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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章越闻言有点想吐,昨晚画了一夜的棋盘,令他现在见不到任何呈‘井’字结构的东西。
至于小女孩这几日经章越教得五子棋后,下得上瘾故而日日拿了围棋盘来找他对弈。
“小哥哥今日要扫雪哦!”章越言道。
昨夜下了雪,地上很是湿滑,职事上了年纪,章越就主动接过了这差事。他触碰至冰冷的扫帚,手指传来撕裂一样的疼痛。
章越拿起扫帚出门但见小女孩坠在身后,抱着棋盘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双目泫然欲泣,鼻尖还挂着些许清清地鼻涕。
“昨日说好的,今日要陪我下五盘的。”
章越目光找向师兄,此刻师兄早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看来师兄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啊!
章越道:“等我扫了雪再说!”
“又拿这糊我,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
章越背心一耸,啥?现在小女孩的词汇量都这么大吗?
章越冒着寒风将阁门内外积雪都扫得干净,一番动作下来身子都被汗打湿了,但手都痛得更厉害了。
职事远远走来,就看到章越扫雪的这一幕。
“爷爷,小哥哥他对我负心!”小女孩一来即向职事告了状。
“怎么负心啊?我教训他。”职事故意板起脸来。
“他说好的,不陪我下棋?”
“哈哈。”职事笑了笑,然后肃然对章越道:“教授让你去斋塾一趟!”
“不知何事?”
“去就是了。”
章越当即放下扫把,赶往斋塾,职事看着章越的背影露出些许笑意。
到了斋塾后,章越看见除了章友直,还有章衡。
章越向二人行礼道:“见过先生。见过斋长。”
教授当下笑道:“先坐。”
章越闻言点了点头坐下。
章衡欲出言,却见章友直对章衡道:“慢慢说,不要吓坏了他。”
章越心底一紧,但见章衡道:“你到我们昼锦堂多久了?”
章越道:“近四月了。”
“四月!”斋长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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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友直笑道:“非也,只是四个月,但你的字与之前可谓判若两人啊!”
原来说得是这个。
章越心底一松,然后道:“后学平日疏于练习,这几个月抄得多了,故而字也好了。”
说是四个月,其实是八个月,白天抄晚上练,而且从学习效果来说,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一加一小于二。因为今天练五个小时,明天再练五个小时,效果肯定是不如一天练十个小时的。
为何章越能知道这么清楚,经历过大学期末考的童鞋都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梦中练字的效率特别高,章越觉得自己这四个月练字,足足抵得上旁人两年的功夫。
章友直对章越温和地道:“我与斋长商量过了,从今日起给你加作一页三钱半!”
“后学谢过教授!”章越内心十分激动,这都是钱啊。
而且还是自己一边抄书一边练字得来的。
章友直笑道:“莫要谢我,此事是斋长与老夫提的,否则老夫可不知道。”
章越看向章衡,他则淡淡地道:“也非我的意思,是学录给我提及,我看后才禀给先生。”
“谢过斋长。”
章衡失笑道:“权且记下。”
章友直温和地笑道:“斋长给老夫比对你四个月前后的抄录,真乃云泥之别。老夫生平从未见过有人可在书法一道上这般长进。你可有何诀窍,能否教一教老夫啊?”
章友直说得很客气,但这么客气反而令章越有些挂不住。
“这……这……”
这让章越如何解释,骗人是不好的。
章衡道:“先生,我观他的字是临宣示贴吧!有晋人古意!是不是临了其他帖子。”
章越满满的鄙视,章衡还以为字帖是武功秘笈不成?谁有了一张独一无二的字帖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书法一道是勤学苦练来的。
章越想了想道:“这倒不是,只是之前先生不是教导要学篆法,必先画棋盘及箭靶吗?学生有闲时,拿此练字,没料到反是楷书见功。”
“这……”章衡表情很惊讶,章越知道他心底肯定想,这不是忽悠林希的话吗?怎么还真让此子练成了。
章友直道:“这里没有大纸,你取小纸一试。”
“是,先生。”章越坐下,在斋长平日写字读书的案上从笔架里取了一根最细管的毛笔来,蘸墨书于纸上。
书法这是一个很妙的东西,初练书法时觉笔就是陌生之物,但现在章越用笔已可运转如意,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般。
五根手指轻巧的一提一竖,运转回锋,轻巧灵动。仿佛是一名技艺超绝的乐师,在旁观人的目光中用自己手中的笔奏出一段最美妙的乐章来。
章越写画了十九竖,再写了十九横,将棋盘画好,写字的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身旁二人目光的注视,全身心地投入在笔尖纸上。
随后章越又画箭靶,先大圆后小圆一圈一圈由大至小。
这一刻他想起上数学课时,数学老师随手在黑板上画圆,不借助圆规作图,一划就是一个正圆。
画圆必须一气呵成,不可有半毫的停顿,心到意就到,意到笔就到。
当章越将十个圆都画好后,已是沉浸在自己作品中,虽比章友直那日所画差了许多,但胜在今日又比昨日进步了一丢丢。读书治学就是如此,不求多快,但求日进。
当下章越满意地放下笔时,斋塾内陷入了沉默。
第三十五章 真传
斋塾内的刻漏滴滴流动。
而教授与章衡二人陷入了沉默。
当章越满意地看着这纸并搁笔的那一刻,才记得这不是在睡梦之中,而是在现实的天地里,身旁还有两个人正等着他呢。
章越回过头来时,但见教授是魂游天外,章衡则是重重凝眉。
“额……”
“这乃汝画棋盘箭靶练出来的?”教授问道。
“正是。”
“难以置信。”教授道了如此一句。
章衡深以为然道:“教授,你也觉得此法(练不成吧)……”
“然也,”教授深以为然地道,“吾还道此法只可用于篆法上,却没料到用于楷书上也有此等造化……”
“绝是造化(弄人)……”章衡摇了摇头。
章越看了章衡一眼心道,此人怎么如此奇怪,说半句留半句的。
章友直徐徐道:“其实尔等皆以为篆法如今无用,却不知先有秦篆再有汉隶唐楷,古时还有大篆,却已失传,如今只用秦篆代称篆书罢了。”
“篆书以中锋为骨,写好了篆书,使笔圆实劲健,此为宗古之法。”
章衡道:“教授,书无侧锋不研也。”
章友直看向章衡,正色道:“中锋都写不好,何谈侧锋?吾初学书者当以扎实健劲为本,而后再求研。”
章衡连忙道歉道:“是,学生受教了。”
中锋乃书法用笔尖笔心于点画中落字。
侧锋则用笔侧,书家称笔腹。
比如书者为何要捻管调锋,就是为了剔笔修形,以中锋行字。
篆书只讲中锋用笔,而楷书则中锋侧锋皆用,至于行书和草书更不用说了。楷书除了书写得更快外,譬如兰亭序那等行云流水的行楷,就算粗懂书法的人也能欣赏出美来。
故而说侧锋,研也。
这就好比大多数人写字总喜欢将横提撇捺写得很长。
而章越所习的永字八法,是取兰亭序里的永字来学,也是大部分人的书法的入门。
不过永字毕竟是楷书,既讲中锋也有侧锋。
篆书则不同,乍一看极难也不实用,但只讲中锋用笔,至于画棋盘画箭靶,更脱离了永字八法的楷书,从更基础的地方练起,从头到尾只学中锋行笔,可谓专于一。
但如此基本功,等闲不会有人练习,大多数人练个一两个月就差不多,而很多人练了一段功夫就可以写出漂亮的楷书,不必费此功夫。
堂里并非没有族中子弟以此道练书,但都没有练出个门道来,此子只用了月许……章衡更觉得自己想不通。
而章越更是闷闷的,不知章衡与教授从头到尾讲了什么,你们探讨书法技巧什么的,我都不知道,反正从头到尾就是干呗!
干就完了!
教授看向章越也是琢磨不透心道,只费月许即可练到这个地步实不易,老夫当年也未写得这般。
想到这里,教授对章越道:“你如此画棋盘箭靶三个月,到时你复来此,若再有长进,老夫就将篆法传你!”
衣钵传人四个字顿时浮在章衡的脑中,看向章越目光也有些不同,此人到底是谁?竟能入教授青眼。
章越则想的是另一个问题,学这个是不是要花钱?
“是先生,后学谨记。后学告退!”章越告辞离去。
章越心道,钱什么事放在一边,先学再说。
但随即一愣,是啊,现在钱算得什么?我涨工资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就忘了。
章越不禁有些膨胀,但见数人从面前经过这才收敛起来,反而退到道旁。
等这几人经过后章越才想,自己都是一页三钱半的人了。但偏偏仍然还是如此谦虚低调,实乃不忘初心。
章越一边想一边走回书楼,但见小女孩仍是抱着棋盘蹲在阁门门口,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