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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风凛凛的骑兵队长,这不是您现在该哭的时候。”帐篷拐角的暗影中,某个人悄悄地对他说道。
“是谁!”克劳狄惊慌地问。
“这个您暂且不用关心,您可是克劳狄家族出身,不要害怕被路库拉斯指控,因为不出三天,元老院罢黜他的使者就得来了。”那人说到。
“你的意思是!”仿佛抓到救命稻草的克劳狄,兴奋地抓住了栏杆,追问道。
“没错,按照罗马的惯例,卸任的总督或者行政官,都要面临着政敌的指控,这也是个小小的循例。到时候也许您愿意当关键的证人,这样元老院或者庞培,自然会解除对您的惩罚。”
“可是我姐夫,谁都知道他算是个让人恶心的正派人士,况且我也没有他的证据。”克劳狄有些泄气。
“您没有证据,但我有啊。”那神秘人轻松地说。
克劳狄看着黑影里的他,背后涌现出一丝凉意,低声问道:“你是谁,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和您一样,骑兵队长。这次,不过是要借助您的贵族身份,因为在罗马,贵族说话永远是最有分量的。”说着,一队巡夜的兵士手持火把走来,那人三闪两闪,便不见了。
第23章 食尸鹰·庞培
“我们支配了世界上所有的民族,然后我们被自己的妻子支配。”——大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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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库拉斯的营帐里,几名机要奴隶正在处理之前阿庇斯释放奴隶的名单问题,这些名字都是要誊录在文档之上,以备未来核对的。而路库拉斯把苏拉的礼物《回忆录》的书卷,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今晚他没有任何心思阅读这些文字,因为刚才罗马城的急使来到了,流言终于成为了现实:不日,庞培就会领着新军团,在西里西亚登陆,来接管他的地盘、名位和队伍。
世人皆知,当年苏拉鼎盛时期,他与庞培,即是苏拉的左膀右臂,两个年轻人互相竞争,但到了晚年苏拉渐渐开始不喜欢自吹自擂、虚荣势利的庞培,开始提防他的野心与夺权行为,而将托孤的重责交给了自己——但也正因为如此,路库拉斯与庞培,开始了公开的互相敌视。那么,此刻只要庞培登上了小亚的海岸,他路库拉斯一切的梦想与荣誉,都会化为过眼云烟了,以心胸狭隘,喜欢抢占别人功勋的庞培的本性,他是绝不会放弃以后任何一个踩踏诋毁自己的机会的。
“即便我想反击,但失去军团的我,将什么都不是,最多只能在罗马城当个富家翁罢了。”路库拉斯失神地用手捏了捏紧锁的眉头。
“卡拉比斯。”这时,一名奴隶喊起了这个名字,让路库拉斯微微一凛。
咦,什么时候这个卡拉比斯的,也被解放为自由民了?他不是应该跟着那个叫阿狄安娜的本都王女的吗?
第二天,卡拉比斯与波蒂一起站在了主帅路库拉斯的面前,“是这样啊,看来那个阿狄安娜,将来必然会让本都不得安宁的——不过,这一切,和我关系不会太大了。对了,亲爱的卡拉比斯,也许两三个月后我就会启程离开小亚,返回罗马城去。现在阿狄安娜重归敌人的阵营,那你岂不是没了主人?”听完卡拉比斯的叙述后,路库拉斯喝了口热饮,问到。
“可是,我现在已经是自由民了。我也想跟着阁下您,与波蒂一起去罗马,找个容身之所。”卡拉比斯答道。
路库拉斯呵呵笑了起来,说:“亲爱的卡拉比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也许不知道,在我们罗马人的眼中,就算奴隶成为了自由民,但原先的主人依然是他的庇主,他对庇主必须侍奉、爱戴、追随,这是罗马人最重视的庇主与庇民间的关系。”
“阁下的意思,是阿狄安娜既然不在这里,她也就自动失去了身为我庇主的资格了,对吧。”
“嗯,但是你得清楚,在罗马这座城市里,没有庇主的自由民,其遭遇都是很悲惨的——我的意思,你明白吗?”路库拉斯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时德米特留斯端着专门提神的草药上来了,路库拉斯便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和德米特留斯一起,让我继续当你的庇主好了。德米特留斯,你愿意和卡拉比斯一样,成为自由民吗?”
“不,主人。我丝毫不觉得自由民有什么好,像我这样能在您身边每日侍奉,不愁薪资,不愁安身立命,为何要当必须自谋出路的自由民呢?那些自由民一旦离开了主人家的庭院,就只能在外面风餐露宿,住在廉价的破旧公寓里,到了冬天,连买件御寒衣物的钱都赚不到。”德米特留斯说完,又对阶下的卡拉比斯使了两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也继续当路库拉斯的壁龛奴隶。
但,最后卡拉比斯还是装作对德米特留斯的“建议”视而不见,他承认了路库拉斯为他的庇主,并且誓言要脱离军团的身份,回到罗马城里当一名自由民,若是他如今依然孑然一身,他大可以侍奉在路库拉斯的身边,当名壁龛奴,省心省力,钱财也不会少。但他现在可以骄傲地宣布,他有了波蒂,这是他的女人,他必须要交付给她一个完整独立的家庭,哪怕这个家庭是多么的寒酸狭小。
另外一面,既然认了路库拉斯为庇主,也意味着某种铁一般牢固的契约——卡拉比斯必须在必要的时候,给路库拉斯抬轿辇,他的后代如果拥有了公民资格,有了手里的选票,也必须让其全力支持路库拉斯的家族政治利益。
缔结了主从协议后,卡拉比斯与波蒂便将帐篷搬离了三联队的营区,与随军的匠师们共处在同一个营区。
有时,与波蒂做完爱后,他们两个会躺在柔软的床垫上,搂抱在一起,摸着脖子上的自由民铭牌,上面刻着“感谢主人赐予自由”的字样,思索自己的自由民身份,“你说,我们未来的家,会是什么模样?”
“嗯,最好有个面包烤炉,然后会有三个床,一个大床,两个小一些的摇床。我希望我们会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他最好身强力壮,将来会进入军团服役;另外个是女孩,我们会爱她,宠她,在她成年后,把她嫁入一个体面的家庭里去。”波蒂这时也会搂着卡拉比斯的脖子,尽情地畅想着,“我们最好能住在一个宽敞的公寓里,有柜子和餐桌,还有敬家神的壁龛,上面有银的餐具,还有养着宠物鸽子的小笼子,我们能凭自己的收入养活孩子们——卡拉比斯。”
“是的,孩子要接受良好的教育,他们会获得公民的身份吗?”卡拉比斯每逢这个时候,会陷于小小的迷茫,他能想到,他和海伦普蒂娜万一有了孩子,孩子会是男还是女,那个亚马逊部族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一切都是个未知数,这时候他便会让温暖的波蒂搂抱得更紧,因为对方是自己与这残酷的世界,唯一的既存的纽带。
三天后,元老院的使节果然来了,领头的居然就是特里阿里,使节们声色俱厉地斥责了路库拉斯在小亚的“无所作为”,并正式宣布:即日起,大将庞培将接替他,履行一名司令官的职责。
没过几天,庞培的船队,就出现在西里西亚的海滨,其奢华的规模让所有前来迎接的人瞠目结舌:整整一千艘划桨三层战船,三万名重装兵士,五千名骑兵,五百个青铜浮雕船首,所有人都背负着一个装有三百德拉克马银币的陶瓮上岸——因为庞培声称,他彻底剿灭了地中海的海盗,共歼灭了十万名海盗,捣毁了一百二十处海盗的巢穴,缴获的财货宝物无法统计。
这是【创建和谐家园】裸地在向路库拉斯【创建和谐家园】,因为路库拉斯在小亚苦战多年,虽然多次击败敌手,但却无法把这场战事盖棺定论。结果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白白便宜了他一生里最讨厌的人,庞培。
庞培,穿着宽松的长袍,在幕僚与比提尼亚总督府随员的众星拱月下,带着精悍能干的卫队兵士,举着权杖与鹰旗,悠然自得地进入了路库拉斯的军营,引起了巨大的骚动——兵士们集体呼喊庞培的名字,把他当成了不世出的英杰,而彻底厌弃了路库拉斯,仿佛对方根本没做过任何有益处的事情一样。
随后,为了稳住军心,两位统帅决定暂时避开军营,选择在一处僻静的无人村庄会谈,双方只有少数幕僚与随从参加,卡拉比斯与德米特留斯也跟在路库拉斯的身后。会议的地点,是这座小村庄的宽敞的谷仓之中,这时卡拉比斯算是第一次看到了古罗马的“荣誉大将”,格涅乌斯·庞培·马格努斯。
当时,庞培刚满四十岁,身材稍微,但很壮硕,这和他长年累月的锻炼是分不开的,即便是在罗马城的日子里,他每天清晨也必定和年青的兵士一起,去校场骑马、跑步、游泳以及投掷标枪。他的头发很浓密,一层层地卷曲起来,庞培有意把这些毛发往后梳理,据说这样显得他更像三百年的世界征服者亚历山大大帝,但却始终有单独的一绺,垂在额头的一侧,随着他的抬手举止而晃动着,这又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庞培不仅在打扮上模仿亚历山大,事实上他在梦想方面也紧随自己偶像的步伐,此人深受罗马人民的宠爱,二十岁就享受了人生第一次的大凯旋式,在整个地中海地区,不论是远西班牙的石圈之地(直布罗陀),还是在东方的埃及沼泽,都传诵着这位大将的威名。庞培在说话时永远力求一字一顿,他的下巴扬起,眉头收缩成倒八字,想要让自己的眼神更加深邃,但这也带来了缺陷,那就是他微笑时,就会给人一种浮雕般的虚假感。
兵士与平民特别爱他,贵族们一般则讨厌他,路库拉斯以及克拉苏不止一次地公开指责,出身不高的庞培是个暴发户,也是半个骗子,大部分所谓的功勋都是矫揉虚饰出来的,他十分擅长欺骗胁迫元老院和公民,达到抢夺别人功劳,追求自身荣誉的野望。
但现在,庞培又赢了,他这次争夺的对象,就是路库拉斯。
两人极度不和,还在苏拉独裁的时期,就已是公开的秘密了,但在今日路库拉斯还是要保持着表面的克制,他不希望在失去军权同时,还失去了风度。所以最初,两人还是很热烈地击拳、拥抱,就像久别重逢的战友般,谈起事务交割来,也都小心翼翼,希望绕开对方不可触及的禁区。当路库拉斯看到庞培因为长途跋涉,头顶上带着的桂叶冠已经枯萎时,还命令部下送给他一个新鲜嫩绿的。
卡拉比斯等人,则在阿庇斯等护民官的指示下,与庞培的随员一起,忙着整理文书、图章、信札、令牌,在谷仓里忙来忙去。但最终,两个人还是当着很多将佐、护民官的面,争吵起来。
大伙都不知道他俩发生吵架的源头,究竟是哪一方说错了话,但都目睹了这两位统帅不战则已,一战就要到底的决心与气魄。庞培大声指责路库拉斯:“阁下这几年的远征,除了虚掷共和国的钱财、鲜血与信誉外,毫无成果。现在米特拉达梯重新崛起了,本都迟迟无法消灭,正因为元老院的父亲们对您无法忍受,才临时指派我来收拾残局。今日我稍微巡游了下阁下的军营,里面全是消极怠战、腐化堕落的景象,您难道不知道,在以后的征战里,我要背负多大的困扰吗?”
路库拉斯毫不相让:“是的,我虚掷了共和国的一些东西,为它安定了比提尼亚的局势,在我来之前,这个王国已经摇摇欲坠了,是我挽救了它,让它重归罗马的怀抱。我仅仅带着一两万兵士,攻克了不下三百座城市与堡垒,消灭了数以十万计的敌人,打败了小亚最有权势的两个帝王,我是第一个进入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的罗马将军,我让所有的敌人噤若寒蝉——然后你,一脸虚假笑容的庞培来了,用卑劣的伎俩,欺骗了民众,夺走了我的部下,夺走了本该完全属于我的荣誉!”
庞培昂起头颅,笑道:“和我的那些辉煌的战绩比起来,金枪鱼你的这些作为只能算是残微萤光而已,我二十岁时就……”谁想路库拉斯劈头就打断了他的自吹:“你的那些战绩我们是知道的,在西班牙你的军队屡次被独眼龙塞脱乌里斯挫败,而你只会在军团兵士前穿着丝质长袍,搞什么胜利女神祭礼,诓骗罗马你节节胜利,并写信威胁元老院,说若不满足你军队的给养,你就会放塞脱乌里斯进入意大利。当独眼龙被他叛乱的部下暗杀后,你就把一切都当作是你的功劳——在西班牙,你抢了梅特拉的功勋;在镇压斗剑士大起义里,你抢了克拉苏的功勋;现在在本都,你又来抢我的功勋——庞培,你就是个贪得无厌的食尸鹰,当我路库拉斯用剑把敌人杀得尸横遍野时,你就被尸体的臭味和血腥味吸引来,吃着腐肉,然后呱噪着,这一切都是我的功劳,这一切都是我的功劳。”
这话说的连旁观的卡拉比斯都觉得有些太厉害了,只见庞培抬着头,气得那一绺卷发都僵直了。然后路库拉斯一撇嘴,挥挥手,就准备离开了谷仓,要只留庞培一个人留在那里,不欢而散。
“请留步,西里西亚总督。”这时,特里阿里突然发话。
路库拉斯回头,带着嘲讽的语气说:“有何贵事,特里阿里·黎克达尼库斯阁下?”
在王国地域名后缀上“库斯”,一般在罗马是称呼征服此地的伟大统帅的专用名字,比如努米底库斯、阿非利库斯、日尔曼尼库斯等,现在路库拉斯称呼特里阿里为“黎克达尼库斯”,明显是狠狠讽刺了他在此处的无能的惨败。
特里阿里十分尴尬,他迄今也没敢在营地里公开露面,害怕第八军团的兵士会把他直接杀死。但他很快就清了清嗓子,在路库拉斯前,摆出一副很神气很严厉的样子,“喂,你不要以为把事务交割完毕就了事了,前西里西亚总督阁下。”
金枪鱼侧过身子,微笑着,十分轻松地说:“怎么?是例行的指控吗?请问你有何罪名,会安置在我的头上。”
“你贪渎,滥用私权,作战不利。”特里阿里说这些话时,是缺乏底气的。
路库拉斯逼到了特里阿里的面前,沉着声音说道:“您是在开玩笑,不是吗?黎克达尼库斯。当年我十九岁时,就继承了四百塔伦特的财产,我在罗马、那不勒斯、坎佩尼亚有七十座别墅,我把财产撒出去,能随时组织起十个军团的军队,为我服役整整一年。现在你竟然指控我贪渎?据我所知,贪渎这种罪行,大多出现在煽动民意、自我标榜、信口雌黄才爬上来的所谓的平民代言人们,他们一旦在某个行省谋得个差事,就丧心病狂地捞钱放债,有的人一个任期就【创建和谐家园】了三千万塞斯退斯,只有生来缺乏某种东西的人,才会对其有执着的贪念。哦,但愿我说的不是你,特里阿里,听说你出身贫民窟,品行一向检点。”
这下,特里阿里反倒被路库拉斯讽刺得节节败退,就在庞培方陷于极度不利的境地里,谷仓门外一个声音朗朗传来:“我愿意指认我亲姐夫的罪行!”
克劳狄再次带着那种邪恶而俊美的笑容,得意地走了进来,庞培与特里阿里看到此景,便在一边窃笑起来。这时,轮到路库拉斯惊骇了,他指着妻弟对庞培说:“你为何将这个【创建和谐家园】放出来,他煽动兵变,私通本都,他这时候应该在槛车里。”
“姐夫,你是在滥用私权啊,准备堵住我的口舌,让你的真面目无法昭然于天下。”克劳狄说完,就把手里的卷宗抖开,里面详详细细,记载着路库拉斯的众多“罪行”:比如他前往利比亚、埃及筹粮时,与当地国王私下交往,接受了极多的礼物,当然卷宗里改为了“贿赂”的字样;又如指控他私自侵占战利品,不分发给部下;又如他在取得巨大胜利后,有意姑息敌人,用来拖延战争,为自己赢取更大的荣誉等等。
路库拉斯一条条读着,情绪越来越悲愤,克劳狄得意非凡,乘机补刀:“我尊敬的阁下,怕是你就算回到罗马,连个小凯旋式都无法享有了。”刚说完,路库拉斯就爆发了,他提起了妻弟的衣领,吼道:“为什么里面还有对我弟弟马可斯的指控,现在的【创建和谐家园】和马可斯有什么关系!你们胆敢害我的弟弟,我就会在复仇女神神像前发下血誓,追到黄泉冥府,也不能宽恕你们!”
克劳狄也慌了,这个卷宗是那天晚上那个神秘人塞给他的,其间的内容详情,他自己都没怎么细看,也不知道居然还有指控路库拉斯的弟弟马可斯的内容,不由得暗暗叫苦:了解的人都知道,路库拉斯的弟弟马可斯,有些轻微的智障,凭借家族的荣华,曾经担任过苏拉的度支官,现在这卷宗控诉马可斯在任期内【创建和谐家园】(必然的,因为是智障),内里语词十分激烈——但谁也都知道,路库拉斯愤怒的命门,就是马可斯,整座罗马城都知道他们兄弟间的爱悌之义,谁要敢动马可斯的话,路库拉斯就会化为一头冲进陶罐店咆哮的战象。
“安静下来,安静下来,我亲爱的老友路库拉斯,您此刻可不像个天生的贵族。”那边庞培又发话了,然后他向路库拉斯摊牌:“现在是市民大会向您提出控诉,最终结果如何,是要等您回到罗马城再作分晓的。但现在您必须赦免您妻弟克劳狄的过失,僵持下去,对您的家族与声誉都有所不利——放心,克劳狄会继续在我帐下效力的。”路库拉斯笑了起来,对庞培说:“让他在你帐下效力?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真是恭喜你,庞培。”
“此外,路库拉斯,此时此刻您看到这份缜密到天衣无缝的指控卷宗,难道您就没有有所怀疑过吗?”庞培的这番话点醒了路库拉斯,对方喃喃自语道:“这里面很多刀笔,都是我私人信札与文件里才有的内容,难道说是……”说完,他把凌厉的目光对着他所有的奴隶与自由民一扫,愤声道:“难道说,你们当中有人违背了庇主与被庇护人间神圣的关系,翻阅收集了我的私人物品,网罗了我的罪行,出卖了我!”
这下,卡拉比斯所在的人群像炸了锅般,克劳狄也瞪着好奇的目光,要搜寻那夜的神秘人,究竟是谁。持盾奴凯利直接毫不客气地抽出了佩戴在腰间的弯刀,准备将叛徒碎尸万段。
“都放下武器,这不过是个走过场的普通案件而已!”庞培威严地呵斥着,凯利慢慢回到主人的身边,把弯刀入鞘。然后庞培微笑着,稍稍抬起手指,对着——卡拉比斯,一指。
结果,卡拉比斯的头发都要倒竖起来了,背脊阵阵恶寒,“天地良心啊,伟大的庞培,以前咱们可是素未平生的关系,其实这段时间,我生活的唯一内容,就是与波蒂颠鸾倒凤,享受燕好极乐,我怎么会收集路库拉斯的藏物,还写出这样一份卷宗呢!我和路库拉斯可没啥恩怨情仇啊,相反我还希望将来去罗马,能接受他的照顾呢。对了,我最近才算学习过律法方面的知识,这玩意儿洋洋洒洒,就算想写也写不出来啊!”心里想着,嘴边却急得直打哆嗦。
“出列吧。”庞培继续笑盈盈,“没关系,就如你在信件里提的要求那样,我保证不会让你收到任何伤害的。”
“我……”就在卡拉比斯准备迈出脚步,向所有的人辩解时,他身边的一个人慢慢走了出来,说了一句:“没错,是鄙人为了军团的正义,把路库拉斯的罪恶书写在这个卷宗之上的。”
“哎也!”卡拉比斯心中一个巨大的感叹号,然后他往身边站出的这个“叛徒”定睛一看:
没错,就是他的声音,克劳狄也听出来了——路库拉斯的贴身草药奴隶,犹太加利利人,德米特留斯!
第24章 路库拉斯的离开
当兵士拒绝继续向他效忠时,尤利乌斯·凯撒用一个词就平定了兵变,他对着所有人喊:“公民(Quirites)。”
路库拉斯都有些发懵了,他觉得自己被耍弄了,还是被个卑贱的奴隶。出身贵族的他,实在是太蒙神眷了,他的辩才用在了政敌上,他的韬略用在了战场之敌上,但他似乎从未知晓,一个贴身奴隶居然和陷害他的权谋联系在了一起。
“德米特留斯我的儿子,告诉我,你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我亏待你了嘛,你一年的薪资可是四千德拉克马,卡拉比斯才三百德拉克马,我还希望能带你回罗马城,帮助治疗我的弟弟马可斯的病情,那时候一万德拉克马的年薪,我都不惜支付你。”路库拉斯的语调有些痛苦。
犹太佬的大眼睛闪了两下,他明显也有些难堪,但还是回答了路库拉斯的疑问:“是的,您对我并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我的这个行为,是为了表示,我更大的价值,是通晓修辞与律法,应该有更远大的前途,而不是马马虎虎地当一名草药医生,结束我的这辈子。庞培事先就派人暗中和我谈妥了,我不会跟随您返回罗马了,我会留在庞培的身边,当一名机要奴隶,为他起草文件、参赞军务。那么,等到我在大凯旋上出现时,我就会成为罗马最有权势最有财富的奴隶。”
听到这话,庞培得意地摆了下长袍,“是的——我不得不说,路库拉斯您这位天生的贵族,您始终误以为您对下层人已经够好了,但我告诉您,对下层人不单单是赏赐就能打发的——还得倾听他们的小小梦想。”
看得出路库拉斯是极度的愤懑,他大为光火,严厉斥责德米特留斯违背了罗马世界里主人与奴隶间神圣的契约关系,将来是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结果不耐烦的德米特留斯喊了句够了,“您已经不再是我的主人了,而且您已经失去了您的权力,就算您还有富可敌国的财产,但那也激不起我对侍奉您的任何欲望。”说完,他站在了得意的庞培与特里阿里的身边。
“行了,庞培,我承认在这轮交锋里我落败了。但我还是得感谢您,您让我看清楚了很多东西,很多人。”路库拉斯慢慢恢复了平静,反倒轻松地长吁了下,“不过,我得忠告您,荣誉大将庞培。现在我确实失去了权势,以后就算摆脱了控诉,也只能终老庄园别墅之中。我的一生,也许就是幕老式喜剧——开头轰轰烈烈,结尾平淡无声。不过我还是给罗马开了个坏头,那就是让像庞培您这样的人,会以为只要有三五个军团,就能像我这样,击败其他最强大的势力,为自己博取巨大的荣誉和利益。但最终,这样的行为,会毁掉你们自己,也会毁掉我们的共和国。”
说完,路库拉斯转身准备离去,庞培喊住了他,向他伸出了手,“路库拉斯,在立场上而言,我不应该与您握手;但我不能欺骗我自身的想法,是的,您确实是罗马建城历史上最伟大的将军,之一。我为能和您握手,而感到骄傲。”路库拉斯看了庞培会儿,笑了下,快速与对方握了下手……
三日后,路库拉斯正式离开了军营,即使在过去几年里,他带领着三个军团,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堪称奇迹的功勋,但整个营地里,几乎没人兵士来欢送他,他还背负着未来回罗马城将要面临的指控,这位战功显赫的将军,前任执政官,就是如此黯然离开的。跟随他的,只有属于他自己的三百名武装的奴隶与自由民,其中卡拉比斯与波蒂也身在其中,另外就是事先被许诺去冬营的各百人队,也有三联队,已经之前被俘的斯基泰医生提莫修。临行前,德米特留斯前来送行,对卡拉比斯说:
“你为什么不肯听取我的劝告,一起来庞培的身边,从事前途远大的事业。你难道不知道,像庞培这样的,光是在之前征剿海盗的战争里,就获取了无可匹敌的财富与荣誉,一旦他攻灭了本都与亚美尼亚,他就会成为站在整个罗马巅峰时的人物。而我俩,也能鸡犬升天,那时候你根本不用担忧钱财与别墅,甚至元老和骑士都会在你面前卑躬屈膝,只为了你在主人面前帮他们美言两句。”
卡拉比斯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犹太佬了,也许在私交方面他们还算的是朋友,于是他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可是,谁都明白,庞培确实摄取了应该属于路库拉斯的荣誉。我为他感到不平。况且,我的想法只是希望和波蒂在罗马城谋取一个稳定的生活而已。”
最好,犹太佬拍了拍卡拉比斯的肩膀,说了一句:“不要去尝试填满一个满是破洞的沙袋——在罗马,是不会存在稳定的生活这样的情景的,相信我,朋友。”说完,德米特留斯执意塞给了卡拉比斯一个钱袋,里面有两百枚德拉克马银币,“在罗马如意或不如意,都别忘记了德米特留斯和卡拉比斯你间的情谊。”
该相信犹太佬的话吗?在背着行李,熙熙攘攘的队伍里,卡拉比斯看了下旁边拉着他手的波蒂,心中不由得有些迷茫:罗马城,会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不过,钱财方面,卡拉比斯暂时不用过分担心,上次他与凯利一起缴获了亚美尼亚万王之王特格雷尼斯丢弃下来的冠冕,被赏赐了五百德拉克马,但后来因为他从属于军团,按照惯例,上缴给公库一半的赏赐,加上之前得到的,和波蒂以前积蓄的,以及德米特留斯赠送的川资,装在这女人钱匣子里的,一共有五百枚银光闪闪的德拉克马,折合快两千塞斯退斯,相当于军团兵士快十年的年饷了。
之前,他和波蒂趴在帐篷的床铺上,清点着自己小小的“财产”时,也会询问下波蒂这个古典世界的CPI问题,结论是反正这些钱,足够他俩在罗马租赁一个中档牢固的,有饮水管与厨房的单间公寓,不愁吃喝两年时间了。
路库拉斯的路途,没有选择自西里西亚的港口自塞浦路斯海道返回,因为他声称,他对庞培充满了厌恶与憎恨,他不愿意行驶在见证庞培剿灭海盗荣誉的海域,他宁愿北上前往比提尼亚,而后再经过萨摩色雷斯、赫利斯邦,登上拜占庭,再横穿希腊的陆地,自伊庇鲁斯的海港,返回罗马。
也因为这样,路库拉斯的队伍,与海布里达去冬营的队伍,又走在了同道之上。
一路上,海布里达与路库拉斯倒也相安无事,因为现在路库拉斯对曾经麾下的兵士充满了失望与不满,不愿意和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们混在一起,他会把自己的队伍与前去冬营的兵士们的队伍拉开距离。
当卡拉比斯他们进入萨迪斯的吕底亚平原时,吹到脸上的风变得柔和起来,脚下的土地是松软而润湿的,山坡、丘陵的树儿开始抽出浅浅的嫩芽,草儿与麦子密密地从土中探出脑袋来,白鹭们掠过湖泊与农庄的上空,在微波荡漾的水面上留下一串白色的影子。一切都预示着,春季的到来,闻到醉人的芬芳,兵士与奴隶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对于海布里达他们来说,难得的冬营,可以一直持续到最宜人的四月方才结束。
“喂,卡拉比斯,得把这个斯基泰医生再喂肥一些,马上就到比提尼亚了。”每次在路上遇到时,海布里达都不忘喊两声,因为他把提莫修完全“寄养”在卡拉比斯这儿。
终于,在毗邻比提尼亚入境处的一处农舍的院子里,波蒂端着盛热水的铜壶,阿米尼乌斯与另外名军团兵士按住了大喊大叫的提莫修,卡拉比斯手持剃刀,连喊“不要乱动”,硬是把提莫修乱糟糟的胡须与发辫给割除得干干净净。“卡拉比斯,你手艺不错,听说你马上要回罗马城去,可以考虑当个理发师傅。”一边的海布里达,坐在桌子上,满意地嚼着蘸盐豌豆,“怎么样,这下这家伙有点像希腊佬大夫了吧,嗯,嗯,卖相还不错的样子。到时候哥再把米特拉达梯御医的名号搬出来,说不定真的能卖一两万塞斯退斯。”然后,永远低阶的百夫长撒了两个响屁,慢慢地踱出去了。
被割去头发的提莫修,一个人窝在墙角里郁闷,卡拉比斯在牲口棚前的水槽里清洗着剃刀。“愿草原的雪神和风神都惩罚你,你个坏人!也许我该用毒蛇咬死你。”提莫修说着,用手就在陶瓮里乱摸,把卡拉比斯吓得魂不附体地跳了起来,但这家伙摸了一阵子,垂头丧气起来,看来他的宝贵的小毒蛇都仍在了黎克达尼亚的雪原里了。
见提莫修没办法发疯,卡拉比斯松了口气,给他端来还剩一半的蘸盐豌豆,提莫修就开吃起来。“既然马上要去罗马的地盘了,毕竟要随俗,其实我以前也是长头发来着。”卡拉比斯用手指指自己的短发,比划着说到。然后他看到了提莫修身边的那具骷髅,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问:“这骷髅是谁的。”
“是米特拉达梯攻打罗德斯岛时,一名在药神庙里被杀的罗马人的。”说着,提莫修很有兴致地拨弄着这个骷髅,“因为当时有几千名罗马殖民者在药神庙里被杀死——米特拉达梯反抗罗马时,杀了整整八万名罗马人,包括妇人与孩子。我根本不知道这家伙的名字,但是这是具很完美的尸体,做成骷髅一定更加完美,我必须得把它携带着,待到空暇时期,我会把这人的样貌,用石膏【创建和谐家园】出来的。”
卡拉比斯心想,疯狂医生的世界你是不懂的——随后,他就听到了队伍继续前进的号声。
几日后,比提尼亚的海滨上,路库拉斯专有的船只靠岸了,船首是座雕饰精美的阿波罗青铜像,卡拉比斯帮着庇主在码头上装运陶罐、行李时,海布里达脸色阴沉地找到了他,要他和自己去市集看下当初寄存在奴隶贩子那里的二十名奴隶。
“不能找三联队其他的人去,因为哥欠了三联队每个人的钱,活着的,死掉的,不是一百就是三五百塞斯退斯,哥认得的,还有唯一没欠债的,就只剩你了——万一奴隶全得伤寒死了,哥就完蛋了,哥不希望三联队其他人看到这个情景。”
当两个人走到市集时,到处堆得都是被锁在木笼里的狗、猪、鸡鸭和奴隶,还有来来往往的商贩与市民,臭气混着泥土地的腥味,直熏人的头脑。这时,一个带着弗里吉亚帽子的中年男子,一看到海布里达来到,就忙不迭地扔下摊位,撒脚丫子要跑——海布里达在人群里扔出一个石块,正中那人的后脑勺,随后按住拿下了那人。
“告诉我,我的奴隶都怎么样了!”海布里达把那人的脑袋按在泥坑里,吼问道。
“你这样,叫他如何回答你!”卡拉比斯推开了海布里达,把那个中年男子扶了起来,那男子不停地咳着,抹着脸上的污泥,慌张地说:“百夫长,您得原谅我,你必须得不动怒,这场伤寒太可怕了,而您预先留下的寄存钱,根本不够给他们寻医问药的,所以……”
“什么,你再说一遍,哥可是垫付了三千五百塞斯退斯的寄存钱,难道你整天给猪猡奴隶喂的是榛果炖果子狸吗!?”海布里达将那贩子扯住,拖着他往货摊的仓库方向走去,而后把佩剑抛给卡拉比斯,“听着,卡拉比斯,如果马上进去后,看到的若不合哥的意,你就宰了这家伙,反正你马上要离开这里,回罗马城了,没人能管得了你。”
等到三人推开了货仓的大门后,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地面上全是乱窜的老鼠,几个已经快腐朽的木笼子横在地上,里面的锁链上,捆着很多的人,不,是很多已经死去的人,男男女女,苍蝇和臭虫密密麻麻地趴在他们的尸体上,享受着美味的大餐,海布里达挨个点着数,越来越愤怒,“为什么不在他们生病时,把他们低价卖掉,哪怕一个只卖十个到二十个德拉克马。”那男子哭丧着脸说:“百夫长您得明白,这儿是比提尼亚,从来不缺奴隶,一个奴隶在当地只卖两个德拉克马的价钱都出现过,只和一把斧头或锯子的价格相等。只有把这些奴隶,贩卖到罗马或阿非利加,才能卖到合适的价钱,但是您也知道——包税人和大奴隶贩子都被你们之前的司令官驱逐了,根本找不到中转商,海滨这一两年,只有单纯的货船靠岸。”
在熏天的臭气里,卡拉比斯看到海布里达慢慢抱着头,蹲了下来,居然哭了起来,想想也是,这家伙在小亚打了七年仗,职务没有晋升不说,还为战死的士兵垫付抚恤金,结果欠的债务不下一万塞斯退斯了,他在罗马的老婆和孩子,还在等他寄钱回去生活……
那个贩子,靠着墙慢慢地退着,然后恐惧地看着卡拉比斯手里的短剑,在门口时就不敢再挪了。最后,卡拉比斯对他使了个眼色,叫他赶紧跑,这贩子才如梦初醒般,扔下串钥匙,一溜烟而去,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海布里达的哭号声,越来越大,卡拉比斯便提溜着短剑,站在原地看着他。这时,仓库里某个角落突然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卡拉比斯立马把短剑横在胸前,猫着腰——这是他从军团兵士那里学来的“架子功夫”,慢慢朝声源方向逼了过去。
那边,海布里达还在号着,卡拉比斯不赖烦地说了句:“停下,别再哭了,有情况!”然后他慢慢踮着脚,踩在厚厚的横流的尸水之上,剑尖的锋芒闪着微微地光芒,然后那角落里又是一声老鼠的吱吱惨叫,把卡拉比斯吓得又往回一缩,靠在了仓库的柱子上,保持着警戒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