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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外那声音朗正清明,令人一听之下便容易生出好感,师映川回头向窗外看去,心中有些奇怪,他知道这里是季玄婴的清修之地,几乎没有人会踏足这里,既然如此,这来者又是何人?而更令师映川觉得疑惑的是,这声音他似乎是听过的,有点耳熟。
不过季玄婴的表情却显然说明他是知道来者身份的,他白皙晶莹的面容仍然是一片平静,玉石般的双手很是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冠,淡淡道:“……我在,向公子请进罢。”
此时只见小楼外,一个年轻男子身姿修长,服色素淡,白底金领的对襟衣裳,青白大外袍,搭配得并不亮眼,然而男子气度从容,容色淡雅清秀,自有一股出众之感,这个年轻人有一头漂亮的黑发,衣袍虽然宽大了些,但衣衫下却包裹着一具充满爆发力的身躯,而那张颇为清秀干净的脸庞上,也不失一个男子应有的坚韧线条,却是武帝城的向游宫。
此时向游宫手里拿着一本古香古色的书卷,嘴角微微带着一丝笑意,季玄婴乃是万剑山年轻一辈当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兼且生性有些冷漠,自从两年前回到万剑山之后,就一直过着几乎是与世隔绝的清修生活,除了修行之外,闲暇时大多便是调弄乐器来打发时间,而向游宫亦是极精通音律之人,因此两人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倒是陆续又有几次接触,不过吸引向游宫的,却也不仅仅是音律一道……思及至此,一时间向游宫心中念头百转千回,他听到楼内季玄婴发了话,这才一直走到了楼下,推门而入,进入了小楼。
里面有一名素衣侍女上前相迎,小楼内的陈设很是简单雅致,颇有韵味,几盆珍稀罕见的花草摆在角落里,使得周围弥漫着一缕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气,这并不是向游宫第一次进来,不过每次来到这里,他都觉得心中舒适清幽了许多,一片澄净。
“季玄婴……”青年将这三个字在心中默默品嚼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往常更多了些蓬勃的活力,想到这里,向游宫轻吸一口气,不再多想,顺势将目光移到周围的摆设上,这时侍女奉上香茶,向游宫接过,轻啜了一口便放在旁边的桌上,静静等候季玄婴下来。
不多一会儿,楼梯那里忽然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窸窣声,向游宫抬起头来,凝目望去,只见一个青衣男子正拾阶而下,一身素青底子折枝暗寒梅刺绣的长袍,青色交领中衣,腰束玄色绣滚边腰带,玉冠下青丝垂流,以往白皙的肌肤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竟罕见地带了一抹淡淡的晕色,却是平添了几许清丽,在微微光线的映照下,整个人好似美玉雕成一般,然而那晶莹如玉的面庞上却并无半点生动的表情,略薄的唇微微抿起,整个人有一种冷澈沁骨的清傲之气,除此之外,周身上下再没有什么明显的气息,但即便如此,即便青年神情如斯淡漠冷清,却依旧连铁石人也要忍不住动心,当真算得上‘任是无情也动人’的最佳诠释了。
这一抹青影映入眼帘,向游宫虽然有所准备,但在看到对方的瞬间,他还是禁不住心脏微微一跳,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几乎拔不下来,刹那间青年眩目却又恬淡的姿容就像是破云而出的第一道阳光一样,直接投射到了向游宫的心底,向游宫仿佛被这耀眼的容光刺痛,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玩味。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脑海中闪过这么一句话,向游宫一时间却生出些许淡淡的感悟来,这时青衣人也已经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之际,青衣人的眼波似疏似聚,其中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色,煞是牵人心魂,向游宫不动声色地定下心来,起身温言道:“公子今日倒是气色甚好。”这一刻,一直以来在心底朦朦胧胧的那个念头破土而出,与眼前的青年结合在一处,再也分拆不开。
“……向公子既是来此,可是有事?”季玄婴平平淡淡地说着话,言谈之间自有一番从容气度,便在此时,他目光一扫,波光敛藏的星眸淡淡地瞥过来,落在了桌上的一卷书上,向游宫见状,灿然一笑,眉目间清逸之态宛如风过秀林,引人注目,那是极淡极淡的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某种心思,却隐藏得很好,向游宫随手拿起自己刚才放在桌上的那本泛黄的书,笑道:“这本琴谱上面记载着几首古曲,是我此次带在路上消遣之物,公子精通音律,想必会有些兴趣。”说着,很自然地走上前去,将手上的琴谱递给了季玄婴。
季玄婴接过泛黄的书卷,翻开略略看了一下,他性情最是直接不过,从无忸怩虚托之举,于是便很干脆地点头道:“……如此,多谢了。”向游宫淡淡一笑:“合公子的意就好。”话音未落,楼上却又有人走了下来,披散的青丝系在身后,光洁无瑕的脸蛋上带着一丝微笑之意,说道:“……向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这人自然是师映川,向游宫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会出现在这里,他全身的肌肉以肉眼不可见的幅度猛然绷紧了一瞬,但转眼间就又恢复了正常,此时此刻,他心中不可自控地泛起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滋味--这个稚嫩少年,是季平琰的亲生父亲、季玄婴的情人啊!
这个念头闪瞬逝去,向游宫唇边露出一缕微笑,道:“……剑子何时来的?如今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些日子了。”师映川下了楼梯,双目之中波光潋滟,道:“今天刚到万剑山,方才与玄婴说话,不曾想却在这里遇见向公子。”顿一顿,笑道:“白兄想必也在?”
向游宫这时终于彻底屏弃了杂念,心神稳定起来,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若是有心人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深处仍与平日里有异,向游宫淡然微笑道:“此次我与师弟来万剑山办事,他现在自然也在。”师映川扫了一眼旁边季玄婴手中的琴谱,方才这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在楼上已经听见了,便点头道:“我对音律不甚精通,你们先聊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自然,是以此间主人的口吻说的,他与季玄婴关系非同一般,若细论起来,也的确算是这里的半个主人。
向游宫还来不及说什么,季玄婴却已道:“……不必了,我很久不曾见你,有话与你说。”他心里怎样想的,嘴里便直接说出来,毫不掩饰其中的亲昵厚密之意,与此同时,一双灿若星河的眼睛望向师映川,面上就带出了笑意,师映川听了还不觉得怎样,但向游宫看到这一幕,却是嘴角微微一僵,有说不出的滋味爬上心头,这段时间他与季玄婴已经渐渐相熟,但季玄婴性情一直都只是淡淡的,几乎与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不苟言笑,可此时看过去,只见季玄婴面色明显柔和了许多,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清冷如水,一个秀色出尘,真真一对璧人也似。
向游宫眼见这一幕,不觉心下微微揪紧,他初时只是对季玄婴的音律造诣很感兴趣,有知音之意,但见面之后,又随着两人之间交往,心中已是不知不觉间对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生出了情意,虽然一开始就知道对方与师映川是一对情人,甚至还有一个儿子,但师映川当初一走就是两年,杳无音信,前时更是悍然在桃花谷方家做出那等抢亲之事,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加在一起,难免令向游宫生出季玄婴与师映川之间已经走到了尽头的这种想法,自然就有了追求季玄婴之意,但如今看起来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季玄婴分明对师映川旧情不改,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
想到这里,向游宫一颗心难以控制地阴沉下去,清逸的眉目间闪现出一丝丝的惆怅之态,他乃是武帝城城主爱徒,无论是天资悟性还是身份修为,又或是品貌气度,都是上上之选,这世间似乎也没有什么他配不上的女子,纵然他如今对季玄婴这样一个优秀男子产生了爱慕之心,对方性情又颇为冷漠,但只要加以时日,想要抱得美人归也未必没有可能,即使季玄婴的旧情人师映川乃是断法宗剑子,身份尊贵,天资非凡,向游宫也并没有什么退却的念头,甚至不惜与其极力竞争,但偏偏现在看起来,季玄婴与师映川两人很明显有两情相悦之态,季玄婴完全没有冷淡责怪师映川的意思,如此一来,自己如果想要介入,后来居上,只怕是十分困难,多半是难以成功令季玄婴移情别恋的……想到这里,向游宫心中百转千回,其实之前他一直都隐隐希望这两人之间彻底断了旧情,自己就可以从容展开对季玄婴的追求,可如今却亲眼见到心上人与其旧日情人在一起,当真是心情紊乱复杂得无法形容。
一时间向游宫心中轻叹一声,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心乱如麻之余,却还要云淡风轻地道:“季公子与师剑子久别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如此,向某便不打扰两位叙旧了。”他借着说话之际,心中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语气也从容明朗,不露半点端倪,但也正因为这样,在流利地说出这番话之后,向游宫也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好象都随着一字一句而流失出去了,这时师映川笑了笑,浑然不知向游宫此刻心中的挣扎,只道:“那么,我也不留向公子了。”向游宫淡淡而笑:“剑子客气了。”说着,神情自若地向季玄婴点了点头,目光几不可察地在青年手上那本琴谱上轻轻一扫:“……季公子,告辞了。”
一时师映川亲自送了向游宫离开,等他再回到小楼时,季玄婴已经不在原处,早已回到了楼上,师映川走上二楼,来到刚才的那间房外,他掀帘进入里间,正想说话,映入眼帘的情景却让他稍微呆了一呆,只见室内被午后暖洋洋的光线充斥,带出一股子慵懒随意的感觉,季玄婴倚坐在一张软榻上,单手支颐,另一只手则拿着那本琴谱在看,眼帘微垂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真正映入师映川眼底深处的,却是青年此刻随意自然的状态,季玄婴那双青色的丝履被放在地上,袜子也没穿,露出一双雪白光致的裸足,他神情是罕见的懒散,外面的长袍已经脱了,只穿着贴身的青色交领中衣和一条同色的薄裤,如此一来,上好的料子把优美收束的曲线勾勒得纤毫毕现,其实除了双脚之外,其他的部位完全没有露出,可就是这样遮掩之中仅露一点雪白赤足的样子,才更加让人呼吸急促。
此时季玄婴这种打扮状态是非常私人性的,唯有在至亲眼前才可以如此,若是在外人面前的话就显得十分失礼,他头上的玉冠已经取了下来,黑瀑般的长发披散下来,衬着青色的中衣,又露出修长雪白的颈子,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清冷,但偏偏又有着令人心脏几乎停跳的魔力,以师映川的眼力甚至可以看到青年微露的锁骨,那种优雅的弧度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任他如何自持,向来不是那等好色之人,但一时间也不禁心中微荡,就这样止步在门口,目光怔忡,看着软榻上正捧着琴谱的青年,不发一言,不过下一刻师映川就眉头一跳,眼神立刻就恢复成了之前的清明状态,他很快调整了心情,目光一片犀利,这时季玄婴见师映川进到房中,便抬起了头,顺手放下琴谱,身子却不动,移过去看向少年的眼神也是淡淡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说道:“……过来坐。”说着,两条伸展开来的修直长腿便稍微移了移,为师映川腾出了一块地方,其实这张软榻不小,足够上去三四个人,季玄婴这么做,显然并非榻上地方太小,而只是因为他要师映川坐在靠近自己的位置而已。
这话听得师映川眼中波光微动,这种颇具亲昵味道的言语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不过既然见季玄婴这么说,师映川也不矫情,便直接走了过去,在青年为他腾出来的地方坐了下来,脱鞋盘膝坐好,如此一来,彼此之间这样的距离就是过于亲近微妙了,不过以两人的关系,连孩子都有了,再如何亲近也似乎都是理所当然,这时师映川与季玄婴两人的呼吸声都是轻微得若有若无,师映川忽然间就因为刚才自己的呆模样而哑然失笑,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美人,怎的却这般不济?一时正要对季玄婴说点什么,却忽然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莹润如白玉一般,这只手很自然地伸到师映川面前,然后覆在了师映川正放在膝间的右掌上,同时就见季玄婴唇齿微启,平平淡淡地说道:“……这两年你在外面的时候,我很是挂念你。”
说到此处,季玄婴一对灿若晨星的明眸已经盯住了师映川的面孔,那眼内灼然如火,其中所包含着的东西当真是纷繁难以辨明,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师映川心中一动,垂眸看了一眼正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掌,只觉得对方的体温透过肌肤传递到了自己身上,彼此交融在了一起,他心中若有所感,虽然季玄婴这个人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颇为淡漠的,就连刚刚对自己这个情人说‘挂念’时的语气也平淡得好似白开水一般,毫无【创建和谐家园】可言,但是师映川却能够感觉到对方所传递出来的情意,这个人,是当真在挂念着自己……心中这样想着,手上便下意识地反掌抓住了青年的如雪手腕,如此一来,季玄婴眼皮一抬,黑眸中光芒微闪,白皙的脸颊浮上一层淡淡笑意,与此同时,师映川收紧了五指,攥住青年的腕子,他微垂眼睑,好象是在组织着语言,半晌之后,才轻声道:“……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周围的空气似乎软了一软,旋即就在此刻这平和的氛围中融化下去,季玄婴一双眸子越发显得黝黑深邃,他微勾唇角,却是将身体微微倾向了师映川那边,师映川甚至都可以感觉到青年的呼吸轻软地扑在自己的脸上,这时季玄婴双唇抿出一个细微的弧度,伸手抚上了师映川的脸,紧接着又向少年的方向更靠近了一些,他发现对方此刻的呼吸出奇地轻柔,就像是连波纹也荡不起的弱风,季玄婴这时凝神审视着这个虽然还太过年轻,却已经是自己儿子的父亲的人,他看着师映川的脸,心中便是微微一动,直到这时他才真正发觉到这个曾经其貌不扬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蜕变成一个丰姿卓越的人物,那明艳的容色,眼中流动着的清波,都是那样的动人,季玄婴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而这时师映川也很敏感地发觉到自己眼前的青年似是有些失神,不过这种状况只是一闪而逝,很快的,季玄婴便收回心神,他脸上的淡漠表情不由自主地减去了许多,相对地却多了几分恣意,很认真地赞叹道:“你很美,映川……”师映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庞,无所谓地笑道:“不过是--唔!……”
话刚说了半截,嘴唇就已经被一个温软的物事堵住,季玄婴整个人已经欺上前来,牢牢吻住了师映川的唇,师映川一怔之下,只是稍稍迟疑了片刻,然后就同样前倾了身子,搂住了季玄婴,那种清凉光洁的感觉令他重重心跳了一下,两人彼此互拥,嘴唇缓缓厮磨不休,季玄婴的吻谈不上什么技巧性,彼此接吻之际,却听青年唇齿间溢出一丝声音:“……川儿,我喜欢你!”
这是一声模糊的低语,然而师映川的反应却很明显,他身体微微一震,五指顿时用力抓紧了季玄婴的腰身,此时师映川只觉心中动荡不休,他想到在过去的两年中,季玄婴究竟是怎样独自抚养着他们的儿子,而自己却不在他们父子二人身边,思及至此,不知不觉中师映川再也克制不住从心底涌出的复杂情感,有些不能自已,他拥紧了季玄婴,一面承受着对方的亲吻,一面轻叹道:“真的很抱歉……”事已至此,已不需过多的言语,互相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两颗年轻的心从未如此贴近过,是前所未有的契合。
良久唇分,季玄婴白皙的脸上多了几许红晕,他端详着师映川被唾液沾湿的唇,忽然脸上就渐渐露出笑色来,然后再一次在少年的唇上吻了一下,这才语气肯定地说道:“……看来你也在想着我,可对?”师映川微微一笑,即使方才与季玄婴亲昵了一番,但他现在却似乎是恢复了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道:“我想着你,也想我们的儿子。”季玄婴闻言,难得展颜笑了起来,他再度将师映川拥入怀中吻了吻,半晌,才松开了师映川,道:“你我之间在一起是为了彼此感到愉快,而不是互相束缚,所以我不会和你一起住在断法宗,而你想必也不可能留在万剑山,既然如此,你可以在离开的时候把平琰带走,等过一段时间再送他回来。”
师映川下意识地拉住季玄婴的手,道:“我会在这里停留几日……”季玄婴却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笼罩在少年脸上,徐徐道:“映川,那位方姑娘,现在可是在白虹山?”
115一百一十五、情敌
字数:18933
季玄婴轻倚着身后的软垫,目光有若薄纱一般笼罩在少年的脸上,徐徐说道:“映川,那位方姑娘,现在可是在白虹山?”这话就像是他的性格那样利落直接,青年一边说着,一边坐直了身子,上身笔直,两手也轻描淡写地搭在了自己的腿上,他是一个如此出色的美男子,无论是做出什么样的动作,都会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与此同时,季玄婴看了看师映川,眼中闪过一丝打量的光彩,修眉轻扬,这是一个相对来说很鲜明的表情,对于季玄婴来说,已经算得上很具有风情了,完全不妩媚勾魂,却偏偏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爽直犀利味道。
师映川见状,脊背微挺,然后又松了松,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话到嘴边的时候又咽了下去,只因在面对季玄婴这样的人时,往往是不必多言的,这时季玄婴手上却忽然又拿起了先前放在一旁的琴谱,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指随意翻动着,就好象刚才说的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似的,然而在师映川所不注意的地方,在那黑鸦鸦的发瀑之后,那一对幽深冷清的黑眸却似乎正光芒烁动,其间冽冽之意令人不敢轻犯,那淡漠的黑眸微微波动之间,唇边露出一丝玩味的笑色,这时两人的身影被透过窗纱照进来的阳光扯出来,在地上拖得长长的,看起来仿佛在相依相偎,不曾分离一般,师映川心下一波,平静道:“是,她现在住在白虹宫。”
“这样……”季玄婴漂亮的眼睛看过来,任他有多么沉稳,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也还是一动,那目光犀锐而稳定,丝毫没有染上俗世里的浊彩,他的目光一触到师映川的双目,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却慢慢熄灭了,再次恢复了透彻清冰的样子,青年就仿佛与师映川心有灵犀一般,虽然师映川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但他却好象能够读懂一般,一时间微微一叹,神色漠然依旧,然而那一双原本清冷的眼睛里已是波光粼粼,语气轻淡地道:“住在白虹宫么?那里是你的寝宫,而她……应该还不曾嫁与你罢。”刚说完,季玄婴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些须失态,于是很快便又微笑起来,再说话时,那语气已不是刚才的口吻,而是符合一个情人的身份,师映川只听到他以一贯的语气说着话:“……抱歉,我似乎有些失礼了。”
师映川自然不知道季玄婴的心思,只觉得青年的眼神似乎是温和起来,此时正看着自己的那种眼光虽然深邃不见底,不过其中却有着一丝淡淡的暖意,那种若有若无的笑容就好似晨光冲破云层,明亮而灿烂,使得师映川早已剔透无尘的道心也下意识地微觉震荡起来,只可惜这样的感觉只有短短一瞬,季玄婴清婉空灵的眼中再次一动,已隐隐有剑色充凌,一眼看去,只觉月寒光冷,令人不敢迫视,师映川打眼瞧去,只见季玄婴神色淡淡,并无特殊之意,神情气度之间自有一种从容,这种态度上的变化是非常微妙的,师映川见状,他是那种感觉很敏锐的人,心知若是自己当真以为对方刚才是在道歉,那才真的是傻子,想到这里,呼吸只是稍顿,便说道:“这件事是我的问题,我做得不妥,想必前时我在桃花谷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师映川说着,季玄婴已微微侧过脸去,瞥了墙上的画一眼,然后淡唇微勾,算是笑了一下,有幽幽清音自唇中溢出:“是啊,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我自然是听说了。”
这话一出来,反而是师映川似乎被勾起了什么心事,眼下两人之间的这种气氛,这种交流,实在是感觉很直接,不过还没等师映川有什么动作,季玄婴的手掌忽然伸过来轻轻一揽,便将师映川的一缕鬓发挽在了手心里,师映川任他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只是安静地看着而已,季玄婴身着素衣素裤,朴实无华,衣裳针脚细密,做工精良,极为合身,更衬得他身姿动人,黑瀑也似的乌发松松披散,即使是再正经不过的君子,见到这一幕只怕也觉得心中一动,师映川被这种微妙的气氛所摄,一时间只是静静看着青年,目光深深凝望着对方,并不移开分毫,季玄婴把玩着指尖的发丝,唇边露出一丝略显古怪的弧度,这是师映川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紧接着,季玄婴忽然起身下地,趿上了鞋,朝着不远处的镜台那里走去。
季玄婴很快就取了一把梳子回来,师映川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看着青年缓缓走来,目光当中还是变得温和起来,季玄婴回到软榻前,来到师映川身后,然后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师映川先前是乘坐白雕飞来万剑山的,速度很快,如此在高空烈风之中,头发便不免被吹得稍稍有些乱,季玄婴解开他束发的发带,手上拿着那柄象牙梳开始轻轻替师映川梳理着长发,这般举动是极亲密的,但季玄婴做起来却十分自然,而师映川也没有动,不言也不语,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梳齿在头皮和发丝间穿梭而过的那种舒适感,这感觉让人舒服得几乎不想睁开眼睛,不过就在他似乎合目而憩的时候,许多东西都在脑子里一一被梳理着,却一时间根本不能完全理清,心底好象有一团乱麻,需要一只手来执剑一斩而开。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低朗的声音,如同檐下被风吹响的风铃,清脆入耳:“方梳碧……那么,你决定要怎么做?娶她?”青年的声音低沉悦耳,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但表面之下却又多了些格外的什么东西,师映川微微偏过头,睁开了眼睛,此时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在地上,光斑亮得刺眼,令人有些目眩,他迟疑了片刻,然后道:“我认为这件事情不应该由我一个人决定,你和宝相也都算是当事人,你们有权发表意见,至于我……也会斟酌一二。”
光影摇曳中,身后的男子仿佛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产生什么变化,仍然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少年的长发,薄薄眼睑似垂似敛,将幽深如古井的双眼半掩住,季玄婴一面为师映川梳着头,却只觉得心中动荡不已,并不似他表面上那样平静,此次他与师映川重逢之后,才更加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少年的影子就已深深刻在心底了,曾经他只是因为要斩去心魔才生出了与师映川相好之意,但这心思却不知在何时就悄悄变质了,少年的影子已经很难在心底被抹去,当初师映川决然离开,他并不是不恼的,然而后来每当想起对方,心中那丝情意却并没有变淡,即使在前时得知桃花谷一事之后,这种感觉也没有改变……一时间季玄婴的目光忽然有些深沉,大道无情,日后自己想要攀登武道颠峰,也不知会不会需要将种种牵绊都挥剑斩断,也许会,也许不会,谁又能够真正说得清楚呢。
不过纵然此刻心思百转,连心神也有片刻的失守,不过季玄婴毕竟是心志极为坚定之人,稍一凝神便清醒了过来,他消去心中种种念头,将师映川梳理好的头发用发带重新扎起,然后伸出手臂缓缓地抱住了少年,清爽的气息立刻就将对方环绕起来,紧接着线条优美的下巴也搁在了少年的肩上。这种举动是相当亲昵的,不过就两人的关系而言,也很正常,于是师映川便下意识地微微后仰,他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个拥抱并非是单纯的亲近之举,而是有着别的什么意味,与寻常的亲密是截然不同的,不过到底哪里不同,他又一时间说不上来,这时季玄婴也没有说话,没有格外的动作,只是保持着这个亲昵的拥抱姿势,此时此刻,一个念头再清晰不过地从心底涌了上来,迅速充斥了整个胸腔--这个人,是平琰的父亲啊!
室中一片宁静,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半晌,季玄婴忽然动了动,却是低头向下,在师映川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师映川似乎轻叹一声,仰起了头,两人就此双唇相贴,浅浅厮磨着,紧接着师映川干脆身子越发向后靠去,直接倚进了身后的青年怀中,而青年亦是将搂住少年的手臂更用力了些。
良久,彼此唇分,季玄婴伸手抹去两人嘴角牵出的暧昧银丝,此时他不知为何,心情有些莫名地欢跃了起来,道:“……平琰问过我,他爹爹在哪里,我总是不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往往只能含糊过去,今日却是终究能告诉他了。”师映川似乎有些感触,不过他很快就抬起脸来,眼中光芒微微,有些热切,也有些期待,一面向季玄婴怀里倚得更彻底,这时师映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多了一丝伤感的意思,不过想了想,他终究只是一声轻叹,没有在季玄婴面前露出柔软迟疑的一面,只道:“琰儿很可爱……”
季玄婴飞扬的眉梢微微一动,眼中尽染清霜,却在嘴角勾出平和愉快的气息,令人看了也不禁会心一笑,他淡淡说道:“琰儿他很像你。”青年说着,伸手拂开师映川的额发,再低头吻了一下对方光滑的脸蛋,嘴角的笑容越发生动起来,他平日里即使有露出笑容的时候,大多数给人的感觉也只是嘲讽或者不屑,但此刻的这个笑容却很真实,师映川一仰头,正好望见了季玄婴的眸子,那双黑眸清澈幽深,比夜色中的星子还要璀璨,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这样的笑容如果青年愿意展露出来,就可以让所有人为之沉醉,师映川心中一动,已经再没有离开对方的想法,此时季玄婴与师映川目光一触,不禁蓦地展颜而笑,在这一刹那,笑容越发灿烂,也越发惊心动魄,光华尽显,甚至让师映川有些看呆了,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师映川立刻便收敛了心神,唇边漏出一缕轻笑,他抬手抚上青年的脸,感慨道:“两年没见,你好象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样……”季玄婴接话道:“……你却是变了很多。”
“至少这副模样比起从前来说,确实是好看了不少,不是么?”师映川抽抽嘴角,又笑了起来,在青年颊上摸了一把:“只是……你不喜欢?”季玄婴雍容清涟的面容雪白中透着淡淡的血色,低头认真地审视着师映川的面孔,少年的相貌有些雌雄莫辨,隐隐透着柔美,季玄婴又不是现在才第一眼才见到,但此刻看起来,胸口却莫名地有些热,不过,即便是在这样暧昧又温馨的时刻,季玄婴的脑子里还是有着一线清明,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够以平常心看待着怀里的这个人,微笑道:“……不,我很喜欢,你很美,确实很美。”
师映川闻言一笑,他仰头凝望着上方的季玄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还记得当初那个荒唐的夜晚当彼此清醒之后,季玄婴那张苍白的脸,后来种种辗转,直到自己被澹台道齐带走,季玄婴单人匹马追寻而来,也就是那个时候,自己才真正对这个男子动了心……思及至此,师映川轻轻吐出一口气,抓住了青年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缓缓磨蹭起来。
两人安静地相互偎依了一时,后来便出了小楼,这时已是初秋时候,暑气已消,没有半点威力,即使午后太阳高照,也不觉得炎热,日光洒在枝叶花木上,绿荫处处,天上的丝丝云气随风流动,聚散不已,使得地上的光线也忽明忽暗的,再配合着鸟雀鸣唱,反倒显得静谧幽冷起来,师映川与季玄婴走在一条蜿蜒于花木丛中的石径上,一阵清风吹过,几片粉红的花瓣随风飘落,此情此景,纵然是不轻易为外物所动之人,眼下也不免有些心旌微摇。
清风拂面中,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人双双走在小径间,师映川这是第一次来到万剑山,季玄婴便索性带他四处走走,师映川放眼眺望周围,一路上青山碧水,殿宇花木错落有致,无一处不是美景,这时一阵风吹过,拂起季玄婴的长发,可青年却仿若未觉,只是与师映川并肩而行,午后的日光映在他白皙的面容上,焕发出动人的神采,方才离开小楼之前他换了一身白袍,用发带把头发扎起,如此一来,与师映川的打扮几乎就一模一样了,师映川侧首看了青年一眼,不由得下意识叹道:“这还真的是情侣装了……”
两人渐渐走得久了,已经出了季玄婴清修之处的范围,开始看到三三两两的万剑山【创建和谐家园】了,却不知他二人这样露面,顿时就引起了一阵骚动,在看到季玄婴的那一刻,忽然间许多人就消了声息,那是很古怪的静默,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目光下意识地投了过来,那些认识季玄婴的人变得眼神复杂,少数不曾见过季玄婴的人虽然诧异这种突如其来的诡异变化,但是在看到季玄婴额上那颗红记时,他们就突然间恍然大悟,目光之中就多了好奇、敬畏、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一时间私底下不知有多少人在交换着眼神,毫无疑问,在万剑山年轻一辈之中,妙花公子季玄婴无疑是极被看好的,隐然是万剑山后起之秀中的代表人物,不过自从两年前生下一个儿子之后,这位妙花公子便是深居简出,过着清修隐居的生活,虽然当初季玄婴公开说明季平琰之父乃是断法宗师映川,不过私下里到底有什么流言蜚语,那便说不清了,这倒与未婚生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毕竟季玄婴并非女子,但季玄婴既然有孕,且又生下了季平琰,但季平琰生父师映川却早已外出历练,对此不闻不问,这就不免让人胡乱猜测起来。
此时这位传闻中的主角一身白衣,一头黑发只简单系在身后,眼神平淡无波,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就仿佛镜花水月,终究不可攀折,面上不曾流露出任何情绪,整个人好似一株临水修竹,自在宜人,但这些也还罢了,真正抢眼的却是青年正牵着身旁一名十来岁‘少女’的手,那‘女孩’与青年打扮相似,黑发白袍,秀美出尘,如此看去,真真是一对璧人,两人悠闲地漫步而行,就好象是在做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丝毫不去注意四周的目光。
一路上所有的声音都迅速沉寂下去,众人似乎需要一段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不过无论怎样,无论这些万剑山【创建和谐家园】心中如何猜测,此时却都要微微躬身,表达自己对于季玄婴这位下一任奉剑大司座的恭敬之意,但无数目光还是悄悄地聚焦到了师映川与季玄婴的身上,尤其是许多复杂好奇的目光已经盯紧了师映川,显然众人很是震惊于一向不近声色的季玄婴居然会如此光明正大地牵着一个美貌‘少女’的手,更不明白拒绝了许多人示爱、一心只静心潜修的季玄婴怎么忽然开了窍,动了男女之心?与这些相比,平时深居简出极少露面的妙花公子忽然离开了自己的清修之地的这个事实,倒显得完全不重要了。
师映川目光一扫,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一时间不禁微微一笑,对季玄婴轻声说道:“看来这世上不管是什么人,一个个都是八卦得很啊……”季玄婴当然不明白‘八卦’是什么意思,不过听师映川的口气以及联系其他人的反应,他倒也大致能猜到几分意思,此时他不需思考也能够猜到其他人心中在想些什么,于是幽深清冷的眼中便闪过好似寒江一般的色彩,随之而来的,就是向四周瞥去的一眼,那眸光如剑芒一般锋利,让人不敢直视,不过很快便又收敛回来,融进波澜不惊的神情之下,再不见半点痕迹,但凡被他目光扫过之人,无一不是心中骇然,只觉得这位妙花公子遍体锋芒,刺得人眼睛生疼,不禁立刻深深低下头去,这时季玄婴才淡淡道:“教不严,师之惰,你无须与他们这些普通【创建和谐家园】计较,你若是不喜欢,心中着恼,那我便去问罪他们的师父,把人一一带了来,交给你出气。”
师映川听了,有些愕然失笑:“何至于此?玄婴,没想到你的脾气倒是很大啊。”季玄婴听了,淡淡一扬眉毛,眸光却越发明亮了几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透出隐约的光芒,好似神剑出鞘,撼人心魄,他语气冷而稳地说道:“因为你我之事,所以曾经有人在平琰面前说了些三不着两的浑话,被我知道以后,我便将那人擒来,动手封了他的气海,将此人吊在树上不给食水,受风吹日晒,后来还是他那一脉的长辈得知此事,亲自出面来求情,我才饶了那人,难道映川觉得我这么做,有哪里不妥么?”说到最后,青年眉梢眼角之间已隐隐透出霸气,令人见之胆寒。
“……有这样的事情?”师映川闻言心头一动,蝶须般的一双精致长眉此刻却如出鞘之剑也似,那秀美如玉的容颜上瞬间就好象结出了一层严霜一样,使得那原本嘴角一缕出尘的笑容也顿时被冻结起来,一听到自己的孩子受了委屈,师映川心中立刻就不平静起来,周身上下更是微微涌现出沉凝冷冽的怒气,令人有些不寒而栗,不过这时季玄婴却轻轻一捏他的手,道:“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处置过,有师父和我在,平琰在这里不会受到委屈。”
两人这样说着话,一面继续漫步而行,彼时山水相映,宛若图画,山光湖影动人心弦,令人心旷神怡,不一时,季玄婴带着师映川来到一处风景宜人的所在,师映川望着周围的景致,笑道:“你们万剑山确实不错,这环境即便与断法宗相比,也算是各有千秋了。”
话音方落,一个不掩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道:“……季哥哥?”师映川讶然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容貌极美的年轻女子正远远看来,师映川见了此女,有些印象,他曾经与对方见过两次,记得这是瑶池仙地的【创建和谐家园】温渌婵,他知道此女倾慕季玄婴已久,一时间不由得看向季玄婴,轻叹道:“这女子可算是我的情敌了罢?”季玄婴双眉斜飞,淡淡道:“你担心?”
116一百一十六、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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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映川知道这出身瑶池仙地的女子温渌婵倾慕季玄婴已久,一时间不由得打趣了一句,季玄婴闻言便道:“你担心?”师映川看着季玄婴似乎微笑又似乎平静的面孔,不觉一哂,偏偏语气之中却故意多了几分懒散,调笑道:“担心?唔,我确实有些担心,毕竟这个温渌婵可是一个大美人儿……”季玄婴目光在师映川脸上一转,黑色眼中散发出来的光彩并不是很强烈,然而却好象是闪电一般径直照进了师映川的心底,道:“……你比她更美。”师映川闻言一愕,不免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感慨道:“长成这副模样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啊……”
正说话的工夫,温渌婵已经身形飘飘而来,她是一个极美的女子,银白底子梅竹菊纹样印花缎面对襟衫,白底胭脂红竹叶梅花长裙,样式颇为保守,全身上下除了头颈以及双手之外,再没有露出半点肌肤,那裙子是用好几层的极薄细纱织就,就好象薄薄的雾,看似密不透风,其实却能很好地将修长优美的双腿曲线体现得若隐若现,行动之间影影绰绰,保守之余又不失妩媚动人,云雾一般的秀发一半披散如瀑,一半整齐梳起,身姿修长窈窕,一对点漆般的眼眸漆黑晶亮,顾盼之间灿然生辉,更兼雪肤冰肌,玉容花貌,实在是美丽动人得一塌糊涂,不过此女虽然容貌极美,但眉宇之间却决无柔弱之态,一看就知道这个年轻女子性情十分自主,并不是一朵能够任人攀折的鲜花。
湖边的几只水鸭受了惊动,顿时‘嘎嘎’叫着飞向远处的湖心,温渌婵袅袅婷婷来到近前,含笑道了一个万福,道:“季哥哥,难得竟是见你从清修之地出来,恰好今日我来探望叔父,真是的很巧……许久不见,季哥哥可还好么?”
温渌婵口中说着平平淡淡的话,目光专注,但其实她的眼睛早已将季玄婴身旁的师映川看了个清楚,方才她见到季玄婴竟与一个美貌出尘的少女携手而行,心中不禁又惊又疑,她很清楚季玄婴的性子,能够如此行事,那就说明这少女是季玄婴极爱重之人,她从来只知季玄婴与断法宗师映川有过一段旧情,且生育了一个儿子,却万万不曾想到季玄婴居然又与一个陌生少女如此亲近,方才她见到青年与这女孩私语之态,那种样子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温和放松的季玄婴,她所见过的,只有孤傲的、沉默的,拒人于千里的妙花公子啊!
温渌婵的叔父乃是万剑山之人,因此温渌婵时不时地就会来探望长辈,所以温渌婵与季玄婴两人可以说是从小便是认识的,此时季玄婴见温渌婵向自己问好,便微微点头,道:“……我一向都还好。”他即使在这样答话的时候,也还没有松开师映川的手,而师映川则是安静而立,微抿的唇角似展非展,显得很是怡然自若,温渌婵笑吟吟地又寒暄了几句,十分热情,但又将其中的分寸把握得恰倒好处,不会令人生出反感之心,而师映川也不率先开口,只是站在季玄婴的身旁,看着温渌婵与青年说话,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显然他的养气功夫很不错,这时温渌婵总算是表现出刚刚注意到师映川的样子,心中默默核计着,脸上却一点儿也不显,只明眸微盼,将目光转向师映川,微笑得宜道:“这位是……”
师映川此时的装扮很简单,一袭白袍,头发扎在身后,这种打扮无论男女都很适用,再加上他男生女相,太过秀美,如此一看分明就是个美貌少女,看上去十分令人心动,更何况温渌婵心里已经先入为主,哪里会以为他是个男子,不过却也发现这‘少女’颇为气定神闲,对周围的一切都是无所谓的样子,更没有主动对自己开口的意思,反倒是正用了一种颇可琢磨的目光向自己审视,温渌婵见师映川这般作态,心中就已有了计较,觉得这‘少女’应该是那种颇有心计的人物,思及至此,再看季玄婴的态度,温渌婵虽是暗暗心痛,同时却也多想了一层,不过就在这时,温渌婵却突然间惊愕无比地发现了一件事,这美貌‘少女’的颈间,居然有一处凸起,虽然不怎么起眼,却分明是只有男性才具备的喉结无疑!
一瞬间温渌婵心中大震,未曾想这漂亮‘少女’竟然是个少年!不过温渌婵此女却是个极敏慧的人物,一惊之余就立刻转念想到了别的地方,再联想到方才两人之间毫不避讳的亲密之态,此人又是个男子,还有前时桃花谷传出的消息,难道……温渌婵的脑海中猛然间跳出一个念头,并且越想越有可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此人容貌大变,但她心中已是有了定论,再看着那少年时,只觉个中滋味实在无法言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师映川嘴角微扬,方才那种气定神闲的感觉似乎一扫而空,变得凝定起来,目光清正地看着温渌婵,微笑着吐出一句话作为对于女子刚刚发问的回答:“……断法宗,师映川。”
即使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成,但此刻听到对方亲口说出来,却还是让心脏顿时仿佛被谁狠狠一勒,直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温渌婵暗吸一口气,收紧了袖中有些僵硬的手指,回应的则是低柔悦耳、又极是从容的声音,倒是与她先前的表现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师剑子好。”话音未落,两人的目光已是一触即分,温渌婵面上笑意娴静,令人见之如沐春风,微微欠身道:“不想剑子原来已到了万剑山,剑子相貌与从前相比多有变化,渌婵倒是不曾认出来。”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四年前在风霞岛上,第二次则是师映川前往师家大船取回那幅《怯颜图》的时候,确实彼此都有印象,因此师映川闻言便笑一笑,同时用余光瞥去身边,直到这个时候,他身旁的季玄婴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神情更是半点不曾变化,唯有目光深不可测,师映川这样看得分明,心中已在盘算起来,他并没有将这温渌婵真的当作情敌,只因他很明白以季玄婴的性子,此生要么是孤身一人,要么是与自己相好,除此之外,应该是不会再与旁人发生什么纠葛了,既然如此,温渌婵再有爱慕之意,那也只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单相思罢了,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想到这里,师映川偏过脸去,看向季玄婴,却见在日光闪耀下,青年那张白皙的面孔仿佛汇入到了天光融融之中,这时季玄婴发现师映川在看着自己,于是便在这有些迷离变幻的光影当中,对着少年淡淡一笑,此情此景,动人之极。
然而这一幕看在温渌婵眼中,却是难熬无比,她仿佛被这种温柔得让人心碎、旖旎得让人无法呼吸的氛围所缠绕住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紧紧缠在一起,无论如何心情也是平复不来,说不清楚究竟有多少股不同的情绪都在心底交错酝酿,一时间温渌婵发现自己几乎再也维持不住一副平淡自若的面孔,但她终究不是寻常女子,白玉般的容颜上刹那间闪现出一丝强行压抑心情而造成的红晕,这便恢复了正常,只见温渌婵目光流转之间,仿佛是清泉沁入人心,微笑道:“季哥哥难得出来散心,不如我们去……”
不过她还没有说完,季玄婴已是稍一敛目,便将视线放在了师映川的脸上,口却对温渌婵说道:“……不了,我正要带映川四处走走。”说着,很自然地在师映川的手上微微一握,道:“走罢。”一面对温渌婵略点了点头示意,这便牵着师映川的手很快离开了此处,一时间温渌婵独自一人留在原地,面上神情莫测,她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唯有袖中一双素手缓缓握紧--季哥哥,你总是这样待我啊……
万剑山就像是它的名字一般,乃是天下剑修圣地,这里楼宇建筑林立,掩映在群山之中,一路走来,花树点缀,雀鸟飞飞,甚至还有不少鹿与鹤之类的动物在漫步而行,十分惬意,师映川与季玄婴一路谈天赏景,聊些这两年中的诸般事情,偶尔一阵风过,便会身处飘落的花雨之中,同时也总能时不时地看到佩着长剑的万剑山【创建和谐家园】,无时无刻都在彰显着此处所具有的强大武力,这个世界以武力著称,唯有力量才是社会结构的某种体现,令人趋之若鹜,因此无形中的等级就如同一道鸿沟,横亘在所有人之间,师映川与季玄婴在路上就看到普通【创建和谐家园】在内门【创建和谐家园】面前是如何的毕恭毕敬,当真是等级严明,一时间师映川心有所感,道:“在这个世间如果想要横行,便必须具备终极的武力,只要你的实力够强,就有了被人尊敬甚至惧怕的资格,记得当年剑圣独闯大周皇宫之际是何等威风,一位宗师级武者足以令一个强大的帝国也不愿招惹,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成就宗师之境,自此天下之大,皆可去得。”
此时雀鸟徐飞,清风微爽,空气中仿佛充斥着缕缕柔丝,季玄婴容色白皙宁静,眼中偶尔流过清波,令人只消看得一眼,便觉得心醉神摇,他听了师映川的话,便忽然微微笑了一下,季玄婴本是白衣素装,容颜又淡雅如画,如此一笑,当真灿若朝阳,熠熠生辉,师映川瞧着,只觉得内心也变得柔软起来,却见季玄婴随手拈住一片风中飘舞的落叶,与此同时,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但是转瞬间就化为乌有,只说道:“……映川,以你的资质,我相信不会需要太多的时间,你就可以成就宗师之境,我始终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师映川笑了一下,他负手漫步而行,说道:“你们万剑山看上去似乎一派平和,不过我们这一路走来,也看到了一些事情,就好比方才那两拨人之间的小冲突,其实我们断法宗也是一样,各方相互制约平衡,私下里明争暗斗从未停歇过……一个宗门里,一个国家里,一个团体里,毕竟还是弱肉强食,从而衍生出各种等级,这种事情,哪里都是免不了的。”
师映川突然说起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话题转变得如此明显,以季玄婴的聪慧,自然听得出来,于是青年便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眉头,道:“映川,你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么?”师映川想不到他会说得如此直接,微怔之下,不禁哑然失笑,道:“自然是有话要讲,只是玄婴啊,你怎么总是这样直接……”说着,话锋一转,又摇了摇头,不带一丝迟疑地道:“玄婴,你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他说话间表情不动,也只有很熟悉他的人才能够真正洞悉这平静之中的别样意味,季玄婴闻言,便转脸看过来,似乎并没有对这个话题产生什么兴趣,只简洁有力地答道:“……以后?自然是一直修行。”
师映川看着青年那平静的神情,忽然摇头一笑,却不愿妄自说些什么,他耸了耸肩,用一种有些微妙的语气说道:“修行?我辈中人,自然是要修行不辍的,我问的自然不是这个。”说到这里,师映川黝黑的瞳孔精芒点点,深邃难测,等到再开口时,笑语之态已经减弱了很多,然而眼中的光芒却似乎越发明亮起来,当然,也可能只是错觉而已:“……我的意思是,万剑山日后的传承……你是奉剑大司座的亲传【创建和谐家园】,也就是剑圣这一脉的直系徒孙,而剑圣这一脉在万剑山若是溯源而究,那就算是嫡系,这一代万剑山剑宗当年便是与剑圣前辈同出于上一代剑宗门下,如此,你难道只想着将来顺理成章地继承奉剑大司座之位,却从来就没有想过,也许你……可以去坐下一代剑宗的位置?”
这一番话被师映川说得随意极了,就好象只是在谈论着今天天气不错一般,语气平淡得令人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诡异之感,然而说的内容却是如同惊雷一般,季玄婴一怔之间,瞳孔倏然聚合,眸光顿时就幽深起来,他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师映川一眼,虽然明知这话中之意十分深远,但是却仍然用了十分平和的态度说道:“下一任剑宗么……这也并不是想做便能做的。”
师映川忽然莞尔一笑,且不说这笑容有几分真心,但至少冲淡了气氛,师映川轻声道:“但是以我看来,你很合适,你的天资,你的修为,你的心性,都是出类拔萃的,我想不到对你没有信心的理由。”说着这些话,师映川的脸上也渐渐笑容愈深,语气更是平和之极,季玄婴微微一弹指,手上的那片落叶顿时被剑气搅成了碎末,他淡然道:“……映川,你很希望我成为万剑山之主?”
师映川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笑道:“这是自然,你若是成为万剑山之主,我怎么会不高兴?”师映川说到这里,季玄婴脑中却是念头一闪,忽地想到了什么,道:“你是觉得山海大狱日后会由宝相龙树继承,而我却没有份,所以,你希望我成为万剑山的下一任剑宗,至少有所补偿?或者说,与宝相龙树在身份上平起平坐?”青年,顿一顿,目光越过师映川的瞳孔,似乎一直盯在了少年的心底深处:“……还是说,你想的要更深一些,更远一些,比如断法宗,比如万剑山,比如山海大狱?”
季玄婴的目光透彻无比,即便师映川道心如何坚凝,在被对方认真看住的瞬间也不由得微微一肃,师映川一时间却是分辨不清季玄婴的想法,于是口中也就自然而然地道:“这些事情现在谈起来为时尚早,不过玄婴,你确实可以考虑一下,想必沈司座也有这个意思。”
两人边走边说,虽然一路行来大多看到的都是神情凝肃的万剑山【创建和谐家园】,不过在此之间,也有风雅的所在,当师映川跟着季玄婴走过一片竹林时,不远处就有琴声绵延不绝,那是一湾极大的静湖,湖的四周风景宜人,很是心旷神怡,湖面有一处十分雅致阔大的水上建筑,风动碧水,鸟鸣悠悠,有丝竹之声隐隐从水面上飘来,还带着人语笑嘈,一时间大片倾洒下来的斑驳日光,风中淡淡的花木清香,水禽振翅飞过带起的成串水珠,清雅的音乐,这些统统搅合在一起,拌成初秋时分的一斛明媚,直洒心间,好不惬意舒畅,师映川虽然没有来过万剑山,但各门派之中其实也往往都是大同小异,在断法宗的时候他也能经常看到类似的事情,应该是门派之中有身份的【创建和谐家园】们的聚会,这时那水上的建筑里隐隐有谈笑声传来,配合着眼前的阳光,湖水,花木,鸟兽,真的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刻。
季玄婴见师映川眼望湖面,似乎被吸引了注意,便道:“……想去看?”师映川笑道:“别人在玩乐,咱们贸贸然过去,算什么?”季玄婴忽然歪过头看着他,略显修尖的下巴微仰,淡淡笑了起来,说道:“没有关系,这吟雪小筑在万剑山是极少数人才有资格使用的,现在既然有人在这里,我自然会认识,你若是想去,我带着你便是了。”
师映川如今才十四岁,再怎么说也会多多少少有一些年轻人爱热闹爱新奇的天性,既然听季玄婴这么说了,当下也不推委,便笑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去瞧瞧罢,正好咱们走了这么久,我也已经有些口渴了,便去讨一杯茶喝罢。”
湖上有浮桥直通吟雪小筑,走在桥上可以看到下方的湖水碧幽幽地好似一块宝石,好不清澈通透,彼时日光照在水面上,金灿灿暖洋洋的,师映川能够很清楚地看到湖水里面的那些断木水藻之类的物事,这样看起来仿佛水很浅似的,但这只是错觉而已,事实上此湖几乎幽深不见底,师映川低头看去,碧色的湖水在他眼中倒映出温柔的波光,旁边季玄婴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微笑道:“……这里的景致还不错?”
师映川展颜一笑:“确实不错。”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过了浮桥,一时到了小筑,外面门口有两名秀丽婢女一左一右地侍立,两女显然是认得季玄婴,见他带了一个陌生少年来,惊疑之余忙不迭地行了礼,让路请两人进去,季玄婴神情淡漠,一只手牵着师映川的手,带着少年轻车熟路地走过长廊,来到内厅外面,抬手掀起绣帘,走了进去。
一处富丽中又不失雅致的大厅顿时映入眼中,里面的座位大致排列成一个圆形,而且是传统的跪坐席位,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张小几,入座之人有男也有女,见到有人进来,顿时纷纷看了过去,而此时师映川已经目光一扫,将座位上的几个人都纳入到了视线当中,其中一个十分美貌的女子却是先前与他碰过面的温渌婵,不过这时师映川却对此女并没有多加注意,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也是熟人,分明是向游宫与白照巫师兄弟。
这时师映川眼皮忽然一跳,原来是一道颇为特别的目光正扫在他脸上,师映川凝神一看,只见一个修眉凤眼的青年正向这边看过来,此人左眼角位置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面容轮廓好似刀削一般清晰,十分俊美,绣织淡黄华袍,点翠冠,单耳戴一对日月石,一为日形,一为弯月形,师映川见了这人面貌,只觉得似乎有些眼熟,一时间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却是当年已经死在澹台道齐手中的李清海,此时这个青年,分明与那李清海模样有几分相似……
思及至此,师映川岂还会不知此人身份?定是那晋陵神殿圣子,李神符!
117一百一十七、骄子们的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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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大厅十分宽敞,布置得更是雅致,四下垂着淡黄的轻纱,就连一些装饰的物品也都是淡黄或者深红延伸出来的颜色,倒是相当符合现在初秋的时节,一进此处,就令人生出一丝秋意融融的感觉,左右两侧是清一色的雕花长窗,垂着风铃,偶尔有轻风吹过,水气花香之余便夹杂了悦耳的【创建和谐家园】,好不清雅,此时放眼看去,只见一圈排成圆形的座位使得中间空出了一块不小的空地,那里却是挖空了的,可以直接看见下面的湖面,波平如镜,偶尔有姿态各异的鱼儿游过,看得人心旷神怡。
而在远处的西侧,一道淡黄的竹帘隔出了一方空间,透过竹帘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帘内有几名女子席地而坐,其中一人面前放着一具瑶琴,双手搭在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琴弦,其余人或是怀抱琵琶,或是手执长箫,不一而足,悠扬低柔的丝竹之声袅袅传开,若有若无,就仿佛花香一般播散开来,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无论是三五好友饮酒小聚,还是众人清谈品茗,都是极有情调的。
当师映川与季玄婴二人双双踏入大厅之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移了过来,席间的气氛就忽然变得非常微妙,众人微愕之余,脸上的表情又显得十分古怪,此时那李神符的目光看了过来,只是在季玄婴身上尤其是额间的侍人红印上稍微停了一下便移开了,显然是猜到了季玄婴的身份--有资格进入吟雪小筑,并且还是侍人身份的年轻男子,整个万剑山也只有一个。
紧接着李神符的视线就移在了季玄婴身旁的白衣人身上,对方容貌极美,一眼看去似乎是个极清丽的少女,不过李神符的眼神极为锐利,瞬间就发现了对方的颈间是有喉结的,却是个美貌少年,他心思缜密精敏,略一转念之间就已经抓住了某个重点,从脑海中的各种信息之中整理出了头绪,几乎转眼就猜到了这白衣少年究竟是哪个,一时间李神符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情绪,显得略为复杂,不过这种变化只出现了一瞬,并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而此时师映川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停在了李神符身上,他也在打量着这位晋陵神殿的圣子,对方很年轻,眉眼之间没有流露出丝毫负面情绪的痕迹,只是一味的平静,作为晋陵神殿最有可能的下一任主人,李神符自有一股自己独到的气概,他衣饰简约而不失华贵地静【创建和谐家园】在座位上,腰身笔直,即使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也并不见放松,让任何看到他的人都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他所流露出的那份骄傲,那并不是刻意为之,甚至都不屑于展露出来,而是深刻在躯体之内,略薄的嘴唇抿起一丝冷澈入骨的弧度,师映川可以隐隐感觉到,此人表面虽然静寂如春湖,但内里其实却难掩锋芒,这几乎是所有真正的天之骄子的共性。
厅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在座之人有认识季玄婴的,即使没有见过,也立刻就能从他额间那鲜明的特点--侍人印上确定他的身份,至于师映川,在座的都是心智敏慧的人物,不但很快发现了师映川乃是男儿身,更是通过季玄婴的表现立刻就猜到了这白衣少年究竟是谁,于是众人的眼神也就变得各自不同起来。
师映川环目一扫,也对上了这些意味不同的目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只作不知,他心中沉吟,一面微垂了眼帘,但同时也不免有些意外,这时席间一名不到二十岁模样的年轻人眼中的惊愕冷惕之色一闪即逝,此人容貌略带几分阴柔,但生得却十分俊秀,竟然是断法宗碧麟峰峰主的侄儿谢凤图,两年未见,他虽然没有看过容貌大变之后的师映川,眼下这也是两人久已不见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但与其他人一样,他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一时间谢凤图的目光较之其他人更为复杂,但这些东西都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紧接着,谢凤图缓缓站起身来,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微微欠身道:“……不知剑子至此,未曾出迎,失礼了。”
师映川自然也认出了谢凤图,两人之间虽然有过嫌隙,不过在这种场合自然也没必要显露出来,更何况谢凤图进退有踞,又是同一个宗门出来的,师映川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生事,于是当下便淡淡道:“哦,原来谢公子也在。”说话之际,却见白照巫手摇折扇笑道:“映川,我师兄先前还跟我说过你来了万剑山,我还在想是不是去找人寻你过来一起聚一聚,没想到你却是自己来了。”师映川双眸宛若流泉微波,顾盼生姿,闻言就笑了起来,说道:“刚才玄婴带我到处转转,听见这里似乎热闹得很,所以就不请自来了。”
如此一阵稍稍的纷乱之后,已有人手脚麻利地加设了两个座位,与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无非是一张黑漆小几,再铺一方竹席,上面放着精致的绣花坐垫,小几上摆着各色果品,再加一壶酒,一时安排妥当,师映川便与季玄婴携手入席,此时这厅内诸人齐聚,济济一堂,在座之人随便出来一个,都是身份非同寻常,季玄婴晶莹如玉的面庞上并无什么生动的表情,只是端正地跪坐着,他身旁师映川则是盘膝而坐,这是相当舒服的坐姿,同时也显得较为随意,他游目一顾,将席位上的人都尽收眼底。
只见白照巫穿一件样式古朴的华袍,少了几分肆意,多了几分雍容飘逸,气度自如,他身旁的席位上是一个清丽如仙的女子,身姿好似风中杨柳,轻盈而优雅,无论气度还是容貌,都令人赞叹不已,眉宇之间更是有一丝英秀之气,并无柔弱态度,此女于师映川而言并不陌生,却是宝相龙树与季玄婴的表妹,与温渌婵同样出身于瑶池仙地的甘幼情,想来应该是陪温渌婵一起来的,在方才一见到季玄婴进到大厅时,便起身无声地行了礼,而现在她旁边的温渌婵身侧则是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方巾长衫,很是英俊,此时却是摸了摸刚刮完胡子的青碜碜的下巴,笑道:“玄婴,难得你能出来散心,我这个做师兄的可是足足有三个多月不曾见着你了,现在瞧你气色倒是很不错。”
季玄婴没有立刻出声,而是顿了片刻,这才缓缓地从容道:“……映川今日来探望我,他是第一次来万剑山,我自然要带他四处走走。”说罢,却传音给身旁的师映川:“这是我师兄凤沉舟。”师映川听了传音,顿时了然,他以前就听说过凤沉舟的名头,此人其实是季青仙的徒弟,不过因为季青仙以前经常闭关清修,所以往往也会由季青仙的师弟沈太沧代为教导,如此说起来,不管从哪方面看,凤沉舟与季玄婴才是嫡嫡亲的师兄弟,关系非同一般,难怪凤沉舟说话的口吻如此亲近随意,而此时凤沉舟正看向了自家师弟身旁的师映川,他清寒的眼神落在师映川身上,并不掩饰其中的打量之意,他第一眼看去之时,只觉得这个美貌的少年除了美丽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就在他转念之际,对方却微微一笑,顷刻之间就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宛若一把利剑出鞘,周身顿时被一股足以穿透一切的气息所笼罩,凤沉舟当即眉峰一跳,就觉得那漂亮的少年仿佛变成了某种无坚不摧的存在,虽然并没有刻意散发出威势,却已让人感到了隐隐的危险,如此一来,席上倒有一大半的人神色一动,凤沉舟眸光微波,忽然就向师映川笑着点了点头,师映川见状,亦是一笑,颔首回礼。
这时席间向游宫的心情变化却是非常微妙,眸光似乎暂时飘忽起来,没有个焦点,先前他离开季玄婴的小楼时只觉得满嘴发苦,他知道季玄婴与师映川两年未见,如今既然一对情人重逢,想必是要亲密一番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向游宫一想到自己喜欢的男子要与其他人颠鸾倒凤,无所不为,那已经绷紧的心脏就好象猛地碎开了也似,而眼下见他们二人来到这里,又是神情正常,想来是应该没有发生过什么的,但即使如此,向游宫暗暗侥幸之余,却又看到两人相傍着坐在一起,态度亲密,口中不由得就尝出了一丝苦味,有什么东西纷纷扬扬地落在心中最隐秘的一个角落,将那颗已经五味杂陈的心裹得十分沉重,一派淡淡的黯然神伤。
不过这时季玄婴的目光却忽然看了过来,在眼神交错的刹那,向游宫已经变得开始恍惚的心神顿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心中仿佛明镜也似,却不动声色,随手拿起面前的酒杯举了举,微笑着颔首示意,而季玄婴也同样点了点头,他是跪坐着的,如此一来,身姿优雅地略微前倾,那种姿态在一袭白衣的衬托之下更是让人看得几乎要呆住,在座之人若是只论风仪之美,当数他第一,此时师映川忽然转脸看去,向李神符淡淡笑道:“……这位想来应该是晋陵神殿这一代的圣子李神符,李兄?”李神符沉凝如水的脸上似乎有些波动,道:“正是。”
李神符是此间席上的一位关键人物,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言谈举止之余自然气派很大,师映川抬头看去,嘴角带笑,只是这微笑当中却没有透露出任何可供琢磨的信息,他点点头,继续道:“晋陵神殿距离万剑山也有不小的一段路程,李兄此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师映川这样问着,看似是在追根究底,甚至稍稍有些失礼了,不过那张清丽的脸上却是神情平和自若,让人一看就觉得他并没有恶意,李神符看了少年一眼,语气是出奇的平缓:“……殿主命我前来拜会东华真君,并奉上贺寿之礼,如此,自然算是要事。”
“原来如此。”师映川眸光流转,如水波潋滟,笑容淡淡地一点头,方才季玄婴带他沿途观光之际曾经提起过两日后便是万剑山剑宗的寿辰,只不过万剑山这一任剑宗,也就是东华真君傅仙迹一向并不喜欢大张旗鼓,所以也没有准备做什么寿宴,无非是有资格的门人前去简单地祝贺一番就是了,但是如今晋陵神殿殿主却派圣子李神符携礼物前来祝寿,而且刚才一路之上师映川也没听到什么风声,想必应该是轻装简从而来,完全是私人性质,如此想来,晋陵神殿殿主应该是与东华真君傅仙迹有私人交情……想到这里,师映川面上微笑不改,却若有若无地看了不远处的谢凤图一眼,心想莫非此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来?不过师映川并没有非要弄明白别人想法的意思,所以他只是从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端起杯子,向席上诸人示意,道:“中途贸然叨扰诸位雅兴,眼下我自罚三杯。”席间白照巫顿时哈哈笑了起来,将折扇一收,展颜道:“正该如此,你若是不说,我也定要让你干了三杯酒才是!”
这还是师映川入席之后首次同时对众人开口,于是包括李神符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下意识地望了过来,尽管众人出身大多不同,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隐隐代表了自己身后的势力,但是仍然没有一个人可以轻忽师映川的态度,且不说师映川背后的断法宗以及师映川的侍剑宗子身份,便是师映川本人,虽然这两年来销声匿迹,但从前在江湖上闯下的名头却不是假的,剑下葬送了不少有名有姓的人物,天资修为都是摆在那里的,无人能够小觑于他,他既然已经举了杯,那么无论在座其他人都是什么样的心思,总要有所表示,于是一时间众人便也纷纷举杯,在师映川连饮三杯酒之后,也陪饮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