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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查拉图斯特拉说完这话，少年做着激烈的手势叫喊道：“是的，查拉图斯特拉，你讲的是真理。当我想达到高处时，我是渴求自己的没落，而你就是我等候的闪电！看哪，自从你出现在我们这里，我还算什么呀？正是对你的嫉妒毁掉了我！”——少年如是说，并且痛哭起来。(56)而查拉图斯特拉用手臂挽住他，引他与自己一起走。

  他俩一起走了一会儿，查拉图斯特拉又开始说道：

  这使我心碎呢。比你的话语说得更好的，是你的目光告诉我你所有的危险。

  你还是不自由的，你还在寻求自由。你的寻求使你筋疲力尽，而且过度清醒。

  你想升往自由的高处，你的灵魂渴求着星辰。然则你恶劣的本能也渴求着自由。

  你的野犬们想要获得自由；当你的精神力求解放一切牢狱时，它们在地窖里快乐地吠叫。(57)

  在我看来，你依然是一个为自己虚构自由的囚犯：呵，这种囚犯的灵魂变得聪明，但也变得奸诈和恶劣了。

  精神获得解放者还必须净化自己。在他心里还留有许多禁锢和污泥：你的眼睛也还必须变得纯净。

  是的，我知道你的危险。但凭着我的爱和希望，我恳求你：不要抛弃你的爱和希望！

  你依然觉得自己高贵，即便其他人怨恨于你、把恶毒的目光投向你，他们也依然觉得你高贵。你要知道：在任何人的路上都挡着一个高贵者。

  甚至在善人的路上也挡着一个高贵者：即便善人们把这个高贵者称为善人，他们也是想以此把他撇在一旁。(58)

  高贵者想要创造新事物，以及一种新的德性。善人却需要旧事物，保住旧事物。

  但高贵者的危险不在于他会变成一个善人，而在于他会变成一个狂妄者，一个讥讽者，一个毁灭者。

  呵！我知道那些丧失了至高希望的高贵者。现在他们诽谤一切崇高的希望。

  现在他们放肆地生活在短暂的快乐中，而且几乎不去树立隔夜的目标。

  “精神也是淫欲”——他们如是说。他们的精神于是折断了羽翼：现在他们爬来爬去，在咬啮中弄脏了。

  从前他们想着做英雄：现在他们成了荒淫之徒。对他们来说，英雄就成了一种悲伤和一种恐惧。

  然而，凭着我的爱和希望，我恳求你：不要抛弃你灵魂里的英雄！神圣地保持你最高的希望！——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9．死亡说教者(59)

  有死亡说教者：大地上也充斥着这样一些人，他们必定受劝告要抛弃生命。

  大地上充斥着多余的人，生命已经被太多太多的人败坏了。但愿人们用“永生”把他们从这种生命中引诱开！

  “黄色的”：人们这样来称呼死亡说教者，或者称之为“黑色的”。但我想以别种颜色把他们显示给你们。

  有一些可怕者，他们内心带有猛兽，除了【创建和谐家园】或自我折磨之外别无选择。而且，甚至他们的【创建和谐家园】也还是自我折磨。

  他们甚至还没有成为人类，这些可怕者：且让他们说教对生命的抛弃，自己也随之而去！

  有一些灵魂的痨病患者：他们刚刚出生，就已经开始死亡了，渴望着有关厌倦和断念的学说。

  他们情愿死亡，或许我们应当称赞他们的意志！我们要提防，不要唤醒这些死者，不要损坏了这些活棺材。

  他们遇见一个病者，或一个老者，或一具尸体；他们立刻就说：“生命已经被驳斥了！”

  然而，只有他们自己被驳斥了，以及他们那只看到人生此在之一面的眼睛。

  裹入浓厚的忧郁里，渴望着那些致命的偶然小事件：他们就这样等待着，咬牙切齿。(60)

  但或者：他们抓取糖果，同时嘲笑自己的孩子气：他们把生命悬于一根稻草上，嘲笑说自己还悬于一根稻草上。

  他们的智慧说：“一个依然活着的蠢材，但我们正是这种蠢材！而这恰恰是生命中最愚蠢的东西！”

  “生命只不过是痛苦！”——他人如是说，而且并没有说谎：那么倒是设法使你们终止吧！那么倒是设法使只不过是痛苦的生命终止吧！(61)

  而且你们的德性学说就是：“你应当杀死自己！你应当把你自己偷走！”——

  “淫欲就是罪恶，”——有一些死亡说教者如是说——“让我们回避，不生孩子吧！”

  “生育是辛苦的，”——另一些人说——“何以还要生育呢？人们只生出不幸者而已！”这些人也是死亡说教者。

  “同情是必需的，”——第三批人如是说。“取去我所拥有的吧！取走我所是的吧！生命对我就会更少些约束！”

  倘若他们彻头彻尾是同情者，那么他们就会使他们的邻人厌恶生命。为恶——这或许就是他们真正的善。

  然而他们想要离弃生命：若是他们用锁链和赠物更牢固地约束了别人，那是他们不关心的！——

  甚至包括你们，对你们来说，生命就是苦工和纷扰：你们不是十分厌倦于生命了么？你们不是已经十分成熟，足以领受死亡的说教了么？

  你们所有人都喜爱苦工，都喜欢快速、新鲜、陌生之物，——你们无法忍受自己，你们的勤劳乃是逃避，以及力求遗忘自身的意志。

  倘若你们更多地相信生命，你们就会更少投身于当下瞬间。但你们身上没有足够的内涵来等待——甚至不足以偷懒！

  到处响起那些死亡说教者的声音：而大地上也充斥着这样一些人，他们必定要接受死亡说教。

  或者说必定要接受“永生”说教：这对我是一样的，——只要他们快快离去(62)！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0．战争与战士

  我们不想为我们最好的敌人所宽恕，也不想为我们打心眼里热爱的人们所保护。那么就让我来向你们说出真理吧！

  我战争中的兄弟们啊！我打心眼里爱你们，我过去是、现在依然是你们的同伴。我也是你们最好的敌人。那么就让我来向你们说出真理吧！

  我懂得你们心里的怨恨和嫉妒。你们不至于伟大到足以不知道怨恨和嫉妒的程度。那么就要伟大到足以不对它们心生羞愧！

  而且，如果你们不能成为知识的圣徒，那么至少要成为知识的战士。知识的战士乃是这样一种神圣性的伴侣和先驱。

  我看到许多士兵：而我真希望看到许多战士！人们把他们的穿着称为“制服”(63)：但愿他们以此隐藏的东西不是一式制服！(64)

  在我看来，你们应当成为这样一种人，这种人的眼睛总是在搜索一个仇敌——搜索你们的仇敌。而且你们当中的一些人，第一眼就生仇恨。(65)

  你们当寻找你们的仇敌，你们当作战，而且是为你们的思想而作战！如果你们的思想落败，你们的诚实当依然高呼胜利！

  你们当热爱和平，以之为新战争的手段。而且当爱短期的和平甚于长期的和平。

  我不劝你们劳作，而要劝你们斗争。我不劝你们和平，而要劝你们战胜。你们的劳作就是一种斗争，你们的和平就是一种战胜！

  如果人们拥有箭和弓，人们就只能沉默和【创建和谐家园】：不然人们就会胡说和争吵。你们的和平就是一种战胜！

  你们说，好事就是甚至把战争都神圣化的事体吗？我要告诉你们：好的战争就是把任何事体都神圣化的战争。

  比起博爱，战争和勇气做了更多伟大的事业。迄今为止，并非你们的同情，而是你们的勇敢，挽救了那些遇难者。

  什么是好的？你们问。勇敢就是好的。让小姑娘们说：“漂亮而又动人的，就是好的。”(66)

  人们说你们没心肠，冷酷无情：但你们的心是真实的，我爱你们那热诚的羞怯。你们羞于自己的涨潮，而他人羞于自己的退潮。(67)

  你们是丑恶的吗？那好吧，我的兄弟们！那么就拿崇高包裹你们，这丑恶者的外套！

  而且当你们的灵魂变得伟大时，它也变得傲慢自负，在你们的崇高中含着一种恶意。我是知道你们的。

  傲慢者与软弱者在恶意中相遇。但他们却相互误解。我是知道你们的。

  你们只能拥有可憎恨的仇敌，而不能拥有可轻蔑的仇敌。你们必定为自己的仇敌骄傲：于是你们的仇敌的成功也是你们的成功。

  反抗——这是奴隶的高贵。你们的高贵却是服从！你们的命令本身就是一种服从！(68)

  在一个好战士听来，“你应当”比“我意愿”更适意。而且你们喜爱的一切，你们应当首先让人下令给你们。

  让你们对生命的爱成为对你们的最高希望的爱吧：让你们的最高希望成为生命的最高思想吧！

  然而你们的最高思想，应当由我来命令你们——这个思想就是：人是某种应当被克服的东西。

  那么就过着你们服从和战斗的生活吧！长命又有何相干！哪个战士想要受到保护！

  我不保护你们，我打心眼里爱你们，我战争中的兄弟啊！——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1．新偶像(69)

  某个地方还有民族和人群，但不是我们这里，我的兄弟们：我们这里只有国家。

  国家？这是什么呢？好吧！现在请张开你们的耳朵，因为现在我要来告诉你们诸民族的死灭。

  国家乃是所有冷酷的怪物中最冷酷者。它也冷酷地说谎；而且这种谎言就从它口中爬出来：“我，国家，就是民族。”

  这是谎言啊！创造者乃是那些人，他们创造了民族，并且把一种信仰和一种爱高悬于民族之上：他们就这样为生命效力。

  破坏者乃是那些人，他们为多数人设下陷阱，并且把此类陷阱叫做国家：他们把一把剑和各种欲望悬于多数人之上。

  民族依然存在的地方，民族是不理会国家的，民族仇视国家，视之为恶毒的目光，以及风俗和法律方面的罪过。

  这个标志是我给你们的：(70)每个民族都讲自己的善与恶的语言：相邻的民族并不理解它这种语言。每个民族都从风俗和法律中为自己发明了语言。

  然而国家却用所有善与恶的语言说谎；而且不论它讲什么，它都在说谎——不论它拥有什么，都是它偷窃来的。

  它身上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这个咬人者用偷来的牙齿咬人。甚至它的内脏也是虚假的。

  善与恶的语言混乱：这个标志是我给你们的，作为国家的标志。真的，这个标志说明了求死亡的意志！真的，它暗示着死亡的说教者！

  太多太多的人们被生产出来：国家原是为这些多余者而发明的！

  看哪，国家是怎样引诱这些多余者的，这些太多太多的人们！国家是怎样吞食、咀嚼和再咀嚼他们的！

  “大地上没有比我更伟大的：我就是上帝发号施令的手指”——这怪物如是嗥叫。而且不光是长耳者和短视者跪倒在地！

  呵，甚至在你们身上，对你们这些伟大的灵魂，它也喃喃诉说着阴暗的谎言！呵，它猜透了那些乐于挥霍自己的富有心灵！

  是的，它甚至也猜透了你们，你们这些旧上帝的征服者！你们在战斗中变得疲惫了，而现在，你们的疲惫还效力于新的偶像！

  它想在自己周围树立起英雄和光荣者，这个新偶像！它在良心的阳光里沾沾自喜，——这冷酷的怪物啊！

  如果你们崇拜它，这个新偶像，它就愿意给你们一切：(71)

  于是它就收购了你们德性的光辉和你们高傲的目光。

  它要用你们去引诱太多太多的人们！是的，在那里早已发明了一种地狱的绝招，一匹死亡之马，在神性荣耀的盛装中发出铿锵之声！

  是的，在那里早已发明了许多人的死亡，一种把自己当作生命来颂扬的死亡：说真的，对于一切死亡的说教者，此乃一种衷心的服役！(72)

  我所谓的国家，是所有好人和坏人皆成为饮毒者的地方：国家就是好人和坏人统统丧失自己的地方：国家就是人人都慢性【创建和谐家园】的地方——这竟被叫做“生活”。

  且来看看这些多余者吧！他们偷窃了那发明者的工作和智慧者的宝物：他们把这种偷窃称为教养——而且在他们看来，一切皆成为疾病和灾殃！

  且来看看这些多余者吧！他们总是患病，他们吐出自己的胆汁，并且称之为报纸。他们自相吞食，但根本不能消化。

  且来看看这些多余者吧！他们获取财富，因此变得越来越贫困。他们谋求权力，首先是权力的铁棒，大量金钱，——这些无能者啊！

  看看他们爬行吧，这些敏捷的猴子们！他们在爬行中互相践踏，就这样扭扯于泥淖和深渊。

  他们都想要登上王位：此乃他们的疯狂，——仿佛幸福就端坐于王位上面！其实坐在王位上的经常是烂泥——而且王位也往往在烂泥里。

  在我看来，他们统统是一些疯子，爬行的猴子和过度狂热者。他们的偶像发出恶臭，那冷酷的怪物：他们统统在一起发出恶臭，这些偶像崇拜者。

  我的兄弟们，莫非你们愿意在他们的嘴巴和【创建和谐家园】的臭气中窒息！宁可破窗而出，跳到旷野！

  避开这恶臭吧！远离了多余者的偶像崇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