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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他们跟一位博学的半疯子学习害怕(100)，这半疯子在黑暗的房间里等待着神灵们降临于他——而那神灵完全逃之夭夭！(101)

  或者，他们聆听一位年老的、流浪的嗡嗡唧唧的吹笛者，后者从悲风中学来了音调的哀伤；现在这位吹笛者吹起笛来召唤着风，并且以悲哀的音调来宣讲哀伤。

  而且，他们中有些人甚至已经变成了守夜者：他们现在懂得吹号角，懂得在夜里巡行，唤醒久已沉睡的古老东西。

  昨夜我在花园墙边听到了关于古老东西的五句话：这些话出自这些年老的、忧伤的、干枯的守夜者。

  “就一位父亲来讲，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孩子：人类的父亲们要做得更好些嘛！”——

  “他太老了！根本上，他已经再也不能照顾自己的孩子们了”——另一个守夜者如是答道。

  “他有孩子吗？若他自己不加证明，就没有人能证明了！

  我早就想要他来彻底证明一番了。”

  “证明么？就仿佛这人曾证明过什么似的！证明使他感到艰难；他非常看重的是人们对他的信仰。”

  “是的！是的！信仰使他幸福，对于他的信仰。老年人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在我们这儿也是这样！”——

  —这两个年老的守夜者和怕光者这样交谈着，然后忧伤地吹起了他们的号角：这是昨夜在花园墙边发生的事。

  然而我的心因大笑而蜷缩，想要破碎了，不知道何去何从，沉落到横膈膜里了。

  真的，当我看到驴子酩酊大醉，听到守夜者如此怀疑上帝时，我因大笑而窒息，那将更是要我的命了。

  即便对于所有这些怀疑而言，难道不也久已过去了吗？

  谁还胆敢唤醒此种古老的、沉睡的、怕光的东西呵！

  的确，古老的诸神久已终结了：——而且真的，他们有一个好的、快乐的诸神的终结！

  他们并不是“迷糊”而死的，——这完全是人们撒谎的！相反地：他们是自己一度大笑——而死的！

  此事发生时，有一句最不信神的话来自某个上帝本身，——这话就是：“只有一个上帝！除了我，你不该信别的上帝！”(102)——

  —一个怒气冲冲的老胡子上帝，一个嫉妒的上帝，就这样忘掉了自己：

  而且当时诸神全体大笑起来，在自己的宝座上摇晃着，并且叫道：“有诸神而没有一个上帝，这不就是神性吗？”

  谁有耳朵，那就听吧。——(103)

  在他所喜爱的、而且被命名为“彩牛”的城市里，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因为从这里出发，他只有两天路程，就又可以回到他的洞穴，回到他的动物们身边了；而他的灵魂因为临近返乡而不断欢呼。——

  53．返乡(104)

  呵，孤独！孤独，我的故乡啊！我在荒野的异乡野蛮地生活得太久了，使得我未能泪流满面地返回你身旁！

  现在你就只管用手指恐吓我吧，就像母亲的恐吓，现在你就对我微笑吧，就像母亲的微笑，现在你只管说：“那是谁呢，那曾经像一阵暴风从我这里刮走的？——

  —那人在分离时叫喊：我与孤独相处得太久了，我于是忘掉了沉默！这个——现在你一定学会了吧？

  呵，查拉图斯特拉，我明白一切：你在众人中间，是比在我这里更落寞的，你这孤独者啊！

  落寞是一回事，孤独又是一回事：这个——你现在学会了！而且，在人群中间你将永远是狂野而陌生的：

  ——即便他们爱你，你也依然是狂野而陌生的：因为首要地，他们想要受到爱护！

  但在这里，你就在自己的家里了；在这里，你可以说出一切，倾吐一切理由，在这里，隐藏的、执拗的情感都用不着害羞。

  在这里，万物皆亲热地归于你的话，谄媚于你：因为万物想要骑在你背上。在这里，你可以骑着每一个比喻走向每一种真理。

  在这里，你可以正直而坦率地对万物说话：而且真的，人们与万物——径直说话，在它们的耳朵听起来就像称赞了！

  但落寞却是另一回事。因为，查拉图斯特拉呵，你还记得吗？当时你的鹰在你头上啼叫，你站在树林里，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何去何从，挨着一具尸体：——

  —当时你说：让我的动物们来引导我吧！我觉得，在人类中间比在动物们中间更危险：——这就是落寞！(105)

  查拉图斯特拉呵，你还记得吗？当时你坐在你的岛上，在空桶中间有一个酒泉，在给予和分发，在焦渴者当中赠予和斟酒：

  ——直到你最后焦渴地独自坐在醉汉中间，发出黑夜的悲叹：“取不是比予更有福吗？偷不是比取更有福吗”——这就是落寞！(106)

  查拉图斯特拉呵，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最寂静的时刻到来，而且把你从你自己那里赶走，当时它恶意的耳语说：“说吧，而且打碎吧！”——(107)

  ——当时它使你厌烦于你所有的期待和沉默，使你屈从的勇气沮丧：这就是落寞！——

  呵，孤独！孤独，我的故乡啊！你的声音多么幸福而温柔地对我说话！

  我们并不相互责问，我们并不相互抱怨，我们相互坦然，走过敞开的门扉。

  因为你那里一切皆敞开而明亮；甚至时光在此也跑得更轻盈。因为在黑暗中，人们负担的时间比在光明中更沉重！

  在这里，一切存在的言语和言语之圣龛都为我豁然洞开：在这里，一切存在都要成为言语，在这里，一切生成都要向我学习说话。

  但在那底下——那儿一切话语皆徒然！那儿遗忘和离弃就是最佳的智慧：这个——我现在已经学会！

  谁想要理解人类的一切，就必须抓住一切。但要做到这一点，我的手是太干净了。

  我已然不喜欢呼吸他们的气息；呵，我竟在他们的喧闹和恶俗气息中生活了那么久！

  呵，我周围幸福的寂静！呵，我周围纯洁的气息！呵，这种寂静怎样从深邃的胸怀里呼吸纯洁的气息！呵，这幸福的寂静要怎样倾听！

  但在那底下——那儿一切都在说话，那儿一切都无人理会。人们喜欢用钟声宣告自己的智慧：而市场上的小商贩将用铜钱的响声来淹没这智慧的钟声！

  在他们那里一切都在说话，再也没有人懂得如何去理解。一切都掉到水里，再也没有什么落到幽深的井泉里。

  在他们那里一切都在说话，再也没有什么能成功达到终点。一切皆发出咯咯叫声，但谁还愿意安坐窝里孵蛋呢？

  在他们那里一切都在说话，一切都被说破了。而且，昨天对时间本身及其牙齿来说依然过于坚硬的东西：到今天皆已嚼碎和咬烂了，悬挂在今日人们的嘴巴上。

  在他们那里一切都在说话，一切都被泄露了。而且，从前被叫做神秘和深邃灵魂之秘密的东西，今天都归于街上吹喇叭者和其他轻佻蝴蝶了。

  呵，你这奇异的人类！你这昏暗街巷里的喧闹！现在你又在我背后：——我最大的危险隐伏在我背后了！

  在爱护和同情中总是隐伏了我最大的危险；而且一切人类都意愿受到爱护和同情。

  怀着压抑的真理，以傻子之手和痴迷之心灵，富于小小的同情谎言：——我总是这样生活在人类中间。

  我乔装坐在他们中间，准备好把自己错认，使得我能容忍他们，而且愿意劝说自己：“你这傻子，你不知道人类！”

  如果人们生活在人类中间，人们就荒废了对人类的认识：所有人类身上皆有太多的表面景象，——那高瞻远瞩的目光在此能看到什么啊！

  而且，如果他们错认了我：我这个傻子爱护他们甚于爱护我自己：习惯于严厉地对待自己，还常常为了这种爱护而报复我自己。(108)

  为毒蝇所螫，而且犹如石头为大量恶之雨滴所掏空，我就这样坐在他们中间，依然劝说我自己：“一切渺小之物因其渺小都是无辜的！”

  尤其是那些自诩为“善人”的人们，我发现他们是最毒的苍蝇：他们毫无恶意地蜇人，他们毫无恶意地撒谎；他们如何能够做到公正地——对我！

  谁生活在善人们中间，同情就会教他撒谎。同情为所有自由的灵魂制造出沉闷的空气。因为善人们的愚蠢是深不可测的。(109)

  隐藏我自己和我的财富——这是我在那下面学到的：因为我发现每个人都精神贫乏。说我知道每个人，此乃我的同情的谎言。

  ——我在每个人身上看到和嗅到，什么对他来说是精神充足，什么对他来说已经是精神过多了！

  他们的呆板的智者：(110)我称他们为智慧的，而非呆板的，——于是我学会了含糊其辞。他们的掘墓者：我称他们为研究者和考验者，——于是我学会了穿凿附会。(111)

  掘墓者为自己掘出了疾病。在陈旧的废墟下堆积着恶臭。人不该接触泥潭。人当在高山上生活。

  我重又用幸福的鼻孔呼吸高山上的自由空气！我的鼻子终于摆脱了一切人类的气息！

  为凛冽的山风所激发，犹如畅饮起泡的美酒，我的灵魂打喷嚏了，——打着喷嚏而且向自己欢呼：祝你健康！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54．三种恶(112)

  一

  在梦里，在最后的晨梦里，我今天站在一个海岬上，——远离于世界，我手持一杆秤，来称量这个世界。

  呵，曙光来得太早了：她的映照使我醒来，这嫉妒者啊！她总是嫉妒我的晨梦之红晕。

  可为有时间者所测量，可为一杆好秤所衡量，羽翼强壮者可以飞抵，神性的解谜者可以猜度：我的梦发现世界如此：——

  我的梦，一只果敢的帆船，半为船只，半为旋风，有如蝴蝶般沉默，有如鹰雕般焦急：它今天何以有耐心和时光来称量世界呢！

  兴许是我的智慧暗暗地对它说，我那欢笑的、清醒的白昼之智慧，它嘲弄一切“无限的世界”？因为它说：“凡有力量的地方，也就有数量成为主宰：她拥有更多力量。”(113)

  我的梦多么稳靠地(114)观看这个有限的世界，不喜新，不好古，不惧怕，不祈求：——

  —仿佛一只丰盈的苹果呈现在我手上，一只成熟的金苹果，有着清凉柔软的、丝绒般细腻的皮：——世界就这样向我呈现出来：——(115)

  ——仿佛一棵树向我示意，一棵枝繁叶茂、意志坚强的(116)树，已被弯曲成靠背，甚至成为疲惫的长途跋涉者的足凳：世界就这样站在我的海岬上：——

  —仿佛纤手为我端来一只圣龛，——一只为着羞涩的、崇敬的眼睛的欣喜而洞开的圣龛：世界今天就这样呈现在我面前：——(117)

  ——并非一个谜团，足以把人类之爱从中赶走，并非一种答案，足以使人类的智慧昏然入睡：——人们如此恶意诽谤的世界，在今天向我呈现为一个人间的好事物！

  我多么感谢我的晨梦，使得我因此在今天清晨称量了世界！作为一个人间的好事物，它来到我这里，这个梦和心灵的安慰者啊！

  而且，我像它一样可以在白昼做这事，模仿和学习它最佳的东西：现在我意愿把三种最恶的事物放在天秤上，十分人性地衡量它们。——

  谁教人祝福，也就教人诅咒：世界上最受诅咒的三种事物是什么呢？我意愿把它们放在天秤上称量。

  淫欲、权欲、(118)自私：这三者一直都是最受诅咒的和最声名狼藉的，——我意愿十分人性地衡量这三者。

  好吧！这里是我的海岬，那里是大海：它向我翻滚而来，蓬乱而谄媚，我所热爱的忠诚而老迈的千头怪犬啊！——

  好吧！这里我意愿持天秤于翻滚的大海上：而且，我也挑选了一位证人，让他来留神观看，——那就是你，你这隐者之树，我所热爱的馥郁芳香的、枝繁叶茂的大树！——

  从现在达乎将来是哪一座桥？何种强制力使高者屈就于低者？还有，什么东西叫最高者也还——向上生长？——

  现在，这天秤平衡而安静：我把三个沉重的问题投入其中，而另一端则载着三个沉重的答案。

  二

  淫欲：对于所有穿着粗布忏悔服的肉体蔑视者，它是一根毒刺，在所有彼世论者那里被诅咒为“世俗”(119)：因为它嘲笑和愚弄一切纷乱和迷乱之教师。

  淫欲：对于流氓痞子，它是把他们焚烧的缓慢之火；而对于一切虫蛀的木头、一切发臭的破布，它是已经备好的炽烈而沸腾的熔炉。(120)

  淫欲：对于自由的心灵，它是无辜而自由的，是人间乐园的幸福，是一切将来对于现在的满溢的谢忱。

  淫欲：惟对于干枯者，它是一种甜蜜的毒药，而对于具有雄狮意志者，它却是一种大大的强心剂，以及敬畏地保藏的酒中之酒。

  淫欲：是伟大的比喻之幸福，代表着较高的幸福和最高的希望。因为对于大众，已经有了婚姻的预兆，甚至比婚姻更多，——

  —对于大众，彼此更为陌生，甚于男人与女人：——而且，有谁完全明白，男人与女人是多么陌生！(121)

  淫欲：——然则我要在自己的思想周围筑起篱笆，甚至也要在自己的言语周围筑起篱笆：使得猪猡和浪子不能闯入我的花园！——

  权欲：最铁石心肠者的灼热鞭子；为最残暴者本人储备着的残暴的折磨；活生生的火刑堆上昏暗的火焰。

  权欲：恶毒的牛虻，着落于最虚荣的民众身上；一切不确定的德性的嘲笑者；它骑在每一头骏马和每一种骄傲之上。(122)

  权欲：使一切腐朽者和空洞者破碎和破裂的地震；经过粉刷的坟墓的破坏者，那滚动着的、隆隆作响的、有所惩罚的破坏者；过早的答案旁边的闪闪发光的问号。

  权欲：在它的目光面前，人爬行、屈服、服役，变得比蛇和猪更卑微：——直到最后那种伟大的蔑视从人心中叫喊出来——，(123)

  权欲：那种伟大的蔑视的可怕教师，直面着城市和帝国宣讲：“你滚开！”——直到从它们自身中叫喊出来：“我滚开！”(124)

  权欲：然而，它甚至对于纯洁者和孤独者也是诱人的，上升到自足的高度，灼热有如一种爱情，在尘世天国诱人地描绘紫色的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