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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的寒凉一日比一日重,长沙城西南角上的长沙学宫坪外直到宫门正街的街道上都是安置难民的临时窝棚,几根简易的竹竿、木棍撑起一片破旧的草席或是土布,略可做遮风挡雨的栖身之所。沿途走来,两旁逃避战乱的百姓们在窝棚下燃起了篝火,火上架着破旧的锅盏,里面烹煮着太平军发给的米粮,一路行来都是浓浓的谷米香气。
洪韵儿带着李璇玑、杨冬青等女兵一直走到学宫偏门外,借着百姓篝火的余光抬头一望,看到此间一块石雕牌坊高高矗立,其上大书“道冠古今”四个大字,牌坊应该是建于明初,具有明显的时代风格。建筑为木构,三间四柱五楼,黄色琉璃瓦,如意斗拱,明间十三踩,稍间九踩,中夹小屋顶五踩。坊下各饰有八只石雕怪兽。居中的四只天禄,披麟甩尾,颈长爪利;两旁的四个辟邪,怒目扭颈,形象怪异。各间石兽在火光映照下,各显狰狞,似乎是在怒视着面前懦弱、悲凉的难民百姓们。
“这是长沙的文庙吧。”洪韵儿轻叹一声,跟着幽幽的低声自语道:“道冠古今,圣人的主张,古今来说都是最好的,只可惜如今的道已经变样了啊。”从前她也曾到过长沙,但西文庙已经不复存在,此刻居然身临其境,只觉自己身在梦中一般。古代文庙是供奉孔子之所,自唐以后,文庙与官学结合,行“左庙右学”之制,故老百姓习惯把学宫称为文庙。
李璇玑在身旁轻轻嗯了一声道:“西王娘说的是,此处乃是长沙官学也是文庙,从前我大哥在这里念过书,此处乃是长沙学宫,始建于宋代,其间几次被战火所毁,到了顺治四年,知府张宏猷修缮大殿和斋舍,重建崇圣祠、敬一亭,东西两庑筑墙柏树,始复旧观。从康熙至道光年间,湖南巡抚赵申乔、陈宏谋、吴荣光等又多次扩修学宫,方才有今日之观。”
洪韵儿侧头看了看李璇玑,此刻她已经用红巾裹了头,身上却还是穿着蓝布小衫、镂花边的灯笼绣花裤,只是衣物都有些破损了,但丝毫掩盖不住她的娇美容颜,听她侃侃而言,更是对长沙学宫了如指掌,便奇怪的问道:“你不是浏阳人么?”
李璇玑微微欠身道:“小妹家中原本殷实,也在长沙城住过,算是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回浏阳老家居住的。”
洪韵儿恍然道:“原来是出身书香门第,难怪你学问挺好的,知道的也不少。”
杨冬青插口道:“璇玑姐在咱们村里可是第一识字的,村里几个老先生都比不过她。”
李璇玑俏脸上微微一红道:“冬青,你别胡说,西王娘才是大才女,别班门弄斧了。”
洪韵儿微微一笑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璇玑妹子家学渊源必有独到之处,也不必太过谦逊,何况三人行必有我师,说不定哪天我也要向冬青你请教呢。”
杨冬青瞪大了眼睛奇道:“向我一个乡下女子请教?西王娘,你就别寒碜我了。”
洪韵儿和李璇玑相视一笑,正说话间,只见西王的两名亲卫牌刀手快步赶来禀道:“西王娘,西王已经回府,请西王娘回府说话。”
洪韵儿还兀自有些气恼萧云贵,心中暗暗骂了几句,口中却还是点头道:“你们先回去,我这便回府去。”
两名牌刀手去后,洪韵儿向李璇玑、杨冬青两人道:“你们俩跟我回府去吧,我在府中也却几个说话的人。”她倒是真喜欢李璇玑这样的可人儿,而且她学识颇高,正好可以收为心腹之用。二女不疑有他便跟着洪韵儿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却见萧云贵正和左宗棠二人在堂上吃饭,萧云贵看起来似乎是饿狠了,端着个大海碗猛个的往嘴里刨饭,左宗棠却好整以暇,举个小酒杯浅啜慢饮。
见洪韵儿等女子到来,左宗棠只道是萧云贵的女眷,急忙起身行礼。
洪韵儿略略还礼道:“左先生不必客气,请坐下慢用,我们先回屋内梳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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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韵儿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说话还是这般的粗鄙,眼见有外人在,还是忍下来口中柔柔的答道:“我们在女营中用过了,西王你陪左先生便好。”
萧云贵嗯了一声,很满意洪韵儿这般的恭谦有礼,大喇喇的道:“梳洗一下就出来,左先生有事请教。”
洪韵儿恨得牙痒痒,但又不愿自己的淑女形象毁了,只得轻轻嗯了一声,扭头便带着李璇玑和杨冬青回自己屋子去了。才走几步,耳边传来左宗棠和萧云贵的评品声,“西王娘秀外慧中,西王真是好福气。”“哈哈,一个乡下女子没什么见识的,见笑、见笑。”
洪韵儿怒气冲冲的回到屋中,心中把萧云贵从里到外骂了个体无完肤。李璇玑和杨冬青取了汤水来,见洪韵儿脸上满是怒容,李璇玑低声问道:“西王娘为何不高兴?那左先生不是夸赞您了么?”
杨冬青插口道:“我知道了,西王娘是气西王爷说西王娘是乡下女子。”
李璇玑急忙斥道:“冬青别胡说,西王爷那是谦语。”
洪韵儿哼了一声道:“他就是这么想的,嘴上才损我,你们俩也梳洗一下,我倒要看看他们待会儿还要说什么。”说罢她一边梳洗,一边脸还是臭臭的口中不住喃喃咒骂。
梳洗一番后,洪韵儿只觉得清爽了不少,这时闲暇才发觉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只得卷起裤管一看,却见伤口有些崩开,想是今日走得路多了伤势复发,当下自己取出金疮药敷上,重新用纱布裹好。
李璇玑看了这伤口微微惊讶道:“西王娘,你受伤了?”
洪韵儿抬头微微一笑道:“不妨事,是个清妖长矛扎的,只是皮外伤,咱们出去吧。”
三女回到堂上来,萧云贵和左宗棠已经吃完饭,饭菜已经收去,两人正在堂上奉茶,见三女到来,萧云贵呵呵笑着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这时李璇玑和杨冬青也梳洗了一番后,更显得容貌秀丽,萧云贵走近一看心中微微一愕,适才灯火昏暗没看清楚二女容貌,此时看了个真切,萧云贵不由得呆住了,三个美女在面前,各有其好啊。
李璇玑猛然见长相粗豪的西王瞪着自己看,心中有些着慌,急忙低下头去。洪韵儿也察觉不妥,见他色迷迷的样子,心中更是恚怒,重重的咳嗽一声道:“西王,不知左先生有何事请教?”
萧云贵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干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本王延揽左先生,但左先生却说我们信奉洋教,与中华文种不同,所以请你来解惑一二。”
洪韵儿心下冷笑,这不学无术的【创建和谐家园】果然还是有求于自己的,本想拂袖离去,但想到左宗棠这人的才干,若能招揽到他也算是大大的好事,当下绕过萧云贵走到左宗棠面前微微一礼道:“左先生,既然如此,咱们就坐下慢慢说吧。”说罢便请左宗棠坐下叙话。
萧云贵呵呵笑了几声,回自己的位子坐好,只听洪韵儿道:“我上帝教尊拜上帝,而洋人教义之中亦有上帝一说,左先生学贯古今,可知上帝一词由来?”
左宗棠沉吟道:“上帝乃天之最尊者,语出《尚书·召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人之所尊,莫过于帝,托之于天,故称上帝。”
洪韵儿点头道:“不错,昔年太史公《五帝本纪》中亦有:舜乃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辩于群神。揖五瑞,择吉月日,见四岳诸牧,班瑞。儒家教义中早有上帝一说,而道家之中亦有: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玉皇上帝之说。上帝其实早已有我等祖先拜望,亦非洋人教义所独有。而我天王也早在《原道觉世训》中说:历考中国史册,自【创建和谐家园】至三代,君民一体,皆敬拜皇上帝。我们崇拜的上帝和中国上古上帝系出同源,何来与中华文种不同之说?”
萧云贵大喜,一拍大腿道:“我就记得天王好像说过咱们这上帝是咱们老祖宗就信了的,韵……宣娇说得对,咱们的上帝自古就有,并非洋人独有。”
左宗棠皱眉道:“上帝之名虽同,但我儒家亦有上帝,为何贵军沿途所来,儒家文庙悉数毁损?”
萧云贵呃了一声,洪韵儿抿了口茶水,悠然一笑道:“孔圣自传道立派之后,儒家所尊的上帝乃是人之所尊,莫过于帝,托之于天,故称上帝。儒家更有: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之语。这些原本都无过,但至秦政出,遂开神仙怪事之厉阶,僭称皇帝便是从此刻开始,儒家的上帝便已经变味了。”
左宗棠惊讶道:“西王娘何出此言?”
洪韵儿站起身缓缓说道:“上古三皇五帝何等贤能,方配皇、帝二字殊荣,秦嬴政虽有扫六合之功,但他自认为德兼三皇、功盖五帝,加皇帝号,便是开了先例。皇为上,帝为下,秦嬴政之皇帝意指天地,便是告万民,天地是万物之主。而孔圣传道之时,亦未能闻皇帝可代替天地成为万物之主,原本天地上帝万民皆可敬拜,就因秦嬴政称帝之后,焚书坑儒,皇天上帝便成了天家独家祭祀之神,天下万民反倒无权崇拜,久而久之崇信上帝的旧俗就此湮灭。”
左宗棠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洪韵儿又道:“秦嬴政有扫六合之功,让我中国一统,也算有大功,其后各朝历代无不效仿,但也都是我【创建和谐家园】皇帝,到了元代,蒙人妄称帝号,天下群起而伐,又让我【创建和谐家园】重整江山。但到了如今,我【创建和谐家园】江山被满人占据,他们何德何能也敢妄称皇帝之号,窃据祭祀天地上帝之名器?我上帝教只是恢复古风,让万民复祀敬拜上帝,又有何不可?至于为何要毁各地孔庙,只因如今的儒家之学已经不是当初的儒家之学,满清入关之后,明末菁英儒家学子被杀多少,又大兴蚊子狱,儒家精华被压抑、【创建和谐家园】,如今又剩下多少?如今的儒家不行复汉之事,反倒忠孝仁义尽向胡奴屈颜奴媚,这样的儒家我们还要来做什么?不如尽皆毁去,重新找回上古遗风来!”
第七十章 胡搅蛮缠
巡抚衙门大堂之上,萧云贵听了洪韵儿掷地有声的言谈,又看了看面色阴晴不定的左宗棠,肚子里暗暗好笑,洪韵儿当年是校辩论队的一号人物,出了名的胡搅蛮缠,她这一手声东击西、顾左右而言他的招数倒是用得极好。其实洪秀全的上帝既不是儒家崇敬的上帝,也不是洋人所说的上帝,他眼中的上帝大部分是脱胎于洋教的上帝,与上古中国先民崇拜的上帝有着天渊之别,同时又与洋教的上帝大相径庭。
【创建和谐家园】教中有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教义,以为上帝的本体唯一,其作用则分为三位,即上帝是唯一的神质,是无极的、不变的、属灵的存在,而洪秀全认为圣父、圣子、圣灵是三个神,他认为圣父就是天父皇上帝,又自称上帝次子,耶酥为天兄是上帝长子,他奉上帝差遣下凡做天下万国太平【创建和谐家园】,他还把杨秀清称为圣灵,来了个反三位一体,这和【创建和谐家园】教教义是严重矛盾的,更加不是中国上古所说的上帝,因为从没听说过中国上帝有个儿子叫耶稣的。
洪韵儿似乎料定左宗棠对拜上帝教还不甚了解,所以断章取义的歪解一通,跟着将矛头调转,专说儒家古今的区别,一时间还真把左宗棠这个儒家名士问蒙了。
只见她继续开着嘴炮,不等左宗棠细想,又道:“春秋时期,天下纷争,世风颓废,礼崩乐坏,儒家之学综合三代以来之精髓,创立了以仁为核心的儒家学说,自孔圣传道立派以来,后经孟子、荀子等贤者锤炼,儒家学说自成一体,于战国后期逐渐成为与道、法、墨并列的四大显学。在秦一统天下后,焚书坑儒,以法家治世。汉取秦而代之,武帝时期,董仲舒将人事政治与天道运行相结合,创立天人感应之学,提出君权身神授、三纲五常,遂有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之举,使得儒学在解释经义、训诂文字之上获益匪浅,儒学在汉代正统地位得以确立,可称为儒家汉学倡立之时,左先生以为然否?”
左宗棠思维还在有些混乱,不知洪韵儿忽然说起儒家传世的经历来有何目的,只得随口应道:“不错,儒家在汉代方才有兴盛之况。”
洪韵儿笑了笑接着续道:“汉之后的魏晋时期,儒学衰微,玄学(即对《老子》《庄子》《周易》三经的解析)兴起。东晋末年南朝初年,佛玄合流,使得佛门教派羽翼渐丰。隋唐时佛、道依旧兴盛,而且在这一时期,诸多外来教派传入中国,如景教、摩尼教、袄教等。儒学义理渐趋复苏是在宋代,北宋初期,孙复、石介、胡瑗等大家对《春秋》《易》《礼》重注新解,一时间,疑古惑经蔚然成风。熙宁变法期间,新旧两党为了争取政治上的主导权和儒家正统地位,分别著述立说,新党王安石开创荆公新学,以为变法依据,而旧党以司马光及其朔学党人为核心,放有反对变法的元佑学术派。”
“司马光之后,旧党又分裂为以苏轼为首的蜀学党人和以程颐为首的洛学党人,前者虽重辞章之学,但仍以儒为本,以经世为要;而后者重儒学义理之辨,欲为天下立大道,也同样是志在当世。随着宋室南渡,程氏洛学一系渐趋繁茂,程门第四代【创建和谐家园】朱熹,集前学之大成,重新确立道统,使理学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朱熹著述丰富,思维缜密,所主之学以格物自知为要,后人将他与程氏兄弟并称为程朱理学。”洪韵儿继续滔滔不绝的说着,萧云贵听着索然无味,一双眼睛不住的打量着洪韵儿那娇媚的容颜和娇娜的身姿,时不时又看看李璇玑和杨冬青两女,这才不至于睡着了,脑海里满是卑鄙龌磋的想法,暗自筹谋怎么才能一石三鸟。
洪韵儿却丝毫没察觉萧云贵的不轨企图,而左宗棠也是听得入神,便继续说道:“明代自中期以后,儒学大有改变,嘉靖以后,民间百业发达兴旺,私塾书院讲学的自由风气、私家修史行为的盛行等等,让儒学得以发扬光大,也使得原来官家一家之言有所动摇。如,陈献章提倡自得,认为程朱理学是支离之学,要洗之以长风,荡之以【创建和谐家园】;王阳明构筑了心学之说,更有致良知、知行合一的妙言,这些疑道(理学)惑古,志在当世的主张,在当时士人之中极得推崇。至此之时,儒家亦有变复更新,学派林立之盛况,都是为了通变救弊,经世致用,尚有儒家遗风。”
左宗棠听到此处已经隐隐觉得不对,果然洪韵儿继续大放厥词道:“满人在入主中原之后,虽尊崇儒学笼络人心,但是在朝政之上都是为了维护满清统治的,清妖行剃发易服、大兴,以禁锢我汉家儒学的承继和光大,宋明以来在汉族士大夫阶层那种开口揽时事,议论争煌煌、言必中当世之过的神髓变得荡然无存,明中晚期学人疑道惑古、经世致用的学风至清代更是逐渐归于消寂。清妖康熙颁布的《圣训》和雍正颁布的《圣谕广训》,虽然是用儒学伦理来规范道德,但清妖的险恶用心便是以理之名浸入并控制我汉家士人的思语。观清一朝,众多的御纂和钦定之注经释义不知凡几,如顺治时期的《孝经》;康熙时期的《周易折中》、《日讲四书解义》;雍正时期的《孝经集注》;乾隆时期的《春秋直解》、《周易述义》等,清妖拣拔程朱理学中的忠孝仁义大加赞颂,任何如明儒那样的疑问都会被视为离经叛道的危险之举。被清妖鼓吹为程朱道统的理学名臣(即清初宋学代表人物),如李光地、魏裔介、熊赐履、汤斌、张伯行之流,究其内里,不过是御用释义师而已,清妖所要的只是儒学之内禁锢人心的奴化之言,而对儒家疑道惑古、经世致用上古遗风大加封杀,我看这到比我太平砸了几间孔庙,遗祸来得更深!”
左宗棠听到这里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洪韵儿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口若悬河的续道:“观清一代之儒家汉学,满清妖人欲役使我天下【创建和谐家园】,表面上尊崇儒道,暗地里却是以权势禁压,拔高程朱理学,以禁锢人心,使得天下士人丧失自有心性,无法在前人学论之上再有进展。左先生当代儒学大家,也该知道入仕考八股,但为何以先生才气之高,也无法八股文内高中?其实先生你内心之中,是瞧不起八股取士的,对么?小女子纵观清代之书,常叹有清一代,大抵述而无著,如今的儒家学子在清妖【创建和谐家园】之下,只知道读圣贤书,转述引用而不知继承发扬,若在任由满清妖【创建和谐家园】乱下去,儒学只怕就此消亡。先生名师大家应该知道小女子之语并非空穴来风、虚妄之说,各中曲直一番先贤记载对比便可知晓!小女子一番胡言乱语,不知能否入得了先生之耳?若是有辱清听,便当小女子没说过。”
洪韵儿机关炮般一顿话说下来,当真有当年在校际辩论会上舌战群男的风采,萧云贵听到最后还真怕她会说:“以上就是我方观点。”
看着左宗棠一阵青一阵白阴晴不定的脸色,萧云贵忍住笑,就算他是当代儒家名士,遇上洪韵儿这种应试教育机器专门训练出来的恐怖喉舌,恐怕也是说不上话来的。直到这个时候萧云贵才依稀记得,从前洪韵儿参加的校际辩论赛,辩题好像就是关于儒学的,最后她是全场最佳辩手。此刻萧云贵也有些同情左宗棠,毕竟他没有生活在后世那种信息爆炸的年代,洪韵儿却可以站在历代巨人名匠的肩膀上看世界,她记性又好,一通论述下来,听得左宗棠几乎要毁了自己的三观。
洪韵儿淡淡的笑着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大大的喝了口茶水,刚才说了那么多话,还真是口干舌燥。她也明白不能和左宗棠纠缠于拜上帝教的论述,说多了迟早被左宗棠察觉不对之处,索性抛开拜上帝教不说,只攻儒学在清代式微的短处,从而强词理辩,让左宗棠觉得满清对儒家的伤害比太平军砸孔庙更大,而对于太平军反儒闭口不谈,反正左宗棠也还没摸准情况,果然左宗棠听了之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旁杨冬青低声问李璇玑道:“璇玑姐,西王娘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李璇玑也是秀眉微蹙,还沉浸在洪韵儿带来的思想风暴之中没回过神来,听到杨冬青的话这才轻轻啊了一声,低声答道:“西王娘说的是很高深的道理,我也有些不大明白的地方。”
萧云贵则是趁热打铁,站起身呵呵笑道:“左先生,我家夫人的话说得很对,我太平天国正是要拨乱反正,赶走清妖,还我山河,恢复儒家本来该有的面目,先生此时不助我,难道要去助清妖慢慢毁我千年儒学文种不成?!”
又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左宗棠再也沉不住气,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脑海中翻翻滚滚想到了很多事,他想起自小寒窗苦读便是希望又朝一日能够一展所长,报效朝廷,此刻他脑中极为混乱,似乎洪韵儿所说的很有道理,但毕竟他心中所秉持的道念有数十年之久,两厢思绪冲突起来,竟然张大了口却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对着萧云贵和洪韵儿深深一揖道:“西王、西王娘能想人所不敢想,在下实在佩服,但在下读圣贤之书数十年,今日乍闻此论,思绪繁乱,容在下静想几日再做答复如何?”
萧云贵摸着鼻子笑了笑,左宗棠不再是一口拒绝就好办,当下缓缓说道:“如此甚好,来人,给左先生安排间厢房暂住,有什么所需尽管拨给。”
望着左宗棠脸色铁青的跟着牌刀手走下堂去,洪韵儿有些担心的问道:“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萧云贵嘿嘿笑道:“一个人从前以为是对的东西忽然有一天被人说得变成错的,思绪当然会混乱,让他慢慢想吧,我们趁热打铁,把生米煮成熟饭!”
洪韵儿脸上微微一红怒道:“说正经事呢,你胡说八道什么?”
萧云贵憋住笑道:“我是说马上派人去把左宗棠的家眷给接来,你想到哪里去了?”跟着凑到洪韵儿身前低声说道:“韵儿,你不会想到那件事上去了吧。”
洪韵儿俏脸火热,啐道:“你自己去接他的家眷吧,老娘不伺候!”说罢转身便跑回内堂去了,李璇玑和杨冬青两女急忙跟上。
萧云贵得意洋洋的哼着小曲,心中喃喃笑道:“嘿嘿,你们谁也跑不出我的手心。”
第七十一章 季高家世
左宗棠和洪韵儿先后离开,大堂之上便只剩下萧云贵和他的亲卫牌刀手,萧云贵坐在大堂正位之上,双脚翘在桌案上,肚中暗自寻思,四眼妹,你不帮忙我自己搞定。
这时李以文忽然前来求见,萧云贵正想派谁去把左宗棠的家眷弄来,听闻李以文来了,心中更是一喜,这李以文便是李秀成,做事很是可靠,派他去定能成事,当即命人传他进来。
李以文到了堂上抱拳见礼,萧云贵挥挥手,笑眯眯的让他坐下说话,李以文只是前来禀报今日浏阳一战后的一些琐事。浏阳一战,太平军损失不大,清军却折损八百余人,丢失粮食、火器、红药无算,尽皆被太平军所获。
又说起根据清军俘虏兵供述,这趟抢掠只因先前长沙附近官仓的粮食大多都运到长沙助守,王家琳和塔齐布的兵马到了浏阳县苦于粮食不足,城中大户捐纳有限,不得以清军才出城到乡间就食。原本只想要粮食,结果这些清军丘八一放出去便如同脱缰的野马,最后变成了大规模的烧杀抢掠。
清军这一抢掠在浏阳激起了极大的民愤,原本罗绕典在长沙帮办团练,招募的便多数是浏阳乡勇,结果王家琳部清军和塔齐布的湖北败兵却纵兵蹂躏乡间,让长沙城的浏阳乡勇尽数倒戈投向了太平军,一时间城内太平军的新军又多了近一千余人。
如今城内太平军兵多粮足,李以文越说越高兴,萧云贵笑吟吟的耐心听完他的话后说道:“李兄弟,本王想派你去做一件事。”
李以文立刻站起身抱拳道:“西王有何差遣,属下一定办到。”
萧云贵摆摆手道:“你也是老兄弟了,今后咱们兄弟相称,你坐下,咱们慢慢说。”
李以文满脸欢喜,端端正正的坐下,萧云贵清咳一声道:“我想派你去把左先生的家眷接到长沙来,左先生就是白日里要出城的那个教书先生。”
李以文微微一鄂道:“那左先生我知道,可小弟要到何处去接他的家眷呢?”
萧云贵愣住了,是啊左宗棠的家在哪里呢?他只知道左宗棠自称湘阴今亮,应该是湘阴县人,可湘阴那么大,这家伙的窝会在哪里?
萧云贵眉头紧皱,站起身来踱了几步,难道又要去问洪韵儿么?哼,老子这次就自己办这事!又走几步想起牢里不是还关着邓绎、李寿蓉、王闿运三人都是左宗棠的熟人么?兴许他们会知道。
想到这里萧云贵眉飞色舞起来,当即喝命牌刀手将李寿蓉提上堂来,说是要夜审清妖奸细,并让李以文一同听审。
过不多时,李寿蓉带到,只见他形色憔悴,面色慌张,萧云贵一看心中大乐,他看出三人之中李寿蓉书卷气更重些,也比较软弱些,通常问口供找这种人下手最适合不过。
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惊堂木去哪了,萧云贵只得用蒲扇般的大手猛的一拍桌案,怒喝道:“堂下人犯可是清妖奸细?”
李寿蓉脸色苍白,虽然还是站着,但双脚有些微微颤抖起来,但他紧要嘴唇,过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道:“我、我,小生不是官军的密探,我只是个学子。”
萧云贵冷喝道:“胡说!今日早间,你伙同邓绎等人持刀行凶,追砍我太平圣兵,你还说你不是奸细?!”跟着他看了李以文一眼。
李以文何等眼里界?当即嚯的一声站起身来,拔出腰间长刀大声怒喝道:“好奸贼!竟敢对我圣兵兵刃相向?!我砍了你!”说罢长刀便高高举起,作势要斩。
李寿蓉终于吓得坐到地上,脸色更加苍白。萧云贵暗赞李以文果然干练,知道自己心意,当下摆摆手道:“且慢!”
李以文缓缓放下刀,萧云贵淡淡的说道:“李寿蓉,你要说自己不是清妖奸细,那我问你一句,你答我一句,要是有什么不尽不实的话,哼哼,休怪你身旁李以文的快刀不客气!”
李寿蓉急忙颤声道:“小生说的都是真话。”
萧云贵哼了一声问道:“我问你,左宗棠和你认识多久了?”
李寿蓉不明白萧云贵为何问起这个,顺口答道:“约有十载光阴。”
萧云贵嗯了一声又问道:“这左宗棠家在何处啊?”
李寿蓉愣愣的说道:“原本是在湘潭,九年前季高兄因三次功名不第,回到乡间老家湘阴东乡柳家冲,花九百两银子买了七十亩水田,山地八十亩,打算归隐做陶渊明。季高兄才气颇高,自己造农庄,并亲书柳庄于门额上。柳庄内前有稻田、水田、茶园,后有竹林,季高兄自号湘上农人。每日周围的农人都可看到季高兄耕田、筑墙、作壕、建堡,饲猪养牛、种桑植林、栽柳插梅,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李寿蓉说起来倒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萧云贵奇怪的问道:“你去过左宗棠的柳庄?”
李寿蓉心思简单,不疑有他,点点头道:“季高兄的长子孝威和次子孝宽都是在柳庄出生,我等前去恭贺,因此到过柳庄。那里的确有陶渊明所写世外桃源般的景致,正所谓日与庸人缘陇亩,秧苗初茁,田水琮琮,时鸟变声,草新土润,别有一番乐意。”
李寿蓉说起这些来,惧意渐去,说话倒也不再发颤,还文邹邹的描述起景致来。
萧云贵微微一笑,看来这李寿蓉倒是个诚实君子,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看得出来他倒是挺喜欢八卦的,当下命人给他搬了张杌子,让他坐下说话,跟着又问道:“那左宗棠家中都有何人?”
李寿蓉谢了座,整理了一会儿仪容端坐后答道:“季高兄家世却有些可怜的,自季高兄的曾祖父开始,左家三代教书为生,靠祖宗留下的田产租种过活,其父左公讳观澜,也是湘阴有名的教书先生。家中本有兄长二人,长兄左宗棫,次兄左宗植,季高兄为家中三子。那一年,季高兄的长兄病逝,左母因此郁郁寡欢,不数年也辞世。过了几年,左公观澜也病逝,季高兄双亲已经不在人世。”
萧云贵轻叹一声道:“原来他也是早年父母双亡,那他二哥呢?”
李寿蓉答道:“季高兄二哥左宗植才情颇高,那年乡试得解元,但其后也是屡试不第。咸丰元年受命入京,选授内阁中书。如今长……太平起兵,因悬念家室,于今年夏开缺回家,从此绝意仕进,现出任衡阳石鼓书院讲席,并未做官了。”
萧云贵唔了一声道:“家中没人在朝中做官便好办了。”跟着又问道:“那左宗棠的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