日后师映川接掌断法宗与弑仙山,你与他的子嗣继承大宝,势必大周会得到两大势力的强力扶持,将来我大周未必没有大肆吞并各国的可能,甚至……”周帝说到这里,面上露出感慨之色,亦不乏凝现出几丝淡淡的惋惜,而晏勾辰心中亦是因为皇帝的这番言谈而升起无限遐想,不过他终究不是普通人,转眼间就已经稳下心思,沉声道:“儿臣会注意维护与师映川之间的良好关系……”

      “这还不够。”周帝平静地翻开一份公文,他的声音淡薄而平稳:“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便是夫妻关系,而倚仗一个人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无疑是在感情上将其抓得牢牢的……勾辰,或许你可以尝试与那少年之间建立起一种全新的联系,以你的聪明才智,未必不能达成目的,当然,前提是不可令对方反感。”周帝说着,抬眼看着自己俊美儒雅的儿子:“成大事者,从来不会介意使用什么方法来达成目标。”

      晏勾辰微微抿唇,既而欠身道:“……是,儿臣受教。”

      178一百七十八、走火

      字数:18166

      晏勾辰欠身道:“……是,儿臣受教。”他顿一顿,忽又微笑道:“事实上,儿臣从前就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施展而已。”周帝审视着儿子那张平静的脸,感受到这个年轻人心中是真正如此想着,这么一来,周帝忽然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果然是朕的儿子,如此,朕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周帝说着,话锋又是一转,道:“那少年看起来倒是个温和好脾气之人,但实际上内心却十分骄傲乃至于傲慢,这也是许多天才的共同之处,对自己极为自信,甚至是自负到了极点,,你面对这样一个人的时候,要记得时刻谨慎,态度也要一直柔和些,不要逆他的意思,这样一来,至少不会让他有恶感。”周帝徐徐说着,给师映川下了一个定义,不得不说他总结得很贴切,和事实几乎没有多少出入,晏勾辰则是垂手站在一旁,认真听着。

      且不说这父子二人在宫中密谈,此时师映川已经回到王府,他如今年仅十五岁,如同刚刚绽在枝头的花蕾,风姿卓绝,当真不负‘莲花郎’之称,手中正捏着一串金黄的珠子徐徐数着,这木质的金色念珠被他挨个捻动,这是曾经被一位早已经圆寂的大德高僧开过光的佛宝,价值极高,但此时师映川的面容上却没有半点虔诚的模样,他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一颗珠子,眼中闪过一抹沉沉的晦色,吩咐道:“优昙,今天晚上我出去一趟,到刑部大牢,我要提出一个死囚来使用,你就在门外替我把守就是,我在房中的时候,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毕竟是大周京城,不是他的白虹山,本质上他信不过这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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