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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一个民族，倘若它不首先进行估价，就不能生存；而如果它要自我保存，那么它就不能像邻族一样进行估价。

  许多事物被这个民族称为善，在另一个民族却意味着嘲弄和耻辱：我感觉就是这样。我发现许多东西在此地被称为恶，而在彼地则被粉饰以紫色的荣光。

  一个邻人从来理解不了另一个邻人：他的灵魂时常惊奇于邻人的疯狂和恶劣。

  一个财富牌高悬于每个民族之上。看哪，那是记录它的克服和战胜的牌；看哪，那是它的权力意志的声音。

  被它视为艰难者，是可赞颂的；必要而艰难者，被叫做善的；依然能摆脱至高的困厄者、稀罕者、最艰难者，——便被称颂为神圣的。

  凡使它统治、胜利而闪光者，激起邻人的恐惧和嫉妒者：就被它视为万物中崇高者、首先者，万物的尺度和意义。

  真的，我的兄弟，如果你首先认识到一个民族的困厄，认识到土地、天空和邻族：那么你就能猜度这个民族的克服和胜利的法则，以及为什么它从这把梯子向自己的希望攀升。

  “你永远应当成为第一人，高他人一头：除了朋友，你嫉妒的灵魂不应爱任何人”——这使一个希腊人的灵魂颤抖：他于是走上了自己的伟大之路。

  “讲真话而熟谙弓箭”——在作为我的名字之来源的那个民族看来，这话似乎既可爱又艰难——而这个名字在我是既可爱又艰难的。(93)

  “崇敬父母，顺从他们的意志而直至灵魂的根底”：这张克服和战胜的表悬于另一个民族之上，因此变成强大和永恒的了。(94)

  “保持忠诚，为了忠诚之故把荣誉和鲜血也投置于凶恶而危险的事物之上”：在如此教育自己之际，另一个民族征服了自己，而且在如此征服自己之际，它孕育和承荷了伟大的希望。(95)

  真的，人类给予自己一切善和恶。真的，人类并没有取得一切善和恶，也没有发现一切善和恶，一切善和恶也不是作为天国的声音降落到他们头上的。

  人类为了自我保存，首先把价值投入事物中，——人类首先为事物创造了意义，一种人类的意义！因此人类把自己称为“人类”，此即说：估价者。

  估价就是创造：听呵，你们这些创造者！估价本身乃是一切被估价物中的宝藏和珍宝。

  通过估价方有价值：倘若没有估价，此在的果实就会是空洞的。听呵，你们这些创造者！

  价值的变换，——那就是创造者的变换。谁一定要成为创造者，就总是遭毁灭。

  创造者原是诸民族，尔后才是个人；真的，个人本身依然是最新的创造。

  诸民族曾经把一张善的牌子悬于自身之上。意愿统治的爱与意愿服从的爱共同为自己创造了这个牌子。

  对群盲的乐趣比对自我的乐趣更古老：而且只要好良心还是对群盲来说的，则坏良心就只会说：自我。

  真的，狡狯的自我，无爱的自我，它在多数人的利益里意求自己的利益：这并非群盲的起源，而是群盲的没落。(96)

  始终是热爱者和创造者创造了善和恶。爱火和怒火以一切德性之名燃烧。

  查拉图斯特拉见过许多国家和许多民族：查拉图斯特拉在世上没有找到比热爱者的工作更大的权力：“善”和“恶”就是它们的名称。(97)

  真的，这种褒和贬的权力乃是一个怪物。告诉我，兄弟们，谁来为我征服它？告诉我，谁能把一条锁链套在这怪兽的千个颈项上？

  迄今为止有千个目标，因为有千个民族。只是一直没有套在千个颈项上的锁链，一直没有一个惟一的目标。人类还根本没有一个目标。

  然而告诉我，我的兄弟们啊：如果人类还没有目标，岂不是也还没有——人类自身吗？——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6．邻人之爱

  你们簇拥在邻人周围，而且以美好的说辞来表达这一点。但我要告诉你们：你们的邻人之爱(98)乃是你们对于你们自身的糟糕的爱。

  你们从自身逃向邻人，想从中为自己搞出一种德性：但我看透了你们的“无私忘我”。(99)

  你比自我更古老；你已经被神圣化了，但还不是自我：所以人类纷纷涌向邻人。

  我劝告你们去爱邻人吗？我倒宁愿劝告你们去逃避邻人而热爱最远者！

  对最远者和未来者的爱高于邻人之爱；更有甚者，对事物和鬼怪的爱高于对人类的爱。

  我的兄弟，这个跑到你面前来的鬼怪比你更美；为什么你不把你的肉和骨给它呢？你却害怕，逃向你的邻人。

  你们忍受不了自己，没有充分爱自己：现在你们想把邻人引向爱，用邻人的错误来为自己镀金。

  我希望，你们忍受不了任何邻人，以及邻人之邻人；于是你们就必须从自己身上创造出你们的朋友及其洋溢的心灵。

  当你们想要说自己好话时，你们便邀来一个证人；而当你们引诱他从心里称赞你们时，你们本身就从心里称赞自己。(100)

  不光那个违背自己的知识而说话的人在撒谎，而且尤其是那个违背自己的无知而说话的人在撒谎。你们就在交际中这样谈论自己，用自己来欺骗邻人。(101)

  傻瓜如是说：“与人交道是败坏品性的，特别是当人们毫无品性时。”

  这个人走向邻人，是因为他在寻找自己，而那个人走向邻人，是因为他想忘却自己。(102)你们对自身的糟糕的爱，把你们的孤独搞成了一座监狱。

  正是疏远者为你们的邻人之爱偿付了代价；即便你们有五人在一起，也总是必须有第六人死掉。(103)

  我也不爱你们的节庆：我在那儿发现了太多的戏子，甚至观众的举止也犹如戏子。(104)

  我不是把邻人教给你们，而是要把朋友教给你们。对你们来说，朋友乃是大地上的节庆，一种超人的预感。

  我把朋友及其丰盈的心灵教给你们。然则如果人们想要被丰盈的心灵所爱，那就必须懂得成为一块海绵。

  我把那个朋友教给你们，其中完满地屹立着世界，一种善的外壳，——这个创造性的朋友，总是要赠送一个完满的世界。

  而且，正如世界曾为他转动而展开，世界又为他卷成一团，作为经由恶的善之生成，作为经由偶然的目的之生成。(105)

  将来和最远者乃是你的今日的原因：在你的朋友身上，你应当把超人当作你的原因来热爱。

  我的兄弟们，我不劝你们去爱邻人：我要劝你们爱最远者。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7．创造者之路(106)

  我的兄弟呵，你愿意进入孤独之中吗？你愿意寻找那通向你自身的道路吗？请稍作停留，且听我道来。

  “谁若孜孜于寻找，就容易迷失自己。一切孤独皆是罪过”：群盲如是说。而你久已归于群盲了。(107)

  群盲的声音也还将在你心中回响。而当你说“我不再与你们共有一种良心”时，那将是一种哀怨和一种痛苦。

  看哪，这痛苦本身依然由这同一种良心所产生：而这种良心的最后闪光依然在你的哀伤之上熠熠生辉。

  然则你意愿走上你的哀伤的道路，那通向你自身的道路吗？那么请向我展示你的权利和你这方面的力量！

  你是一种新的力量和一种新的权利吗？一种原初的运动？一个自转的轮子？你也能迫使星球围绕着你转动吗？(108)

  呵，有如此之多渴望高空的欲念！有如此之多虚荣者的痉挛！请向我展示你不是一个渴望者和虚荣者！(109)

  呵！有如此之多伟大的思想，它们之所为无异于一个风箱：它们鼓胀起来又变得更加空洞。

  你把自己称为自由的吗？我意愿听到你支配性的思想，而不是要听到你摆脱了枷锁。

  你是这样一个可以摆脱枷锁的人吗？有的人，当他抛掉了自己的奴役义务，也就抛掉了他最后的价值。

  哪方面的自由？这与查拉图斯特拉何干？而你的眼睛当向我明白地昭示：为何而自由？

  你能够把你的恶和你的善赋予自己，把你的意志高悬于自身之上，犹如一种律法？你能够成为自己的法官以及你的律法的报复者吗？

  与自己律法的法官和报复者独处是可怕的。一个星球就这样被抛向广漠的天际和冰冷的孤寂大气之中。

  如今，你孑然一人，依然因为大众而受苦受难：如今，你依然完全拥有你的勇气和你的希望。

  但有朝一日，孤独将使你疲倦，有朝一日，你的高傲将蜷缩，你的勇气将畏缩。有朝一日，你将高喊：“我是孤独的！”

  有朝一日，你将再也看不到自己的高度，而太过贴近你的卑贱；你的崇高本身将有如一个鬼魂一般使你害怕。有朝一日，你将高喊：“一切都是虚伪的！”(110)

  存在着一些情感，它们想要把孤独者杀死；如果它们没有如愿以偿，那么，它们本身必将消亡！然而你能够成为凶手吗？(111)

  我的兄弟呵，你已经认识“蔑视”这个词了吗？还有你的公正的折磨，公正地对待那些蔑视你的人们？

  你迫使许多人改变对你的看法；为这一点，他们无情地向你要价。你走近他们，但却擦肩而过：对此他们永远不会宽宥你。

  你超过他们而去：然则你升得越高，嫉妒之眼便把你看得越小。而飞翔者最受人仇视。

  “你们怎能对我公正啊！”——你必定会说——，“我为自己选择了你们的不公，以之作为我应得的部分”。

  他们对孤独者投以不公和污秽：然而，我的兄弟呵，如果你意愿成为一颗星，你就必须因此丝毫不减地向他们照耀！

  而且，要小心提防那些善人和正义者！他们喜欢把那些为自己发明自己的德性的人们钉在十字架上，——他们憎恨孤独者。

  也要小心提防那种神圣的单纯性！在它看来，一切不单纯的东西都是非神圣的；它也喜欢玩火——处置异端的火刑。(112)

  还有，小心提防你的爱的发作！孤独者会太快地把手伸向他遇见的人。

  对于有的人，你不可伸手相迎，而只可伸出巴掌——而且我愿你的巴掌还长有利爪。

  但你所能够遇见的最恶劣的敌人，将始终是你自己；你自己躲在洞穴和森林里暗中守候着你。

  孤独者啊，你走上通向你自己的道路！而你的道路要经过你自己和你那七个魔鬼！

  你将成为自己的异【创建和谐家园】、巫婆、占卜者、蠢材、怀疑者、非神圣者和恶棍。(113)

  你须意愿在你自己的火焰中焚烧：如若你没有先化为灰烬，你怎能新生！(114)

  孤独者啊，你走上创造者的道路：你想从你那七个魔鬼中创造出一个上帝！

  孤独者啊，你走上爱者的道路：你爱你自己，因此蔑视你自己，正如惟有爱者才能蔑视。

  爱者因为蔑视而意愿创造！那不必径直蔑视他所爱之物的人，关于爱能懂得什么！

  我的兄弟呵，以你的爱和你的创造，进入你的孤独之中吧；而正义以后才会跟上你。(115)

  我的兄弟呵，以我的泪水，进入你的孤独之中吧。我爱那人，他意愿超出自身而进行创造，并且因此而归于毁灭。——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8．老妇与【创建和谐家园】

  “查拉图斯特拉，你何以如此怯怯地潜行于黄昏之中？还有，你谨慎地隐藏在外套下的是什么呢？

  那是你获赠的一件宝物吗？抑或是你生下来的一个婴儿？或者你这恶人的朋友呵，你现在自己也走上了窃贼之路？”——

  真的，我的兄弟呵！查拉图斯特拉说，这是我获赠的一件宝物：这是我携带的一个小小真理。

  它却像孩童一般顽皮；而且，如果我不捂住它的嘴，它就会大叫起来。

  今天太阳落山时分，我独自走自己的路，遇到一位老妇，她对我的灵魂如是说：

  “查拉图斯特拉也曾向我们女人们讲过许多，但他从来没有讲过关于女人的话。”

  我回答她说：“关于女人，人们是只能向男人们说的。”

  “向我说说女人吧，”她说；“我够老了，可以很快又忘掉的。”

  我顺从了这位老妇的愿望，对她如是说：

  女人身上的一切都是一个谜团，女人身上的一切也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生育。(116)

  对女人而言，男人是一种工具：目的始终都是孩子。然则对男人而言，女人又是什么呢？

  真正的男人需要两件东西：危险与游戏。因此他想要女人，作为最危险的游戏工具。

  男人当被教育成用来战争的，女人则当被教育成用于战士的休养：其他一切皆愚蠢。(117)

  太甜的果实——是战士所不喜欢的。因此战士喜欢女人；即便最甜美的女人也还是苦涩的。

  女人比男人更懂小孩，但男人比女人更小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