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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节度》-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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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方听了头皮一麻,若吕雄猜的不错,来的这位王茂章对自己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印象了,若让这人都统诸军,只怕自己这莫邪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心情顿时烦闷起来,起来提了佩刀便出得门来,王佛儿赶紧带了一队亲兵随后护卫,随吕方出发前往宣润大军大营。

        一路上吕方不住和那信使搭话,探听那王茂章的底细,原来这王茂章本是杨行密的乡里,是杨行密的帐下亲兵出身,积功升至楚州防御使,一向以治军严谨著称。吕方听了心里暗自叫苦,这人既然能够从一介小兵升到楚州防御使这样的高位,自然军中的那些小猫腻早就一清二楚,说什么军粮补足肯定是骗不了他,想要保存实力是休想了。

        待到进了安仁义大帐,只见帐中众将早就济济一堂,在安仁义、田覠身旁有一名满脸黝黑的男子,容貌细看倒和王启年有五六分相似,众人处在万军拥卫的中军帅帐中,基本都只是身披轻甲,安仁义和田覠二人干脆只穿着圆领袍衫,可他依然如同战阵之上,身披重甲,甲胄上并无半点装饰,便如同帐外的护卫亲兵一般,脸上更无半点笑容,便如同罩上一个铁锅,又黑又硬,正是王茂章。待到账中众将到齐,王茂章霍的一声站起,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来,念道:“奉天子诏令,淮南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营田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上柱国、宏农郡王杨行密统领诸道大军,讨伐逆臣钱缪。今宣润二军已渡浙江,令其攻取西陵,直逼杭州,使其首尾不得相顾。”念道这里,王茂章顿了一下,环视了一下下首的众将,说来奇怪,吕方竟觉得对方的双眼竟似刀刃一般,直接看到了自己的内心,赶紧低下头去,不敢与其对视。

        “该死,这古代的豪杰果然每一个好相与的,自己好歹也在这乱世中打滚了些年头,竟连与其对视都觉得心虚,那感觉竟如与猛兽共处一室一般。”吕方心中暗想,过了好一会儿才静下心来,刚刚听见王茂章念道最后一句“若有怯懦不前,养寇自重者,许便宜从事。”

        王茂章念完了杨行密的命令,便将手中的帛书交与安仁义和田覠,让他们两人查看真伪,自己退到两人身后,不再说话,毕竟他不过是杨行密派来监督宣润军队进攻杭州的,宣读书信时代表杨行密自然在帐中位置自然最高。但宣读完书信后,无论是一方节度使的田覠还是都统两州大军的安仁义地位都在他之上,自然要退居二人之后。

        田、安二人查看完帛书印鉴后,便将书信交还给王茂章,两人对视一眼,田覠笑道:“茂章领两千精兵来援本来是大好事,可惜现在这里缺的不是兵而是粮,我们宣润二州还不得不四处分散扎营就食,如今已经是四月末,原先我等还准备等到再过两个月,田野里便有夏粮了,那时出兵也不迟。可如今杨使君又来信催促我等围攻杭州,这可叫我等为难的很。”

        吕方听了这话,心中暗喜,田覠果然是老谋深算,这谎话说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换了安仁义,又怎的说得出来。却听见王茂章斩钉截铁的答道:“田公此言差矣,当年与孙儒苦战时,何尝不是外有强敌,内无粮草。昔日田公却力主出兵攻下宣润二州,我等才有了立足之地,休兵养士,后来杨使君才击破孙儒,尽得淮南之地。今日董昌困守越州城中,危在旦夕,一旦为钱缪所灭,不但我等再无出兵的名义,而且彼尽得董昌积蓄,这万余饥卒,如何能与之相抗衡。为何田公不出兵攻敌,食敌之粮,莫非田公这几年在宣州消磨了志气,否则怎会出此自守之策。”

        “放肆。”下面众将中一人猛然跳出斥道,右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原来是与田覠同来的宣州部将康儒,他听到最后王茂章出言不逊,讽刺自己主公,竟出言叱骂。

        “康儒,休得无礼,这军议之时,岂是拔刀舞剑之处。”田覠听了王茂章的讥讽,脸上却丝毫不变,转过头对王茂章笑道:“茂章说的也有道理,我在宣州这些年也有些老朽了,若是再遇到昔日孙儒那种强敌,只怕未必能胜得过他们了,再说钱缪盘踞浙西十余年,实力盘根错节,如比较士卒孙儒手下可能还强悍些,但若比较潜力深厚,钱缪可绝非孙儒那种流寇所能比拟。茂章若以为钱缪旦夕可破,便请为先锋,某自当带领大军为后援,你看这样可好。”

        吕方在后面听的暗自叫好,这田覠虽然年纪不老,可果然是老狐狸,还是皮毛都变得雪白的那种,这一席话半点火气都没有,却要挤兑那王茂章去当先锋,有田覠、安仁义这等心怀鬼胎的同僚跟在后面,要攻下杭州那等坚城,那可是千难万难,若是打输了,他田覠也没有什么损失,正好名正言顺的退下来,继续干他那坐山观虎斗的勾当,怪不得以安仁义那般强悍狂傲,还老老实实以他为首,果然不愧为被杨行密留在南方宣州的一方重将。

        王茂章被田覠一席话挤兑,按说要么承认钱缪并不好对付,依从田覠的话,暂缓出兵,要么负气自己带兵去当先锋,至于胜败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可那王茂章脸上竟真的罩着一个铁锅一般,内心中的喜怒完全没有表露出来,答道:“宣州乃淮南南方屏障,地广兵多,杨王悉以委任田公;杨王手下众将,拜为节度使者只有田公一人。如此信重,如果田公踆巡不进,这宣州的位子恐怕坐的不安稳吧。”

        王茂章这话刚说完,帐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帐下宣州军部将一个个咬牙切齿,手按刀柄,个别性急的已经拔出佩刀,对那王茂章侧目而视。看样子若不是田覠刚刚训斥了康儒,便要拔刀扑上去将王茂章砍成肉块了。这些人个个都是久经戎行的悍将,众人充满杀意的目光下若是一般人只怕已经被吓得尿裤子了,可那王茂章脸上还是那副表情,仿佛方才说要夺掉田覠宣州地盘的话语不是出自他的口一般。

        “不知方才的话是杨使君的意思还是茂章你个人的意思,这宣州地盘谁要是要就拿去,却不知道要的人坐不坐的住那个位置,若是没本事,不但害了自己,还误了杨使君的大事,那岂不是糟糕。”田覠听了王茂章方才说的要拿掉自己宣州地盘的话,脸色也不禁微变,毕竟他虽然有个宁国节度使的名头,按照往昔旧例可以巡查周边数州,可那几州要么干脆就是敌方势力的地盘,就是同属淮南势力的州刺史也是和自己资格差不多的宿将把守,自己也插不进手去,真正算基本地盘的也就是宣州那一块,现在自己领兵在外,若杨行密派人带一纸命令前往,代替自己的位置,自己先前为了缺粮的原因,将大半士卒都遣回宣州了,现在手上也不过三千精兵,便是要反叛也是不能。

        王茂章面对田覠的诘问,脸上还是那副表情,连声调都没有半分变化,答道:“方才的话是何人的意思并不重要,若田公心无私念,全力对敌,那不要说宣州便是位兼将相,身兼数州之位又有何难,如果不是,那便是杨王不来责问,莫非田公能安居其位不成。”

        听了王茂章这话,帐中众人脑中生出了一个同样的念头:“这王茂章怎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好生难对付的很。”田覠被他这番话弄得十分难受,虽然明白对方就是明明白白的替杨行密传话威胁,若你不尽心攻打钱缪,在那里保存实力,就没你们的好果子吃,至少把你们的基本地盘给没收了,虽然说得是田覠的宣州,对于安仁义得润州也是如此。毕竟润州和杨行密的广陵城也有水路相通,离得可近多了。

      第074章 王者不死

        回营的路上,吕方的脸色铁青,身边的卫士个个噤若寒蝉,不知为何主将心情这般坏,便是最为亲密的王佛儿,也只是紧紧跟随在身边,并没有开口询问。说来奇怪,平日里吕方和士卒十分亲近,修筑刘繇城时,经常干脆就穿着犊脚裤,光着上半身,和将士们一同和泥夯土,并没有摆什么架子。可随着他屡战屡胜,在军中的威望也日益升高,毕竟军队就是一个胜利喂养长大的怪物,只要能够不断的取胜,将领的威望也能不断随之提高。

        回到营中,吕方立刻吩咐召集部下军议。军议中,吕方自顾下令所有将士立刻将劫掠来的财物全部整理成包裹,然后每一都中抽出一人押运,像上次一般处理,运回丹阳,整理完毕后,每队士卒所有行李不得超过六头驴子装载的限制,多余的一律没收。至于劫掠来的营中财物,连夜打包上船,由吕雄一都射生手押运回丹阳。吕方对这次对杭州的进攻有了不祥的预感,正在尽量减少可能的损失,说实话,他对手下士卒的士气也很担心,毕竟很多人都已经是饱掠,囊中满满。

        古代军队的士气一般建立在两样东西之上:劫掠的欲望和对于生存的渴望。至于纪律,这不过是一道防波堤,总有被外来的冲击击破的时候。虽然开战的时候莫邪都军律极严,敢于私掠财物、脱离行伍者立刻当场斩首,但吕方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屯兵时,手下各部基本上都轮流派出去劫掠了一番,按照公八私二的比例,士卒大多都捞了不少,回乡做土财主的愿望都很重,如果不将那些财物先送回去,军队行李沉重机动不变倒也罢了,一旦开战,只怕士兵们更多顾着辎重队的个人财物而不是面前的敌人,而且就算如此已经饱掠的士卒们战斗欲望和刚来时也相差甚远。

        诸般事情安排完毕后,吕方回到帅帐中,挥笔疾书,将这边的情况以及自己对未来战局的推测写入给妻子吕淑娴的书信中,本来他对杨行密在没有北方朱温已经逐渐吞并东方诸镇的情况下,进攻钱缪的结果就并不乐观,毕竟杨行密的作战意图就没有确定,一开始派出宣润二州的军队和泗州防御使台蒙攻击杭州周围镇戍,其目的不过是为了牵制钱缪吞并旧主董昌的行动,保持自己南方背后的分裂状态,防止出现威胁自己的强敌。其后随着对钱缪军事行动的顺利,尤其是宣润二州军队突破浙江,直逼西陵,以及董昌的连续失败,又改变计划为吞并钱缪乃至浙江东西二道的大片土地。可这一军事行动事先并没有在淮南内部取得共识,因此淮南的其他部分并没有采取协同的政治和军事行动,例如寿州团练使朱延寿便发动了对淮南上游西侵的攻势,一举吞并了靳州、光州,虽然取得了巨大胜利,但是淮南势力和割据武昌的杜洪接壤,打破了南方诸家藩镇只见脆弱的平衡,荆南节度使成汭、江西钟传、武安节度使马殷等南方藩镇也为淮南的实力急剧膨胀而惊恐,开始招引宣武朱温的势力渗入,估计不久的将来,在朱延寿刚刚扩张的领土处,就会与那些藩镇和宣武入侵军发生战争,那时候,淮南兵分多路,处处都兵力不足的窘态就会暴露出来,身处于钱缪战争第一线的自己,还身为杂牌军,被丢下断后的危险是极大。写到这里,吕方停了下来,想要整理一下思路,把自己对丹阳下一步经营的策略写清楚,顺便把自己和沈丽娘的感情也详细说明给妻子听,他已经下定决心,娶沈丽娘为自己的平妻。正在此时,背后突然有人低声叹道:“原先我读《史记》,留侯说王者殆天授也,还有些不以为然,以为人非生而知之者,岂有天授才智的,今日见了吕将军方才知道上天造化之奇,又岂是陈某这井底之蛙所能全窥。”

        吕方听了一惊,自己入帐时明明吩咐过卫兵不让他人入内,何时自己背后竟有了一人,回头一看,却是那先前替自己挨了陆翔一掌的陈允,只见他脸色苍白,半点血色也无,上身披了件寻常士卒常用来披在外面的布袍,两眼满是惊叹羡慕的亮光,正盯着自己方才给妻子写的信上。这时陈允猛然咳嗽起来,吕方这才想起对方刚刚受了重伤,赶紧上前扶他坐下,坐下的过程中,吕方感到对方的右手冰凉,便如同战场上重伤垂死的一般,想起若不是他拦住陆翔这一击,只怕自己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赶紧开口谢道:“多谢陈先生舍命相救,否则吕方此时只怕已是阴间一鬼了,救命大恩,当真不知如何报答。”说道这里,吕方弓身便要跪下谢恩。

        那陈允赶紧将吕方扶住,摇头答道:“吕将军千万必要这般,折杀了我,自古以来有说,王者不死,既然天命在吕将军身上,必有百神呵护,纵然陈某不挨这一掌,那陆翔也伤不了你分毫,陈某又岂敢贪天功为己有,万万不可。”

        吕方被陈允这一席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得头脑,弄了半天才听陈允解释清楚,原来中国古代有一种宿命论的观点,认为若是天命在某人身上,必然不为外力所侵害。

        尤其是残唐五代时,这种阴阳术数之学极为昌盛,例如《旧唐书》中便有记载,唐太宗时,便有《秘记》云,“唐三世之后,便有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于是太宗便密召当时的著名术士李淳风询问,李淳风推算那人当时已经出生,在皇宫中,从此不渝三十年,当有天下,杀戮李氏子孙殆尽。太宗便说:“可否将疑似尽杀之,如何?”李淳风回答:“天之所命,必无禳避之理,王者不死,多恐枉及无辜,且据上象,今已成,复在宫中,已是陛下眷属,更三十年,又当衰老,老则仁慈,虽受终易姓,其于陛下子孙,或不甚损,今若杀之,即当复生,少壮严毒,杀之立仇,即杀戮陛下子孙,必无遗类。”唐太宗听了,也只得罢休。就连当时的英明天子李世民,也不得不在那种神秘的力量面前低头,寻常人更是深入人心。陈允看到吕方在给妻子书信中对战局的分析,联系起吕方在丹阳的种种作为,便认定这是天下大乱,气运鼎革,上天遣圣人出来扫平群雄,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他先前因为容貌丑陋屡试不第,偏生又自负其才,虽然隐居于山林之中,但建功立业之心比起寻常士子更是紧迫,如今好不容易看到这样一个明主,那还不赶紧投靠。吕方听了也是哭笑不得,不禁暗自得意,没想到穿越众的必杀力量,王者之气,自己总算也是修炼也有小成了。

        唐宋之交乃是中国社会一个巨大变革的时期,随着平民知识分子的增加,教育的下移,下层社会的精英分子不断增加,他们也要求能够进入统治集团,发挥自己的能力并且分享一部分权力,可惜旧有的世家高门杜塞了很多道路,在唐代,科举制度只不过是选官诸多途径中很小的一块,即便是考上了进士及第,也未必就能授予官职,而且科举考上的官吏还往往为世家高门所歧视,唐代牛李党争的原因也有部分在于此。所以后期的藩镇和流寇的群体中经常可以看到这些寒族知识分子的影子,陈允便是其中一员,所以虽然他先前许诺为陆翔向吕方复仇,但那只不过是出自友情,本身对吕方的行动并没有什么反感,甚至对那些被剥夺荫户和田地,打入尘埃的世家豪门,他内心深处还不无一丝快意,所以第一次刺杀吕方时,听到的那些话,立刻便觉得很对他的胃口,所以没有出手,现在更干脆投到吕方麾下。

        吕方心中暗喜,他这些日子来担心的就是哪天早上一觉醒来,自己的脑袋就不在脖子上面了,每当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唐传奇》里面聂隐娘、空空儿的故事,就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寒,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不同的是自己由昔日的读者变成了故事里面的反角了。如今得了陈允,不但不再担心有别人刺杀自己,要是碰到对方有些良将打也打不过,钱也收买不了,反间计也用不上的,还可以干脆派陈允结果了他,毕竟到现在为止,莫邪都还没碰到什么硬把子,吕方可不认为自己像王茂章说的那样,什么润州第一强兵。他的计划是弄到两三州地盘后,便种田爬科技树,用火绳枪和长矛西班牙大方阵推平敌人。

        想到这里,吕方脸上赶紧挂上一副礼贤下士的表情,将陈允扶起来,细心询问一下对方的病情,还不忘旁敲侧击一下对方怎么会在自己帐中出现,毕竟一个老是神出鬼没的手下也挺吓人的。

      第075章 定情

        原来陈允为保护吕方挨了陆翔一掌后,因为伤势很重,大家便不敢挪动他,便放在吕方的帐中歇息,后来吕方赶去安仁义大营时,沈丽娘一直在照顾陈允,亲兵队首领王佛儿随吕方同去了,剩下人也没人敢命令沈丽娘将陈允挪出账外,吕方回来后又事情极多,一时间众人竟把这桩事情给忘了,倒把吕方吓了一大跳。

        吕方听说沈丽娘也在帐后,赶紧快步走到丽娘身边,只见丽娘正趴在床头,陈允跟在后面进来,低声说:“在下受伤后,夫人照顾在下,方才才有时间休息了片刻,我等还是出去吧,免得惊扰了她?”

        吕方点了点头,想到此时还不过是四月,早晚天气还有些凉意,解下外袍盖在丽娘身上,才走出账外,考虑了片刻,转过身对陈允说:“陈先生,我有件事情想托付你,不知可否屈尊。”

        陈允脸色一变,不顾身体还有伤,躬身行礼道:“吕将军,在下已经决心投入尊驾麾下,将军只管吩咐既是。军中最重上下之分,如果予在下殊遇,只怕军中将士不服。”

        吕方听了一愣,这人进入角色倒是快得很,倒不用担心他依才傲物,和自己手下搞不好关系了,赶紧扶起陈允笑道:“陈兄小心身体,我要你做的也是些私事。先前我写信给拙荆你也看到了,这次作先锋实在是九死一生,丽娘虽然剑术超群,可毕竟是个女子,我想让你送她回到丹阳。我也不瞒你,我本是赘婿出身,夫人也德行卓著,在军中威望甚高,若让其他将佐送她回去,我也有些不放心,陈兄不但武功绝顶,而且先前在军中没有什么瓜葛,所以才将丽娘托付给你,不知可否请陈兄辛苦一趟。”

        陈允听了吕方的话,心底已是雪亮,原来吕方出兵前觉得形势危险,想把沈丽娘送回丹阳,免了后顾之忧,可又害怕自己夫人对沈丽娘下毒手,便让自己来做这个保镖,心底是又喜又恼,喜的是吕方将这等隐私的事情托付给自己,显然是对自己信任得很,而且明显也是考虑到了自己的伤势未愈,看来这吕方倒不是个刻薄寡恩的主君,恼的是吕方这明显是把自己以剑客一流人物待之,可自己虽然武功绝顶,可平日里一向以济世安民的大才自诩,去当吕方的小妾的护卫岂不是委屈了自己,想到这里便要开口拒绝,却又想到刚刚投入莫邪都中便拒绝主君的命令,这哪里是一个臣下的本分?正犹豫间,帐内突然传出一个清丽的声音。

        “我不去丹阳,再危险也要和你在一起。你要是不让我去,我便一个人跟着你去。”

        吕方听了一惊,转过身往声音来处看去,却是沈丽娘站在帐门口,身上裹着的正是吕方刚刚给她披上的战袍,她身形本就窈窕,裹着吕方的战袍更显得娇小柔弱,我见犹怜。

        “你什么时候醒的,为何不多休息一会。”吕方看着明显消瘦了的丽娘的脸庞,心知是自己那天接到发妻的来信,与其说出绝情话语的原因,想到这里,心头满是愧疚之情,说话的口气又温柔了三分。

        “你方才进来看我的时候,便醒过来了,我辈练剑的最是敏感,象你这么重的脚步,离得丈外就知道了。”沈丽娘方才偷听时对自己的安排,热恋中的女子最是敏感,立刻便从中明白了爱人对自己的关心和情意,心情大为欢畅,此刻目光流转,两腮微红,虽然未施脂粉,依然艳丽不可方物。连在一旁的陈允也暗自赞叹不已。

        “就是因为这次危险我才要呆在你身边,不然就凭你两下三脚猫的功夫,迟早让那刺客取了首级去,那次大江之上,若不是有我在,你不早就被那巡检船打到江里去了?”沈丽娘说道这里,回忆起了那日两人在江上心意相通,挟持敌将,化解危机的情景,嘴角上翘,不禁莞尔笑了起来,突然沈丽娘的脸上露出一丝愁色,话语中也有了三分苦涩:“再说我独自一人去丹阳算的什么,又有什么脸子去见你的家里人?”丽娘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一句,宛如蚊吶一般,几若不闻。

        吕方听了丽娘后面说不愿意去丹阳的理由,心中也暗自点头,毕竟现在丽娘与自己并无名分,从理论上来说,丽娘不过是莫邪都的一个俘虏而已,若丽娘去了丹阳,光从身份来说便尴尬的紧。往深一层想,发妻淑娴虽然在来信中劝说自己纳丽娘为妾,但女子性妒,见到丽娘这等国色,谁知道会不会给丽娘什么苦头吃,再说自己打算是娶丽娘为平妻,并非妾,这个可会让吕淑娴万分恼怒的事情。自家人知自家事,吕淑娴行事外柔内刚,行事果决,绝非寻常妇人,不但吕雄等出自七家庄的旧部视其为女主人,便是陈五、范尼僧、龙十二等人对其胸怀行事也是十分敬佩,尤其是这次自己出兵后,丹阳豪族反叛,吕淑娴镇守刘繇城,为范尼僧出击免除了后顾之忧,在丹阳县内的威望更是极高,莫说给沈丽娘些苦头吃,便是找个机会要了沈丽娘的性命也不是不可能。陈允武功虽高,但面对自己人的算计,只怕也未必能成。想到这里,吕方的便改了主意,笑道:“也好,离了你和陈先生,我还真有些害怕,不过这次实在危险的很,非先前可比,若情形不对,我让你先走,千万不要犹豫。”

        沈丽娘摇了摇头,随手将腮边的散发捋齐,道:“生便同生,若是情势不利,丽娘也不独生,同死便是。”

        吕方喉头一阵哽咽,本欲还想劝说,突然唇边一阵柔软,劝说的话语便堵在肚子里说不住来,原来是沈丽娘突然上前掩住了吕方的嘴。吕方正惊愕间,他自从来到这世间,就未曾见过这般“现代”的女子行径。沈丽娘低头靠在吕方的胸前,牵着吕方的右手环抱自己的纤腰,低声说:“吕君莫要怪我任性,自从那次刺杀安仁义,丧了叔父,这世间我便再无一个依靠,这孤单无助的滋味我实在是不想再尝了。”说到这里,吕方胸前感到一阵抽动,原来是丽娘低声哭泣起来。就是在前世,吕方便不会对付女性的哭泣,这边更是没有没办法。只得苦笑着对旁边正看热闹的陈允苦笑道:“让陈先生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小娘子至情至性,实在是难得,陈某羡慕还来不及,哪有见笑的道理。”

        沈丽娘哭了好一会儿,方才离开吕方的怀中,不好意思的钻进帐中去了。陈允正要告辞,吕方笑着挽留道:“先生莫急,我还有件事情,这次进军十分危险,你重伤未愈,还是先留在安将军营中休养吧。”

        陈允摇头道:“陆翔那一掌虽然沉重,但毕竟他和我相交多年,武功路数清楚的很,又运内功相抗,事后立刻服了伤药,已经好了五六分了,只要再将养些时日便好。陆翔上次没有得手,定然还要再来,他武功高强,恐怕只有我抵得住,又岂能独自在他处养伤。”

        吕方却摇了摇头,笑道:“如果是为了这个,那就更不要麻烦陈先生了,毕竟陈先生和那陆翔是多年好友,我手下很缺你这般读书人,就不要在这边担当护卫,免得伤了朋友之义,我让亲兵防备严密些,加上丽娘,那陆翔也未必伤的了我。”

        陈允听到这里,心底顿时一片火热,他就是害怕吕方老是记得他一身武艺,以剑客一类人待之,结果反而辜负了腹中学问,突然躬身施了一礼:“在下挨了陆翔一掌,已经全了与他的朋友之义,再次相见,便如同陌路人一般。既然投入将军麾下,自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还请将军切莫以外人相待,便如同身边将士一般驱策便是。”

        吕方听了一愣,转而一喜,有这等高手护卫,这次生还的希望自然是大了不小,拱手笑道:“如此便麻烦先生了。”在心底他还是以客卿看待陈允,并没有如同身边将佐一般相视。那天他看到陈允宁可白挨陆翔一掌,也不愿意和他交手,显然是个重义之人,自己让他留在安仁义那边,固然有让其好好养伤,不愿让其为难的想法,也有陈允和陆翔关系太密切,不愿把自己的性命交在这样一个人手上的原因。没想到这陈允是个及其果决的人,他虽然和陆翔一般都未曾出仕,但原因截然不同,陆翔是看到如今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苟全性命,拒绝了许多做官的机会,再说陆家本是丹阳大族,陆翔身为族长就算不出仕,对丹阳的影响力也大得很,而陈允就不同了,他家虽然也算当地大族,可他本人不过是疏族,相貌长的又丑陋,出仕是欲求不得。如今一旦认定吕方为明主,自然倾心投靠,莫说不过陆翔一个朋友,便是妻子亲族只怕也要杀了明志,古人说的“杀妻求将”之徒大概便是他这类人,往深处讲,他当时没有出手将陆翔击毙当场,也未必没有怕吕方以为其不恤朋友之义,不敢重用的原因。

      第076章 市场

        自莫邪都离开丹阳,南下以来,抄略财物颇多,自黄巢之乱后,藩镇混战,无论关东关西,河南河北这些昔日富饶区域,皆十分残破,倒是相对于新开发的浙江东西二道海整完的很。吕方出兵时便留了心,将抢来的民船整理齐备,不像其他润州军一般随用随抢,用完便烧毁丢弃,而是分门别类,加以整理。对于熟识操船之计的民夫,虽然也是如同其他军队一般直接强拉来,但别立一营,从他们中间抽出人作为首领,也发给足够的口粮,甚至还有每月还有三尺绢布,半石米的薪给,虽然少的很,但比起其他军队连饭都不给吃饱,算得上是天堂了。淮南军南下,镇海军又和董昌激战,浙江东西两岸近千里地,竟无一处太平之地,比较起来,莫邪都中倒还算一个安生之处,所以这几个月累计起来,加上那日江上被吕方俘获的镇海军巡检船队,莫耶都还有了一支小水军,为掩人耳目,吕方便以补给船队称呼,这些日子来,宣润二州军队都因为四处劫掠而富裕,虽然大头都在将领手中,但中下级军官和士卒们手头也有许多值钱玩意,吕方便打上了这个主意,他让高奉天在军营外开办市场,出售酒肉、开办傀儡戏等各种紧缺之物,收购士卒手中各种财物,紧缺的便从丹阳用自己的船队运来,获利极丰,短短不到十余天来,粗略一算竟进账五万余贯,连吕方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其他营内的将领也有些眼红,只是他们没有自己所属船队,便是知道哪些东西紧缺也无法运来。那日在浙江上被俘的镇海巡检船队头目周安国打仗不行,干起水运来倒是一把好手,百余条大小不一的船只,近两千船员民夫让他整理的井井有条,吕方便让他在莫邪都中挂了个虞侯的职务,专干这水运的事情。眼看莫邪都要出兵移营,吕方和高奉天商量后便决定先将现有公私财物全部运回丹阳,免去后顾之忧,这获利甚丰的军中市场生意能做一天便做一天,便让那周安国在船队中选上三十个精明可靠的留在营中担当此事,同时让那徐二带领二十名亲兵留在润州军中做留守监视周安国。莫邪都中士卒对于上交财物统一运回丹阳也有经验了,知道是大战在即,上次托付运回财物的士卒,在丹阳有亲眷好友的,都已经来信证明收到托付财物,也已经安心,即使如此,等把一切安排停当,也已经是两天以后。

        看着最后一条满载着财帛的船队离开码头,开回丹阳,吕方和手下个个将佐也都已经是筋疲力尽,比打一场打仗还累。众人正往回走,左厢指挥使龙十二叹道:“我今日才知道,当将军的这般麻烦,还要管士卒们每个人有多少财物,要交给谁,还要一个个登记成册,还好我在家里时还读过点书,否则哪里能成。”

        陈五也是连连点头,他的右厢大半是后来从丹阳招募的本地士卒,不像龙十二手下基本都是交给留在丹阳的袍泽或者新纳的妻子,亲属众多,登记起来更为麻烦,也跟着抱怨道:“我可是跟了将军后才学过点书写计数,这些天可把我给折腾惨了,不过我从十五岁当兵,跟过的刺史、镇将不下七八个,怎么从没听说过处理士卒财产还这么麻烦的?”

        旁边将佐听了都连连点头,只有吕方倒是听出了好奇心,便问陈五原先他们将领如何处理这般情况。他一开始便是在七家庄这种土豪军队中呆着,手下的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拿起武器的武装农民,每次出击都要由长老会任命将领,根据亲族关系划分行伍,队正、伙长等低级军官也是士卒们推选出来的,一旦战事结束,军队头领的身份便不再有效,和普通士卒无二。吕方出身不过是个普通庄客,若不是娶了庄中大族吕家的嫡女为妻,得到吕家的支持,纵然李、白复生,也难以当上军中头领,更不要说执政了。这样的军队分享战利品是士卒理所当然的权利。后来七家庄军势强盛,四周并无对手,获取战利品甚至成了士兵出战的主要动力。直到攻下寿州,吕方南下丹阳,脱离了七家庄的影响,才建立了对自己手下军队的绝对控制,若是留在徐城七家庄中,就算他在军中的威望再高,只要长老会一声令下,他手下的士卒十有【创建和谐家园】会倒戈相向,原因无他,军队的组织成分使然。

        陈五皱着眉头答道:“昔日军中士卒很少能有这么多财物的,大多都是除了衣服盔甲兵器,别无长物。毕竟大头都让将领们拿走了,便是落在士卒们的那点,也会被队正、都头们以代为保管为由,索要走,那些有财物在头领保管的,往往会被故意弄死,好吞没不还。若是团结兵(唐代的地方兵制。一般只用来对付流寇的自卫军队,主要由当地豪强自己组织)还好些,就在家边上,头领也都是乡里,不会太过分,得了财物还可以留给家中,若是其他的往往十余年都回不得以此家,家中情况早已不知,手头有了财物也赶紧吃喝花掉,免得给自己惹祸,所以集市中往往有人拿一套银器只换来几身衣服,几顿酒肉,便是这个原因,我当了十五年的兵也没碰到一次这种事情。”

        “听说古时名将若是碰到士卒私藏财物妨碍进军的,直接下令让他们交出来,全部烧掉便是,若有不从的,一律按照不尊军令处斩便是。”旁边的龙十二读了些书,赶紧补充道。

        “一套银器只换了些衣服和酒肉?奉天,这可是真事。”吕方吓了一跳,转过头询问主持集市的高奉天。

        “是有这种事情,不过那也是偶尔,大部分还是平价买卖,我等做生意一向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吕方看着高奉天那满脸诚恳的笑容,内心只有一个感想:“真黑呀。我说十来天就能赚五万多贯,当年在善德寺明抢财物也就到手一万多贯,感情宣润二州士卒们抢来的大半都来了我这里”

        “将帅贪婪,侵夺士卒私财,为害大焉。许多藩镇兵变便是起源于此。我军这般作为,士卒皆有恒产,有恒产者有恒心,自然也不易发生兵变。”说话的正是莫邪都的亲兵队长王佛儿,吕方听了暗自点头,这王佛儿在进入自己手下时不过是个流民头目,其后苦读兵书,这一年多来,倒是气质大变,一个亲兵队长看来倒是委屈他了,待到有了合适的人选替代,便可将其外放除去独领一军。

        众人正说着,突然亲兵来报,泗州防御使王茂章已经快到营门,吕方听了,赶紧带众将赶到营门,只见营门口一队人马,为首的便是王茂章。吕方赶紧上前两步,笑道:“王使君为何不先遣人来报,也好让末将准备一下也好迎接,这下仓促间只怕怠慢了使君。”

        王茂章却并不领情:“不必了,我已被任命为前营都统,你唤我王军头便是,不必扯这些虚文,我带的两千援兵已到,歇息一日,明日便要进军,这次来也就看看你准备的如何。”

        说话间,王茂章已经走到指挥使营帐前,他立刻用一个久经考验的老兵的眼光开始观看莫邪都的营寨,很快他眼神里便满是赞赏的眼神,对吕方说话的口气也温和了少许;“先前听犬子说吕将军营寨部署得法,今日得见,果然不凡,不过这营寨好像和我朝军中法度颇有不同,却不是吕将军是从哪里学来的?”

        众将顿时眼光都聚焦到了吕方的脸上,唐时修筑营垒之法大半出自《李卫公问对》,讲求的是防御借助地势,便于引水放牧的地址。而吕方的营垒完全是按照他在现代看到的古罗马营寨资料,整个营垒选址都是在平地,四周先是壕沟,然后便是土垒,土垒上还有木栅栏,营门口都有望楼和箭楼,如果住的时间长,在土垒后面一段距离一般都有一个箭楼,在土垒内壁和住宿区之间还有一段空地,以免被营垒外的敌军箭矢射中,从处于高地的指挥使大帐看下去,整个莫邪都的士兵营帐如同棋盘一般,各个部分的军队各居其位,一目了然,便是遭到突袭,士兵们也绝不会出现找不到军官,失去秩序的情况。王茂章是内行人,不住的赞叹:“便是那周亚夫的细柳营也不过如此了。”

      第077章 徐自喜

        吕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突然灵机一动,答道:“家父喜欢围棋,先时触类旁通,便摸索出这修筑营垒之法,传之于我,在下没有在军中历练过,是以和国朝法度有些不同。”

        王茂章听了有些不信,但是一想天下奇人极多,也并非自己所能尽知,也就忽略过去了。这时,王茂章突然看到广场上还有一些打包好的货物,自顾走过去一看,却是些金银器皿、各种绸缎衣服,式样不一,显然是四处劫掠来的,打包好准备在战前运走。王茂章脸色一沉,指着那些财物便问道:“汝辈欲为富家翁吗?如今天下未定,这般耽于享乐,如何能战?”

        吕方被问的一愣,身旁的高奉天却上前答道:“王将军莫怒,这些财物都是士卒们的,并非我家将军私物。”高奉天说道这里,看王茂章满脸都是不信的表情,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来,翻到一页递与王茂章道:“将军若是不信,这里记载了每个人属于哪一厢哪一都,有多少财货,在哪一个担子中,由哪一条船送走,交与某人,等等,将军一看便知。”

        王茂章接过册子,果然上面详细记载了士卒姓名,所有财物,一件件记载的十分详细,又吩咐打开一担货物。根据册上的条目查去,果然件件不差,十分翔实,不由得不信,毕竟吕方不可能事先是到他会来这里,花费大把精力造出这个册子来哄骗自己。于是皱着眉头问吕方道:“吕将军,你这是做什么,马上就要进攻杭州,你却花费甚多精力去做这等无干系的事情。”

        “将军所言差矣,古人出战之前,皆杀牛飨士,所为者不过激励士气罢了,我莫邪都自去年年末出兵以来,连战连胜,士卒皆已饱掠,我只怕将士们各顾私财,不愿死战,便把士卒们的财物各个送回家中,将士们才不再有后顾之忧,在下以为这就是出兵前最重要的事情。”

        王茂章饶有兴味的又看了看书册还有担上财物,指着书册上的一个名字问道:“你看这人,名下财物便有青绢十匹,还有金银器皿一套,加起来只怕不下八十贯,你就不怕他有了这么多财物,顾惜性命,不再死战了。”

        吕方也不看那书册:“那些财物本来就是他拼命挣来,自然便是他的,我也不能取他分毫,在莫邪都中,未得允许,私掠财物者一律处死,被派出搜略者都是有功将士,他能获取这么多财物,定然立功不小。元月出兵,不过四个月功夫,便挣了八十贯,天下间岂有这么便宜的买卖,那汉子若不是傻子,又岂会不干下去,更何况,他有了这么多钱,一定会娶个婆娘,生些儿子,他当了逃兵,家中妻小怎么跑?”

        王茂章想了想,将手中书册还给一旁的高奉天,道:“罢了,我也不清楚你那里说的不对,不过还是听得有些不对味,算了,马上就要进兵,说说进兵策略吧?”说罢带头走进帅帐中。

        众人这一进帐,竟呆了五个时辰,直到金乌西下,玉兔高升,王茂章方才走出账来,连吕方挽留一同晚饭也拒绝了,临到出寨门前,突然回头对吕方道:“吕将军才识卓著,若是一心事主,位至将相也是唾手可得。任之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吕方听了一愣,没想到本来倨傲自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王茂章突然以字相称,说的话也是语重心长,刚想解释什么,王茂章却跳上战马,自顾离去了。

        一路上,王茂章脸色铁青,本来就黑的脸庞更像铁锅一般,身后的牙将虽然对于王茂章最后的那句话满腹怀疑,但王茂章治军一向极严,那牙将还是不敢出言询问,眼看便要一行人就要到了王茂章自己营垒,王茂章突然冒出一句:“草莽之中,实生龙蛇,先前倒小看了他了。”

        王茂章刚进得寨门,一人便跑过来牵住他坐骑的缰绳,正是王启年,比起一年前,他黑了不少,也强壮了不少,显然他在他父亲麾下又经历了不少磨练。王茂章刚跳下战马便吩咐王启年说:“你快去将那青衣人带到我帐中来,我要见他。”

        王启年听了一愣,也不再询问,便躬身称诺,转身离去。

        王茂章进得帐来,刚刚脱下盔甲,正在用铜盆里的水擦洗脸上的浮尘,便听见帐外儿子的求见声,他也不回头,喊道:“进来吧。”

        王茂章回头来,只见王启年带了一名青衣男子走进来,只见那男子脸上满是伤疤,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看起来很是怕人,不过从剩余的完好白皙皮肤来看,出身应该优裕的很,那疤脸汉子进得帐来也不跪拜,昂然上前两步道:“在下徐自喜,王将军去看过了吕方那厮营盘,在下所言不虚把。”

        王启年见这徐自喜如此无礼,右手将拔刀半出鞘威吓道:“兀那汉子,这般无礼,要作死吗?”

        那徐自喜脸上的伤疤抽动了两下,也不知道是哭是笑,看起来很是渗人,突然右手伸出两指一夹王启年的刀鞘,笑道:“莫非你就凭这刀杀人吗?”

        王启年听了大怒,猛然拔刀便要斩杀眼前这狂生,可无论手上如何用力,掌中横刀却也怎的也拔不出鞘来,便如同这刀和鞘是铸在一起一般,往刀鞘一看,原来方才那徐自喜方才两指一夹,竟然将那铁质刀鞘夹得凹了进去,夹住了刀刃,便是那王启年力气再大一倍,只怕也拔不住那刀。

        徐自喜看王启年正面红耳赤的拔刀,冷笑道:“拔不出来吗?那我来帮帮你。”

        说话间,徐自喜伸出右手在那刀鞘上一弹,王启年手中的横刀猛然便拔了出来,他用力过猛,一时收不住,一连退了几步,王启年年岁虽然不大,但身经百战,手中那把横刀便如同身上的胳膊一般,立刻便感觉到重量不对,一看竟然只剩下半截断刀,往刀鞘里一看,竟然还有半截断刀。原来徐自喜方才在刀鞘上那一弹,竟已将鞘内的横刀击断,这武功是何等可惊可怖。王启年要上前,却又不敢,后退却又不甘,正犹豫间,却听见上首王茂章的声音:“先生到我营中,莫非是为了显露武功来的。”

        徐自喜听了这话,躬身对王茂章行了一礼道:“我的来意,已经尽在那封书信中了。无礼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王茂章挥手道:“你这书信我也看过了,里面说的大半不过是你的无端揣测,凭这区区几行文字,便要我自折羽翼,你以为我等是傻子吗?”

        王启年在一旁听了如同打哑谜一般,他心知这二人说的有关机密,又刚刚被那疤脸汉子折辱过,想要告退;但这人又武功如此高强,留下他和父帅二人同在一帐中又不放心。正为难间,却听见上首王茂章说:“启年,你将内外的卫士都撤下吧,事关机密,只留下你便够了。”

        王启年听了一惊,正要说些什么,抬头一看父亲的脸庞,便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去执行命令去了。

        王启年执行完命令,进得帐来,便听见王茂章的声音:“你这人句句都是想要对付莫邪都的吕将军,莫非你和他有什么冤仇不成。”

        “吕方屠杀百姓,贪财无比,连与世无争的寺庙也不放过,世间人恨他的又何止我一人。再说我说的话句句也都是实情,这莫邪都自成一体系,且吕方其人杀伐果断,志向不小。若姑息不除,将来必成杨王大患。”只见这徐自喜的额头上凸显出一根根青筋,如同一根根树根一般盘根错节,显然情绪已经激动之极。

        王茂章神情倒是轻松得很:“莫邪都的确自称一体系,可那是由于一开始吕方起家便是部曲和降兵。至于杀伐果断,志向远大,那是他的好处,杨王麾下这等人所在皆是,若按照你说的皆杀了,尽留下些儒生,那还有谁替杨王扫平天下群雄呢?”

        徐自喜抗声道:“那蛊惑主将,养敌自重,驻兵不前,以致贻误战机呢?莫非淮南军中尽是这等人?”

        这徐自喜说出这番话,帐内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王启年已经被这一连串话给惊呆了,他随同那两千援兵同来时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说宣润二州兵渡过浙江后便驻兵不前,放着近在眼前的西陵不取,还和钱缪暗通款曲。传说钱缪拿出百万贯收买宣润二州兵退兵,还以自己嫡子为质,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旁人不信。王启年却是将信将疑,毕竟吕方投入淮南便是他引荐的,底细最是清楚。虽然吕方才干非凡,但其妻党都在濠州徐城,吕家的嫡子也在广陵城中,显然不能引以为援,算来手下不过千余降兵,一县地盘,要做这么大的事情,若是激怒了杨行密,反掌便能灭了他,此人并非愚人,怎会做这孟浪的事情。可这徐自喜并非寻常人,跑到王茂章帐中说出这等话,也让人不得不信,毕竟王茂章只要一声令下,纵然他武功再高十倍,也决计杀不出这两千精兵的包围。

      第078章 越州(一)

        王茂章身体猛然拱起,两眼微眯,就如同即将扑食的猛虎一般。帐内的温度仿佛立刻低了好几度。冷然道:“徐先生,你说的句句都是杀头之罪,若是不实,便是你武功再高十倍,也逃不脱王某的手掌心。”虽然此时帐中只有三人,那徐自喜反掌便能杀了王茂章父子二人,但王茂章百战余生的杀气宛若实质,逼得那徐自喜也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吕方是不是说春耕季节,缺乏民夫,且军粮不足,待到夏粮渐熟,再出兵攻打杭州,这样可以就食于敌,免去转输之苦。可王将军在吕方营中有无看到财货山积,船队数以百计,这分明是撒谎?”

        王启年听到这里,联系起吕方以一介外来将领飞快便当了润州行军司马的要职,心知这徐自喜说的十有【创建和谐家园】便是实情,转过头去看父亲的脸色,只见王茂章冷然道:“徐先生说的这些都没有真凭实据,此事关系重大,我要小心求证后再说,启年,你先送徐先生下去休息,要小心款待,莫怠慢了。”

        王启年赶紧领命,带了那徐自喜下去休息,吩咐士卒小心看管,处理完毕后,赶快回到中军大帐中,看到父亲还在那里眉头紧皱,苦苦思索。他虽然满腹疑问,但其父一向治军极严,自己虽然是亲生儿子,但平日里也不过以平常将佐一般看待,并未得什么优待。正想禀报一声已经将那徐自喜看管好,却听见王茂章说:“启年,你方才有没有注意到,那徐自喜的脸上疤痕很新,并非旧伤。”

        王启年回想了一会儿,答道:“父帅说的不错,我方才看他那伤口不但新,而且浅,好像就是这两天受的伤。”

        “嗯,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准错不了,这人和吕方的仇十有【创建和谐家园】和这伤势有关系,莫非是吕方这几日派出的抄略士卒伤了他不成。”王茂章刚说到这里,便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这徐自喜武功如此之高,一小队抄略士卒如何伤的了他,除非是杀了他的家【创建和谐家园】小还差不多,那他脸上的那些新伤疤是哪里来的呢,这等武功的人,要在伤他的脸庞可比杀了他还难上十倍呀。”

        王启年也在下面苦苦思索,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从他的脑海里划过,一句话脱口而出:“莫非是那徐自喜划伤了自己的脸庞,这人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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