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说的也是。”韩冈尊师重道,让樵夫点头称道。他看见韩冈主仆的马上捆着大包小包,心知肯定是带着礼物来的。抬手指着韩冈过来的方向:“镇南口迷狐岭下大振谷的那一间独院便是先生的家,岭上就是张老郎中和老封君的坟茔。”
“多谢兄台指点。”
张载祖籍开封,当年其父张迪带着一家人入蜀为官,不幸殁于任上。张载之母带着他和他的弟弟张戬,扶灵回乡。但蜀地距东京路途遥远,他们从斜谷道出蜀入关中后,便用尽了张载之父多年为官的积蓄,却再没一文钱往京城老家去了,只能在横渠镇草草安葬,并定居下来。
张载少年时喜武厌文,当李元昊起兵反叛,他便上书当时的陕西安抚使范仲淹,自请招募关西豪客,去西北收复青唐蕃部。而范仲淹则说‘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劝其弃武从文。自此,世间少了一个武将,而多了一名儒学宗师。范仲淹劝学的故事,在世间流传很广,直至千年之后,亦有流传,韩冈小时候也听过这个故事。
就在向阳的那面山坡,樵夫所称的迷狐岭上,便是张载之父的坟茔,做官穷到连回乡安葬的钱都没有,也算是个清官了,也难怪能教出张载这样的儿子。
在张宅之前,韩冈整了整衣冠,带着捧起礼物的李小六走上前,恭恭敬敬的敲响了院门。很快,老旧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老妇颤巍巍的从门内走出来,打量了一下韩冈,问道:“敢问官人何人?”
韩冈走上前,和声道:“在下韩冈,是先生的【创建和谐家园】,今次入京途径横渠,特来探访。”
※※※
又是一日的奔驰,望着百步外地驿馆,刘仲武犹豫了一下。在路上奔波了一天,他不是不累,但一想到进了驿馆后,说不定还要跟韩冈打上照面,心中却更觉得疲惫。
在街中踌躇了一阵,刘仲武头一抬,盯上身侧的一座高约一丈的彩棚。彩棚之后的楼阁正门上,挂着升平楼字样的匾额。这是一座酒店。
店门前用竹竿和丝帛扎成的迎客彩棚是酒店的标志,秦州两座大酒店——惠丰楼、永平楼——前都设有彩棚。这个风俗还是这几年从京中兴起来的,刘仲武也曾听说东京城中的七十二家正店,家家门口都有彩棚装饰,座座都有三四层楼那么高。而咸阳城里的这座升平楼,门前彩棚只有一丈,只能算是凑数的作品。
刘仲武看升平楼用围墙括起了一座大院子,怕有数亩大小。这么大的一片地,不应是仅仅吃饭喝酒的地方,应该还能住宿。不过在这里住上一夜,他怀里本就不算沉重的钱袋可是要泻肚子了。
费钱就费钱罢,总比跟韩冈撞上要好,刘仲武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往京城的这些日来,自来熟的韩冈让他头疼不已。伸手不打笑脸人,韩冈自始至终都没有失礼的地方,又不好真的翻脸,他只能每天都苦捱着。现在想想,还是自己总是住在驿馆里的缘故。
他算是豁了出去,也不想省什么钱了,虽然到了京城中,要打点的地方很多,本想着要省一省的,但跟韩冈走得近了更加不是事。刘仲武心底作了决定,等明天就转从长安道走,拖上一程的时间,与韩冈错上一天,就不必怕再与他照面了。
站在店门处,刘仲武向内一张望。店中客人倒不多,而且并没有个韩冈模样的坐在里面。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刘仲武又苦笑起来,现在他几乎都成了受了惊的老鼠,千方百计都要躲着韩冈那只猫走。
抬步跨进店中,一名店小二忙迎了上来,殷勤的问着:“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刘仲武沉声说着,“先弄些好酒好肉的上来,再给洒家弄间干净上房。哦,对了!门口的那匹赤骝是洒家的马,好料尽管上,草料钱自算给你。服侍得好,明天少不得赏赐!”
“客官哪里的话,就算不赏赐,难道小店还敢慢待不成?客官且放一百二十个心,若是饿瘦点皮毛,尽管用鞭子抽小的出气。”店小二的嘴皮子利落,话也说得漂亮,领着满意得点着头的刘仲武进了店中,高声的喊了一句:“住店的一位~~!上房一间~~!”
小二用着唱曲儿的调子,拖长声冲着里面交代了一句,又找了一个跑腿的小子出门牵了刘仲武的马,去店后的马槽安置,这才引着刘仲武上到比较清静的二楼中。
二楼上客人也不多,大小加起来十五六张桌子,只有三分之一坐了人。小二安排了刘仲武坐下,顺手拿着块抹布,将本已经很干净的桌子又擦了两遍,“不知客官想吃些什么。小店的招牌是排蒸荔枝腰子和两熟紫苏鱼,还有上好的锦堂春,再香醇不过,一杯便能醉人。”
“出门在外,也没个什么挑的。就把你们店里的招牌上两道来,再弄盘管饱的好肉,一并烫上两壶锦堂春。”刘仲武也放了开来,既然已经敞开了钱袋,也没必要再节省个什么,好酒好菜便都点上。
“好嘞!”小二应起声来仍带着曲调,向下传菜也仿佛在唱歌,“排蒸荔枝腰子、两熟紫苏鱼各一份,白切羊肉一盘,玉堂春两壶嘞……”回头又道,“客官请少待,小的先下去给客官端点果子上来!”
小二蹬蹬蹬的下楼去了,在楼上服侍的一个小童拎着个大铜壶,过来给刘仲武倒了一杯滚热的茶汤。
茶汤中滚起的热气熏在脸上,双手拢着杯子,温暖的感觉从掌心传遍全身。有热茶没韩冈的地方,让刘仲武坐下来后便不想再站起。他【创建和谐家园】般的感慨着:“安逸啊……”
这时本是背着楼梯口,独坐在窗边一桌的客人缓缓转过头来,举起酒杯,在刘仲武突的变得又青又红的脸色中放声大笑:“子文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一卷 塞上枕戈 第37章 长安道左逢奇士(上)
这样都会被撞上,刘仲武算是认了命,不再挣扎。第二天,便老老实实的随着韩冈在长安道上并辔而行。
从咸阳往潼关去,有两条路,一条是继续顺着渭河下行,一条则是先往南绕去京兆府。这后一条路,便比前一条要多上一天的时间。不过韩冈一开始就决定走长安去,想近距离的接触一下这座千古名城。而写在驿券上的路线,也是这么安排的。
出了咸阳城,他们的行程便离开了渭水,而是转往东南。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都是往京兆府去的。作为数千年的古都,如今陕西路的重心,原名长安的京兆府人烟辐辏。从陕西西部的群山峻岭中出来,富庶的关中平原便出现在韩冈的眼前。
八百里秦川大地,举目无垠,不论向哪个方向望去,都是一条平坦的天际线。官道两侧的雪原之下,良田以千万计。周、秦、汉、唐皆籍此而得天下,实实在在的帝王之基。
走在通往京兆府的大道上,时不时的越过几家行商的驮马或是车队。商人重利轻离别,尽管还没有度过上元节,但性急点的商人们,早早的就留下妻儿看守家门,自己带着货物上路。
“嚯!”行进中,李小六突然指着前面,惊叹了一声,“那骡子还真能驮东西。”
韩冈远远望过去,就在前行的方向上,一座小山出现在他们眼前。被小山般的包裹压在下面是一头骡子,若不是能看到四条腿和尾巴,旁人还会以为是包裹自己在走路。
韩冈一行很快越过骡子,从旁边疾驰而过。他只瞥了一眼,却惊见包裹的前面竟还坐着一人。既要驮着包裹,还要背着骑手,韩冈不禁可怜起这头晃晃悠悠、随时都可能倒毙在路上的老骡子,‘唉,前世不修,阴德不够,没能投个好胎啊!’
越过骡子,并没有走多远,前路便堵了起来。韩冈对此习以为常,那是地方上的税卡,也是越过州界的标志。他一路过来,经过了不少处。不过再怎样的税卡,也查不到他这个官人头上。道路两边的积雪使得他们不便绕行,而前面的队伍又不长,韩冈和刘仲武便耐下心来等着。
几个税吏,再加上三十来个土兵,在税卡前挨个搜检。他们的任务与后世海关的工作差不多,都是向过关的货物征税,并没收其中的违禁品。尤其是从西夏的青白盐池那里来的私盐,绝对是最主要的稽查对象,除此之外,酒、茶、矾、兵器也都是一样严禁私运,列于稽查目录中。
税吏的稽查,无论是行人还是普通的商旅,皆是一视同仁,一个个包裹无论大小都要打开,搜检得十分细致。一个运气不好的胖商人,不合在包裹里放了十几饼团茶,便被拎了出来,东西被没收不说,还要罚上一笔钱。
胖商人在税吏面前分辩着,一口的蜀音让人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但看他不服气的样子,这十几块团茶应是他带着自用或是送人的。数量这么少,本也不可能是要卖的货。可税吏籍此向他开具的罚单,却让这个胖子在大冬天里,头上热腾腾的直冒着汗。
可税吏们不管。见胖子不服,领头的一个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税吏,随手一指胖子蜀商,几个土兵便立刻冲了过去。三下五除二,便把胖商人和他的伴当捆成了两个麻团,就撂在路边的雪地里。而原本胖子蜀商带着的驮着绸缎的三头骡子,也被牵到一边。
只看税吏和士兵们难掩脸上的欣喜之色,这三头骡子连同背上的财货,究竟是没收入官,还是被私分,说不定还要计较一番。至于还给商人?韩冈从没听说过胥吏军汉们的道德水准有这般高度。
韩冈心中不解,他前面经过的几处税卡,全没有这般森严,也就是私盐和军器查得严厉一些,其他的违禁品都是一串大钱塞过去,便能挥手放行了。京兆府的税吏是吃错了药,还是没钱过年?这时间也不对啊!
韩冈想不通,也许其他商旅也想不通。可是有胖子蜀商做先例,后面的商旅们便没一个敢再炸刺,老老实实的接受检查。一个接着一个,最后轮到了韩冈和刘仲武这边。
两个税吏走了过来,瘦高的一个对上刘仲武,个头矮的一个找上了韩冈。
刘仲武高居马上,仰头看天,鼻孔瞧人。右手拍了拍他跨下这匹赤骝的脑袋,冷哼着:“看看洒家骑得什么马?”
“什么马?”瘦高税吏也从鼻子哼着回了一句,但他定睛看过赤骝后,立刻不敢再废话多舌。大宋缺马,尤其是战马。肩高四尺二就算合格,而刘仲武的爱马少说也有四尺五以上,十足十的河西良驹。这不是普通军汉够资格骑乘的,没点身份,谁能骑上去?
矮个税吏则来到韩冈马前,韩冈也骑在马上没动。他的眼睛没去瞧税吏,而是看着陷在雪地里胖子蜀商。原本因为紧紧勒着身体的绳子而涨得红紫的一张胖脸,现在已经泛白发青,大半条命都去了。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动也不动弹,也没几口气了。
韩冈缓缓地抬起手,指着胖商人,慢吞吞地说道:“让他吃过苦头就够了,莫闹出人命!大过年的,你们想让你家钱大府过不痛快不成?”
韩冈的声音平平淡淡,口气却大,比骑着高头大马的刘仲武说话更有威严。两名税吏也是阅历颇深,都知道面前的两人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跑回去找了山羊胡子过来。
山羊胡子一来,看着韩冈、刘仲武两人的作派,便知是有些身份,或者有个好后台,但两个人就带了一个伴当,怎么看也不是有官身的样子。而他领的命,是陕西路排在前五的人物下达的,底气十足:“对不住二位,此是公事,小人不敢疏忽。左右只是查一下包裹,二位都是有身份的,想必不至于让小人为难。”
刘仲武不说话,转过来看着韩冈。有韩三官人在,轮不到他这个军汉出手。
什么时候这些税吏胆子变得这么大了?
怒意在韩冈的眉头聚起,锋锐如刀的眉眼在怒火中犀利如电,而他的声音则越发的轻和起来:“诸位尽忠职守,本官深感敬佩,明日去见了钱府君,倒要向他赞上两句。”韩冈说着,又从怀里将驿券和公文抽出来,向着税吏们亮了一下。
看到两颗鲜红的大印,山羊胡子倒抽一口凉气。走眼了!竟然真的是官!他干咽了口吐沫,正要说话,韩冈却笑道:“本官受命入京,只带着这两样。剩下的都是些不着紧的什物,你们要查尽管查好了。公事公办嘛……好说,好说。”
山羊胡子心中发寒,韩冈这话说的,摆明是记恨上了,他一个小小的税吏,哪经得起一个少年官人的惦记,忙赔礼道:“官人勿怪!官人勿怪!这也是奉了转运陈相公之命,不关小人的事啊……若在往日,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扰到各位官人啊!”
转运陈相公?转运使不姓陈,而转运副使则名叫陈绎,山羊胡子说得应该就是他,但这又关陈绎什么事?韩冈疑惑着。
转运司主管一路钱粮,其实是分司民政,甚至有时候还有审理案件的权利。如陕西,负责军事的经略司有缘边的秦凤、鄜延、泾原、环庆四路,加上以京兆长安为中心的永兴军路,总计五路,但转运司,却只有一路,就是陕西路。
按照朝中规定,路份监司官,如别称漕司的转运使,宪司提点刑狱使,仓司提举常平使,每年都必须花上一半时间来巡视辖下州县,而当监司主官不在衙门中,那各司的实际事务,便是由始终留在治所的副使来处理。论权位,转运使和转运副使差得并不太多。
只是转运副使地位虽高,但陈绎跟税卡之间还隔着州县呢,他怎么能绕过州官县官,直接插手税卡?韩冈一时之间想不通。
山羊胡子不停的对着韩冈鞠躬道歉,为自己辩解,也不敢再坚持搜检。反正韩冈是骑着驿马,臀后有着烙印,而挂在马鞍后的包裹又是不大,也不可能私下夹带。谁知道这位年轻官人身后有什么后台,过于尽忠职守反会害了自己,抬抬手,便示意要放行。
“不查了,那怎么行?”韩冈摇着头,正色说道:“大宋律条均在,尔等岂能轻违,纵使本官也不能大过国法去。小六,你把包裹都打开来,给几位‘官人’看一看!”
韩冈不依不饶,山羊胡子面色如土,几乎吓得要瘫倒。韩冈方才亮出来的公文、驿券,他只看清了大印,但韩冈是明明白白的官人作派,连这个记恨小人冒犯的脾气,也是跟他见过的官人们一般无二。
俗话说宁欺九十九,不欺刚会走,像韩冈这样才二十上下便做了官的年轻人,不是才学高,早早的考上进士,便是投了个好胎,承了荫补。不论是哪种,都是动上一下,后面就有一大堆亲戚朋友跳出来,最是招惹不起。山羊胡子在衙门中多年,哪能不知?即便是转运陈相公也不愿无故得罪这样的人。他忙带着一众手下,在韩冈面前跪着请罪。
一群税吏在韩冈马前磕头求饶,请罪声不绝于耳。刘仲武和李小六都看傻了眼,知县来了都没这么大的谱,好歹得来个知州通判还差不多。
韩冈冷眼看着,也不说话。并不是他不肯饶人,只是因为陈举和黄大瘤的事,他对胥吏没有什么好感。现在几个税吏犯到自己,心中便忍不住升起一股子戾气。过了好半天,他心中怒气稍可,方才问道:“到底是出了何事?”
看得出今次应是陕西转运司下了死命令,要不然哪个胥吏会为要缴给朝廷的商税,而跟官员过不去?能弄到这个油水丰厚的职位,没一个不是人精,轻易不会得罪人。
第一卷 塞上枕戈 第37章 长安道左逢奇士(中)
见韩冈肯开金口,税吏们知道事情终于过去,齐齐松下一口气来。
“还不是绥德城闹得。”山羊胡子跳将起来,牵着韩冈的马缰向前走,一边指使手下将那个胖子蜀商放掉,一边仰着头小心回话,“一年上百万的钱粮砸下去,也听不到个响。京城那边说要给钱给粮,却都是打着折扣,还要我们关中填亏空。偏偏陕西钱粮不足,转运相公没办法,只有多多收取商税了。今天是京兆府,过几天陕西路都要查得严了。转运相公明明白白说的,无论哪路神仙,不把税钱缴足,都不得放过去。天可怜见,俺们这些抽税的平常也没个好处,上缴的税钱短了少了还要挨板子,现在大过年的又被派出来吃风,家里的浑家小子都在等着回去过上元节。可有什么办法?转运相公说话,谁敢不听?小人也是没辙啊!在风地里受足了冻,看着满天满地都是白的,脑袋僵了,眼睛也昏了,不意得罪了官人。幸好官人宰相度量,不与小人计较……”
山羊胡子倒是会说话,一句句的连珠炮比王舜臣的箭飞得还密,他这一大通抱怨,倒是翻来覆去的把苦水都倒尽了,就算韩冈心中还有怨气,也不好向他身上撒。不过韩冈也知道,这是山羊胡子欺他年轻,不知做税吏的油水何在。要是税吏真的这么苦,何不回乡种田?
韩冈也不戳穿他,却想着陕西转运司下的这个命令。如今陕西转运副使陈绎,听说他精通刑名之术,曾【创建和谐家园】了不少冤狱,除此之外,韩冈便对他一无所知。但既然精通刑名,理所当然的便是了通世情,直透人心。如果这样的人出手,后面自然暗藏深意。
陈绎把抽税声势闹得这么大,但在大过年的时候,又能抽到多少商税?而且怕是没几天一片怨声会传到京城里去。这是叫穷啊!韩冈心道,陈绎这么做,很有可能是在逼着朝廷快点拨钱下来。只是他再往深里一层去想,更有可能是在借力打力,利用关中的民情舆论,去阻挠横山战略的实行。
而区区的绥德城那一块,砸进去的钱粮竟然有百万之多,也让韩冈吃惊。看起来种谔在那里的动静并不小。也难怪李师中能气定神闲地拒绝王韶在渭源筑城的提议。陕西的预算有限,转运司不会另外支钱。王韶再有本事,也难在陕西转运司的库房里把筑城的钱粮给挖出来。
韩冈皱了下眉,看起来自己到京城去,又多了个任务。
当然!韩冈低头看了看在他马前殷勤的牵着缰绳的山羊胡子。陕西转运司会把手伸到过往的官员身上,理由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叫穷、生事,阻挠开拓横山。另一方面,如今的文武官员也的的确确的都钻到了钱眼里去了。
韩冈都听说过有些官员会在上京时夹带着土产商货,以求贩运之利。而在他上京前,也的确有几家商行想请他一起出发。因为王厚貌似无意的提点了一句,让韩冈对此心中警觉,拒绝了那几家商行的无事殷勤。
东京是为国都,有百万人口,上万官僚。人多了,钱也多了,商业随之繁盛,四方财货无不汇聚至京城。将各地土产转运至京城贩卖,是一桩包赚不亏的买卖。而笑贫不笑娼的世风,使得官员也不以经商为耻。往往都分派家人、亲族去经营商事,并利用自己的官身,来躲避各州税卡。
按照朝廷颁布的律条,地方上的商税分为驻税和过税两种。顾名思义,驻税就是商品在本地销售缴纳的税金,即是营业税,而过税经过税卡时缴纳的税金,即是关税。驻税为三厘,即百分之三,而过税则是二厘。
这个税收额度看似很轻,但过税不是交过一次便高枕无忧,而是经过一个军州,便要交上一次——这是一般情况——有的军州,往往会多加税卡。一般来说,运程超过千里,计入税金,再把运费加上,运输成本就要超过货物原价——这还是指的是水路。陆路走上三四百里,售价就要翻倍才不会亏本。
所有世间有种说法,叫做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超过百里,卖柴禾便赚不到钱,超过千里,卖米也就赚不到钱。运费和税金,是遏制商业发展的最大的主因。
为了规避这两项开支,最简单的就是利用官府的运输渠道。许多官员进京时会带上地方土产,而且还借用官船来运货,便是为了把运费和税金全都省掉。
韩冈甚为鄙视那等庸官,自家赤膊上阵,只会弄坏自己的名声。要赚钱,手段多的是啊。只要有可信的人手,一年几千贯根本不成问题。
山羊胡子帮着韩冈牵了一段马,税卡也过去了,孝心也表现过了。韩冈不为已甚,正打算示意山羊胡子回去了事,自己和刘仲武一起继续上路。但刚刚离开的税卡处,突然又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大叫着:“吾乃邠州贡生,尔等拦住去路,是欲何为?!”
一口儒生的酸话让韩冈好奇的回头,只见天边飞来一座小山,正正压在税卡之前,却是方才看到的那头可怜的骡子到了。
山羊胡子看着韩冈回头,以为他想帮着那位邠州贡生。也难怪他会这么想,自古文人相轻,但读书人却总是见不得同样的读书人受到小人欺辱。“官人,小人就去把他放过来。”
“不搜检了?”韩冈并不知他方才回头一眼,让山羊胡子以为他想帮着邠州贡生一把,有些惊讶税吏们怎么好说话起来。
山羊胡子以为韩冈在说反话,忙陪笑着:“官人既然要帮着邠州来的秀才,小人哪敢再搜检?”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他的?
山羊胡子又看了看税卡那里,回过头,苦恼的跟韩冈叹起气来:“官人,这事有些难办呐。若是平常,俺们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去了。好歹是个贡生,说不定今次就考个进士出来。但眼下不行啊,转运相公都发了狠,他这么一座山也似的包裹,能过了一关、二关,过不了三关、四关。出不了百里,铁定的会被拦下来……”突然,他话声一顿,像是灵光一闪,“有了!官人请等等。”
丢下一句话,蹬蹬蹬的跑了回去。山羊胡子自说自话,让韩冈有些郁闷。他不说话,只看那山羊胡子怎么做。可结果,让韩冈吃了一惊。
山羊胡子真的会做人,他把邠州贡生拉到一边说了两句,不知说了什么,贡生顿时就不闹腾了。很快两人便一起向韩冈这边走来。而贡生的骡子,是连着包裹都被留下,可原本属于胖子蜀商的三头骡子中的一头,却改被贡生拉在手里。
这是三一均摊啊!韩冈摇头笑叹着,三头骡子,还了胖蜀商一头,税吏们笑纳一头,贡生则换了一头。行了,除了蜀商吃亏以外,所有人都满意了!而胖子蜀商险死还生,也不敢有所怨言。
能吏啊!当真是能吏!
贡生随着山羊胡子走了过来,韩冈依礼下马相迎。
那贡生差不多有四五十岁的样子,长得有些干瘦,胡子不知是根本没长,还是为了装年轻而刮了去,脸上干干净净,可这样一来,千丘万壑般的皱纹却也暴露了出来。看上去,比刘希奭还像个阉人。
他身上套了件罩风的袍子,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清洗,黑得发亮,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在韩冈身前躬身行礼,谦卑的说着:“后学晚生路明,草字明德,邠州人氏,见过官人。”
看着比自己年长至少一倍的中年,在自己面前自称后学晚生,虽然是世间的惯例,韩冈的心理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韩冈心中有些奇怪,“省试是在二月中,如今正月已经过去了一半。路兄现在才入京,不怕赶不上举试?”
地方上的解试在去年八月就结束了,一般的情况下,得中贡生的士子都会选择在九月、十月的时候入京赶考。他们都要在东京住上三四个月,直到次年二月中的礼部试和三月初的殿试为止。这一方面是要习惯京城的水土,省得在考试时弄坏身子,另一方面也可以结交四方士子,增广见闻,并切磋学问。
而路明直到现在才入京,将考试时间卡得将将好,若不是看到他举止透着酸气,韩冈定会将路明视为伪造证据的骗子。
路明扬起脖子,自傲的说着:“晚生腹中才学尽有,今次入京就是要做进士的。岂会如那般庸人,进个京城便心惊胆战?”
这货还真是敢说,真有才学也不至于蹉跎到四五十岁。韩冈有心想探探他的底,便问道:“以路兄才学,邠州的解试当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