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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珍大会如期举行,前三天乃是在一座占地极大的临水长楼中举行,此楼分作四层,最底下的一层展示的是一些虽然珍贵却并不罕见的物品,容许各方人士参与买卖交换,可以算是稍微大众化一些,不过想要进到这里,却是要缴纳五百两银子的入门费用,而随着楼层渐高,展示出来的物品也就价值越大,入门费用也同样水涨船高,这也算是天涯海阁向来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将想看热闹而没有购买力的闲人挡在门外,使之不影响真正的买家。
不过对于这三天的交易会,师映川却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因此他一连三日只是待在房中,除了吃睡等一些必要的事情之外,其他的时间都用来打坐,而宝相龙树与季玄婴也好象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在这几天都没有怎么打扰他。
万珍大会举行的第四日也是最后一日,天涯海阁位于江夏最高档的一处拍卖场,集宝楼,此时已经按时启用,眼下还是上午,天光晴好,参加拍卖的宾客也已经陆续到了。
这集宝楼外面看起来却是有些像一座矮塔,楼身呈圆柱形状,外表古朴,然而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设计有些独特,一共分为上中下三层,每一层都被隔成三十间包厢,围成一个环形,一楼中间留着一方圆形的阔大场地,那些包厢却并没有窗户,而是全部在面朝圆场的那一面挂着一道及地的薄薄透明纱幕,纱幕外面又有一道鱼网状的珍珠帘子,如此一来,帘内的人可以很清楚地去看外面的一概事物,而自己包厢里的情形却不至于被人一览无遗,十分方便,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十分巧妙,很大程度上确保了客人的需要。
今日能够进入集宝楼的客人都是手持特制的请帖才得以进楼,而得到这张请帖除了需要缴纳一万银子之外,还要经过天涯海阁确定身份,认为对方的确是具有足够购买力的买家才可以,因此虽然对于很多人来说,交纳一万银子不算什么,但真正可以拿到帖子的人却绝对不多,更何况大多数人都有自知之明,不会去自讨没趣。
一间包厢内,师映川坐在一张紫檀木高背太师椅上,椅子上裹着一张火红的狐狸皮,皮毛油亮光滑得好似缎子一般,这包厢布置得十分舒适精巧,虽然没有富丽的装潢,摆设也比较简单,但包厢内的每一件物品却无一不是花了心思的,处处透着雅致,尤其师映川左手边的高脚小几上放着一只一看就是古物的瑶圃芝云五色玛瑙花瓶,瓶内插着几根色彩斑斓的孔雀羽,给整个空间平添了几分动人的亮色。
师映川从碟子里取了干果慢慢吃着,他两边的包厢里分别是季玄婴和宝相龙树,不过三人此时却都彼此之间没有什么交谈,很快,随着客人到齐,展出也正式开始。
三声钟响之后,那处空地中间忽然有一块直径大约一丈的圆形地面缓缓陷了下去,不过只是半盏茶的工夫,那块圆地就再次升了起来,只不过此时上面已经多了一张紫檀大条案,用来展示宝物,条案上铺着大红色织锦案布,四角缀有金铃,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人站在条案后,面带微笑,显然就是由他主持此次大会,这圆台乃是机关控制,不但可以下陷,而且也可以徐徐上升到高处,将宝物分别展示给二楼和三楼的客人,让在场的所有买家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这万珍大会最后一日展出的物品果然件件不凡,只不过师映川眼下有兴趣的只是那幅《怯颜图》,因此任由一件又一件的宝物被人陆续拍走,却一直按兵不动,不曾出手竞价。
这次拍卖所持续的时间颇久,等到午间半个时辰的用餐时间结束之后,便继续展出宝物,直到下午未时正,那主持拍卖的中年人却是退了下去,换上一名老者。
这老者一身棕色长衫,气度不凡,此时那圆台再次下陷,等到升上来时,台上只有一口完全透明的水晶大缸,里面盛满了清水,大缸旁边是一只完全由沉香木打造的箱子,这时候包厢内的所有人也都知道这是今日最后的一件物品,也就是那幅用来压轴的《怯颜图》。
棕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当年画坛一代宗师花间问曾经为天下第一美人燕乱云绘制此画,耗费心血无数,并且自此不再画美人图,燕乱云之美天下皆知,是谓怯颜美人。怯颜者,万物怯其颜色,只因此女容貌太美,其母恐遭天妒,便于燕乱云十二岁时以匕首在此女额间划出伤口,以药物涂抹,使得伤痕永久不能消除,燕乱云容貌之美,可想而知。”
说到这里,老者走向那口箱子,从箱中小心地取出画轴,捧在手上:“……此画乃是周朝皇帝曾欲以西南三座城池换取却不得的宝物,如今就请各位一观。”
五十五、故人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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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说着,就将这画轴举了起来,同时又有一名美貌少女上前,拿住画轴一端,然后缓缓展开,随着整幅画被尽数展现在众人面前,露出真容,无数双眼睛却只看到了一片空白。
那画大约有六尺长,四尺宽,质地既不像纸也不像绢,似乎有些古怪,上面更是什么都没有,完全是一片空白,然而还没等在场各个包厢内的客人有谁发出质疑,那老者已经与少女将画轻轻放进了装满清水的水晶缸。
画一入水,顿时奇变突生,一丝丝的淡白颜色开始在水中不断晕染了开去,很快,画上似乎有图像显现,从模糊一直到清晰,等到那些淡淡的白色全部消失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人物像,那是个身穿斑斓孔雀衣的妙龄女子,与真人一般大小,站在一丛牡丹花旁,素手折下一朵白牡丹,正欲簪到发间。
场内有一瞬间完全安静下来,紧接着,则是不约而同的吸气之声,包厢的帘后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眼中都带着无比的震撼之色,心跳忍不住加快,只见那幅《怯颜图》浸在水中,水面轻微的波动仿佛让画上的人物也动了起来。
那妙龄女子正嘴角带着微笑,她似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时时都在变化,眼神,笑容,表情,每一刻都有不同,令人无法不产生恍惚之感,无法自拔,也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就好象让所有见到这幅画的人都真正地感受到了此女的喜怒哀乐,这位身穿孔雀衣的女子额头雪白胜玉,上面有一道竖着划出的淡淡红色痕迹,从额头中间一直延伸到眉心,便是那道用匕首留下的伤痕,此时此刻,在这女子面前,一切赞美惊叹的词汇都显得失色无力,所有美丽的事物都会全部成为陪衬,这世上向来女性善妒,最容易嫉妒其他的美貌女子,然而眼下在包厢里的所有女子,无分年纪大小,却都已经完全提不起丝毫的嫉妒之心。
“……神作,不愧是画圣呕心沥血之作,宗师之作!”过了不知多久,楼上的一间包厢内传出一个声音,幽幽而叹,师映川顿时眉毛一动,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此时那棕衣老者朗声道:“此画底价一百五十万两白银,按照天涯海阁一向的规矩,也可以用合适的物品交换……那么现在,诸位可以出价了。”
几乎是在老者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三楼一个包厢内就传出了一个流露出淡淡威严的声音:“……一百六十万。”这声音方起,却听另一个包厢内有人轻叹道:“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一百六十五万!”
此时师映川却不急着出价,只注意着包厢外的情况,不过片刻的工夫,那幅《怯颜图》就已经涨到了一百九十万两银子,师映川见状,神色渐渐变得沉静下来,他喝了一口旁边小几上已经凉了的茶,继续留意着局势变化,直到在许多人的纷纷竞价之下,《怯颜图》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二百一十五万,这才忽然开口,他不想轻易暴露什么,因此把声音刻意压沉了许多,听起来倒像是一个中年男子,只道:“……二百四十万!”
他这一下就往上提高了二十五万两银子的举动,顿时就让场面稍稍停滞了片刻,不过很快一个声音就道:“……二百四十五万。”
这声音正是先前那感慨此画乃宗师之作的人所发出,师映川方才就已经通过那有些熟悉的声音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他想了想,干脆便传音入密道:“潇叔父,是我。”
此话一出,包厢里那人一顿,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欣慰和怅惘,男子微微摇头,失笑一下,亦是传音入密道:“原来你也在……我若早知道,又何必与你争,这幅画也确实最应该由你保管。”师映川听了,就知道对方已经放弃了继续出价,便继续以低哑的声音道:“二百四十八万两银--”
“……二百六十万!”一个声音还未等师映川说完,就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师映川正欲往碟子里取点心的手停住了,目光立刻透过珠帘与纱幕向外看去,他不是不可以继续加价,不过燕乱云虽然是他的生母,师映川对其本能地有一股特殊感情,但两人之间却并没有来得及建立起什么很深厚的亲情,所以师映川对这幅《怯颜图》有几分势在必得的意思,但终究不会为此付出超过他给自己提前设定好的代价。
一时师映川沉默了片刻,没有马上加价,因为他不想继续没完没了地与人争下去,所以心中正在准备叫出一个应该能够把其他人压下去的价格,但就在这个时候,左边隔壁包厢里却突然有一个淡漠的声音道:“在刚才二百四十八万两银子的基础上,再追加一株介尘芝。”刚说完,右边包厢里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再添一百万两。”
师映川忽然向后靠住了铺着火红狐狸皮的椅子,他靠在椅背上,因为季玄婴和宝相龙树忽然横插一杠而微微蹙眉,不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因那二人既然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开了口,他如果这时候驳回去,不接受帮助,那么以他们三人各自的身份地位,那就是重重扇了二人的脸,因此这件事就先暂且如此,过后再议也罢,总之师映川不愿欠这个人情。不过如此一来,加上介尘芝与一百万两银子,应该就有大概四百万左右,这么一看起来,那《怯颜图》应该就是十拿九稳了。
果然,这个陡然拔高一大截的价码让周围都沉默了下来,没有人再出价了,师映川见状,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容,然而还没等他的笑容完全舒展开来,一个声音却道:“阁下看来确实对这幅《怯颜图》喜爱非常,不过抱歉了,我却有必须得到此画的理由。”这人说话很客气,也点明了自己对此画势在必得是由于有着某种原因--只因为很明显,愿意并且有能力用四百万两银子买一幅画的人绝对身份地位非凡,此人并不想无端得罪这样一个人。
只听那男子的声音继续道:“……这幅画,我出四百五十万两银子。”
包厢中的季玄婴长眉不动,正要继续加价,却忽然接到有人传音入密:“季公子不要加了,随他去。”然后下一刻,另一间包厢内正要开口的宝相龙树也忽然神情一动,显然是也听到了什么,便不再出声,师映川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拍着椅子扶手,眼中精光微现,他已经隐隐觉得这叫价之人的声音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方才见此人出价的架势,就知道如果自己再往上开价,对方也一定会继续跟下去,师映川并不希望这样无端地付出过高的代价,因此索性退让,不再开口,只不过……想到这里,师映川闭上眼睛,不知是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只见他忽然拿起放在一旁的别花春水,起身悄无声息地出了包厢。
这幅由画圣花间问所作的《怯颜图》,到最后不出意外地落入了那出价四百五十万的男子手中,而万珍大会也至此终于落下了帷幕。
此时三楼的一间包厢里,一个身穿宝蓝华服,头戴金冠的青年坐在椅子上,他旁边站着一个沉默的中年人,手中抱着一只长匣,里面是那幅刚刚送来的《怯颜图》,青年望了望包厢下面,然后起身道:“……好了,事情已经办完了,本王也该回去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中年人眼中突然精光乍起,与此同时,有人在包厢的门外道:“我有一事要与阁下相商,不知阁下可有时间?”蓝衣青年心中一动,听出那声音应该还是个少年,但他眼神却依旧沉稳,不见波动,只道:“……请进。”
门开了,一个身穿黑色武士袍,腰挎青色宝剑的清秀少年走了进来,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肤色微深,正是师映川,此时他刚一进门,当即就有些惊讶,原来这包厢里的人果然是他认识的,难怪觉得声音好象曾经在哪里听过,只见那华服青年俊美儒雅,不是当年见过的大周容王晏勾辰还是哪个?而晏勾辰身为一个大国的亲王,难怪财力如此雄厚。
而晏勾辰只看表情就知道显然是不认得他了,师映川见状微微一笑,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中年人所拿的的长匣,然后说道:“……两年不见,王爷倒是风采依旧。”
晏勾辰眼望这陌生的少年,然后就根据对方那神态以及说话方式等等,更重要的是腰间那柄湛青的宝剑,突然就将这个清秀少年与记忆中的一个影子重合在了一起,当下心中一震,立刻长长叹笑道:“这么久不曾见面,剑子当真是变化很大,小王几乎都认不出了。”
师映川淡然而笑,道:“我眼下过来,主要是要与王爷商量一件事。”他目光看向中年人怀里的长匣:“这幅画我会把原价四百五十万两银子交给王爷,希望王爷将画转让给我。”
晏勾辰听了,顿时心念一转,已经想到了许多:“原来刚才是剑子。”他忽然眉间聚起为难之色,倒不似作伪,苦笑道:“若是其他物品,小王转送给剑子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此物却有些为难了……想必剑子也知道,当年我大周陛下欲以三城换取此画而不得,因此小王这次来江夏,就是为了购得此画,回去献给父皇。”
晏勾辰目光幽深,毫不掩饰什么:“小王也不瞒剑子,我兄弟等人身为皇子,自然彼此之间少不了明争暗斗,而在天家之中,圣眷乃是第一要紧之事,小王此次花费巨额钱财购得这《怯颜图》,无非就是为了博得父皇欢心罢了。”
“原来如此。”师映川心中了然,他心中微一转念,便点头道:“王爷自有难处,这我也都明白,我也不是那等蛮横不讲理的人物,实在是此画我确实有势在必得的理由。”
师映川说着,看了那中年人一眼,此人能跟在晏勾辰身边贴身保护,自然是心腹之人,况且自己要说的事情也不是什么不能宣扬的秘密,因此很干脆地道:“实不相瞒,先母姓燕,名乱云,正是这画中之人……现在王爷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得到此画。”
晏勾辰闻言一惊,一时间不禁恍然大悟,顿时叹道:“难怪,难怪……”说着,心中已转过无数个念头,在瞬间就已经作出了决断,忽然就笑道:“既然如此,令堂的心爱之物,小王岂可为了一己之私,不顾他人母子亲情?”说着,从中年人手里取过长匣,亲手递向师映川,正色道:“这幅《怯颜图》,小王今日就物归原主了。”
师映川却没有马上去接,而是说道:“那么日后那四百五十万两银子,自然会送到王爷府上。”晏勾辰笑容和煦:“剑子何出此言?区区身外之物,剑子若再提起,就是俗了。”师映川深深看了青年一眼,心中自然明镜也似,一时间伸出手来,接过了长匣,意味深长地道:“既然这样,那么从此刻起,王爷已经获得了我的友谊。”
五十六、遁走
字数:10137
师映川把那装着画轴的木质长匣稳稳接到手里,这晏勾辰做事如此上道,他自然也要把礼数做周全了,因此面带微笑,就欲与对方客气几句,哪知就在这时,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响起了一阵古怪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稳定,很轻,甚至都能够听得到鞋底踩在地面上所发出的细微声音,这明明只是貌似很普通的脚步声而已,但却仿佛响在此刻集宝楼中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所有人的耳中,同时一个男子嗓音低沉冷柔,道:“看来我还是来晚了……那么,那幅《怯颜图》现在已经落在谁的手上了?我弑仙山可以原价购入。”
“……纪妖师!”师映川听了这声音,当即心头微微一震,手中的那只长匣立刻被他下意识地抓紧,师映川一时间心念急转,立刻就向晏勾辰说道:“若是等一下此人问起这幅画来,王爷不必为难,只管实话实说,说是东西在我身上罢了。”话音未落,只见身影一闪,已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包厢中。
师映川刚出了包厢,却看见前面远处有一个秀树般的修长人影正消失在楼梯拐角位置,后面有几个侍从模样的人抬着两口箱子,而走在最后的两人则是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足有一人多高的巨型蕉叶敷青美人花瓶,这些都是在此次拍卖会上购得的物品,师映川见状,眼中精光一闪,方才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这样的惊鸿一瞥已足够让他认出那刚刚下楼之人的身份:师家师远尘。
此时师映川已经来不及多想,他立刻从长匣内飞快地取出那画轴,然后轻轻飘身而起,整个人竟如壁虎一样攀在了屋顶上,游身迅速而前,眨眼间就来到了那两个抬着花瓶的侍从头顶上方,只见他在上面抖手一伸,一股柔力就将那画轴轻轻巧巧地自瓶口送进了花瓶内,并且没有发出半点动静,而画轴本身又很轻,与极为沉重的花瓶相比,分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那两个侍从浑然不觉,继续抬着东西向前走,这花瓶足有一人多高,画轴完全能够放进去,如此一来,端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师映川藏好了这幅《怯颜图》之后,立刻就带着空匣赶向自己原先所在的包厢,然而这时就听见先前那拍卖《怯颜图》的棕衣老者声音十分恭敬地道:“原来是纪山主大驾光临……只是山主容谅,《怯颜图》已然售出,山主……”
纪妖师的声音似乎是从楼外传进来的,语气里有些阴沉:“那么东西是谁买去的?”这时候集宝楼里的客人最快的也还没有走出楼外,包厢里许多人见此情景,都各有心思,那棕衣老者显然是迟疑了一下,但纪妖师的来头实在太大,是不能得罪的,因此终究还是说道:“……是三楼二十四号的客人。”
话音刚落,突然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一道金影,根本就没有看清楚此人是从哪里出现的,就见那金影停下,站在一楼空地中间,黑发高束,金袍披身,没有眉毛的俊美面容显得妖异难言,正是纪妖师。
此时纪妖师仰头看向三楼,就在这个时候,三楼二十四号包厢的珠帘以及纱幕忽然被人掀起,一个俊美儒雅的青年站在那里,极客气地拱手为礼,笑容和煦,道:“纪山主请了,那《怯颜图》正是小王侥幸购得,只不过方才已经转让给了小王好友,断法宗的师剑子。”
纪妖师听了,眼神一凝,嘴角顿时露出了一丝十分古怪的笑意,这时楼上一处包厢里忽然却听见有人道:“……舅舅如何却为一幅画专程来此?”随即人影一闪,一个青年已出现在纪妖师面前,居然是宝相龙树。
纪妖师见他也在,似乎有些意外,此时宝相龙树却已上前见了礼,他二人其实真的是舅甥关系,只不过知道的人不是很多而已,宝相龙树的生母纪翩翩,便是纪妖师的嫡亲长姐。
“……两年不见,纪前辈风采依旧。”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轻缓响起,与此同时,一身黑衣的师映川走下楼梯,他其实并不怎么愿意与纪妖师碰面,但既然楼中众人已经听见他这断法宗剑子在此,他的身份就使得他必须坦然出现。
一望见师映川露面,纪妖师眼中原本冷漠的颜色顿时微微一动,目光在少年那清秀的眉眼间流连了片刻,挖掘出几分模糊的熟悉痕迹,这才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却又明明眸冷如冰,低笑道:“……好了,师小子,把东西给我,你就可以走了,我也不占你的便宜,你花费了多少银两,我尽数补给你就是,免得被人说我以大欺小。”
师映川眼中闪过轻微的光芒,微笑道:“山主,你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罢。”他顿一顿,忽然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山主有什么话,还是移步再谈不迟。”说罢,飘身就向楼外而去,身法快若闪电,纪妖师冷冷一嗤,紧跟着消失在当地。
大约半盏茶的工夫之后,几道人影已出现在一处山中,师映川忽然停下脚步,道:“山主乃是前辈,何必为了一幅画与我这晚辈纠缠不休?”纪妖师还未答话,一个声音已突兀地响起,道:“……乱云乃是映川生母,此画自然应该由他保管,山主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纪妖师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青衫男子正负手淡淡看过来,长眉修雅,神色略显憔悴,但仍掩不住那飞扬的神采,纪妖师嗤道:“……情癫,你要管这件事?”潇刑泪深深望了一眼纪妖师,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对撞一记,潇刑泪眉头微皱,道:“映川乃是乱云之子,她的东西自然要交在映川手中,我不能不管。”
不远处,季玄婴默不作声地站着,只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眼中却并无波动,这时宝相龙树已经上前,道:“舅舅,不过是一幅画罢了,你何必与映川为难?”
纪妖师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宝相龙树会为师映川出面,不过他也并不在意,目光在宝相龙树和师映川身上徘徊了片刻,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神采,语气也变得有些淡漠,瞥了一眼师映川抱在怀里的长匣,冷冷道:“……我平生最厌憎之人便是那燕乱云,这幅画我定要拿到手中,亲自将其毁去!”
且不说在场其他人究竟有什么想法,但师映川却是知道纪妖师对连江楼的念头,偏偏自己很有可能是连江楼与燕乱云的儿子,纪妖师求而不得之下,深恨燕乱云也是很正常的。
想到这里,师映川越发庆幸自己已经提前将《怯颜图》转移到师远尘所购的古董花瓶当中,然而就在这时,师映川心底陡然泛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觉,心下顿生警兆,与此同时,一道凌厉劲风呼啸而来,直取他怀里的长匣!
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即使预感到了什么,但是身体却几乎很难做出最及时的反应,一股极为强大霸道的气息吹得他身上的黑色武士袍猎猎作响,纪妖师右手张开,五指间释放出无形的力道,飞身隔空抓向少年怀里明显是装着画轴的长匣子,就在这时,突然间尖锐的‘嗤嗤’破空声大响,耳边风啸,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急抓而来,潇刑泪脸色凝凝,半路拦截,下一刻,忽然一股气劲震荡如波,向四下散去,与此同时,有一道黑影怀抱木匣,箭一般蹿出!
“……想走?把东西留下!”正在与潇刑泪动手的纪妖师陡然冷喝一声,右手一扬,一道青影当即从他袖中飞出,原来却是一条头顶生着小小肉冠的怪蛇,张开蛇口笔直射向师映川!
蓦地,一道人影斜刺里掠出,大袖一拂将那怪蛇震开,宝相龙树皱眉朗声道:“舅舅,算了!”纪妖师心中微动,但只见他那凛然神色,就知道此人显然是绝对不会再改变主意的,潇刑泪却一边与男子争斗,一边忽然开口道:“映川,你先离开罢,这里有我!”
此时师映川臂下夹着木匣,听见潇刑泪的话之后便闪身向远处而去,纪妖师一对冰冷阴森的眸子一闪,顿时冷笑起来,师映川飞身疾掠,却突然听见身后有破空之声,一道绿影急射而来,师映川身后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腰间别花春水出鞘,反手一剑,就将这暗器击落!
但这暗器上所挟的劲气实在霸道,直震得师映川虎口处微微发麻,就在这时,第二枚暗器却已经再次射来,一旁宝相龙树轻喝一声,脱手将指间一枚扳指打出,正正击中了那暗器,拦截下来,然而这时候先前那条怪蛇竟是不知何时蹿了出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凌空跃起仿佛一支弩箭般直取师映川的后腰,眼看着那蛇即将碰到师映川的衣裳,一道清光却无巧不巧地凌空劈落,正将那蛇从中一斩,断为两截。
就见季玄婴衣袂飘飘,手中仗剑,剑身寒若秋水,面上神情微凝,此时师映川忽然扬手用力一抛,将那木匣远远抛开,自己却趁着所有人的心神都下意识地被木匣引开的一刹那,向着相反的方向一扑,那里乃是一处悬崖,师映川一跃而下,身影顿时便消失不见,但几乎与此同时,离他最近,彼此距离不过尺余的季玄婴却眉头一皱,飞身与他近乎同时纵了下去!
这种行为若是发生在普通人或者一般武者身上,那就是纯粹活得不耐烦了,但师映川却当然不是故意想要【创建和谐家园】,他在跃下悬崖的瞬间,拿准时机就立刻团身屈膝,足下不偏不倚地一踏某块外凸的部分,顿时将其踏得粉碎,但同时也已经足够调整了状态,减缓下坠之力,紧接着,只见一道黑影闪电般移动在崖壁间,迅速向下而纵,而在他身后,则紧随着另一条人影。
此时上方三人已抢到悬崖边上,纪妖师已经抢到匣子,却发现那匣子里面是空的,心知中计,他自上而下地看去,但只见悬崖下面树木繁茂,几乎完全遮挡住了视线,哪里还能望得到师映川的影子?而此时贸然下去的话,偏偏有潇刑泪从中阻拦,只需片刻的工夫,足够让那小子朝任何一个方向遁走而自己却无法得知,这不过仅仅是转眼间的耽搁,就已经失了先机,自此师映川当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五十七、震惊
字数:10377
水上遍布船只,点点灯火辉映交错,给夜色平添了几分动人之意。
一座舫身三层的巨大画舫沿河而下,处处挂着灯笼,画舫表面遍涂朱漆,舫上一片灯火辉煌,不时可以听见有丝竹之声传出,像这样的画舫,明显并非私人家中配备,用来出行游玩的船只,而是专门接待客人,做那迎来送往之事的花船。
河上各色船只游弋往来,川流不息,一名青衣少年站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儿夜景,又侧耳听了片刻自己所在的这条花船上的歌舞笑谑声,然后便笑了笑,转身离开,他走到画舫内的一间房外,推门而入,只见里面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木质的地板光滑坚固,其中的摆设无一不是十分精致之物,房间内,一身素袍的季玄婴正背对着门口跪坐在地上,听到有人进来也并不回头去看,只是依旧拨弄着面前的一只博山炉,在炉中焚上香料。
他二人多日前双双纵下悬崖,果然如师映川所预料的那样顺利脱身,如此一来,当真是一朝脱却金钩去,蛟龙入海任遨游,两人后来恰好遇到此船正顺了他们要走的方向,便交了银子登船,作为暂时的歇脚之处,这些日子在船上倒也相安无事。
此时房中灯光明亮,季玄婴乌发披在肩后,映着室内的光线,倒仿佛微微泛着一层朦胧淡芒一般,房间里寂静无声,只见博山炉内淡淡冒出一缕白色烟气,幽香四溢,旁边则是一碟新鲜果品,此情此景,令人不由得生出几分心平气和的感觉。
师映川走到一旁坐下,他这段日子与季玄婴可以说是朝夕相处了,只不过彼此之间虽然相安无事,但交谈却并不很多,此时师映川深谙言多必失之道,干脆就自顾自地运功打坐,闭目不语,季玄婴向他看了一眼,清俊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微微侧脸,漆黑的长发披垂着,便挡住了他的视线。
画舫上的丝竹之声一曲接着一曲,时不时夹杂着笑闹之语,师映川面色平静,显然对此毫不在意,季玄婴却是眉头微微一皱,仿佛不太喜欢,他起身去取了墙上挂着的一具琴,然后重新回原地坐下,将琴平放,一只手在弦上似有若无地一拨,顿时发出‘叮’地一声琴响。
这琴自然不会是什么名贵之物,不过看这音色和材质,倒也还算不错,可以一弹,季玄婴袖中伸出的手修长白腻,顺着手一直往上看去,就是一张如琢如磨的脸孔,两只明眸黑亮中略带一丝冰冷,眉梢微抬,更显出卓而不群之感,随着他十指轻拨,那琴声却是如同江水击岸拍石,令人心中的杂念顿时为之涤荡一空。
师映川有些意外地睁开了眼睛,他没想到季玄婴竟然有此等琴技,平生所见之人若是只单纯论操琴的技艺,无人可出其右,季玄婴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一时间不由得心神投入,倾耳认真听着。
随着琴声渐起,画舫上下原本的丝竹之声开始陆续消止,季玄婴操琴之际用上了内力,琴声虽然听起来似乎不大的样子,却分明可以轻易地传播出去,清晰可闻。
季玄婴十指拨弦,琴音仿佛清泉石上过,天地之间一片清明,等到片刻之后发现画舫之上再无喧闹杂音,突然间却音调一转,换了曲子,音节流亮,琴声所透露出来的是一种热烈奔放的感情,且又不失深挚缠绵,却是一首《凤求凰》。
师映川顿时一怔,随即嘴角微带苦笑,这时他一转眼,却见季玄婴正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望过来,眸子幽深,师映川与这目光相对,还没等他移开视线,一丝淡淡的表情便从季玄婴的眉眼乃至唇角间缓慢绽开去,却是一个笑容。
其实平心而论,季玄婴虽然是少见的美男子,不过却毕竟没到左优昙以及师远尘这样的倾国绝色地步,但他一向几乎不苟言笑,因此忽然这样一露笑颜,顿时就好象阳光破开了乌云,使得整个房间里都似乎更亮了几分。
如此一来,师映川觉得自己却是不能不有所表示了,他沉吟片刻,便取下腰间的淡黄竹箫,凑近口唇,轻轻吹奏起来,原来是一首《出其东门》。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有女如茶。虽则如茶,匪我思且。缟衣茹芦,聊可与娱。
师映川的箫技并不出神入化,略显平实,然而他的修为放在那里,气息十分绵长,一首曲子被他吹得连绵不绝,没有片刻的停顿,他以此曲回应,表明虽然世间繁花千万,然而自己最心爱的却只有那一朵而已。
一旁季玄婴见状,不觉长眉微微一扬,此刻弄箫的师映川相貌清秀平常,神态却在无意之间展露出一丝温柔,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人,不知道为什么,季玄婴心中忽然就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不过他立刻就凝神归心,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划过,换了调子,琴音变得柔和清正起来,澹然和煦,好似春风一般吹散了一切烦恼,令人沉沦。
此时水上不远处有一条大船与师映川二人所在的画舫成相反方向而行,船上一间装饰雅致的房间内,一名年纪不会超过二十的俊美年轻人面前放着用来卜卦的八枚金色铜钱,皱眉道:“相见欢?怎么又是相见欢?”他前方一个年纪相仿的华服年轻人容貌清秀,却取琴横于膝上,侧耳细听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赞叹道:“真是天人之曲……不知这操琴之人会是何等人物?”他说着,手指拨弦,泠泠琴音立时响起,却是一首《淇奥》,曲子温雅平和,是一首赞美男子高华卓秀的曲子,此人虽未见到弹琴的季玄婴,没有亲眼看见对方是男是女,然而先前那首《凤求凰》乃是求爱所用,基本没听说过有女子主动弹奏来向人求爱,因此弹琴之人自然应该是个男子,这首《淇奥》也就再合适不过。
一旁正收起那八枚金色铜钱的年轻人见状,不禁轻嗤道:“向游宫,你既然见猎心喜,见了知音,不如就叫个人去查查是谁在弹琴就是了,把那人带来。”向游宫十指拨琴,却淡淡笑哂道:“……白照巫你这等俗人,也就只会做些焚琴煮鹤的事情,我又岂会学你?”
而此时画舫中正在抚琴的季玄婴听见这首《淇奥》,眉心微皱,十指当即一顿,却是停了下来,师映川见状,也就收了竹箫。
一时二人彼此无话,不过没一会儿的工夫,适逢画舫上的下人送了晚餐进来,这才打破了房间里那股莫名的气氛,这一顿饭在师映川季玄婴眼中自然不算丰盛,不过收拾得也还干净精致,一碟碧油油的炒菜,一钵汤,一只肥嫩的母鸡,一碗冷切牛肉,还有一盘鲜鱼,师映川此时也觉得有些饿了,便举箸吃了起来。
季玄婴盛了一碗米饭,这才拿起筷子,准备进食,正好师映川笑道:“这鱼一定是刚刚打上来的,当真是新鲜得很,做得也很香。”季玄婴听了,便伸出筷子去夹鱼,哪知他筷子还没碰到鱼肉,突然间只觉得鼻中闻到的鱼味和鸡肉等气味腻人无比,紧接着胸中一阵烦恶欲呕,季玄婴不禁皱眉,再无半点食欲,他刚想说些什么,猛然间却是蓦地急转过头,侧首干呕起来,师映川一呆,道:“这是怎么了?”忙起身去看,一面从怀里摸出手帕递了过去。
季玄婴干呕几声,虽然什么也没吐出来,但是胃里却极不舒服,只觉得恶心,他又干呕了几下,这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一边接过师映川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师映川见他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便去倒了一杯茶:“……没事罢?”
“没什么。”季玄婴沉声说了一句,将茶拿在手中一饮而尽,师映川有些疑惑,道:“你好象是吃了什么不新鲜的东西?不过这船上供给的饮食虽然算不上有多好,但至少也还干净,应该不至于。”季玄婴摇了摇头,道:“没事,方才我只是……唔!”
话没说完,又是一股强烈的恶心之感涌了上来,季玄婴迅速起身,来到墙角的痰盂处,再也顾不得别的,对着痰盂便剧烈呕吐起来,却没呕出多少东西,只将刚才喝的茶水全部吐了出来,师映川见状,自然不会冷眼旁观,就道:“季公子,这船上有郎中,我去叫来给你瞧瞧罢,看你这样子,好象真的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