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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崩原乱》-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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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玄婴疲惫极了,刚刚由于产子而剖开腹部的身躯疼得厉害,脸色苍白,但听了这话,还是缓缓睁开了双眼,入目处,只见师父沈太沧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季玄婴微一踌躇,便要伸手去接对方递来的襁褓,沈太沧出声制止道:“别动,伤口还没包扎好,你只看一看就是了。”

      心中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感受环绕,不知道这是不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季玄婴努力驱去眼前的眩晕,去看孩子,只见蓝色的素花襁褓中,一个小小软软的婴儿正张着嘴哇哇大哭,说来也奇怪,方才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但此刻一见到孩子的脸,季玄婴突然间心脏猛地一跳,就仿佛与这个小生命之间建立起了一道看不见的联系,那种血肉交融的感觉,好象是被某种冥冥中的力量所牵引,在这一刻,季玄婴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与这个孩子之间的关系,整个人被一股无法表达出来的欢喜所包围,他有些吃力地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婴儿的脸,这是一个白胖健康的孩子,没有大多数新生儿那种皱巴巴的样子,非常【创建和谐家园】可爱,头上有很稀疏的一点柔软毛发,闭着眼睛,哭声十分响亮,额上白净净的,并没有象征着侍人身份的红记。

      沈太沧面上带笑,道:“是个儿子,这下我沈太沧便有徒孙了……玄婴,你给取个名字罢。”季玄婴微微一顿,声音有些疲弱地道:“他父亲说过,若是男子,就叫平琰,若是女孩,就叫琳琅,既然如此,就叫师平琰就是。”沈太沧微微皱眉,欲言又止的样子,到后来终究不曾按捺,沉声道:“何必姓师!你也是他父亲,更是费了偌大心力才有这孩子,跟何况那师映川已不知所踪,何曾尽过人父的义务,以我之意,就叫季平琰。”

      季玄婴也不在意,只道:“师尊做主就是……”说着,微微阖起双眼,刚才的生产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和精神,眼下实在是挺不住了,只是此刻心中却忽然想起师映川来,也不知道现在对方究竟身在何处,这一番初为人父的复杂心情,倒是不能彼此分享了……思及至此,越发觉得困倦,沈太沧见状,将婴儿交给乳母带下去喂奶,这时大夫也已经替青年包扎完毕,沈太沧扯过被子,盖住爱徒的身体,从身后侍女手里接过参汤,亲自喂青年喝下,让他可以尽快恢复体力。

      此时万里之外,师映川裹着棉袄,头戴棉帽,脚上穿一双厚厚的熊皮靴子,正跋涉在冰天雪地之中,周围寒风凛冽,风刮在脸上就好象是用刀子在割似的,师映川的脸冻得通红,但他却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自从离开宝相龙树与季玄婴的那个夜晚之后,他便一个人徒步踏上了磨练自己的道路,如今这几个月以来,师映川已经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跨过了河流,翻过了大山,在这段路途当中,他的心逐渐静了下来,他跋山涉水,他餐风露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一直走下去,白天看着太阳升起,晚上看着太阳落下,月亮初升,在漫长的跋涉中,他看到了许多天地间最美的景色,见到了形形【创建和谐家园】的人与事,用脚丈量着脚下的土地,有时渐渐忘记了尘世的喧嚣,有时又深入到红尘之中,不断地锻炼自己的意志,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也有了很深的领悟。

      风越发大了,呼啸着扑面而来,师映川轻轻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全身一派通泰,身心明净,他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一时之间眼望茫茫风雪,油然生出无限感慨。

      ……

      两年后。

      时值夏末近秋之际,正是果将熟粮近丰的时节,空气中尽是甜美熟烂的气息,道尽了季节的特色,而这时也正是出游的好时候,天气不是太热,况且偶尔一阵雨过后,往往温度就要下降些许。

      此时一行车队在道上行驶着,道路两旁是参天的大树,接连一片,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洒落无数斑驳的光色,给周围平添了几分静谧之感。

      车队行走其间,周围只听到车轮与马蹄声,偶尔还有鸟鸣从远处传来,便在此时,前方不远处忽然有落叶枯枝被踩踏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从林子里走出一个蓝色的身影,这里四下寂静,根本不见人踪,于是此人的出现就显得特别突兀了,而且很容易令人生出警惕之心,因此车队里的护卫见状,当下全身的肌肉立时一绷,右手不约而同地纷纷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同时眼光灼灼地目视着贸然出来的这个人,全神警戒起来。

      这时那蓝衣人已经走到了路中间,此人看起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但一眼望去就知道一定很是年轻,身上穿着蓝色的衣裳,有些破损,浓密的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但却发丝散乱,只用一支木簪插着,露在外面的肌肤脏兮兮的,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澡了,就连那破损的蓝衣上也是蒙着斑斑污垢,勉强能看出是蓝色的而已,脚上的一双鞋子也破了洞,露出了大脚趾,身后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整个人就好象一个流浪汉也似,十分落魄的样子。

      这人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因此看不清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只知道应该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性,但这个人虽然样子脏污,但不知为什么,举手投足之间却给人一种极为悠然从容的感觉,意态洒脱,即使见到这一行车队,也没有丝毫惊讶不安的样子,相比之下,一群衣甲鲜亮的护卫个个气势威猛,可是被这个叫化子一般的陌生人一比,居然就莫名其妙地显出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处处流露出小家子气来。

      那蓝衣人看到这一行车队,便挑了挑眉毛,不过他立刻就笑了起来,朝着对方点了点头,对那些护卫的警惕作派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也没有害怕不安的样子,只是做了一个手势,然后退到了路边,让他们先行,他在这样做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并不是胆怯退缩,只让人觉得此人姿态从容而谦和,这时车队里一辆豪华马车的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是这车队的主人,一个中年男子,这种做生意的人最是眼光老辣,中年人隐隐感觉到前方那落魄之人不是普通人物,当下便轻轻打个手势,护卫们见状,这才松开了按在武器上的手,气氛缓和了下来。

      车队继续前行,彼此相安无事,很快就超过了那名衣着破烂肮脏的蓝衣人,那人并不在意的样子,在后面不急不缓地走着,一面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里面是几块肉干,蓝衣人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嚼着,吃得很是惬意,他边吃边走,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远处出现了一汪碧湖,蓝衣人见状,颇为欢喜的样子,快步来到湖边,蹲下去就用双手掬起一捧清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痛快。

      一时喝罢,此人却是放下了身后背着的包袱,三下两下把衣裳脱了,‘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洗起澡来,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之后,这人浑身*地上了岸,坐在草地上拧着头发里面的水,等到头发半干了之后,这人就打开了那只包袱,从里面取出衣物,手脚麻利地穿上,从内衣到外面的袍子,都是很普通的布料,只不过倒是很干净,除此之外,还有一双鞋和一双布袜,这人一时穿戴妥当,便抬手将半干的头发挽起,那千丝万缕的如墨乌丝黑亮亮的,丰茂非常,挽着头发的手纤长匀瘦,虽然不算多么白皙,但已经是十分美丽,挽发的动作丝毫不见娇柔妩媚,然而一举一动却含有一种天然的韵致,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然后用木簪端端正正地把发髻固定住,不一会儿,就把自己上下打理得极是整齐。

      这时此人仰面迎着太阳,计算着眼下大概的时间,一时得出结果,便弃了湖边那堆破衣烂衫,一身清爽地飘然上路,

      ……

      此时正是外出游玩的好时候,大周帝国国境之内,沿途所见大多是一派比较富足的模样,就连一些稍微大一些的集市与城镇往往都是人潮如织,处处透着一股升平之态,更不必说大的城市,许多人或是登山游玩,或是乘船游湖,这时候荷花已是即将凋谢的关头,有一种开到荼靡的美,别有风味,风光旖旎的湖上仿佛是一片莲的海洋,画舫游船游弋往来,岸上游人如织,当真是红尘十丈,纸醉金迷。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风中歌声悠扬,往来游湖的小船悠悠划过,这时夏末的暑气已经并不明显,波光明媚的湖面上,一望无际的湖水中荷花满眼,十里清莲弥漫着一种开到极盛又即将凋残的靡靡甜香,清风徐来,片片荷色轻曳于烟水之间,满湖馥郁,湖面上到处都是采莲赏莲的船只,许多精致的画舫中还传出歌伎悠扬婉转的歌声,伴和着丝竹清音,一些小船里坐着年轻的少女,彼此嬉笑打闹,唱着轻柔的小曲,挽起衣袖露出藕节一样的雪白手臂,驾舟采莲,阵阵婉转的歌声飘荡在水面上,真真是盛世才有的景象。

      一条轻舟在镜子般的湖面上悠悠滑过,船头一个青衣人意态闲闲地坐着,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影映在清澈的湖水中,一头黑鸦鸦的乌发在阳光下简直像是油亮的缎子也似,用木簪挽着髻,两弯又黑又长的眉毛如同蝶须聚聚,精致得出奇,此刻垂目看着水面,风姿闲雅,至于那相貌反倒是不好形容,也说不出那眉眼五官究竟如何美法,只觉清逸出尘,非同流俗,纵然眼下不过是布衣木簪,不见半点修饰,却仍然掩不住天然丽色,当真是一个令人一见之下便不会忘记的美丽少女,此刻正午的日光映照在湖水之上,水面上隐隐有蒸腾而起的淡白水气,看起来就好象是这青衣少女周身都笼罩在水气之中,恍惚间直令人心神悸动。

      这少女伸手从水中摘下一朵莲花,微微闭上双眼,似乎在轻嗅着上面的香气,举止动作却丝毫见不到女子应有的娇柔之态,这时忽然七八朵莲花落在了少女所在的船头,有几朵甚至落到那坐在船头的少女身上,同时一条精美的画舫徐徐停在近旁,船头立着一名华服俊美青年,正目光熠熠地看着这里,面带微笑,大周朝向来民风爽直大胆,一些年轻人之间表达爱慕之心的行为往往颇为直接,此时着青年投花在船,就是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倾慕。

      那青衣少女睁开眼,顿时只觉得那一双眸子灿若星辰,清若霜雪,宛若冷泉一般浇在人心头,画舫上的华服青年乍见之下,只觉心跳骤快,一时努力定了定神,语气谦和地道:“姑娘天人之姿,在下一时之间惊见忘情,还请姑娘见谅……”

      似乎是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虽然炽热,却并没有【创建和谐家园】之意,青衣少女便不曾有什么不快之色,只是那脸上却有几分啼笑皆非的意思,忽然间右袖轻扬,将衣摆一抖,便把那几朵荷花掸进了水里,微微轻哂道:“阁下只怕是看走了眼,我并不是什么姑娘家。”

      103第一百零三、你会不会带我走

      字数:18948

      面对着这样一个大胆直接的爱慕者,这青衣人不禁哂道:“阁下只怕是看走了眼,我并不是什么姑娘家。”此人不说话犹可,如今一开口,那华服青年顿时便愣住了,只因这青衣人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清脆又悦耳,极是动听,内中甚至别具一丝韵味,但却根本不像是年轻少女的声音,反而却似是年少的男子嗓音,这是一听就能够辨别出来的,这华服青年又惊又愕之下,不免下意识地仔细看去,只见对方相貌清秀脱俗,眼睛比常人略长了些许,又是长眉入鬓,当真是凤目修眉,一眼望去,分明是个美丽少女,此时画舫距离小船很近,这样近距离观察,很快就发现青衣人五官的轮廓虽是精致,但若用心细看,则发现此人虽然生得如此面貌,但却没有半分女儿家应有的妩媚之气。

      正好此时这坐在船头的青衣人站了起来,当即就看到了此人身体的全貌,只见那包裹在青色布衣之下的身形修瘦颀长,却没有半点年轻少女应有的曲线,胸脯处更是一马平川,头顶挽起万千烦恼丝,手腕上戴着一串晶莹的玉珠子,迎风自若,华服青年犹不死心,直到看见对方颈间那一处并不算很明显的微凸喉结之后,这才不得不承认这青衣人果真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而并非一位美娇娘。

      眼见摆了这么一条大乌龙,华服青年顿时俊脸通红,只觉得面皮微微发热,一时不禁有些羞惭,他匆匆向那青衣人拱了拱手,算是表达了歉意,随即便立刻叫人开船,周围也有其他人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误会,此时见画舫迅速开走,不由得都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那青衣少年也唇角轻轻勾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并没有什么被人当作女子求爱而造成的尴尬,更不曾有恼羞成怒的样子,显然是对这种误会已经司空见惯了,或者说是涵养极佳,他眉目流转间,眸光之中不起涟漪,似是在想着什么心事,那一双眼睛漆黑如点墨一般,寂寂不见底,气息端然,使得他这眼睛虽然生得极美,却令人不敢有轻侮之意,就在这时,少年忽然好象感觉到了什么,眼中一瞬间闪过凌厉的精光,立刻扭头向右一顾,正对上一双带着邪淫之色的眼睛,那是稍远处的一条画舫,一个锦衣俊秀的年轻人正坐在窗边死盯着这里,眼中闪现着莫名的光芒,这青年虽然容貌不俗,脸上却有着酒色空亢之态,他见到青衣少年突然看过来,自己也不免微微一愣,像他这样不曾习武的富家子弟却是不知道少年这样扭头来瞧他,并不是什么偶然,而是修为深湛的表现,但凡武者到了一定的境界,则是一羽不能落身,哪怕是背后有人看过来,也立刻会敏锐地感觉到,对任何加诸己身的目光都有所觉,更何况还是这种充满了不怀好意的视线?

      青衣少年抬眸扫了那青年一眼,轻轻地扫了一眼,眸光冷冽,却又瞬间收回了目光,不再理会,那锦衣年轻人见状,却是嘿然一笑,索性拿着一把洒金折扇摇了起来,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少年清隽无尘的容颜,从那满是邪亵之色的眼睛里就能够猜到,此人现在心里想的到底会是多么不堪的东西,而事实上这年轻人也确实动了邪念,他见那小船上的青衣少年穿戴朴素,想来定然是个寒门子弟,无权无势,一时间心里就转开了念头。

      此人平时欺男霸女惯了,如今见了这么一个美人儿,真真是心痒难耐,当下就一招手,示意旁边一个家仆打扮的人上前,吩咐了几句,那下人听了,便垂手应着,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那青衣少年的面容上突然间凛若寒霜,少年淡淡瞥了那年轻人一眼,眸光冰寒如剑,极是淡漠,却分明比寒冬腊月的雪水还要冰冷许多,令人不禁激灵灵打起冷颤来,锦衣年轻人当即只觉得双眼大痛,只是被这样看了一眼,他体内就突然翻涌起来,紧接着没来由地猛然喷出一口鲜血,看得身旁之人目瞪口呆,顿时心中骇然,这年轻人哪里知道,他刚才说的话已经全都被青衣少年听得清清楚楚,此刻少年的神情与先前截然不同,一丝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森酷之气淡淡弥漫在身周,令人望之生畏,前时那抛花的青年虽然冒失示爱,却毕竟是个有礼的谦和之人,并不让人反感,可如今这酒色满面的俊秀年轻人却是心怀恶意,吩咐下人的那番话更是不堪且【创建和谐家园】。

      画舫上一时间大乱,那酒色满面的年轻人痛号不已,扯着嗓子嘶骂:“妖人,这妖人会妖法!”一群家丁手忙脚乱,赶紧护着那公子,对方却大骂道:“一群混帐蠢材,还不快去抓住那妖人,本公子定要狠狠把那小子炮制一番!”喝骂声中,画舫已朝着青衣少年所在的小船迅速驶去。

      当下那青衣少年见状,眼光淡淡,却是容色不变,他立于船头,风姿楚楚,好似修竹迎风,眯眼轻哼了一声,漠然道:“……该死的东西,倒是死不足惜。”忽然间冷笑一声,一脚踏出,整个人就好似青龙出水,飘飘而掠,转瞬间就已落在了那条画舫上,一双穿着青靴的脚不惹纤毫尘埃,轻灵而落,一脚便将整条偌大的画舫踩翻入水!

      眨眼间湖上惊叫声大起,附近有人原本站在船上,正瞧着那画舫驶向小船,冷不丁却看到船头那少年飘飘掠起飞落画舫顶部,一足踏下,那偌大的画舫便翻了!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间没人想起去救那些落水之人,其中有人醒悟得早,刚想喊救人,突然之间却呆住了,只见湖面水色迷茫,那青衣少年梳着黑髻,鬓边青丝垂顺,整个人似乎融进了日光当中,却是踏于水上,在一片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踏水而行,恍惚间就已去得远了,正在这时,却听一个声音笑道:“……不过是数月未见,你这脾气却见长了。”少年听见这声音,忽然间凝神回头看去,当□形一闪,好似一道青光直射而出,没入远处的一艘大船中,一时间湖上人影茫茫,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幻觉,那大船很快开动,不多时,便已迅速远去了。

      那青衣少年来到船上,立时就有一个侍从上前,请他进到船内,这艘船共有两层舱房,最上面的一层颇为宽敞,少年进到里面,发现内部装饰得并不华丽,只是干净整洁而已,此时一名身穿宝蓝色便装的青年正在临窗揽卷,身前放着一壶茶,这青年容貌十分清秀,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书,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另一边却是一名身穿秋香色宽袍的俊美青年,此刻正靠在一个高髻罗裙的美人怀中,倚着软玉温香,好不快活,手里还捏着一把白玉酒壶,正自斟自饮,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秀丽如蔷薇的少年正在拿着扇子为青年扇风,伺候得十分周到。

      青衣少年见了这场景,不觉微微一笑,一双秋水也似的星眸轻缓一转,道:“没想到竟在这里碰见,倒是巧了……白照巫,看样子,你倒是好生的逍遥快活。”那靠在美人怀里的青年哈哈一笑,饮一杯美酒,又张口尝了美人递来的水果,这才说道:“我哪里比得上你逍遥,自从当年你独自离开,这两年里走遍四海,看惯了名山大川,潮升日落,无拘无束的,这才是真逍遥。”说着,目光炯炯地打量了一下那青衣少年,不免开开玩笑:“比起数月之前那一次见面,你似乎又有些变化,活脱脱一个美人儿,如今你这样子与你从前相比,几乎是脱胎换骨了,只怕站在熟人面前,也是认不出来。”

      这青衣少年便是当年独自决然出走的师映川了,此时白照巫说话之间,窗前看书的青年已转过脸来,白照巫不等师映川发问,便介绍道:“这是向游宫,我师兄。”师映川听了,便淡淡微笑着向对方拱一拱手:“见过向兄。”那向游宫也悠然回礼,道:“……师剑子好。”

      三人闲谈几句,师映川对白照巫道:“从武帝城到此处可是路途不近,你们却怎的到这里来了?”白照巫闻言,便朝着向游宫那个方向抬一抬下巴,道:“我和他这次出来,是有些事情要办。”师映川知道这是别人的私事,因此也不细问,倒是白照巫饶有兴致地问道:“在这里遇见你也算是巧了,映川,你这是要去哪?”师映川微一扬眉,淡意盈盈的眸光轻转几下,他在重重吐出一口郁积之气后,就畅然微笑着说道:“我以前答应了别人一件事,所以现在就要去实现承诺。”

      两年的时光不算太长却也不算短,师映川在这两年间曾经默默看过大海肃杀威严的壮丽,也曾站在山巅俯视万千秀峰的逶迤,跋涉的途中也有时候会举步维艰,那些极其恶劣的环境甚至会让一个武者也觉得异常吃力,但师映川在艰难的旅途中感觉到自己无论是视野还是心胸都渐渐开阔了许多,他一点一滴地磨练着自己的道心,无论路途如何艰难也不曾退却,所有的艰难险阻在走出之后都变成了人生当中的一份财富,让内心变得越发强大起来,最终穿越冲破一切桎梏,如鹰隼展翼,飞入云霄。

      双方都是有事在身,因此也就没有过多停留,白照巫留师映川用了一盏茶之后,便各自分开,一时师映川驾船顺水而下,去实现他曾经答应过某人的诺言。

      ……

      桃花谷,芳菲坡。

      这里是桃花谷一处地势很高的地方,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谷口那里,只要有人来,就一定能最快地发现。

      此时夜幕早已降临,漫天星光,一株桃花树下站着一个清丽少女,她面朝谷口方向,痴痴而望,正是方梳碧,在她身边则站着一身红衣的宝相宝花,两人并肩而立,月色下,人面桃花,好不动人。

      到如今宝相宝花已没有什么过多劝解的话可说,她只是有些怜惜地看了方梳碧一眼,道:“明天你就要嫁人了,难道还没有对那个小子死心么?他已经两年没有确切的音讯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是死是活,而你,明天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子了。”

      无心入眠的方梳碧却显得很是平静,她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还是想要在这里等一等。”宝相宝花轻轻一叹,没有劝阻:“好罢,我陪着你……这是最后一夜了。”

      她看着天上明月,目光里已经没有了焦点,说道:“其实很多人很多事都会在我们心里留下一些痕迹,但是即使这些事情会伴随你很久,甚至在以后也会时不时地想起,但是这些记忆终究有一天是会慢慢被忘记的。”

      到最后奇迹也仍然没有发生,没有人来,无论在等待什么人,但黑夜终将会过去,天亮的时候,两人不得不回去,方梳碧平静而木然地在丫鬟的服侍下沐浴净身,然后梳妆穿衣,她看着那件大红的嫁衣,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穿上这件亲手缝制的嫁衣嫁给那个少年会是什么样子,然而在今天,她却必须要为另一个男人穿上这件衣裳,绽放自己的美丽,方梳碧注视着面前镜子里的人影,那是个美丽的少女,虽然不是非常出众,但肌肤细腻晶莹,五官很是耐看,那漂亮的眼睛,红润的唇,彼此之间搭配得十分齐整,有一种年轻女子特有的美态,方梳碧的胸口处忽然就有一丝微微的绞痛,她的眼眶开始有些泛红,泪水已在里面打转,她微微扬起脸,眸中仿佛罩着一层雾气,却倔强地不肯让它落下来。

      很快,吉时已到,大红的盖头被遮了上来,挡住了视线,有人扶起新娘,走出了房间。

      喜娘扶着方梳碧的手,一路迤逦而行,路好象很长,走也走不完的感觉,方梳碧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她只能看到脚下的路,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她的呼吸甚至都停顿了一下,眼中水气弥漫,但是她只能由别人引领着向前,走向不可知的前方,在这一刻她突然痛苦无比,因为她知道自己与那个少年再也不能走在一起了,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溢出眼眶,但她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于是便微微张着嘴,在盖头下无声地哭泣,心中满是悲凉之意,只盼着时间就此停止,这条路永远也不要走完。

      然而婚礼的进程不会以谁的意志而停止,很快,在浑浑噩噩的恍惚中,从头到尾都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的方梳碧忽然回过神来,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她知道那是嵇狐颜,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男子,对方待她很好,但她却并不爱他,他的的手轻轻扶住她的手,很暖很大,那修长的手指上还戴着宝石戒指,手心比平日里还热,方梳碧下意识地就想要挣出手来,把自己的手从嵇狐颜掌心里抽回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眼下为什么会如此敏感,但就在这时,却感觉到男子的手紧了紧,嵇狐颜发觉到了少女的手指微曲,似乎想挣扎,但他只以为这是即将出嫁的女孩子本能的害怕与担心。因此反而五指微微用力,握紧了那修饰过的纤手,温柔地压低了声音安慰道:“……别怕梳碧,没什么可紧张的,我在。”方梳碧眼睛一酸,她强忍住泪意,低低道:“我没事。”

      周围人声鼎沸,虽然看不到,却听得很清楚,都是参加婚礼的宾客,方梳碧的手就好象浸在了冰水里,没有半点温度,一股凉意渐渐把心也彻底浸透,她平视前方,眼前只能看到一片喜庆的红,那是盖头,但方梳碧此刻却仿佛能够透过盖头看到当初那个说会来娶她,后来却消失不见的少年,她好象再次清晰无比地听到了对方说过的那些誓言,一字一句,依稀还在耳边--这是最后一次想起那个人了啊!

      嵇狐颜的手很暖,修长而白净,将她的手握住,就仿佛命运无情的牵绊,方梳碧只觉得被嵇狐颜握住的手有些僵硬,然而这时,终究还是要拜堂了。

      嵇狐颜轻轻松开了她的手,方梳碧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这时已经有人喊起祝词,方梳碧手脚发凉,整个人就快僵成了木头,却又不得不缓缓拜下,然后,再拜,此时此刻,她甚至连放声痛哭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有些事情她必须要去面对,她没有多少选择的权力,更重要的是,她一直在等那个人,而那个人却不知道是不是还记得她,他让她如此失望,也因此没有了去选择去拒绝的底气,如果那个人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诺言,那么她可以奋不顾身地冲到对方身边,然而这世上却没有‘如果’,也就是在这一天之后,她今后的人生就要与他再无交集。

      可是就在这一刻,就在方梳碧已经即将彻底绝望的这一刻,就在她要再次拜下,从此正式成为嵇夫人的这一刻,一个声音突然道:“……且慢!”

      在这声音响起的那一瞬,方梳碧陡然间身体一颤,只觉得一切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她的表情被遮在大红的盖头下面,但是她的肩膀却在微微轻颤着,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做梦,然而如果这真的是梦的话,那就请不要破碎,不要醒来!

      这声音如此突兀,却又如此清晰,所有人的脑袋都下意识地扭转过去,人群一阵骚动,循声而望,无数惊愕到极点的目光统统向大门方向看了过去,就见外面强烈的阳光中,一个人影正拾阶而上,在那个角度上是背对着强烈的光线的,叫人不自禁地目眩神晕,因此一时间看不清楚来人的脸,甚至根本看不清楚衣着打扮,只依稀见到一袭宽袍飘飘,意态风流,直到这个不速之客走到门口,站在的厅门正中,才看清楚了来者的样子。

      来人一身藏蓝布袍,木簪挽髻,年轻的皮肤明净而细腻,那件袍子很旧了,虽然很干净,但是却已经洗得微微发白,似乎显得很寒酸,在座的宾客个个华衣锦服,来人的这一身打扮当真是与此处的氛围格格不入,可此人穿着这样的衣服,眉目之间却只是淡淡的,有着一丝说不出的从容,站在这里不过微微一瞥,却人人都觉得对方好象瞧见了自己,人人都觉得仿佛被看透了一般,那眼睛当真是锐利明亮非常。

      这不速之客很是年轻,一身略显宽大的藏蓝布袍穿在身上,颇有些端正从容的气度,一眼看去只觉生得很是美丽,是一位充满灵秀之气的少女,但若是细细看起来,却又发现此人容色犀利神秀,毫无女性柔和之态,身材修瘦,颈间有微微的凸起,竟是个少年,在场之人没有一个认得这陌生的年轻人,然而就在这时,方梳碧突然间一把扯下了蒙在头顶的红盖头,她在看到那少年的一刹那,明显是怔了一下,只觉得此人眼生得紧,但紧接着,那人嘴角抿着的淡淡笑容却让她生出了熟悉无比也亲切无比的感觉--即使那是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她也仍然知道他是谁!

      这一刻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沉寂了下去,然后那少年,也就是师映川,忽然间就迈步前行,他从厅门那里缓步向前,就像是看不见任何人一样,那种自然到了极点的样子令全场所有人都被某种古怪的气氛所牵制,竟是没有一个人出言制止,只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去,师映川脸上表情淡淡,嘴角有着一丝温柔笑意,他一边走,一边徐徐说道:“……抱歉,之前很多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做到一心一意,我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方梳碧此时强忍泪水,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脸上却是在笑,灿烂地笑,说道:“我都知道的!”师映川看着她,边走边道:“我这样三心二意的人,以后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风流帐,做下什么混帐事!”方梳碧眼泪直流下来,笑着说道:“嗯,这个确实保不准!”师映川一步一步向前,亦是深深低笑:“一定是非常恨我了罢,要不要打我一顿出气?”方梳碧笑中带泪,点头道:“确实恨!不过,打你就免了,我只是有一句话要问你。”

      方梳碧笑若夏花,泪珠成串掉落,她轻轻地道:“我只有一句话问你……你会不会带我走?”

      104一百零四、还不晚

      字数:18238

      宾客满堂中,方梳碧轻轻地道:“我只有一句话问你……你会不会带我走?”

      此话一出,周围的一切突然就有些凝固,师映川前进的步伐也迟滞了一瞬,在来桃花谷之前,他原本已经打算承担来自方梳碧的所有质问与苛责,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在见到自己的时候,没有责备,没有怨恨,也没有质问,有的只是这一句问话,只问他会不会带她走,师映川曾经一直以为自己是很了解方梳碧的,或者说是香雪海,并且认为自己与对方之间总是存在着某种东西,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一时间实在难以忍耐,眼中微微发酸,他强行忍住,这才没有让那眼泪掉下来。

      师映川忽然就这样加快了脚步,他看见方梳碧身穿大红嫁衣站在前方,红色的盖头摊在地面上,精致的妆容掩不住那双哭红的眼睛,她就站在那里,站在宾客满堂的大厅中,就像是无尽海洋中一叶孤零零的小舟,随时都有可能倾覆,此刻眼前这幅场景让师映川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下午,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站在花海当中,修长匀称的小腿晶莹如雪,阳光将那张清丽的面孔映得粼粼生波。

      师映川就这样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必须走过去,然后抓住某些一旦错失就再也寻不回来的东西,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今天所做的这件事情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只知道这些东西对自己而言都无足轻重,无关紧要,他缓缓穿过人群,就像是穿过一场久违的风花雪月,四周所有的人都惊讶地愕然地震惊地看着这个比姑娘家还要漂亮的少年含笑一往无前,所有人的脑袋都扭转着,全部看向这个不速之客,寂然无声。

      “这是要……”有人喃喃着,还保持着一开始端坐的动作,但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慢慢站了起来,直觉令所有人都嗅到了某种不寻常的气氛,众人望着那个毫不犹豫地向前再向前、脚下没有半点停顿的少年,除了惊愕以及其他与之相似的情绪之外,这种完全出乎预料的场景,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反转,令所有人也只能做出发呆或者静默这样的行为,因为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事实上,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少年已经给人们带来了太多的震惊,他说的那些话里所蕴涵的东西已经让许多人心中敞亮,已经完全意识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是知道,身体的反应却是另一回事,所有人都只能怔怔地望向同一个方向,同一个人。

      “……会,我会带你走,因为我答应过会在你十八岁这一年来接你,只是,不知道现在会不会有些晚了?”师映川忽然就笑了笑,与此同时,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围的人无意识或者完全出自本能地传出了低低的滞呼声,声音如同风刮过了一片矮林,有女性宾客把手无意义地按在胸前,似乎是想要阻止自己那颗跳得飞快的心脏,这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没有一个还拥有清晰思考的能力和余暇,然后所有人就看到身穿大红喜服的方梳碧无声地哭了起来,这个无数次在芳菲坡眺望谷口等待自己情人的女孩子就这么无声地哭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目视着正向自己走来的这个漂亮少年,眼泪一颗一颗地好似断线珍珠般滚落了下来,她哽咽着道:“不晚,还不晚的。”

      师映川笑着走向她,眼神温柔如水,道:“是么?不过还是很抱歉,没有仪仗,没有轰轰烈烈的排场,也没有仪表堂堂骑着骏马来接你的贵公子,我现在甚至连一件象样的衣裳也没有换,只能委屈你将就一些,总归这也算是兑现诺言了,是不是?虽然来得有些晚,但我只知道,所谓的命运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时师映川已经来到了方梳碧的面前,所有人因为巨大的震惊与不确定而没有一个阻止他或者说想起来应该要阻止他,包括嵇狐颜,就见师映川伸出手去,擦去了方梳碧还在掉落的眼泪,只是那脸上却还是留下了水痕,也弄花了胭脂,但此刻的方梳碧却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此时此刻,她心有所感,甚至还没有从大起大落的情绪动荡中完全摆脱出来,当刚才看到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她整个人整个心整个头脑全部都是一片空白,她可以在独自一人面对一切的时候保持镇定,可以极力维持着平静,但是当如今这个人出现的这一刻,她突然间就变得脆弱无比。

      周围开始传来隐隐的骚动,这时师映川突然笑一笑,紧接着一把抓住了女孩冰凉汗湿的手,紧紧抓住,也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方梳碧猛地放声痛哭,她痛哭的样子也就此成为了这场婚礼带给人们最后的一个印象深刻的画面,师映川再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浪费半点工夫,在抓紧方梳碧纤手的那一刻,另一只手已迅速揽住了女孩的腰身,下一刻,一道藏蓝的人影裹着大红色的窈窕纤影已化作流光,转瞬间向厅门方向飞射而出,迅速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以一种决然无比洒脱无比的气势绝尘而去,抛□后所有的一切,地上只留下一顶华美的凤冠,无论是否有人震惊,是否有人愤怒,是否造成什么影响,是否变得不可收拾,这众生百态,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完全不重要,只需统统甩到身后,统统远离。

      ……

      师映川带着怀中的玉人出了喜堂之后,一路如同风雷疾掣,他武功精深,一气便奔出不知多少里路来,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师映川的脚步这才放缓,渐渐停了下来。

      这里是一处山谷,四下无人,以师映川如今的修为,即使带着一个大活人急速赶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也不曾觉得疲惫,甚至连气息都没有变得粗重,一时他松开了怀中的少女,定睛看去,却只见怀中女孩笑靥如花,一双盈盈美目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师映川只觉得心中一颤,看到方梳碧如此模样,师映川心中最后一线不安这才彻底消失,心意了然,他微微而笑,面上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之气,柔声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方梳碧只觉得时隔许久之后,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是变了,又没变,这不仅仅只指相貌,还有别的什么,但那熟悉的感觉却还是没有改变的,如此一来,方梳碧安心了,她只觉得心头涌起一阵一阵的喜悦,禁不住想要落下泪来,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清清楚楚地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原来啊,不管这个人让自己等了多久,暗暗流了多少眼泪,甚至她曾经也绝望过,认为对方也许是负了心,辜负了自己,可是不管怎么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却还是一直坚持着等他来,从两人最初见面的那年一直到现在,这四年来苦苦等候,只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如今,她终究还是等到了。

      一思及此,方梳碧忽然间只觉得整个人如释重负,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手足发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就依偎在了师映川胸前,在她看来,自己十几年的人生当中并没有什么亮点,都是平稳无波的,除了在十四岁那年认识了这个少年,就是在那样的时间,在那样的地点,那样的环境中遇见的黑黑瘦瘦的男孩,就此决定了自己以后的人生。

      感觉到少女的娇躯软软偎依着自己,师映川微微一笑,伸手轻捏了一下女孩的鼻尖,说道:“这脸哭得都像是小花猫一样了,去洗洗罢。”方梳碧听了,面上顿时一红,向来女子都十分爱美,而在面对着自己的心上人时,更是万万不肯将自己邋遢丑陋的一面展露在对方眼前的,此时方梳碧连忙双手掩面,迅速跑到不远处的小河边去洗掉脸上被泪水弄污的胭脂。

      一时洗罢,身后却伸过来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块手帕,方梳碧回眸一看,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她见了此情此景,不免也甜甜笑了起来,拿过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水,师映川凝神看了看少女洗去脂粉的容颜,说道:“你还是这样更好看些。”

      方梳碧抬头看去,只看见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很多的少年嘴角带笑,一双凤目清澈如水,透着丝丝的温柔之意,看着这样的眼神,几乎情不自禁地就要陷入到了里面,方梳碧心中一片欢喜,再也没有先前的悲切与绝望,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所穿的大红喜服,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做工精细的衣裳,师映川见状,知道她心中所想,便善解人意地说道:“不如脱下来罢,你我现在的身量差不了多少,我的衣裳给你穿就是。”

      方梳碧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微红,好在这里四下无人,她踌躇了一下,便动手脱去嫁衣,师映川在她心中已是此生认定的良人,因此虽然有些害羞,却也没有避着他,当着少年的面便迅速脱了喜服,随即放在了河里,任凭那大红喜服顺水漂走,这时师映川已经脱了自己外面的那件藏蓝色布袍,帮少女穿好,系妥了衣带,方梳碧双颊晕红,手脚麻利地拆散了繁复的新娘发髻,挽了一个简单的发式,她虽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但也别有一番清丽之态,此时素袍黑髻,不施脂粉,鬓边几根发丝被风吹着,平添了几分洁净无华的气质,师映川静静地看着,心中一片宁静,他伸出手臂,轻轻揽住了对方的腰,让她倚在自己肩头,方梳碧两颊染上一抹红晕,笑容灿烂,她第一次感到无比地安心,也许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感觉罢,而这种感觉,也只有这个少年才会给她。

      ……

      大周境内有数十条运河,运河所在之处,两岸建筑鳞次栉比,繁荣程度不比别地,水道之上无数船只穿梭往来,即使是夜里也能看到许多灯火辉煌的船只通行,这也从某一方面体现出帝国雄厚的国力。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商铺酒肆无数,许多楼上都有倚栏远望的富商豪客,这些人居高临下地望着热闹的街道,将一切尽收眼底,指指点点地笑谈着,却不知在把别人当作风景的时候,自己同时也是其他人眼中构成风景的一部分。

      这时正值中午时分,一家酒楼内坐了不少在此吃饭的客人,众人正笑谈饮酒之际,却听楼梯口处有声音响起,显然是有人上楼,食客中有好事之人随意朝楼梯方向扫了一眼,只见一个容貌清丽的少女走了上来,淡衫素裙,很有几分清水出芙蓉之感,少女身后紧跟着一个年纪小上几岁的少年,说是少年,却生得比那少女还要风姿清逸,若非一身典型的男子打扮,头上也束着方巾,兼之容色之间丝毫没有女子的妩媚之气,还真的会让人错认成一位美丽少女,但即使如此,这样好看的少年也仍然令人不禁多看上几眼,尤其是在场之人也不乏那等有龙阳之好的,见了这少年便不禁有些痴迷之态。

      这时少年似乎是感觉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目光,遂淡淡瞥了过去,眸光清寒,说也奇怪,不过是一眼而已,那几个带了别样心思之人却顿时只觉得仿佛冰水灌顶一般,忍不住一个激灵,立时心神清明起来,这些也不是什么愚钝之辈,当下就知道这对少年男女并不好惹,却忍不住目光又看向那少年,只见对方眼眸微开,一派平静之色,双眼好似古井不起波澜,让人看不透此人心中所想,倒使得那相貌越发显得清尘无垢,虽然肌肤不算白皙,却是天然一股风韵,令人一见难忘。

      这一对少男少女便是师映川与方梳碧了,两人挑了个位置坐下,点了酒菜,很快,东西送了上来,师映川用筷子挑去鱼刺,夹了一大块鱼肉递到对面,却不是放进方梳碧的碗里,而是递到少女唇边,方梳碧见状,不禁俏脸一红,有些害羞,虽然她与师映川已是情侣,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却还是有些女儿家的羞涩,但这时却见师映川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一丝鼓励之色,漂亮的眸内满是笑意,方梳碧见了,不禁心神一松,下意识地微微张开樱唇,将那鱼肉吃了,觉得味道不错,便也夹了一块递给师映川:“你也尝尝。”师映川张口接了鱼肉,细细咀嚼,虽是一言不发,但面上却是笑意宛然,两个年轻人彼此相视一笑,一切都已尽在不言中。

      周围的食客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这两人这般亲密,即便是寻常的夫妻也不会在旁人面前如此,更何况以这二人的年纪和打扮来看,也不可能是夫妇,更不可能是姐弟,显然是一对小情人,因此不少人对于两人的亲密举动都不禁侧目,但那少女也还罢了,那名少年却是全然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气度森然平和,而且两人虽然亲密,却丝毫没有给人狎昵秽亵之感,就好象是发自内心一般,十分自然,因此众人看了几眼,倒也罢了。

      酒楼里人声嘈嘈,这时在各种纷杂的交谈声中,一个洪亮的声音显得颇为突出,只听那人说道:“要说近来江湖上最稀奇的消息,还得属桃花谷方家女儿被劫的这件事,好好的一个新娘子,还没等拜完了堂,就被一个不知打哪来的贼人给掳了去……”

      师映川听到这里,不禁目光一扫,只见远处靠窗位置的几个佩刀武者正在喝酒,其中一个浓眉方脸的汉子便是说话之人,想来是天生的大嗓门,不过这汉子话还没说完,却听有人冷冷一笑,道:“胡说八道,什么贼人掳去?那方家女儿明明是与情郎私奔,那所谓的贼人是与那方小姐认识的,这才做下了那等抢亲之事。”

      方脸汉子闻言,不免有些恼怒,当即循声一看,只见一个精瘦的中年人正在一张桌子前独自饮酒,方脸汉子不忿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什么私奔?莫非你亲眼瞧见了不成!”

      两人这番话早已被其他人听去,酒楼中许多人都是知道方家前时婚变之事的,此时自然心生好奇,一个身穿劲装的男子便扬声问道:“这位大哥,不如给大伙儿仔细说一说?”精瘦中年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这才说道:“我自然是没亲眼瞧见的,但方家一个管事却是我远房表弟,说来只怕你们不信,那天抢亲的却是个生得极俊的少年,几乎被错认成了女娃娃,那少年显然是与方小姐认识的,而且武功极高,旁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带了那方小姐走得不见踪影了。”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有人问道:“我还当那抢亲之人是什么强横奸邪之辈,原来却是个少年人?”精瘦中年人道:“可不是?听说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比那方小姐还小着几岁,听说那方小姐生得秀美,而那少年却较之方小姐还要美貌许多……”他说到这里,忽然间愕然一顿,仿佛猛地想起了什么,就此止了声,而在这时,酒楼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某处位置,那里坐的正是师映川与方梳碧,这二人先前的表现就让人知道这是一对小情人,而师映川的年纪明显也是十四五岁的样子,比方梳碧要年少许多,两人女的俏丽,男的更是貌若好女,这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与那精瘦中年人所说的话完全吻合,实在很难仅仅用‘巧合’二字来说服旁人。

      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师映川却是好象完全没有感觉到一般,神情自若地继续夹菜放进方梳碧的碗里,但方梳碧毕竟是个姑娘家,没有师映川这等气定神闲的功夫,此时众目睽睽之下,而自己也的确是逃婚私奔,如此一来,任她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后悔,却也心下只觉得难堪之极,师映川见状,伸手轻轻一抚女孩子的手背,意似安慰,但就在这时,还未等方梳碧露出放松的神色,不远处一名青年突然拍案而起,在场的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人见过方梳碧,更没人见过师映川,但现在这青年看着这两人,原本还存着的一点疑惑顿时就消去了,方梳碧固然楚楚动人,但师映川更是清丽无双,想来只有这样的俊秀小子,才有可能迷惑得一位贞静淑女什么也不顾了,一意与其私奔,而两人之间那种亲密的态度,更是令青年最后的一丝不确定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见这劲装青年两眼紧紧盯着师映川与方梳碧这一对小情人,然后目光最终落定在方梳碧身上,缓缓说道:“不知这位小姐贵姓芳名?”

      方梳碧心中一跳,自然是不知如何以对,师映川却是两道菲秀的入鬓长眉微微一挑,语气平淡,说道:“……你这样贸贸然问起陌生女子的姓名,不觉得很无礼?”那青年闻言,面上一滞,但立刻就又冷笑起来,然后说道:“在下只想知道,姑娘可是姓方?”

      事到如今,方梳碧也不会再遮掩什么了,她深吸一口气,徐徐说道:“不错,我正是姓方。”劲装青年听到这里,知道再不会有什么差错了,当下只觉得这一对原本十分赏心悦目的小情人变得有些面目可憎起来,但青年倒是没有恶言相向,而是忍着怒气说道:“方小姐,原本在下与小姐素不相识,小姐之事自然轮不到在下插手,只是小姐的夫君‘小医圣’嵇公子却是曾经救治过在下的性命,因此有些事情,在下不能袖手旁观!”

      105一百零五、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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