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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方肃在门内疾伸手来,欲要将自己抓进城中,举刀反撩,斫向他的肘臂,将他一刀逼开,一个轻纵与张仲道一同挤入敌阵。城上众人见徐汝愚与张仲道返敌阵,俱是一惊,齐叫长弓手停住。玄甲精骑见徐汝愚两人又返回,不顾十余步卒,团团将两人困在当中。
徐汝愚见十余步卒已入城中,城门随之闭合,望向张仲道,说道:“你上去吧,不用陪我。”
张仲道大笑三声,说道:“汝愚到现时还在说伤害咱兄弟感情的话。与你一同死在这城下,又有何不可?”
徐汝愚知道自己现在消耗甚巨,已不能凭己力跃上城头,玄甲精骑裹着他两人渐渐离开城门,使城头众人欲救也无从下手。张仲道也只能一个人突回城门,跃上城头。现在见他也不愿独生,一切尽在不言,知道今日难逃力尽战亡的结局,也无暇去感触什么,全力激发精元,御为丹息,挥出漫天刀芒,偕同张仲道向敌阵扑去。若是平日陈昂见他刀势如此之盛,定会忍不住又要赞誉他,只是现在他不过是要在死之前催激出最后一丝精元。
自己还是第一次亲自见识到雪花六出阵形的威力,在青州精锐好手的发挥下非同等凡。此时,玄甲精骑围在外围防备,内线只余数十精锐好手围杀徐汝愚、张仲道两人。十余支巨弋兴起漫天寒光将自己罩在之中,若非这些戈术都脱胎于碧落诀,徐汝愚支撑片刻也是困难,即使如此,徐汝愚也抵挡的万分坚难,十余敌骑巨大的气势使自己身形滞涩,步云身法的发挥大受限制,心神提至“五觉归心”的境界,只觉丹息就像被人从体内抽去一般的急剧消耗。
渐渐眼前生出一点空明,空明渐渐变大,将自己罩于其中,知道丹息消耗将尽,双目被敌人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压迫之下无法视物。耳边中空鸣渐剧,渐渐将一切声音掩住。就这样死去吗?恐怕是了,真也无力挣扎了。
五识被外障蒙蔽,那就让他蒙蔽好了,骤然之间,徐汝愚放弃明识外在物相的努力,将五识自内而外关闭,即将放弃抵抗之际,心神一动,内识竟捕捉住数支敌戈刺来隐约的踪迹,徐汝愚以为外视闭去之后内识幻生印象,只是本能所牵引,挥刀径去撩格,骤然数股巨力沿刀身传来,半身酸麻。徐汝愚不惊反喜,虽不明所以,但是“五觉归心”的内识能捕捉外在物相却是不争的事实。五识不为敌骑气势所迫,虽身形受滞,徐汝愚也比刚刚情形缓和许多,索性缓下身来,将所余不多的丹息悉数运至手臂,格撩击来的巨戈,缓缓向城墙靠去。
张仲道初见徐汝愚手上缓下来,心中难受要大哭出来,一时不觉被敌骑所乘,左肋下被刺中一戈,一线血箭激出,也不愿去封伤口,准备再奋杀几人,在徐汝愚就戮之际,也就准备暴息自刭。现在见徐汝愚身形几乎停滞不动,长刀却有如灵觉,只要敌戈袭来,便划过一道眩目虹芒,诡异击在弋尖,将敌势荡开,十支长戈漫天刺去,却都无法击中徐汝愚。徐汝愚手中长刀挥动如巨芒将周身罩在其中,也只有张仲道这种级数以上高手才能看出,徐汝愚每招都是后发先至,一点虚招也没有。之所以舞成漫天巨芒,实乃敌戈攻得太过密集所至。
唤他也不见他应答,张仲道虽不明所以,但见他渐渐重向城楼逼去,精神不由一振,刚刚矢志求死之心也不复存在,戟势大盛,将徐汝愚身边的攻势也接去几分。
城楼众人初时心皆死丧,现在见他们又渐渐回逼过来,不由又生出一丝希望,待他逼回四百步之内,都一齐掣出特制巨弓,携着强劲的丹息向敌骑射去,替徐汝愚、张仲道分化去大半敌骑攻势。现在青州玄甲精骑已不敢逼到城下,若是那样,新丰城头定然会箭下如雨而不虞会伤及徐、张二人。只有三十余精锐好手,不畏寻常箭石,誓要将徐、张二人歼杀在新丰城下,缠杀过来,其余青州军却不敢逼近城下,皆在四百步开外结阵伺机而动。
三十余人分作两团,在城下杀得难分难解,城上众人忧心如焚如,陈昂心中也焦急得不行,心中打定主意,掣出惊神巨枪,暗道:汝愚啊,你就自求多福吧,希望你的经脉若你所说的那般强韧才有一丝生机啊。怒须分开,厉声向方肃道:“领青凤骑营出城夺人。”
众人讶然失色,心想:青凤骑营虽说精锐难当,但在城门只要被城下三十余高手缠住须臾,那候在不远处青州五千精兵、二千精骑便会一涌而上,城门须臾间就会给敌人赚去,新丰城也就离覆灭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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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汝愚虽说挥刀格在敌戈尖端,将敌劲大半御去,但是一力抵十,丹息也渐渐即将耗竭,手中长刀越发沉重,也不能将周身全数罩住,幸有城上众人支援,才堪堪抵撑到现在,浑身却满是血迹。
就这样僵持着,迟早也会力尽而亡,却偏偏无法摆脱困境。
骤然周身敌骑气势为之一荡,外识随之开阖,只见陈昂徐徐从天而降,尤如天神一般,徐汝愚大惊:虽说干爹绝世武勇,城下三十余人不足以与他一斗,但是二千敌骑候在近侧,若能有机击杀陈昂,伊翰文便是将二千人尽数损耗,也会乐意为之的。
身后城门开启,骤急马蹄响起,不暇思虑,只见陈昂惊神枪尖当空释出一个蛋丸大小的电茧,电茧中光芒流动,诡艳异常,犹如空间在那一处被巨力撑开,知道陈昂为自己强行发动惊神诀中最后一式弑神枪。忙闭五识,静待雷霆一击的到来。
疾风旋起,周遭空气为之一窒,只觉空间伸缩不已,在内识上印显出奇诡绝伦的图案。
众人只见当空眩芒一现,强光若烈日骤至近侧,双目灼盲,只有少数几个高手能够看到数百道细闪破茧而出,吐夺骤然滋长,化为百余道巨大的雷光,向城下三十余人不分敌我的攻去(群攻技,呵呵),连陈昂本人也无可避免被十余道雷光击中。
疾风不止,劲吹人面,城楼军士脸上无不被划出数十道条血痕。乱石惊飞,骤然激扬的尘土将整座城楼掩住。
青凤精骑早有准备,在雷光破茧而出那刻,一齐避过头去,待雷光击过,便抢出城外,将徐汝愚、陈昂、张仲道一齐抢入城中。
待青州军从弑神巨大威势惊恐中回过神来,只见到城下三十余具焦黑尸首奇异怪状的躺在那里,俱想:这是人间应该出现的武招吗?
第四章 妇人之仁
徐汝愚虽然遭弑神击中,毕竟一击之力是由三十余人分而受之,加上他经脉强韧非同寻常,没过多久,即行醒来,只是力战后的弱虚,让他无法起身。他知道陈昂施出弑神自己也会遭受奇招反噬,这毕竟不应是人间武功,问一旁伺候的婢女:“【创建和谐家园】爹现在如何?”
“啊,我不知道啊,都尉大人刚刚与方大人一齐看过你就走了。”
徐汝愚心想:干爹既然能来看我就应无大恙了。
徐汝愚正欲宁神练息,门口不远传来一阵嘈杂,静听片刻得知,一个寻常伍员要见自己,却被青凤营精卫挡在门外。心中好奇,招手吩咐婢女唤那人进来。
那名伍员进来就叩跪在地,双肩激颤,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一句话也说不出。徐汝愚见他虽是伍员,手下也带领二十多人,却连青凤营普通军士也不及。心中不耐别人对他这样叩跪,却生不出气力去扶他,厉声说道:“你若不起来,就出去吧。”
守在一侧的精卫闻言忙将那名伍员架起来,徐汝愚才看出他是自己今日所救众人中的一位,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满是惊惶。
想到今日差点为他们死在新丰城下,不由生出亲近之情,柔声说道:“我不喜欢别人下跪,又生不出气力扶你,所以声音就大了一点,你自己搬凳坐下,有什么事慢慢说。”接着,又吩咐那个婢女备茶去。那婢女一脸不屑,一看徐汝愚眼中精光,吓得噤若寒蝉,急忙出去了。
那个伍员见徐汝愚如此待他,惊惶之色渐平,慢慢将来意道出:“青凤将军还记得早晨借帽子给你的军士吗?”徐汝愚想起清晨那张与自己一般稚嫩的脸,点头说道:“记得,我还要多谢他呢。为何提起他?”伍员说道:“那军士是我手下,前两日刚刚被铭家招入行伍中。今天出城作战,也在其中。”徐汝愚顿然意识到他说的绝不是好消息,支起身体,问他:“他怎么了。”伍员抹一把浊泪,说:“他最后进城的时候,被箭插在脑门上了。现在还没死透,说要见大人一面,大家可怜他,就叫我来求求大人。”
徐汝愚吩咐精卫备轿,精卫犹豫不决的说:“大人的伤势……”
徐汝愚厉声道:“架我过去。”
精卫跟随他半年,何曾见过他如此大发雷霆,一时愣住,慌忙将徐汝愚从床上架起。徐汝愚想起什么,问那伍员:“你从军多久了。”
伍员说:“回大人,在第一营中,小人入伍最久了,足足有两个月。”
徐汝愚问身旁一名精卫:“新丰卫军第一营是否都是新丁?”不待他回答,就难受的闭上眼睛,挥挥手让精卫架着他出去,也不再说什么。
架起徐汝愚的两名精卫只觉他浑身颤抖不已。
精卫不敢违令,只得另派一人去向陈昂禀报,其他人护在他的身侧,一齐随那伍员向城北军营行去。
在城北一处杂乱无章的军营见着那个借帽于他的军士,徐汝愚挣扎跪坐到他的身边,精卫想去扶他,被他眦目瞪回。看到昏迷之中的借帽军士,心中痛楚难当,接过他的手掌,将自己聚集的一点丹息,悉数渡给他。
借帽军士悠悠睁开双眼,看见徐汝愚在他身前,眼中绽出最后的光彩,绚烂之致,气息微微的昂起身子,欲要跟徐汝愚说什么。徐汝愚将耳朵贴在他血污不堪的嘴边,勉强听懂:“我娘常跟我说,青凤将军佑护我们的家园,让我也要跟你一样。如果她知道我借帽子给你,一定会很高兴。可惜没人告诉她老人家人。”
“家园”二字如弑神所发出的那道雷光直贯入他的脑海,再也止不自己的泪水,望着借帽军士渐渐涣散的眼神,柔声说道:“我去帮你告诉他。”
徐汝愚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问道:“有谁认得他住何处?”一直在旁服侍的那个人开口说道:“小人是跟张大牛一同逃到新丰城的,知道他瞎眼老娘住在何处。”徐汝愚对他说,“你带我过去吧。”说完,吩咐精卫架起他跟张大牛的尸首,一起向西城贫民区走去。那名伍员也跟在后面。经过营门时,徐汝愚望也没望一眼站在门旁的陈昂与方肃众人。
经过西城贫民时,望着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民房,问旁边的精卫:“房子是不是拆了用作石弹了?”
精卫小心翼翼的回答:“是的,守城大家都责无旁贷。”
徐汝愚一把挣开他的掺扶,一【创建和谐家园】跌坐到地上,骂道:“责无旁贷个屁,那城东大青条石建的房子呢?”那名精卫虽被他这么严厉的斥骂,却生不出一丝怨意,双目泪水蒙蒙,将徐汝愚扶起,几乎是将他抱在怀里。陈昂与方肃远远听了,叹息不已。
三数尺蓬草勉强遮盖的棚户,四面毫无遮拦,寒风肆虐穿行,一个堆满皱纹的老脸惊恐万分的面对来到她身前的众人。
徐汝愚看见这棚户人要躺下也是不够,那瞎眼的老妇人蜷缩于一角,被寒风吹过,瑟瑟颤抖不已。一时不知如何将来意说出口来,望向领路的那名军士,那人对老妇人说道:“青凤将军过来看你。”扶她出来。
徐汝愚不避秽臭,执过她的手,说道:“你儿子今天借帽子给我,我顺路过来跟你说一声。”老妇摸索着伸到徐汝愚的脸上,徐汝愚将头微垂,任她摸向只有寸余短发的头顶。
“是青凤将军啊,大牛这小子是在将军手下当差?”
“是的,作战还很英勇,我马上要带他到别处作战,大娘怕是一时见不了他了。”徐汝愚见她风烛残年,生机将息,不忍将噩耗道出。吩咐一名精卫:“你找方统制好好安置一下。”
就在一旁的方肃见他连跟自己说话也不愿意,心头难过的要哭出来。徐汝愚见那名精卫扶老人离去,又吩咐人备来纸笔,立即写就:“张大牛,东海新丰义士,于新朝五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将护首皮帽借于青凤将军,自己遭箭石贯顶而亡,青凤将军徐汝愚铭志其义举也。”交给领路军士,说道:“以此立碑。”说完放声大哭,久久渐息,又厉声问向方肃:“毫不经训练,却派去冲阵,你为何如此狠心?”
方肃欲言又止,终是背过身去落泪不止。
那伍员在旁说道:“是铭家说若是三次冲阵不死,才可以正式录入军籍。”
徐汝愚听完,浑身一阵颤抖,扫视过众人,目光最终停在陈昂面上。陈昂避过头去,朗声说:“若是有人对这伍员报复,族法不容。”
徐汝愚见陈昂如此说,丝毫没提到处罚铭家的意思,难过闭上双目,挣扎着跪到陈昂身前:“请都尉撤去汝愚的统制职。”说罢,跌坐到泥地上,不言不语,也不看任何一个人。
众人俱没想到徐汝愚会为了一名普通的军士与陈昂乃至陈族绝裂,一个个呆立当场,不敢想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陈昂刚刚不惜自处险境将他从敌阵救回。
陈昂叹息一声,缓缓走回,谁也没注意到他眼角溢出两行清泪。
翌日,张仲道来到陈昂门外求见。陈昂问他:“汝愚要走了?”“是的。”陈昂又问:“他的伤势如何了?”“已无大碍了,汝愚说他暂时不会离开东海。”陈昂心想:但是永远不会回宛陵了,又问道:“好了,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张仲道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陈昂,说道:“汝愚说此信为宛陵百万民众所留,只求都尉日后若能克敌得胜,卖地于流民时作价稍减一二。”说完,跪在地上,说道:“仲道身受都尉大恩,愿来生再报,请都尉恩准仲道辞去青凤营营尉职。”
陈昂丝毫不觉意外的点头应允,目光停在空处,不再言语。方肃进来,只将信交于他,淡淡说道:“照此信安排吧。”说完,闭眼任由二行清泪溢流满面。
徐汝愚与张仲道两人连夜从东城潜出,匹马未乘,沿着荒野向泰如方向行去。
第五章 星空飘香
弯月如眉,淡淡余晖欲收,天将放晓。
相比宛陵的日子,四年在花舫厮混的快乐时光,尤让徐汝愚清晰挂念,直想掉头回走,沿着津水去寻幼黎她们。徐汝愚负手长立,抬眼望月,幼黎已站在身前,伸手去摸,竟还是那眉弯月,一时止不住泪水下滴,喃喃自语:“幼黎姐,小愚是否做错了?”
与陈昂绝裂一事滋生出的迷茫现时将徐汝愚的内心完全遮蔽住了,然而自己又是做得那般绝决,未曾留下一丝缓和的余地。
但是在宛陵半年来,所见所闻,尤使徐汝愚明白父亲避世的用心,在世家大阀的眼中,流民命贱只值十金。想起幼时顽皮去捉弄猫狗,也会遭父亲斥责,从小就知道众生平等之理,又怎能忍受别人如此轻贱贫民的性命,昨日见了新丰城为了挑选合格的军士,竟驱使毫未经过训练的流民去面对青州虎狼之师,半年来积蓄的郁愤,一起爆发出来,与将他视为己出的陈昂毅然决裂,内心决绝,如是一种巨然无觉的痛楚在体内缓缓流动,只至此时,才萌生痛觉来,一时迷惘不知如此自处。
张仲道自小厮混“贱民”之中,直至十二岁,才得脱离那种苦难,然而未失赤子之心,见徐汝愚昨日所为,虽觉得略有过之,也能明白他的心境,今日见他决然要离城而去,心神恍乎,心中放心不下,也觉虎牙校尉不做也罢,正好不用整日去面对世家子弟那些脸面,便向陈昂请辞,与徐汝愚一并潜出城来。见徐汝愚心情恶劣至此,晓得平日法子此时亦不能开解他,一时站在他的身侧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幼时流离失所的生活,想起自己领着只有十岁的季道在平邑乞食的凄楚,一时怔在那里,长吁短叹起来。
正是他的长吁短叹,将徐汝愚的注意力给引回来。张仲道就是处在绝境,也要粗豪求快,不愿假色言辞,何曾有如此情长气短的样子。
徐汝愚晓得他外表粗豪,内中却是个有容甚多的人,只不屑于泄于别人知道,自己与他数度死生,方能被他接纳为兄弟,对他内心曲折却也所知不多,暗道:谁不曾有自己的秘辛,我又何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呢。也就默然无语,见天将放光,不便于白日赶路,便寻了一处隐蔽处,两人各自坐下陷入沉思之中。
徐汝愚欲要将一切全然想透,但是这又如何能够做到。他最亲的人中,父亲徐行、义父吴储、干爹陈昂莫不是对他影响至深,而这三人的思想却截然不同,徐行悲天悯人,无欲无求,身遭暴军屠戮之际,还是要徐汝愚莫被仇恨蒙蔽的心性;吴储快意恩仇,为报家仇族恨,不惜大肆杀戮,对徐行的那种避世胸襟不屑一顾;陈昂却是宗族世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为人处事,处处代表家族的利益,有力改良世家恶俗,却无力作为。徐汝愚虽说聪颖绝伦,但终究涉世未深,无法洞悉世情,当然无法去辨别三人思想的优劣,却是徐行对他影响最深,也更近他的本性,但是事到临头,如昨日那般绝决的行事,又让他陷入迷惘之中,不知如何自处。
不觉乌沉月升,野梅虬枝乱伸,疏影横斜,一阵风过,梅朵如雨洒落,向两人袭去。
张仲道犹有未觉,徐汝愚攸的抽出长剑,乱刺花雨之中,未见他释出丹息将梅朵逼散,只是在梅朵及身一瞬,剑攸然不知从何处如蛇信吐出,点在其上,梅朵顿成齑粉,四处弥漫。
张仲道见了骇然失色,寻常击剑,即使敛息不出,剑划空处,也会荡将出风势来,出剑愈快,风势愈疾。徐汝愚都是在梅朵及身的一刻,悉数将之击为齑粉,可见他出剑有多迅疾,月下只余一团微芒闪夺不已,不停飘落的梅朵却未受其碍,依旧飘飘荡荡,洒入微弱光团之中,又从光团飘逸奇郁的梅香来。张仲道知道这是梅朵变为微未之后,直扑入他的鼻膜所至。见徐汝愚如此迅疾的出剑,非但没有兴起风势,仿佛每一剑幻作无数剑早就存在那处一般,就是击碎梅朵之际,也无半丝丹息释出。
寻常出招,丹息无可避免的要溢离出体外,溢离出体外的丹息并不立即消散在空处,因为与体内丹息同源而生,与之相即相离,形成武人外在的势。
徐汝愚现在出剑可以说毫无“势”可言,却出奇的给张仲道巨大的压迫,不禁要溢息生势与之对抗。张仲道见了不禁技痒,欲要抽剑逼上,却见徐汝愚攸然止住,刺剑在地,随之颓然跪倒,一线血箭喷出口来,化为红雨,散于花雨之中。
徐汝愚抬起满布泪痕的脸,望向张仲道:“我是否错了?”声音黯淡到极点,在诡奇的异香中,分外让人心痛。
张仲道见他心中的矛盾竟伤己如此,酸楚涌来,别过头去,不忍睹视。
一时眉月诡艳,星如兽眼,花雨洒落,飘香远荡。
徐汝愚又咯出一口血,跌坐在地,一种四年来被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痛楚,那种因徐行、吴储相继离他而去的痛楚,重新弥漫上他的心头,只觉自己数年时光未曾长大,只觉幼黎还在面前要把他揽入怀中,一伸手却落在空处,一头栽倒在地,难过得痛哭出来。
喃喃自语道:“幼黎姐,你在哪里?”缓缓起身,四处张顾,眸光渐迷。
张仲道见他为心魔所侵,骇然失色,欲要去抚他,却给他一掌逼开,掌势之盛,令张仲道大吃一惊,堪堪避过,却见徐汝愚掉头向西奔去,烟云一般卷掠向远方。
张仲道怕生出意外,急向他追去,虽说他功力要强于徐汝愚许多,可惜不擅长轻身术。他本是陈族旁系子弟,所习的武学也不是陈族中最精微的技艺,只是他天资过人,加之勤勉不缀,这才使他有如此成就。徐汝愚被心魔魇住,步云术却在无意无觉间催发到极至,两人一落一涨,张仲道竟不能追上他,奔走不到一个时辰,就完全失去徐汝愚的踪影,又四处奔走寻找,直到天明,还是未能发现徐汝愚的踪迹,才颓然放弃。
张仲道想到他经过昨日大战武功又有突破,想来自保不成问题,就怕他心志未复的时候遭遇敌军,决定回新丰打探消息,若是在新丰一带的敌军无甚动静,徐汝愚也应平安无事了。
陈昂听方肃说张仲道一人返回,惊得手中热茶洒得一身也未察觉,急奔出去,抓住张仲道的手臂说道:“汝愚怎么了?”
张仲道将详情细细说出,方肃在旁说道:“敌营一直未有动静,想来徐汝愚现在还是平安的。”
陈昂担忧之色未减,紧蹙眉头,将张仲道延入内厅,除方肃外,将杂人摒去,将徐汝愚的身世详说给两人听,有些也方肃也闻所未闻。
陈昂叹息道:“徐汝愚是幽冀北静郡王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这个秘密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我月前去信北静郡王详告一切,北静王来信说,别鹤老人让徐汝愚东海事后前去别鹤山庄一行,意间是要将他立为世子。”
张仲道与方肃两人都未想到会是如此,惊诧万分,一句话也说不出。
陈昂徐徐说道:“我本欲将漱玉嫁于他,日后也将陈族托责于他。现在新朝明存实亡,群雄割据争战数十年不休,只要徐汝愚掌握东海、幽冀两家的势力,再加上他本身惊天的绝世才华,天下重新一统的气机将出现在他的身上。”
张仲道与方肃未曾想到陈昂原来心中做这种打算,想想也是,陈昂几将族中可抽出的一切好手俱安排在青凤营中,此举便有要成就他的威名的用意在内。徐汝愚数月来能百战百胜,与他本身绝世的才华无可分割,但一支强大如斯的战力也功不可没。
陈昂颓然坐回椅子当中,双肩拢搭,全然不复有当代绝世高手的模样,沙哑声线凄楚:“从昨日起,我就知道汝愚绝对不会照我们为他设计好的路走下去,哪怕日后会是高高在上惟一一人,他也不会。”
陈昂缓缓抬头看张仲道,问他:“仲道,你日后有何打算,若是愿意回来,青凤营就拜托你了。”
张仲道微微摇头,说道:“徐汝愚走前留下的信,我能否看看,若是里面有我能做的,我愿意稍尽微薄。”
陈昂叫方肃将信取来,张仲道将之展开,既无台甫,也无具名,通篇一贯而下,乃时徐汝愚对东海战局的认识。
“伊翰文、阴维秀兵临城下,可想泰如局势已至最后关头,梅、席两家相争,不出此月当有分晓,若是让席家议降,可延稍许时日。寒冬将至,大雪飘覆,不利野外作战,许伯当应当奈不得拖延至明年春另生变故。公良友琴应不会迟于下月下旬登陆东海。若能将梅席两家决战拖延至下月,东海危局尚有一线生机。
父亲曾言,战术之利未关大局,若是要解东海之危,需在整个东海战局与之较量,方有可解之处。半年来,时时微挫青州军,实是要让伊崇武无功而返,将伊翰文推出来。伊翰文,伊周武之长子,庶出,不为伊周武所喜,虽才盖一族,然军权、政权悉被伊周武掳夺,此时他兵权在握,当不会再轻易交回,表面他与青州为一体,实则独立于青州之外。
此事可用,东海可安。若能逼他拥兵自重,与青州争锋相对,必有求于宛陵,两相媾和,宛陵诸军方能脱身南下,解决雍扬之围。”
看到这里,张仲道才完全明白陈昂何以说天下一统的机遇会落在徐汝愚的身上,徐汝愚通过一支千余人的青凤精骑,慢慢将许伯当的杀局解出一线生机来。徐汝愚每回扰袭青州军,总不下重击,张仲道还有不解,他只淡言:“把小狼打得太惨,老狼亲自窜出来就不妙,换另外一只小狼来就好。”是啊,只要伊翰文拥兵自立,东海就会出现缓机。
“可是如何才能逼他拥兵自力?”张仲道喃喃自问,俄尔想定,跪向陈昂,说道:“请族主授予仲道惊神诀。”
陈昂、方肃闻言俱是一惊,转念便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