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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的光荣,”查拉图斯特拉环顾周边,黯然地说,“这是你的光荣,你曾追求伟大,但这也出卖了你。你并不伟大。
你这恶劣的老魔术师啊,你已经厌倦于自己,并且道出:‘我并不伟大’,这是你最优秀和最诚实的地方,是我尊敬你的地方。
在这方面,我尊敬你为一个精神忏悔者:即使只是一丁点儿,但在这个瞬间你是——真实的。
可是说吧,你在我的树林和岩石中间寻找什么?还有,你躺在我的路上,是要对我做何种考验呢?——
—你为何要试验我?”——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两眼闪闪发光。那老魔术师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试验你了吗?我——只不过是在寻找。
查拉图斯特拉呵,我在寻找一个真实者、正义者、简单者、清晰者,一个十分真诚的人,一个智慧的容器,一个知识的圣徒,一个伟大的人!
查拉图斯特拉呵,难道你不知道么?我在寻找查拉图斯特拉!”
——这时候,两人间出现了久久的沉默;而查拉图斯特拉则沉湎于自身,因而闭上了眼睛。但他随即回过神来,回到自己的交谈者身上,一把抓住那个魔术师的手,很客气而不无狡诈地说:
“好吧!这条道路通到那上面,就是查拉图斯特拉的洞穴。在那里面,你可以找到你想找的人。
而且可以请教我的动物们,我的鹰和蛇:它们会帮你寻找的。我的洞穴可是蛮大的。
我自己——诚然还不曾见过任何伟大的人。在今天,最敏锐的眼睛也看不到什么是伟大的。这是群氓的国度。
我已经发现了这种人,伸展四肢,自吹自擂,而民众叫道:‘看哪,一个伟大的人!’然而一切风箱又有何用!到最后还不是泄了气。
一只青蛙气鼓得太久最终就会爆裂:于是就泄了气。(30)刺一个鼓胀的肚子,在我看来是一种很好的消遣。听着,孩子们!
今天是群氓的时代:还有谁知道什么是伟大什么是渺小!谁有幸找到了伟大!惟有傻子:傻子成功了。
你在寻找伟大的人,你这奇怪的傻子?谁教你的?如今是时候吗?呵,你这糟糕的寻找者,你要试验我——什么呢?”——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心里极为宽慰,笑着继续走自己的路。
66.退职的(31)
然而,在查拉图斯特拉离开了那个魔术师之后不久,他又看到有人坐在他的路上,那是一个黑黑的高个男人,脸容瘦削而苍白:这个人使查拉图斯特拉殊为恼火。“苦啊,”他对自己的心灵说道,“那儿又坐着一个伪装的苦恼者,我想是属于教士类型的:这些人想要在我的领地里做什么呢?
怎么!我刚刚逃脱了那个魔术师:难道必得又有一个妖术士来拦我的路吗,——
—某个作法事的巫师,某个阴暗的受上帝恩宠的奇迹创造者,某个抹了圣油的世界诽谤者,但愿魔鬼把他带走!
但魔鬼永远不在他该在的地方:他总是来得太迟,这该死的侏儒和跛子!”——
查拉图斯特拉在心里不耐烦地如是咒骂,并且思忖着怎样掉转目光躲过这个黑黑的男人:但看哪,却发生了另一件事。因为就在同一时刻,那坐着的人已经看见了查拉图斯特拉;而且就像一个碰到了意外之喜的人一般,这人跳了起来,走向查拉图斯特拉。
“不管你是谁,你这个漫游者,”他说,“请帮助一个迷路者、一个寻找者、一个老人吧,他在这里很容易受伤害的!
这里的世界对我来说是陌生而遥远的,我也听到过野兽在咆哮;而那个曾能为我提供保护的人,自己也不再存在了。
我寻找的是最后的虔敬的人,一个圣徒和隐士,他独自在森林里,还不曾听说如今人人都知道的事。”
“如今人人都知道什么啊?”查拉图斯特拉问道。“难道是这件事,即全世界都曾信仰的那个老上帝不再存活了?”(32)
“就是你说的,”那老人悲伤地答道。“我服侍过这个老上帝,直到他的最后时辰。
而现在,我退职了,没了主人,却依旧不自由,也不再有一刻的快乐,除了在回忆中。
因此我登到这山上来,让我最后为自己搞一个庆典,就像一个老教皇和教父要做的:因为你要知道,我就是最后一个教皇!——一个带有虔敬的回忆和礼拜的庆典。
但现在,他自己已经死了,那个最虔诚的人,那个森林里的圣徒,他常常用歌唱和呢喃来赞美上帝。(33)
当我找到他的小屋时,我再也找不到他本人,——里面倒是有两匹狼,它们为他的死而哀叫——因为所有动物都是爱他的。于是我跑了。
难道我就这样白白来这森林和山上了?于是我心里下了决心,要寻找另一个人,他是不信奉上帝的人们当中最虔敬者——,我要寻找查拉图斯特拉!”
这老人如是说,并且用锐利的眼光注视着站在他面前的人;而查拉图斯特拉抓住了这个老教皇的手,久久地、惊奇地审视着他。
然后他说:“看哪,你这个可敬者,何等美丽而修长的双手呵!这是一个总是赐福的人的手。而现在,这双手抓住了你要寻找的人,就是我查拉图斯特拉。
我就是那个不信神的查拉图斯特拉,说过‘谁比我更不信神,使得我乐于受他的指导?’”——(34)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他的目光看穿了老教皇的想法和隐秘之念。最后这个老教皇说:
“谁最多地热爱和占有上帝,谁也就最多地失去了上帝——:
——看哪,现在我们两人当中,我自己一定是更不信神的了?然而有谁可能因此而高兴呢!”——
“你服侍上帝直到最后”,一阵深深的沉默后,查拉图斯特拉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知道上帝是怎么死的吗?人们说是同情把他扼杀的,这是真的吗?
——人们说上帝看到人类悬挂于十字架上,说上帝并且无法忍受他对人类的爱成了自己的地狱,最后成了他的死亡,这是真的吗?”——
老教皇却没有作答,而是带着一种痛苦而阴郁的表情,胆怯地看着周边。
“让他去吧,”长久地深思之后,查拉图斯特拉说,始终还直直地望着那个老教皇。
“让他去吧,他已经完了。尽管你一味说这个死者的好,这事令人尊敬,(35)但你与我一样知道他是谁;而且他走的是一些奇怪的道路。”
“在三只眼面前来讲,”那个老教皇开心起来(因为他瞎了一只眼),“上帝方面的事情,我比查拉图斯特拉本身更清楚些——而且也该如此。
我的爱长年服侍他,我的意志完全追随他的意志。然而,一个好的侍者知道一切,也包括其主人对自身隐瞒起来的一些东西。
他是一个隐蔽的上帝,充满了隐秘之物。真的,他竟得了个儿子,不外乎偷偷摸摸的。他的信仰之门上明摆着【创建和谐家园】。(36)
谁把他当【创建和谐家园】的上帝来赞颂,就没有把爱本身想得十分崇高。莫非这个上帝不也想成为法官么?然而爱者之爱,乃是超越赏与罚的。
当他年轻时,这个来自东方的上帝,那时候他冷酷而力求复仇,并且建造了一座地狱而取悦于他的宠爱者。
但终于他变得苍老、柔和、脆弱、慈悲了,与其说像一位父亲,倒不如说更像一位祖父,而尤其像一位摇摇晃晃的老祖母。
他坐在那儿,干瘪无力,在火炉角落里,因为自己虚弱的双腿而忧虑,厌倦了世界,厌倦了意志,而且某一天终于窒息于自己太过伟大的同情了。”——
“你这个老教皇,”查拉图斯特拉这时插话说,“你是亲眼看到了这个吗?事情很可能是这样的结局:可以这样,也可以别样。当诸神赴死时,总有多种死法的。
不过好吧!无论如何,这样那样——反正他已经完了!他与我的耳目趣味不合,我不想在背后说他更恶劣的了。
我爱可以明见和直说的一切。但他——你这个教士,你是知道的呀,他身上带有你的气质,属于教士类型——他是多义的。
他也是不清晰的。这个愤怒者,因为我们理解不了他,他便对我们大光其火!但他为什么不讲得更干净利落些?
而且,如若原因在于我们的耳朵,为什么他给了我们听不懂他的耳朵?如若我们的耳朵里有污垢,那好吧,是谁把它放进去的呢?
这个没有满师的陶匠,他做坏了太多的东西!但为着自己做得不好,他却对自己的陶器和作品进行报复,——这乃是一种有悖于好趣味的罪过。
即便在虔诚中也有好的趣味:这种好趣味终于说‘滚吧,这样一个上帝!宁可没有上帝,宁可自己造成自己的命运,宁可成为傻子,宁可自己成为上帝!’”
——“我听到什么了啊!”到这时,尖着耳朵的老教皇说道,“查拉图斯特拉呵,有了这样一种不信,你就是更为虔诚的,甚于你信仰!你内心的某个上帝使你皈依于自己的不信神。
使你再也不信仰某个上帝的,难道不就是你的虔诚本身吗?而且,你那过大的诚心也还将引导你超越于善与恶!
不过看哪,还为你留下什么呢?你有眼、手和嘴,这些永远都注定是为了祝福的。人们不惟用手祝福。
在你近旁,尽管你想要成为最不信神者,但我却嗅到一种隐秘的长久祝福的圣洁芳香:我于是变得愉快而痛苦。
查拉图斯特拉呵,让我做你的宾客吧,就一夜的宾客!现在,世上没有地方比在你这里更让我感到愉快!”——
“阿门!竟是这样!”查拉图斯特拉大为惊奇,“这条道路通到那上面,就是查拉图斯特拉的洞穴。
真的,我本来是很愿意亲自陪你上去的,你这个可敬者,因为我爱所有虔诚的人。但现在有一种痛苦的呼叫在急迫地呼唤我,要我离你而去。
在我的领地,没有人会受到伤害的;我的洞穴是一个良好的安全港湾。而且,我最喜欢使每个悲伤者重新在坚固的地方站稳脚跟。
然而,谁能卸下你肩上的重重忧郁呢?对于此事,我是太虚弱了。真的,我们还要长久地等待,直到有人重又唤醒你的上帝。
因为你的老上帝不再存活了:他是彻底死了。”——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67.最丑陋的人(37)
——查拉图斯特拉复又徒步穿过群山和森林,眼睛寻寻觅觅,但哪里也看不到他想要看见的人,也就是那个受着大痛苦和大声叫苦的人。不过在整个路上,他心生欢快,且颇有谢恩之情。“可这一天,”他说道,“倒是赠我何等美好的事物呢,补偿了今天的不妙开端!我找到了何等稀奇的谈话者呵!
现在我要长久地咀嚼他们的话语,犹如咀嚼好谷粒;我的牙齿当把它们碾碎磨细,直到它们如同牛奶一般流入我的灵魂!”——
而当这路又绕过一块山岩,风光一下子变了样,查拉图斯特拉进入了死亡的领地。这里高耸着黑色和赤色的巉岩:没有青草,没有树木,没有鸟声。因为这是一个所有动物、甚至连猛兽都要逃离的峡谷;只有一种丑恶的、臃肿的、绿色的蛇,当它们衰老之时来到了这里,要在这儿老死。因此,牧人们把这个峡谷名为:死蛇谷。
然而,查拉图斯特拉却沉浸于一种黑暗的回忆中了,因为他似乎觉得,他曾一度置身于这个峡谷里。而且,大量沉重的东西加压于他的心思上:于是乎他放慢了脚步,且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但当他睁开眼睛时,他却看见了某个坐在路旁的东西,长得似人又非人,是某种无以言表的东西。而且,查拉图斯特拉一下子感到大羞耻,因为他亲眼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东西:他的白发根部都羞红了,于是掉转了目光,提起了脚,要离开这个糟糕的地方。但这时候,死寂的荒野发出了声音:从地里发出汩汩噜噜的声音,有如黑夜里水汩汩噜噜地流过堵塞了的水管;而且最后,它变成一种人的声音和人的话:——这话如是说:
“查拉图斯特拉!查拉图斯特拉!猜解我的谜吧!说吧,说吧!什么是对于见证人的报复?
我要把你引诱回来,这里是平滑的冰层!留神,留神,别让你的高傲在这里摔断了腿!
你这高傲的查拉图斯特拉呵,你自以为聪明!那么,倒是猜解我的谜嘛,你这个冷酷的怪人,——这个谜就是我!倒是说呀:我是谁?”
——然而当查拉图斯特拉听到了这些话,——你们一定会认为他心里发生了什么事吧?同情侵袭了他;而且他一下子跌倒了,就像一棵长久抵抗许多伐木者的橡树,——沉重地,突然地,甚至使那些想要使它倒下的人们都大吃一惊。但他立即又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面貌变得冷酷了。
“我是认识你的,”他以响亮的声音说,“你是上帝的谋杀者!让我走吧。
你不能忍受看见你的人,——总是看见你、而且彻底地看透你的人,你这最丑陋者呵!你报复的是这种证人!”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就想离开了;可是这个无以言表的人物抓住了他的一个衣角,重新开始咕噜,找话来说。“留下吧!”他终于说——
“——留下吧!别走掉了!我猜到是哪把斧头把你砍倒在地上的:祝福你,查拉图斯特拉呵,祝你重又站立起来!
我完全知道,你猜到了那个杀死他的人是何种心情,——那个上帝的谋杀者。留下吧!坐到我身边来,这并非徒然的。
要不是你,我想要走向谁啊?留下来吧,请坐!可是别盯着我看!也尊重一下——我的丑陋!
他们迫害我:眼下你就是我最后的避难所了。不是用他们的仇恨,不是用他们的差役:——呵,我嘲笑这样的迫害,感到骄傲而欢欣!
古往今来,难道所有的成就不都在深受迫害者身上么?而且深受迫害者容易学会跟随:——如若他一度——落后了!但这正是他们的同情——(38)
——正是他们的同情,是我要逃避的,使我逃向你。查拉图斯特拉呵,保护我,你是我最后的避难所,你是惟一猜透我的人:
——你猜到了那个杀死他的人是何种心情。留下吧!如若你一定要走,你这个急躁者:那么,别走我来时走的路。这条路糟透了。
你生我的气么,因为我结结巴巴地讲了太久?因为我竟劝起你来了?但你要知道,这就是我,最丑陋的人,——我也有着最大、最重的双脚。我走过的地方,路便糟透了。我踏坏了所有的路,使它们蒙羞。
而你从我身旁走过去,默然无声;你面红耳赤,我看清楚了:我因此把你认作查拉图斯特拉。
别的任何人或许都投我以施舍、同情、眼光和言语。但为此——我还不配当乞丐呢,这是你猜到了的——
—为此我还太过富有,富于伟大,太过可怕,最为丑陋,最不可言表!查拉图斯特拉呵,你的羞耻是对我的尊重!
我艰难地摆脱了同情者的拥挤,——使得我能找到一个惟一的人,在今天来传授‘同情是强求的’之类——那就是你啊,查拉图斯特拉!
——无论是一个上帝的同情,还是人类的同情:同情总与羞耻背道而驰。而且,不愿救助可能比那种急人所难的德性更高贵。
然而现在,所有微末小人都把这个叫做德性本身了,也即同情:——而对于伟大的不幸,对于伟大的丑陋,对于伟大的失败,他们毫无敬畏之感。
我要超出所有这些而展望出去,就像一条狗越过蜂拥的羊群之背而眺望。这些都是微末的、长着好毛的、善意的、灰色的人们。
如同一只鹭鸶仰着头,以蔑视之态越过浅湖而眺望:我也这样越过灰色的小波浪、意志和灵魂的涌动而展望开去。
太久了,人们一直给予他们权利,给予这些微末小人:所以,人们终于也给予了他们权力——现在他们教导说:‘惟有微末小人们说好的才是好的。’而且,今天所谓‘真理’乃是那说教者所讲的话,这说教者本身就来自他们当中,是微末小人们的那种奇怪的圣徒和代言人,他证明自己说‘我——就是真理’。(39)
这个过分苛求者早就使小人们趾高气扬了——当他教导说‘我——就是真理’时,他传授的不是小错误。
一个过分苛求者曾得到过更礼貌的回答么?(40)——可你,查拉图斯特拉呵,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并且说:‘不!不!决不啊!’你对他的错误提出警告,你第一个对同情提出警告——不是对所有人,也不是不对任何人,(41)而是对你自己和你的同类。
你羞于那伟大苦难者的羞耻;而且真的,当你说‘有一片大乌云来自同情,当心啊,你们人类!’——当你教导说‘一切创造者都是冷酷的,一切伟大的爱皆超越他们的同情’:查拉图斯特拉呵,你在我看来是多么熟习于气候!(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