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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还不成熟。这个年轻人不成熟地爱，也不成熟地恨人类和大地。他的性情和精神的翅翼依然受缚而沉重。

  但成年男人比年轻人更多孩子气，而更少忧郁：他更好地懂得死与生。

  自由地走向死亡，以及在死亡中自由，如果不再是肯定的时候，那就是一个神圣的否定者：所以他懂得死与生。

  我的朋友们呵，愿你们的死不会成为对人类和大地的诽谤：这是我要向你们的灵魂之蜜请求的。

  在你们的死之中，你们的精神和德性当依然熠熠生辉，有如晚霞环绕大地：要不然你们的死就是不成功的。

  我自己愿这样死去，使你们这些朋友们因为我的缘故而更爱大地；我愿重返大地，化作尘土，使我能在生我的地方安息。

  真的，查拉图斯特拉有过一个目标，他抛出了自己的球：现在，朋友们呵，你们就是我的目标的继承者，我把这个金球抛给你们。

  我的朋友们，比一切都更可爱，我爱看你们抛掷那金球！所以我还要在大地上逗留一会：原谅我吧！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22．赠予的德性(153)

  一

  当查拉图斯特拉告别他所钟情的“彩牛城”时，许多自称为他的门徒的人们跟着他，护送着他。就这样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查拉图斯特拉对他们说，他现在想要独行了；因为他是一个喜欢独行的人。他的门徒道别时，却递给他一根拐杖，在拐杖金色的把柄上雕有一条盘绕着太阳的蛇。(154)查拉图斯特拉很是喜欢这根拐杖，便支撑了起来；然后他对门徒们说了下面这番话。

  请告诉我：金子何以获得最高的价值？是因为金子不同寻常，没有用处，闪闪发光，光泽柔和；它总是自我赠予。

  只是作为最高德性的写照，金子才获得最高的价值。赠予者的目光有如金子般闪烁。金子的光辉使太阳与月亮达成和解。

  最高的德性不同寻常，没有用处，闪闪发光，光泽柔和：一种赠予的德性就是最高的德性。

  真的，我的门徒们，我完全猜解了你们：与我一样，你们也在追求赠予的德性。许是你们与猫和狼有什么共性吗？(155)

  你们的渴望就是自己变成牺牲和赠礼：因此你们有着渴望，要把所有财富贮积于你们的灵魂里。

  你们的灵魂贪得无餍地追求宝藏和珍宝，因为你们的德性在赠予之意愿中贪得无餍。

  你们强制万物归于你们，落入你们之中，使得万物要从你们的源泉里倒流出来，作为你们的爱的赠礼。

  真的，这样一种赠予的爱必定会变成一切价值的劫掠者；但我认为这种自私自利是完好而神圣的。

  存在着另一种自私自利，一种太过贫困而饥馑、总想偷窃的自私自利，是那种患病者的自私自利，病态的自私自利。

  它以窃贼的眼睛注视着一切发光的事物；它以饥馑的贪婪打量着食物充足者；它总是蹑手蹑脚地围着赠予者的桌子。

  从这样一种欲望中吐露的是疾病和无形的退化；从病恹恹的身体中表现出这种自私自利的窃贼般的贪婪。

  我的兄弟们呵，请告诉我：我们视为坏的和最坏的东西是什么呢？难道不就是退化吗？——凡在赠予的灵魂缺失处，我们总是猜到退化。

  我们的道路是向上行的，从这个种类上升到超种类（Über-Art）。但我们害怕那种退化的感觉，它的说法是：“一切皆为我”。

  我们的感觉是向上飞的：所以它是我们身体的一个比喻，一种提高的比喻。关于此类提高的比喻就是诸种德性的名称。

  身体就这样穿过历史，一个生成者和斗争者。而精神——对于身体来说，精神是什么呢？是身体的斗争和胜利的先驱、伙伴和回响。

  所有善与恶的名称都是比喻：它们没有表达什么，而只是暗示。一个傻子才想要从中获得知识！

  我的兄弟们呵，请留意每一个时辰，你们的精神想要用比喻来说话的时候：那就是你们的德性的起源。

  于是你们的身体已经得到了提高和复苏；它以自己的欢乐使精神心醉神迷，使精神成为创造者、估价者、热爱者，以及万物的行善者。

  当你们的心灵有如河流一般汹涌翻滚时，对于居民既是一种恩赐又是一种危险：那就是你们的德性的起源。

  当你们超越毁誉褒贬，而你们的意志作为热爱者的意志想要命令万物时：那就是你们的德性的起源。

  当你们蔑视舒适和柔软的床铺，而尽力避免与柔软者同睡时：那就是你们的德性的起源。

  当你们是同一种意志的意愿者，而一切需要的这种转变是你们的必需时：那就是你们的德性的起源。

  真的，它是一种全新的善与恶！真的，一个全新的深沉澎湃，一个新源泉的声音！

  这种新的德性是一种权力；它是一种支配性的思想，围绕这种思想的则是一个聪明的灵魂：一个金色的太阳，知识之蛇围绕着这个太阳。

  二

  说到这里，查拉图斯特拉沉默了一会儿，爱怜地看着他的门徒们。然后他又继续说话：——而他的声调已然改变了。

  我的兄弟们呵，用你们的德性的权力，保持对大地的忠诚吧！让你们的赠予之爱和你们的知识效力于大地的意义吧！我这样请求你们，恳求你们。

  不要让你们的德性飞离尘世，并且用双翼拍打永恒的城墙！呵，总是有如此之多迷失了的德性！

  像我一样把迷失了的德性引回到大地吧——是的，回到身体和生命：使得它能为大地赋予意义，一种人类的意义！

  迄今为止，精神就如同德性一般反反复复地迷失和失误。呵！在我们的身体上，至今还留存着所有这些妄想和失策：它们已经变成了我们的身体和意志。

  迄今为止，精神就如同德性一般反反复复地试验和迷误。是的，人类就是一种试验。呵，许多无知和谬误已经变成了我们的身体！

  不光是千年的理性——还有千年的疯狂，都在我们身上发作。危险的是成为继承者。

  我们依然一步一步与偶然性这个巨人战斗，而直到现在，支配着整个人类的仍然是荒谬，是无意义（Ohne-Sinn）。

  我的兄弟们呵，让你们的精神和你们的德性效力于大地的意义吧：一切事物的价值都要由你们来重新设定！因此你们当成为战斗者！因此你们当成为创造者！

  身体以知识方式净化自己；它尝试着用知识来提高自己；对认识者来说，一切冲动都把自身神圣化；对提高者来说，灵魂将是快乐的。(156)

  医生呵，帮助你自己吧：(157)这样你也帮助了你的病人。对病人的最好帮助就是，让他亲眼看到那个医好自己的人。

  有千百条尚未有人行走的小路；有千百种健康和隐蔽的生命之岛。人类和人类的大地始终还是未穷尽的和未发现的。

  醒来并且谛听吧，你们这些孤独者！从未来吹来的风悄悄拍打着翅翼；并且向精细的耳朵发出了好消息。

  你们这些今日的孤独者，你们这些离群索居者，你们有朝一日当成为一个民族：从你们这些自己选出来的人群中，当有一个特选的民族(158)成长起来：——而且从中产生出超人。

  真的，大地还当成为一个康复之所！已然有一股新的气息弥漫于大地，一股带来救治的气息，——以及一个新的希望！

  三

  当查拉图斯特拉说完这番话，他沉默了，有如一个人还没有说出自己最后的话；他显得疑惑，久久地掂量着手中的拐杖。最后他如是说：——而他的声调又改变了。

  我的门徒们，我现在要独自走了！你们现在也得离开，独自走吧！我希望这样。

  真的，我要劝你们：离开我吧，小心谨防查拉图斯特拉！而且更好的做法是：为他感到羞耻！也许他欺骗了你们。

  知识人一定要不仅爱自己的敌人，而且也能恨自己的朋友。(159)

  如果人们永远只做【创建和谐家园】，他就没有好好报答他的老师。为什么你们不想扯掉我的花冠呢？

  你们尊敬我；但如果有一天你们的尊敬倒掉了，那又如何呢？小心啊，别让一座石像把你们砸死了！(160)

  你们说，你们信仰查拉图斯特拉？然而查拉图斯特拉有何要紧！你们是我的信徒：然而所有信徒有何要紧！

  你们尚未曾寻找自己：你们就找到了我。所有信徒都是这样做的；因此一切信仰都是如此无关紧要。

  现在我要叫你们丢掉我，去寻找你们自己；惟当你们把我全部否弃时，我才意愿回到你们身边。(161)

  真的，兄弟们呵，那时我就将用另一双眼睛寻找我的失落；那时我就将以另一种爱情来爱你们。

  有朝一日，你们当仍旧成为我的朋友，以及一种希望的孩子：然后我愿第三次与你们同在，与你们一起庆祝伟大的正午。

  所谓伟大的正午，就是人类正站在野兽与超人之间的路中央的时刻，也是人类把他通向傍晚的道路当作他最高的希望来庆祝的时刻：因为这也是通往一个崭新早晨的道路。

  这时候，没落者将祝福自己成为一个过渡者；而他的认识之太阳也将处于正午时分。

  “所有诸神都死了：现在我们要使超人活起来。”——在这伟大的正午，就让这一点成为我们最后的意志吧！——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 * *

  (1)关于此章，可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37，242，246］。——编注

  (2)登上高山……］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4章第1、8行。——编注

  (3)什么是重的呢？……］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62节：对人类来说，什么是最难做的呢？就是热爱那些蔑视我们的人：当我们的事业庆祝自己的胜利时放弃这份事业：为了真理的缘故而反对敬畏；患病而拒绝安慰者；跃入寒冷而肮脏的水中；与聋子结成友谊；当鬼怪惊吓我们时伸手给它：所有这一切，查拉图斯特拉说，我都做了，都承担起来了：而今天，我要抛掉一点儿——那就是小孩的微笑。——编注

  (4)此处“你应当”德文原文为Du-sollst，“我意愿”原文为ich will。——译注

  (5)小孩乃是……］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78节：这就是人类：一种新的力量，一种原初的运动：一个自转的轮子；倘若他足够强壮，他会使星球围绕自己旋转。参看安吉鲁斯·西勒修斯：《切鲁比尼克漫游者》，1，37：“无物把你推动，你自己就是轮子，/它自发地运转，无休无止”。——编注［译按：安吉鲁斯·西勒修斯（Angelus Silesius，1624—1677）：波兰宗教诗人，神秘主义者］

  (6)关于正义者的睡眠，参看《旧约·诗篇》，第4章第9行；《旧约·箴言》，第3章第24行；《旧约·传道书》，第5章第11行；《西拉书》［译按：《圣经》次经］，第31章第1、23、24行。在笔记本N V8中几乎有关于本章的整个准备稿：从前我称之为“【创建和谐家园】教”，——现在我称之为“好睡眠的手段”。（笔记本N V8，第104页）如若你精通所有德性，那么你也将获得最后的德性，即好睡眠。（笔记本N V8，第105页）——编注

  (7)我将作伪证吗？……］参看《旧约·出埃及记》，第20章第16、14、17行。——编注

  (8)甚至打发德性……］参看《快乐的科学》第5节；科利版第10卷，3［1］第33节。人们也应该偶尔让自己的德性安眠。——编注

  (9)德文中“德性”（die Tugend）阴性名词，故尼采名之为“小女人”。——译注

  (10)把羊群领到……］参看《旧约·诗篇》，第23章第1、2行；《新约·约翰福音》，第10章第11行以下。准备稿：我爱好牧人：他们放羊的草地是绿色的。——编注

  (11)我不想要大量的荣誉……］准备稿：我不想要荣誉，更不想要财富：我喜爱小圈子胜于坏圈子。——编注

  (12)我也很喜欢……］准备稿：我很喜欢［结交］精神上的贫者，如果他们是福乐的［并非不堪忍受的诽谤者饶舌鬼］，而且总是承认我是正确的。关于“精神贫困”，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5章第3行。——编注

  (13)他的智慧……荒唐了］准备稿：倘若生活毫无意义，那么好睡眠［而且无梦］真的就是最美的荒唐了/我也更喜欢作为红罂粟花的德性。——编注

  (14)这些昏昏欲睡者……］准备稿：你们告诉我，这些可爱的智者去哪里了？他们不是闭上了眼睛吗？/有时你周围还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以温柔的声音宣讲善与恶/这些昏昏欲睡者是有福的。——编注

  (15)关于本章的大部分准备稿同样也在笔记本N V8中：你们可要放弃这种虚假的观星把戏！［事物］存在之腹决不会对你们说话！参看4［226，227］；参看《人性的，太人性的》，第17节，在那里首次出现了“彼世论者”一词。——编注

  (16)此处“彼世论者”原文为Hinterweltler，按字面义可直译为“后世论者”，似也可译为“遁世者、隐秘世界论者”。尼采以此指那些相信在虚妄的此世背后有一个真实的世界（“另一个世界”）的人们。——译注

  (17)我把我自己的……］参看本书第12页第20行。——编注

  (18)把头埋入天上事物的沙堆里］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74］：有的鸵鸟把头埋入极细小的沙子里。——编注

  (19)救赎的血滴］可参看《新约·彼得前书》，第1章第19行。——编注

  (20)他们于是为自己……］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26章第27行。——编注

  (21)德性中那最新的……］参看《曙光》，第456节。——编注

  (22)方正的］参看亚里士多德：《修辞学》，1411b，26—27。——编注

  (23)一个牧群和一个牧人］参看《新约·约翰福音》，第10章第16行。——编注

  (24)我的兄弟啊，在你……］参看科利版第10卷，5［31］：在你的思想和感情背后，站着你的身体和你身体中的自身：terra incognita［未知的领域］。你何以具有这种思想和感情呢？你身体中的自身（Selbst）以此意愿某物。——编注

  (25)此句中的“自身”原文为das Selbst，“自我”原文为das Ich，两者之间有原则性的差别。——译注

  (26)而且，无论你是……］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16节。“谁会相信我，”查拉图斯特拉说，“我属于暴躁者种类，而且属于淫欲者、迷信者、复仇者种类？但战争把我神圣化了。”——编注

  (27)从前你的……可爱的歌者了］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41节。我身边还有所有这些野犬，不过在我的地窖里。我甚至不想听到它们的吠声。——编注

  (28)你从你的毒药中……］参看《人性的，太人性的》，第292节。——编注

  (29)拥有大量德性……］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07］：在人身上寓居着许多精灵，犹如海洋动物——它们相互争夺“自我”（Ich）这个精灵：它们热爱它，它们意愿以它为依靠，它们因为这种爱的缘故而相互仇恨。——编注

  (30)谁若为妒忌……］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345节。妒忌乃最聪明的【创建和谐家园】，不过更是最大的愚蠢。/第346节。在妒忌之火焰中，人们就会像蝎子一样，以毒刺蜇自己——但却没有蝎子的效果。——编注

  (31)科利版第10卷，4［29］：犯罪中的谬误。3［1］第183节。“光惩罚罪犯是不够的，我们也还应该使他与我们和解，并且为他祝福：抑或当我们使他受苦时，我们并不爱他？难道〈我们不是〉苦于不得不把他当作恐吓工具来利用吗？”4［75］：牢狱里的苍白罪犯和普罗米修斯则与之相反！/蜕化！——编注

  (32)你们当说“仇敌”……］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330节。我想说“仇敌”而不说“罪犯”；我想说“毒虫”而不说“流氓”；我想说“傻瓜”而不说“罪人”。——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