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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术之王》-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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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老拳头也愣住,攥着双拳站在那里,不敢前行。

      任何一种甲虫不管是爬行还是飞行,都不可能以这种超高的频率撞击冰棺,除非是借助了某种外力。

      “我们至少得进去看看,看看那冰棺里有什么。”官大娘喃喃地说。

      “有什么?你知道有什么?”沙老拳头最初的胆气已经悄然消散了。

      “我觉得……我觉得是煞……煞鬼在作怪……”官大娘说出“煞鬼”两个字,自己的脸也变成了蜡黄色。

      老济南的白公事禁忌里有“煞鬼、出煞”的说法,人死二七之日为回煞之日,魂魄会还归旧家,这时候魂魄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的真魂,而是变为煞鬼。这件事是有图文记载的,有时候煞鬼是巨鸟的形状,如鱼鹰、鹭鸶,有时煞鬼如一只通体漆黑的碧眼灵猫的样子。不同时节、不同亡人会产生不同的“煞”,但相同的一点是,一旦煞鬼出现,它就会重新钻入亡者的遗体作怪。故此,古籍《子不语》《宣室志》《夜谭随录》《聊斋志异》等很多志异笔记中都有关于煞鬼的记载。

      我不相信爷爷去世后会产生煞鬼,而且现在是他亡故的第二天,与传说中煞鬼出现的“二七之日”还早。

      “你们等着,我去看看,如果发生什么怪事,就赶紧报警。”我低声说。

      这是我家里发生的事,我不能老是指望别人替我出头。

      “孩儿啊,千万小心,看看苗头不对,就赶紧出来。”官大娘叮嘱。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向北屋。

      这是我家的正堂,原先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红梅枯枝图,是济南一位黑姓画家的作品,已经很有年头了,左右配的对联是“梅花本是神仙骨,落在人间品自奇”。梅花是红颜色的,所以现在都被白布遮盖起来,以示对亡者的尊重。

      梅花图下面,是老楸木的条案、八仙桌、太师椅,现在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叠好的元宝、白布之类。

      东西两侧各有一个门口,通往东屋、西屋。

      东屋是爷爷住的,西屋是我的卧室。现在,两扇卧室门都紧闭着,靠墙根放着很多马扎,供来帮忙的邻居们休息。

      除此之外,我这个家真的是徒剩四壁,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

      冰棺就在屋当中摆放着,一头摆着供桌,桌上同样是爷爷的黑白照片和供品。

      我跨过门口,先是环顾屋内,忽然悲从中来,而这种悲痛、悲愤又在我胸膛里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一无所有就应该变得无所不能”——这是我从一本破旧的《心灵鸡汤》上看到的一句话。那时候觉得毫无意义,现在突然跳上心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哲理。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那冰棺中有什么煞鬼,又能把我怎样呢?

      这句话,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另一种文雅解释。

      我跨前一步,站在了冰棺的右侧,再次深呼吸,低下头向里看。

      冰棺的上盖是一层防爆有机玻璃,虽然透明,但因为长期使用,表面划痕、磨痕很重,由外向里看,视线并不清晰。

      爷爷躺在里面,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扣子一直系到脖领子,连最上面的挂钩都挂住了,静静地、笔直地躺着。他的脸已经由殡仪馆的工人给修饰过,说不上红润,但却非常饱满而有光泽,比活着的时候看起来更有精神。他戴着一顶呢制的黑色鸭舌帽,鬓角修剪得非常整齐,比我印象中他更年轻、更从容。

      “爷爷。”我叫了一声,双手慢慢地扶在冰棺上。

      我想看清他,把他的样子永远留在自己心底。这时候,我没有对死者的莫名恐惧,只有对爷爷深深的留恋,因为他毕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位亲人。

      “嗒嗒”,又是两声响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蓦地从爷爷双脚的方向飞过来,落在我双手扶着的棺盖里侧。

      我吓了一跳,骤然缩手。

      隔着一厘米厚的有机玻璃,我看到那东西约有两寸长,身体两侧拖着黑色的翅膀,腹部则是有着七八对脚爪,牢牢地吸附在玻璃上。

      我确实被吓到了,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将那东西当成了传说中的“煞鬼”。

      “原来传说中的‘出煞’是真的?死者的灵魂真的会变成怪物潜回家中?爷爷的灵魂变成了煞鬼?”我连问了自己三次,每问一次就向后退一步。

      那怪物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原先“嗒嗒”的撞击声听不到了,看起来就是它弄出来的动静。

      “石头,怎样了?”官大娘和沙老拳头在门口外面叫。

      我艰难地转身,感觉自己的颈和腰都已经石化了,沉重如两片石磨。

      “石头,里面有什么?”官大娘问。

      我使劲张了张嘴,但喉咙里并没有声音发出来,只好用双手比划着那东西的大小。

      官大娘看不明白,低头点着了一把香,在身前挥舞了三四次,才裹着雾气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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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过来,手里的香继续挥舞,用雾气把我们两个一起裹住。

      雾气给了我温暖,也给了我勇气,嘴也利索起来:“大娘,我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爷爷脚上飞过来,停在棺盖下面,两寸长,拖着翅膀……”

      从雾气中望去,那怪物还停在原处,并没有逃开的意思。

      我们肩并肩站着,盯着那怪物看了几分钟,始终不能判断那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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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里面啥情况?”沙老拳头在门边叫。

      他是练武术的,孔武有力,胆气过人,但今晚上在我家里发生的事全都在武术范畴之外,把他也给吓住了。

      我看到他手里拎着大手电,立刻招呼:“把手电扔过来。”

      沙老拳头挥手,手电便抛到了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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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娘,如果煞鬼跑出来会出什么事?”我问。

      “我不知道。”官大娘苦笑着回答,“传说只是传说,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真正的煞鬼。也许……也许见过煞鬼的,全都给它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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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死了,我们夏家就完了。”这是我脑子里第一个想法。

      如果那怪物是煞鬼的化身,那么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退出去,把左邻右舍全都叫起来,甚至打110报警,人都凑齐了再作处理。

      “我死了,没有人年年到警察局去追着问,无头案的资料尘封起来,大哥也就白白地给人害死,凶手逍遥法外——”我不甘心。

      “咱们先出去吧?”官大娘说。

      我实在是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亲人没了,钱没了,家没了……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两手空空的一个我,偏偏又遇到了白公事里最可怕的煞鬼。

      官大娘看我情绪不对,伸手来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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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官大娘倒吸了一口凉气。

      按照常理,好人是斗不过恶鬼的,不管是遇到哪一种鬼,都应该避开走,逃得越远越好。

      我的运气真是坏到了极点,明明想要蹑手蹑脚地退出去,却打开了手电筒,跟那怪物面对面地遭遇。

      官大娘临危不乱,挥手一掷,手中那把香均匀地撒落在棺盖上,烟雾弥散,迅速将那冰棺裹住。

      “那是一只知了!”我勉强看清了那怪物的形状。

      老济南的土话把蝉叫做“知了”,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幼虫可以油炸来吃,是佐餐下酒的好东西。

      如果它真的是蝉,那就没有任何可怕之处了。

      沙老拳头一个健步窜进来,跟官大娘并肩站着。

      那的确是一只蝉,黑头黄肚,两肋下拖着半黑半黄的翅膀。

      沙老拳头松了口气:“真的是知了,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它不该出现在这儿,现在才是阳历四月,离它破洞上树的日子还早着呢!”官大娘不敢放松,反手又抓了一把香,用打火机点燃。

      我放低手电筒,把那东西裹在光圈里,蓦地发现那蝉的肚子上有着一个诡谲之极的图案,竟然是一张五官眉目异常清楚的微缩人脸。蝉的腹部长不到一寸,宽仅有半寸,那人脸就像一张一寸黑白照片那样,紧贴在它的肚子上。

      “鬼脸……是鬼脸……”官大娘喃喃地低叫。

      再仔细看,原来那人脸的五官竟然是雕刻在蝉腹上的,刻痕至少有两毫米左右。

      “把手电关了,快把手电关了!”官大娘又叫。

      我揿灭了手电,但那张脸却已经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

      官大娘一手拖我,一手拖沙老拳头,“我们赶紧出去,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怎么了?”沙老拳头一边往外走,一边挣扎着嘟囔。

      到了屋外,官大娘点燃了那把香,分为四小把,在空中挥舞三圈,等烟雾在门框范围内迅速弥散开之后,再把香平放在门槛上,香头冲着冰棺。

      她的表情严肃到极点,紧咬着下嘴唇,牙齿尖上已经渗出丝丝鲜血。

      “你倒是说话啊?到底是怎么啦?”沙老拳头问。

      “鬼脸雕蝉,大凶兆。”官大娘回答了七个字。

      沙老拳头没听明白,左拳砸着右掌,发出响亮的啪啪声。

      “任何一个葬礼上,不管亡故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管那鬼脸出现在哪儿——只要出现了鬼脸,那就是大凶之兆。曲水亭街上只出现过两次这种情况,一个是大前年的王家,鬼脸出现在井水里,结果一家五口,半年内全都查出了癌症。另一个,街尾辘轳把胡同姚家,爷爷死的时候鬼脸出现在遗像背面,一年内家中男丁全都患上必死恶疾,无一幸免。现在,我这是第三次看见鬼脸,你们说,该不该先退出来?”官大娘解释。

      王家、姚家的事人尽皆知,更被坊间八卦之徒谣传衍生为“阎王发飙、无常索命”的奇谈故事,编的有鼻子有眼儿,越传越是骇人。

      这个节气不该有蝉,那冰棺的盖又宽又沉,单个人都无法取下,蝉是绝对不可能钻进去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蝉来自爷爷体内,这时候自己钻出来,振翅要逃。

      “拿网子逮住它,不就万事大吉了?”沙老拳头问。

      官大娘摇头:“把它逮住,再怎么处理?”

      沙老拳头语塞,毕竟他连那蝉是什么来头都没弄明白。

      “怎么办?”我向着官大娘。

      她摇头:“我也不知道。”

      到了明天,葬礼上必须有向遗体告别的程序,棺盖必须打开,那时候蝉肯定会飞出来。假如它是来散布厄运的,则所有前来吊唁的宾客定会遭受荼毒。所以,必须要在今晚消除这个巨大的隐患。

      既然官大娘也束手无策,那这事就麻烦了。

      我望着南面的墙头,深感四面楚歌,心惊胆寒。神秘伥鬼刚刚退却,这鬼脸雕蝉又粉墨登场,似乎都算计好了我已经穷途末路,全都来分最后一杯羹。

      “我这就打电话请救兵。”官大娘说。

      我知道,济南城里有这么一个白公事高手联盟,专门为老百姓解决葬礼、婚礼上出现的古怪问题。

      官大娘拨通了电话,简单介绍了几句,然后开了免提,等对方回答。

      电话里,一个声音苍老的男人低沉而缓慢地问:“小官,你确信人已经死了?”

      官大娘回应:“百分之百。”

      那老男人沉默了,久久没有响应。

      官大娘沉不住气:“殷九爷,这事儿急,您老能不能屈尊过来给救救急?”

      那殷九爷叹了口气:“我去,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如果人还活着,那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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