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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闻此读书声却驻足片刻,一开始也觉得有些好笑,但随即也觉得很没有意思,踱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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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城七山二水一田,田少人多,故而山中再偏僻,但只要地方稍平坦些就有人家。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说得就是这个吧。
章越坐在大石上双手往头上一枕,仰望天边不由心想,郭学究完全没有师长的样子,无法约束学生,难怪他的学生一个个都不成器,至于这些童子的父母大概也是与我兄长一样心思贪图束修便宜,这才拜在他门下读书。
如此学上三年,也不过多识几个字,恐怕连篇像样的文章都写不了,更不用说走出这片山了。不过仔细想想作为一名凡夫俗子,住在如此不通世事的乡村,过上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人这一生并不是一定要执着于出人头地的,就似这山间悠闲自在的白云多好。
但章越仔细想想又有些不甘心。
章越从石上起身散步下山,村头村尾只有间食铺。章越买了些香甜可口的花糕揣在怀里返回茅屋。
郭学究教到巳时,时童子已经散去,帮家里务些农活。他来到东屋,来考较章越的学问。
“先将百家姓背一遍。”郭学究言道。
这对于读过三年蒙学的章越并不难张口就背。
整篇背诵后,郭学究指正了几处读音不正之处。
然后郭学究又考较了千字文。
章越背诵后,郭学究又问了几个书中典故。章越只能凭原主的记忆作答,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郭学究当即与章越仔细讲了文中典故,然后道了一句:“汝虽将文章背得纯熟,但义却不通,但义不通,说来到底是文不通。”
“你将千字文默上一遍,边写边抄,明日我再来考你如何?”
章越心道,抄书就抄书,哪里有老师与学生商量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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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心道,我是来学经学的,又不是读千字文的,罢了先睡一觉再说。
说完章越躺在竹床上即呼呼大睡,一觉睡醒已是天黑了。但见郭林已是点灯在桌前苦读。
“师弟,晚上好!”
“恩……师兄你自便!”
天色已暗,三间茅屋里唯独郭林与章越的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可谓奢侈之至。
章越不由想起一首诗,老去功名意转疏,独骑瘦马取长途。孤村到晓犹灯火,知有人家夜读书。
这年头除了读书,没有人会在晚上奢侈地盏灯,所以古人也很应景地将助学金称作膏火钱。这也难怪古人为何那么讨厌昼寝了,白天都不去读书,难道非要晚上点灯读书不成?这不是糟蹋钱吗?
章越想了想今日功课未毕,拿起一叠竹纸放在桌上与郭林对坐趁着些灯火抄书。
郭林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弟,昨夜……昨夜,我床头的饼子是不是……”
“嗯?”章越眉角一抬,继续伏案抄写。
“师弟,我不是不喊你吃……这是我自己攒【创建和谐家园】己钱,半夜读书吃个饼子顶饿。我这还有些,今晚咱们……”
章越右手持笔,左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大油纸包朝郭林头上丢去。
郭林手忙脚乱地接住:“这是什么?”
章越笑了笑:“昨晚起夜我吃了你饼子,今天换我来请!”
郭林神色复杂。
……
“那昨夜我床头那盆尿……”
“不是!”
、
第十五章 孝经
夏夜,一盏油灯。
灯火如豆。
郭林将章越的花糕小心翼翼地拔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然后推至一旁道:“章师弟,我已饱了。”
“郭师兄,恁地客气,”章越把花糕推了回去,然后似自言自语般道,“怎么这灯有些暗?”
郭林一愣,连忙取铁签子灯拨得更亮了些。章越也将自己的衫木桌凑近了些郭林桌子,好让作今晚的功课。
二人凑近,郭林又吃完半块花糕显然是真正吃饱了。章越自己也拿了块言道:“你不多吃些,晚上怎么顶饿?”
郭林道:“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实在饿得不行,就抱块石头顶在肚上。”
章越听了差点笑着将口里的花糕喷出,这就已经是‘怀石料理’了吗?
郭林不知章越为何发笑,自己也是笑了笑。
章越继续抄书,二人也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章越将千字文抄了一半,已是眼皮打架了。没办法,昨夜被蚊虫闹了一夜,今日急需补眠。
要知道,章越是平日六个时辰都睡不够的人呐。
“不行,不行。我得先睡了。”章越搁笔。
郭林犹豫了下问道:“章师弟,明日要不要我喊你?”
“喊我?”
“你不是明日再起,这千字文才抄了一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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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林闻言觉得不妥,本着尽到作师兄的义务问道:“章师弟,你读书为何啊?”
章越证拿笔洗墨,抬起头想了想道:“或为当官出名吧!”
郭林闻言露出惊愕之色。
章越搁笔在床榻上盖上布被反问道:“怎地?”
“将来应举时,你也这么说给考官听吗?”
章越摇头道:“考官面前大话谁不会说,但平日咱们师兄弟之间,还要道个心机也实太累了。正所谓‘猿吟鹤唤本无意,不知下有行人行’。”
猿吟鹤唤本无意,不知下有行人行。
郭林品了品章越之言道:“师弟果真是从城里来的,随便一句话都可引经据典……”
郭林略有所悟之间,一转头却见章越已是躺上了床。
郭林愣了愣不再言语了。
章越闭上眼睛,他知道郭林是好意提醒自己,但求学读书这样的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法,自己上一世如此大道理也听过很多,但真正贴合自己身上的却少之又少。
章越只是想了片刻,就脑中空空,瞬间进入了梦乡。
秒睡!
次日上午教完童子的郭学究即来查验章越昨日的功课。
章越昨夜千字文赶工只写了一半,即困得上床睡觉了,而今日又睡到日晒三竿方起。
见章越只写了一半的作业,郭学究看了好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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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本以为对方会怪罪,哪知就如此揭过。
郭学究改完后,反而一脸欣慰对章越勉励道:“很好,很好,果真用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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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有点感觉不妙。
但郭学究始终没有对自己说出半个批评的字,而是将千字文从头到尾给章越讲解了一遍。郭学究讲解得十分耐心,甚至比在蒙学时蒙师传授的还要认真。
然后郭学究单独教授郭林学业,不给予章越旁听。但章越读书时,郭林却可以在旁。这并非是郭学究藏私,而是郭林学得比章越深,相当于高年级可以听低年级的课,低年级却不可以听高年级的课一个意思。
如此章越也坐了一上午,快到午时,学究浑家已置办妥饭菜喊二人来吃饭。
平日郭林,章越都是吃饭读书一张桌子,如此可以省不少时间。
但今日却有了好菜,故而是在郭学究屋里吃的。
章越一大海碗稻米饭,令人激动得居然是干饭!饭除了一片肉,还有肉的油脂,想必是拿腊肉在饭上蒸的,然后油脂流入饭中。
章越不由直流口水。
一旁郭学究拿着一支装满酒的竹筒,自斟自饮,边饮酒边询问章越这几日睡得好不好?住得习不习惯?
章越如实回答。
郭学究边饮酒边谈笑。
这时一名村民送些山间刚采摘野菜,及溪里抓来的黄鳝来。郭学究不拘着读书人的身份,拉他们在桌饭旁坐下喝一杯酒。
从言谈中,章越听到又是谁家谁家生子因家贫无力带大,即弃之不养。从这偶尔一两句中,章越明白,他与郭学究的生活已是清苦,但还有更多的人不如他们。
想到这里,章越看了一眼跛奴,但见他蹲在角落依旧喝粥,只是这粥比平日稠了些。
而看门瘦得如柴的土狗也在土盆里刨食。
章越心满意足地扒饭,在清苦的岁月里,总有些日子是甘甜的。
中午一旦吃饱了就容易犯困,不是读书的时候。章越当即继续昼寝,美美地开始睡午觉,一睡睡到了天黑时。
章越睁开眼,看见郭林依旧是在抄书苦读。
郭林见章越醒了,放下笔道:“爹说你现在可以读经,首先从孝经读起,然后循序渐进。”
“好啊!”章越真心实意地高兴,太好了,自己终于可以读经了。背完了经,自己就可以从这村塾离开了,离开这不靠谱的老师而另寻高明了吧。
郭林正色道:“章师弟天资聪颖,胜我十倍,若是肯静下心来读书,痛下苦功,将来定可考取功名。”
章越道:“郭师兄何必过谦呢?你也读得很好啊!”
郭林苦笑道:“似我如此的,县里多了去的。我除了比别人刻苦些,不知拿什么和别人比。再过两年我就十六了,地里的农活什么都不会,读书若再没出息,那这辈子就不知道以何为生了。”
章越闻言道:“那无妨,不务农活,也可为账房先生?”
郭林好奇地问道:“什么是账房先生?”
果真什么也不懂,章越解释:“就是……就是算账的,你只要懂算学就好。县城里好的账房先生一个月都有四五贯钱,而且不用风吹日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