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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方笑道:“田公果然雅致高量,某方才听说杨王统领大军出了广陵,渡江南下了,不知这可是真的。”
安仁义气哼哼的将一张绢纸扔到吕方面前,叱道:“方才读的时候不注意听,现在又疑神疑鬼的,等会你说不出道道来,看我不治你个军前失仪之罪不可。”
吕方也不着恼,拣起绢纸细细看了一遍,才抬头问田覠道:“田公以为杨王统领黑云都、黄头军诸部亲军,连同淮南舟师大举南下,所为何事?”
“废话,自然是打钱缪来了,还能为什么。你这……”安仁义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他毕竟是统领一方的大将,虽然性情粗豪,可并非蠢人。立刻便听出了吕方的弦外之音。田覠神色郑重,低声在旁说道:“任之,你的意思莫非是杨王统兵南下时对付我们的?”田覠不再称呼称吕方的官职,而是他的字以示亲密。
“也不能这么说。”吕方低声道:“应该说杨王带兵南下是来抢果子吃的,常、苏、湖、杭这几州本来就是户口十余万的大州,士民殷富,而且与淮南江河连通,本来就同属一经济区域,昔日朝廷关中皆仰食其栗。如果让我等拿下,论功行赏,必然要有大半落入安都统或者田使君手中,而且安都统的润州正好控制大江要冲,广陵大军若要渡江南下,必然要过润州,一旦形势有变,安都统封锁江津,这江南数州立刻便不再是淮南之地。是以若是这几州若是落入宣润大军手中,立刻便是尾大不掉之局,田使君和安都统便有了自立的资本。杨王南下便是为了防止这个局面,若这几州在他手中,便大可将安都统调到一个与敌方接壤的州去,派一亲信之人担任润州刺史,那时淮南大军随时可以南下,江南之地才算真的落入淮南手中。”
安仁义与田覠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惧意,田覠点了点头,问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为何反对立刻进兵呢,按你的意思岂不是应该尽快进兵,多抢些地盘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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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覠眉头皱了皱,答道:“至今为止,钱缪也就在苏州那边被周本攻却了两座小水寨,估计也就损失了三五百人,这边守江的都是些新卒,如此看来,钱缪主力尚在,而且对董昌连战连捷,还得到了浙东属州刺史的支持,只怕实力比开战时还多了不少。”
“那田公以为我等有几分把握在杨王大军到前,攻下杭州?”
“杭州有两道城墙,城外镇戍不少,钱缪亲军只怕也大半在此,只怕一成把握也没有。你的意思莫非是要使那驱虎吞狼之计?”
“田公所言甚是,我等若直下西陵,那钱缪定然倾全军出战,说不定连正在进攻董昌的顾全武一军也会回援,那时就算我军胜了也必然死伤惨重,反而让杨王压力更小,还不如驻兵与此地,休养士卒,四处去略取财货,甚至可以与钱缪密探,两家休兵,索取贿赂,让其倾力对付杨王,而我等大可坐山观虎斗,等待战机。岂不远胜进兵。”吕方声音越来越低,他心知安仁义和田覠与杨行密之间早有芥蒂,不怕两人不用自己的计谋。
“好好,任之,好一个驱虎吞狼。你放心,若是事成,江南诸州,你任选一个,刺史,团练使都不在话下。某那天在宴席中果然没有看错你。”安仁义听了以示喜上眉梢,方才的恼火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那若是杨行密派人催促我等,那该如何是好呢?”田覠想得远一点,皱着眉头问道。
“这有什么难的,就说春荒,军粮不足,也无处征集民夫和牲畜,加上春天水浅,后方船只转运不及,无法进军,待夏水高涨后后方军粮结束后再进兵即可。”安仁义随口找了个理由,拍着吕方的肩膀道:“明天我叫李锐那小子带上骑兵四处抄掠一下,若是有俊俏娘们便送与任之两个,一起乐呵乐呵。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呀。”说到这里,满脸都是男人之间才明白的【创建和谐家园】笑容。
乾宁三年四月,镇海军大将顾全武引兵越海,得明州刺史黄晟支援,攻克余姚,并大破来援的董昌军,擒其大将徐章,从而切断了董昌与其属州的联系,完全包围了越州,钱缪伐董昌之战进入了最后的阶段。与此同时,淮南大军便如同一只巨大的章鱼,触手同时向东南、西南两个方向伸展,润州团练使安仁义统领的宣润大军已经渡过了浙江,直逼萧绍运河的起点,浙江上的重要渡口西陵;杨行密也终于带领淮南大军离开了广陵,直下江南;新任的寿州团练使朱延寿在击退了宣武大军后,出兵围攻靳州,招降了刺史冯敬章与大将贾公铎,进而攻下了光州,至此,杨行密全有淮南之地,南方诸藩镇纷纷震恐,吴越钱缪、江西钟传、荆南杜洪纷纷向宣武朱温求救,同时上表朝廷,请以宣武朱温为诸道都统,围攻杨行密,而朝廷留中不发。由于朱温的进攻朱家兄弟的天平、泰宁二藩镇的战争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无法亲自领大军出击,只能派遣许州刺史朱太恭领万人渡淮,听以便宜从事。河东李克用为派兵支援朱家兄弟,好让其牵制宣武朱温,亲领大军攻打魏博罗弘信,以打通河东至泰宁镇的交通。随着长安朝廷的越发衰颓,诸家藩镇的战争越发激烈,战局也越发错综复杂,相距千里的几个战场相互关联,相互驱动,便如同扔到瓷碗中的几粒【创建和谐家园】,没有停下来前,谁也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杭州城,镇海节度使府白虎节堂外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披甲持矛的卫士遍地皆是,此时已是深夜,可堂上依然灯火通明,争论声连距离节堂二十余步外的守卒都听得到,从午后开始,军议已经持续了四五个时辰,可依然没有结果。
钱缪坐在上首,下首一名红脸汉子正激烈的向钱缪陈词,正是领军镇守西陵的镇海节度副使杜陵:“安仁义已偷越枫林渡口,如今浙江之险已与我共有,且位居上游,如今西陵数面受敌,危如积卵。还请使君速速遣兵来援。”
“杨行密已领大军渡江南下,苏杭诸州县水道纵横,彼舟师强盛,无险可守,且是我等腹心之地,只怕成刺史不能死守苏州城中,杭州守军得随时准备北上支援,还是赶快发信给顾全武,让他回军,先击退淮南军,再去进攻董昌不迟。”说话的是灵隐寺的主持了凡,他的立场出人意料,力主将其兄弟顾全武速速调回,致眼前的大功与不顾,回头来对付紧逼西陵的宣润大军。
“主持何出此言,莫非是心疼那些损失的寺产不成?须知一世纵敌,数代之患呀。”说话的是一个丑陋书生,正是罗隐,他本是当时名士,是钱缪的心腹谋士,石山之战后,便回到杭州。他熟习儒学,平日里对口称慈悲无欲,实际积蓄田产了凡本就十分瞧不起,这次安仁义渡江成功也是因为了凡手下的叛变而成,见了凡还要调顾全武回来来守备西陵,便忍不住出言讥讽。因为他刚从前线回来,熟悉顾全武军中情况,是以钱缪十分重视他的意见。
“休得胡言,了凡主持又岂是那等积田累舍的守财奴,为了些寺产误了大事。”钱缪见了凡脸色铁青,显然动了真火,现在形势紧急,镇海军诸将平日里对灵隐寺为代表的寺院们侵吞田地,隐藏荫户,坐拥巨大财富,早就颇有微词,这次了凡手下的僧兵出现叛徒,导致大败,矛盾便显化出来,若是冲突起来,只怕不等淮南大军来打,自己便残杀起来,那时便不可收拾了,于是立刻出言训斥罗隐。
罗隐本是个聪明绝顶的,听了钱缪的话,立刻便懂得了钱缪的意思,便也不继续纠缠那个话题,向钱缪行了一礼,禀告道:“中原宣武朱温本就是贪婪无厌之人,却惟独对魏博罗弘信百般礼遇,称为‘六哥’不名,所为无他,不过因为魏博北控太行,南扼孟津,河东大军若要进攻关东,都必先取此地李克用不小心拉拢,却四面树敌,强攻魏博,定然为渊驱鱼,将罗弘信赶到朱温那边,眼看泰宁、天平两镇孤立无援,便要为朱温所并吞,一旦朱温尽去强敌,兵锋便直抵淮河,杨行密又岂能在吴越久持,若不能在这次攻下越州,消灭董昌,一旦他收拾人心,重新控制属州,只怕浙江以东皆不为使君所有。钱使君,千万不可因小失大呀。”说到最后,罗隐言语激烈,显然已经焦急到了极点。
第065章 董昌
“昭谏你说的道理我也明白,只是西陵乃必争之地,一旦失去不但杭州城外再无屏障,而且征讨董昌的武勇都诸军也被切断了退路。现在腾云那里都只有新败之军,军心摇动,这可如何是好。”钱缪称呼着罗隐的小字,一边不住捋着长须,手头不自觉已经扯断了几根,却丝毫未觉得疼,显然心情已经紧张了极点。
“安仁义渡江成功后,已经过去了四日,可不但未曾趁势攻打西陵,只是修筑营寨,派出游兵四处劫掠人口财货,行动颇为奇怪。安仁义和田覠都是淮南宿将,不会不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莫非是存了保存实力,坐收渔利的心机,如果遣人说之,行那缓兵之计,定有奇效。”罗隐显然已经成竹在胸,侃侃道来。
“好好,”钱缪听了大喜:“如能让其休兵月余,形势定能大变,却不知这等大任却不知何人能为。昭谏可能举荐?某定然不吝重赏。”
罗隐也不推辞,拱手道:“重赏就不必了,使君恩养在下多日,今日正是报答之时,不过听说安仁义乃是贪图美女财货,若有重金相贿赂,定然大事能成。”
钱缪笑道:“若是大事能成,便是连城之璧也不过在彼等寄存数日而已,何况区区财货。若是五十万贯以下,昭谏便可一言决之。”唐末时,中央软弱无力,铸钱越来越少,是以铜钱腾贵,李克用驱除三帅,立下救驾大功,天子百年积蓄,也不过恩赏三十万贯而已,钱缪果然不愧枭雄气概,节堂中诸将个个被这个天文数字惊呆了。
罗隐也被钱缪的豪气惊呆了,哑然了半晌方才慨然道:“某这趟去若不能成功回来,又有何面目再见使君。”
“昭谏此言差矣,再多的钱也不过时死物,人方是成事之本。此次前去,若安仁义手下有勇武智谋之士,不妨以重金贿赂,数年前与其交兵,其用兵轻捷彪悍有之,却绝无今日的诡秘气象,定然麾下多了能人,若不除去,将来毕为我等之害。”
“属下领命,还请使君将此处形势修书报与顾全武,顾将军听到此等消息,定然会感念钱公的恩情,加紧攻打董昌的。”
钱缪笑道:“这个自然,书信便烦请昭谏大才了。”罗隐便领命下去准备了,了凡正想随之离去,却听到钱缪说:“夜深了,大家也休息去吧,了凡禅师,某还有点事要与你商量。”
了凡心头咯噔一声,暗想:“果然是躲不过,该来的还是来了。”心头满是苦涩之意,口中却只得应了声是。
待众人都离去了,钱缪笑道:“自去年征讨董昌一来,战事持久,财帛便如同流水般花去,如今又要五十万贯,听说灵隐寺资财饶足,如今还请暂借则个。”
了凡心头盘算道:“钱缪既然开了口,肯定是要出出血的了,那还不如主动点,也好换些好处。”他思绪飞快,外人看来不过是一抬头的功夫,便笑道:“本来开战以来,吾寺产业损失严重,加上先前战事失败,僧兵死伤无数,抚恤便不是个小数,不过是勉力支持罢了。”了凡叫了两声苦,见钱缪脸色微变,颇有恼怒之意,赶紧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既然钱使君开了口,此战有时攻打朝廷叛逆而起的,贫僧责无旁贷,却不知钱使君要多少呢?”
“勉力支撑?却不知是何人趁兵事连绵,低价强卖破产百姓的田土,光你们寺内的铜钟铜佛像,融化了说不定便有百万贯之数。待我一统江南东西道,便拿你这贪僧开刀。”钱缪心头暗骂,口中却慢慢说道,仿佛在盘算要多少合适似地。:“某向蕃商拿明后两年的商税作抵押借个二十万贯,手头上凑凑也可以凑个五万贯,其余的只好请禅师破费了。”
“二十五万贯?”饶是了凡心里早有准备,也被钱缪的狮子大开口吓了一大跳,但他心知这不可拒绝,枫林渡口一战,他损失惨重,其他寺院对其也有了离心之意,实力大大削弱,钱缪此时已经到了紧急关头,若是不给说不定就直接抢了,只能看能不能多换些好处来了。
了凡眉头深皱,仿佛身上被硬生生割下块肉似地:“既然使君开口了,那贫僧便是将寺产尽买也得尽量报效了。不过某也不需要还了,只是这江南两道的盐货买卖,可否请交与吾寺专营?”
“不可,这乃是盐铁使的权利,便是我钱缪也无权,又岂能给予他人。”钱缪立刻断然拒绝,这了凡敛财的手段厉害的紧,若是给他这个权力,只怕这江南东西两道的百姓,中户以下都要日日淡食了。
钱缪见了凡脸色阴沉,毕竟自己刚从他那里捞了一大笔钱,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死,上前一步笑道:“禅师莫急,你在这危急时刻相助,钱某人心里是记得的,盐铁二事乃是朝廷利权,非吾等可以插手,其他方面我会补偿你的。”
了凡听了也没有办法,只得合十行礼道:“那便多谢钱使君了。”
越州,古名会稽,大禹南巡时大会诸侯便与此处,春秋时变为越国国都,越王勾践灭吴后,为争霸中原计,迁都至今山东琅琊,后为楚所灭。秦时和吴地为会稽郡,东汉顺帝时,阳羡令周喜上书,以吴、越二国,周旋一万一千里,以浙江山川险绝,求得分置。遂分浙江以西为吴郡,东为会稽郡。南朝时,于此地置东扬州,隋灭陈后改为越州,有唐一代便为浙东观察使驻所,四周江湖纵横,土地肥沃,物产富饶,自古便为东南大都会。自从董昌击破刘汉宏之后,便为义武军节度使,驻节于此地。现在越州为镇海军大将顾全武统军围攻,只是董昌从子董真骁勇善战,且深得将士之心,领兵相据,顾全武自攻取余姚后,虽然已经从两个方向包围了越州,而且得到了明州刺史得支援,后方无忧,但屡为董真所败,一直攻取不下。
越州城中,义武军节度使府,由于董昌先前向朝廷求取越王封号不得,便自号越帝,这里便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宫室,华丽异常,逾制之处所在皆是,非人臣所宜居。在那里,差不多每天晚上,董昌和他的宠臣们都沉溺在喧闹和淫秽的酒宴中,酒宴延续的时间很长,几乎每次都一直到清晨才结束,不止一次,太阳照见他醉醺醺的倒在后堂上,身边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他的宠臣们,还有比他更醉的方士、献上谣谶符瑞的士民们,他们是董昌酒宴的经常参加者。
自从乾宁二年向朝廷求取越王封号不得,转而自称大越罗平国皇帝后,许多臣属劝谏勿要自取祸患,对于这些劝谏,董昌的回应就是屠杀和族灭,在此之后,董昌就沉溺在长夜之饮当中,人们搞不清楚是因为他本性残暴还是因为每天沉浸在醉乡里才变得如此残暴。很快,董昌的皇帝梦被钱缪的问罪大军踏破了,在昔日部下钱缪大军的包围下,董昌不得不放弃皇帝的称号,并将劝说自己即皇帝位的吴瑶及巫觋数人作为替罪羊交给钱缪。由于还没有得到朝廷的诏命,时机还不成熟,钱缪在得到了两百万钱的军费后,暂时退兵,但一切才刚刚开始,在朝廷剥夺了董昌的一切官爵并授予钱缪浙东招讨使的官职后,钱缪的镇海大军再次东下,这次他的目的很明显,消灭自己的老上司,一统浙江东西两道,成为吴越大地的最高主宰。
这天,正如同往常一样,直到太阳下山,董昌才从睡眠中醒来,宿醉后的剧烈头痛让他觉得很难受,可是每当到了夜晚,他又抑制不住自己痛饮一番的欲望,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忘掉现实的绝望,自己军队的节节败退,老部下的叛变,被包围在孤城之中,身上还有逆贼的罪名。他心里清楚,就算借助杨行密的支援打败了钱缪,自己的下场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毕竟杨行密支援自己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牵制钱缪,不让其变得过于强大威胁自己罢了。
在用侍女送来的温水漱口了以后,董昌才觉得感觉好了点,无意间转过身去,正好看到榻旁铜镜里自己的身影,即使通过模糊不清的铜镜,也可以看到自己的面容苍白而又浮肿,那是一夜狂欢饮宴的结果。他本是一名十分魁梧勇武的人,自从任石镜镇将,拼杀了十余年才到了今天的位子,可现在铜镜中的身影臃肿,哪里还有昔日的模样。看到这里,董昌心里不禁一阵烦躁,猛然一脚将铜镜踹倒在地上,顿时哐啷一声,那面铜镜已经摔成了四五片。旁边侍候的婢女不知何处惹怒了董昌,吓得立刻扑在地上,口中连喊:“奴家知罪,大王饶命!”一边喊还一边磕头,砰砰作响。董昌看着在地上不断磕头的婢女,胸中一股闷气发泄不出来,整个人仿佛要炸开似地,随手抄起榻旁的一柄玉如意,便向那婢女头上砸去。砰的一声闷响,红白之物四溅,一下便将那婢女砸的脑浆四溅,董昌也不收手,一连拿着玉如意在那女子的尸体上砸了七八下,直到砰的一声,掌中那柄价值千金的玉如意折成两段,才罢了手,将手中那半截玉如意扔在已经不成模样的尸首上,这才觉得胸中那口闷气发泄了出来,畅快了许多,不禁狂笑了起来。
第066章 董真
明伦堂上,已经是一更时分,董昌和其宠臣的酒宴已经到了【创建和谐家园】,与宴诸人都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中间的舞姬随着吴音俚语翩翩起舞,在两旁的明烛映照下,舞姬身上的轻纱拂动,半透明的一般,曼妙的躯体几乎呼之欲出,几乎跟【创建和谐家园】的一般,在舞姬【创建和谐家园】媚笑的魅惑下,在四旁乐户琴声的陶醉下,这一宴会已经变成了毫无节制的狂饮。
在宽敞的明伦堂上,五张几案围成了一个“几”字形,几案前坐着董昌和他的亲信们,离他最近的便是先前在石山一战中独自逃走的汤臼,刚逃回时,董昌海愤怒的要将他砍死,但很快汤臼便通过哀求和溜须拍马重新获得了董昌的宠信,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他便又让董昌恢复了对他的信任,现在他正在董昌耳边低声地说着什么,通过董昌正洪亮的笑声中,可以看出他的话让董昌十分开心。
这位钱缪的老上司,刚刚被朝廷剥夺了一切官爵的前任越王,正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斜靠在两名姬妾的身上,一会儿听着身边亲信的谀辞,一会儿痛饮着身边姬妾呈到嘴边的美酒,从他不时发出的欢笑声来看,这位军阀显得十分快乐,方才那种虐杀侍女的愤怒和恐惧仿佛已经从他的身上消失了。
但仔细的观察者很容易便可以看到,恐惧和忧虑还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在他自称越王后的不到一年时间里,他老了不少,而且变得越来越可怕了,昔日威武的黑色脸庞如今变得苍白而又肥胖,一年之前还不过是斑白的头发,如今已经变得完全白了,他整个面容都打上了疲乏、痛苦的烙印,这是长期酗酒和纵欲的结果。
“方才接到杨行密信使来报,五日前,杨行密已统领淮南大军南下渡江,此时前锋只怕已经兵临苏州城下。钱缪跳梁小儿,指日便要退兵,您便可重上尊号,那时可不会有哪些讨厌的乌鸦在这里唠叨了。这里先请大王痛饮一杯贺。”汤臼站起,双手举着一杯美酒,待说完贺词后,送到董昌面前。董昌听了,越发高兴,也将杯中美酒饮尽。众人也齐声祝贺,一时间堂上气氛热烈之极。
突然堂下传来一阵争吵声,好像是卫兵不让什么人进来,而和来人起了冲突,突然一个极有威严的声音说道:“吾有极重要的军情禀告父亲,十万火急,也知道你是职责所限,不能让你为难,我就一个人进去,随身兵器也留在你这里,不知可否。”
外面静了半晌,一阵盔甲的铿锵声随着脚步声传了上来,想必来人的身份十分紧要,哨兵便让其上来了。只见一条昂扬汉子,面容和董昌倒有七八分相似,体型魁梧,身上的铠甲满是泥迹和干了的血迹,已经看不出本身的颜色,右手托着头盔,眼睛布满血丝,腮帮子凹陷下去,仿佛数日未尝好好歇息过似地,正是董昌的从子,勇冠越州的董真。
董真上得堂来,看到一众正在狂饮的人们,眉头立刻便皱了起来,但他没有说什么,便大步走到上首的董昌面前,躬身行礼道:“孩儿甲胄在身,不能大礼参见,请父亲恕罪。”
董昌此时已经喝得有烂醉如泥了,董真沉厚的嗓音在堂内回荡着,一旁奏乐的乐户们也自觉地停止了,【创建和谐家园】们也纷纷退到了两旁,宾客们的欢笑声也被一遍寂静所代替,堂上气氛的突然改变让董昌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想要从身后姬妾的怀中站起身来,好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近三个时辰的痛饮仿佛强力的粘合剂一般,把他的身体黏在地板上,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在姬妾的帮助下,坐起身来,一双失去了焦距了眼睛好不容易才对准了董真的方向,口中结结巴巴的答道:“是真儿呀,好好,快拿一杯酒给他,今日寡人要和群臣同乐。”随着董昌的命令,一名侍女赶紧送了一杯酒到董真面前。
董真眉头皱了皱,仿佛对从父的状况很不满意,但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对董昌拜了一拜,才将酒杯交还给侍女,大声说道:“父亲,我有一事禀报,守城士卒的酱菜钱已有数月未曾发放,冬衣还有两千余人的未发,如今天气尚寒,士卒们许多还不过身着单衣,还请速速补足冬衣酱菜钱,莫让士卒们心寒。”
董真说完话后,便低着头等待董昌的回答,可过了半晌却没有回音,抬头一看,却只见从父眼睛半睁半闭,昏昏沉沉的斜靠在身后姬妾的怀中,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汤臼跪坐在一旁,附耳正对从父不知说些什么,看董昌那模样,也不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是否听清楚了。过了好一会儿,董昌低声说了几句,汤臼起身对董真说:“大王说,这些年浙东历经战火,且有天灾,府库如洗一般,并无多余钱帛,不过既然是士卒所需,那便挤出千余冬衣,其他的便请忍耐些时日,待击破钱缪后,自然不会缺乏这些东西。”
“府库如洗?”一股怒火顿时从董真小腹直冲顶门,若不是从父在前面,只怕他立刻便一刀斩了汤臼这小人,从父执掌浙东十余年,越州城中光是存储钱帛的库房便有三百余间,数目恐怕不下千万,从父莫非留着这些钱帛给自己买棺材吗?难道他不知道一旦兵败,再多财货也都是留给钱缪的吗?但想起自从董昌自称越帝后,越发喜怒无常,功臣宿将,一言不合,便加以族灭。董真只得压下胸中怒气:“若是钱帛紧缺也就罢了,只是这一个多月来发放给士卒的口粮也不足量,而且里面诸多霉烂陈米,沙石也多了些,还请补足,免得让士卒们空腹迎敌。”
董昌此时好像清醒了些,明白了董真说话的意思,起身想要说些什么,汤臼却大声笑道:“少将军此言差矣,某昔日家中饲养鹰犬,皆只让其吃的六七分饱,方才会去扑捉猎物,若是吃的太饱,便整日里庸庸碌碌,不想动了。用兵也是一样,钱缪军中饶有资财粮米,少将军勇猛无敌,何不领兵去镇海军那里抢来,又何必向大王这里讨要?”
董真听到汤臼这番话,方才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的怒火立刻迸发出来,右手中的头盔立刻掷了过去,将汤臼打倒在地,两步冲到身前,一脚踏在汤臼胸口上,戟指骂道:“你这贱奴,在石山时不听胡云忠言,丢失要地,丧了万余大军,回来就该问罪处斩,却逃得性命,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克扣将士口粮,从父大事都是坏在尔等小人手里。”说到这里,脚底用力,便要将汤臼踩死在当场。
汤臼脑袋挨了一下,顿时头破血流,跌倒在地,还没起身反抗,便被董真一脚踩在胸口,动弹不得,随即感觉到胸口那只脚仿佛千钧巨石般压下来,一口气顿时上不来了,眼看便要肋骨齐断,被踩死在当场,赶紧抓住那只脚,双手拼尽全身力气向上推去,口中连连呼救。他在生死关头,倒迸发出平日里从未有过的力气,以董真的大力,一时间竟僵持住了。
堂上此时顿时大乱,方才都喝得有七八分醉的那些董昌亲信此刻酒早已化成一身冷汗流了出来,都吓醒了。可董真一向以勇武冠于军中,此刻虽然手中没有兵刃,但也无人敢上前搭救汤臼,只不过远远的大声劝说董真而已。而且汤臼这人平日里依仗董昌的宠信,骄横跋扈,并不得人心,只怕众人中内心还暗自叫好巴不得他死在当场的还居多。
汤臼被踩在地上,双手托着董真的右脚,力气越发不济,身上的锦袍早已被汗水浸湿,生死之间的那股力气已经过了头,两只胳膊已经没有了知觉,眼见得那只脚离自己越来越近,口中更是不住的向董真哀求,饶了自己这条性命,可看董真脸色是对自己已经恨之入骨,只是不断加力把自己踩死方才快意。堂上一同饮宴之人也无一人来施以援手,只是躲得远远地喊着董少将军三思,汤臼此时暗自发誓:若是自己此次逃得性命,定要将这些临危不救的小人个个杀死,说来奇怪,如论仇恨程度,只怕在汤臼心头,对董真的比起这些同伴的还远远不及。
眼见汤臼就要被董真当场踩死,猛然间一声怒喝:“真儿这是在干什么,如此妄为,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董真吃了一惊,赶紧收回脚来,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自己从父董昌,赶紧行礼赔罪。汤臼逃得性命,赶紧手脚并用爬到董昌身旁,此时他觉得最安全的地方便是那里。原来方才董昌身边的一名姬妾颇有急智,眼见得只有董昌才能控制局面,便将几案上用来洗手的一碗菊花水倒在董昌头上,那水放置在几案上已经很久,早已变得冰凉,倒在董昌头上立刻便将其激醒了,才看到了眼前这番景象。
第067章 死间(一)
董昌一连骂了董真十余句,董真正要解释,却听见汤臼哭喊道:“某方才不过见大王困倦,便替少将军传话而已,没想到少将军张口就骂,举手就打,还要去在下的性命。微臣性命虽然不当一回事,可这生杀大权,乃是君王之柄,少将军也只能等大王百年之后,方能执掌。大王并无子嗣,百年后这基业还不就是少将军的吗?莫非少将军连这些时日也等不及了吗?”
听了这话,董真更是一身冷汗,心里又惊又惧,哪里还敢解释自己的来意,扑倒在地,不顾盔甲在身,磕头不止。须知这帝王家最是无情,便是亲生父子,碰到了这权位之争,也绝无骨肉亲情可讲,何况自己不过是董昌的从父子而已。
他磕头极为用力,堂上皆可听到砰砰作响声,不过四五下额头便满是破了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董昌道“今夜的事情就这样吧,外面的事情好生去做,某有些倦了,今夜的宴席便到此为止吧。”董真伏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只见堂上已经空无一人,宾客和董昌都已退去,想起今夜要办的事一点没有头绪,反而触怒了从父。心头烦恼异常。走到堂旁,往镇海军营寨方向看去,这义武军节度使府本就地势甚高,远远看去,镇海军营寨在月光下一览无余,仿佛一只巨大的怪兽,盘踞在城外的镜湖湖畔,包围着越州城。
“莫非越州城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吗?”董真的口中满是苦涩。
越州城外,镇海军武勇都帅帐内,顾全武、许再思二人对面而坐,中间的几案上放着一封帛书。两人眉头紧皱,半晌无语,显然有什么极为难以决断的事情正在商讨。这两人都是随钱缪起家的宿将,都是杀伐果断的人物,尤其是顾全武,无论是乌程寨一战,轻兵疾进,大破淮南将魏约;还是石山一战拿自己的儿子顾君恩做诱饵,击破董昌宠臣汤臼,迫降骆团,莫不是抓住战机便敢于冒险,绝不犹豫,一举破敌的,可此时却这般为难,实在是少见的事情。
“杨行密统兵过江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安仁义用兵一向勇猛有余,短于用间,田覠虽然一向多智,但多谋寡断,想不到竟能这么快便找到我军来源复杂,指挥不一的问题,一举用间偷过了浙江,然后又用巧计吓退了援兵。可见敌军中有人对镇海军的内部情况了如指掌。知己知彼已经占了先手。越州乃是董昌老巢,经营多年,急切攻取不下,还是先回援击破安仁义和田覠。再回头消灭董昌?”说话的是许再思,这些天来,虽然镇海军包围了越州城,但董真统兵极有法度,且深得士心,屡次击败许再思,他实在没有快速攻下越州城的信心。
董昌也不答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钱缪的来信,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许再思方才再说什么似地,过了半晌方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许再思道:“再思不妨看看这封书信再说吧。”
许再思疑惑地接过书信,细细查看起来,不一会儿竟念出声来:“彼杨行密纵兵四掠,树敌甚多,必有取亡之道。宣武北连魏博,已隔绝东西,河东沙陀不能复越雷池一步。天平、泰宁孤立无援,必不能独存,彼覆灭之日,便是宣武南下之时。彼时杨行密自顾不暇,焉有余力毒我?”念到这里,许再思疑惑地看了顾全武一眼,又看了看书信的落款,却发现是个空白,疑惑地问道:“这是何人的书信,见识倒是深远的很。”
“罗隐罗先生,你可是觉得这越州急切南下,所以才决定先回军击退淮南军然后再对付董昌?”
“不错,董昌昏庸好杀,手下贤臣良将杀戮殆尽,否则我等也不能打到这里,你退兵后,我领五千人留在这里与之相持,有明州刺史得支持,可以继续包围越州,董真若是据城死守也就罢了,若是领兵出击,军中威望太高,只怕他那个从父未必容得下他。”许再思话说坚定,显然心里很有底气。
顾全武摇了摇头:“兵法有云‘致人而不致于人’,又云‘攻敌要害’,越州便是逆贼的要害之处,淮南引兵来救,我等便回军对付淮南,那岂不是致于人而不是致人了。本朝开国以来越州便是浙东观察使治所,董昌经营多年,浙东精华皆藏于斯,甲杖粮帛无数,若我等为其溃围,彼若收兵,旬月即可致众十万。那时便是钱使君空城来伐,胜负也不过时五五之分了。那时便悔之莫及了。只要拿下越州,纵然浙西尽弃于杨行密,也可凭借浙东兵甲与之相争,毕竟我专力与此,而彼数面受敌。”
“那你的意思是全力攻打越州,不遣兵回援,可董真那厮的确十分难缠,今日刚刚引兵在镜湖旁突破我军营垒,我方死伤不下五百,你可有什么办法。”许再思想了会,也同意了顾全武的观点,毕竟一路从杭州打到越州城下,历经苦战,眼看最大的战果就要到手了,他也希望能够得到落名城,斩敌酋的大功。
“大厦将倾,又岂是独木能支的,董昌手下皆是庸碌小人,若是让董真立下大功,击退我军,只怕第一件事便是要清君侧。说句诛心的话,若是我们攻下越州城,那些小人还可以换个主人,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董真立下大功,他们可无半点生机。若是有人去给他们分析利害,只怕杀董真心思最切得不是我们,而是他们吧?”顾全武脸色阴狠,他平日里都是一脸淳淳长者的模样,此刻才表现出阴微的本色。
“好好,那这人只怕便是那石山时的降将骆团吧,虽然这计谋阴狠了点,不过倒是好用得很,就算是这计谋不成,也没什么可惜的,骆团那种杀害同僚的小人,死了也不足惜。”许再思笑的十分畅快,他心里知道顾全武虽然表面上没什么表现,但内心深处对那骆团恨之入骨,那日石山一战中,顾全武的爱子顾君恩便倒在战场之上,若不是心腹将士拼死相救,便丧了命,此时出了这条毒计,说不定便是要借董昌的手报了自己儿子的仇。
顾全武见许再思同意了自己的意见,便随手拿起钱缪送来的信,随手撕碎,笑道:“既然你我注意已定,这封信就没有必要存在了,免得消息走漏出去,图然乱了将士们的心神。”
许再思拊掌道:“不错,不错,待会儿我便将骆团那厮唤来,嘱咐一番便是。待骆团进城后,我们放松两天进攻,那董真定然去向他从父素要财帛甲杖,激励士卒,补充队伍,董昌若心里有了成见,定然怀疑是董真扩充自己实力,心怀不轨。那时便有了机会可趁。”
两人商量停当便招来骆团,骆团自从投降后,知道了自己那日在河滩上差点伤了主帅亲子的性命,便整日里都是惴惴不安,怕被顾全武找个由头取了性命,有时想起那日战场之上为何不死战到底,也未必不能杀出一条生路,纵然战死,也胜过屠杀自己袍泽,惹得现在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本部士卒都对自己鄙视之极。就算想要叛回董昌那里,只怕也无一人愿意跟随自己。正每日里自怨自尤,胆颤心惊的时候,突然帐外有亲兵报来,说镇海军浙东行营都统顾全武有请,骆团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那顾全武要对自己下手了?”骆团起身拿起横刀弓矢,又从帐篷缝隙往外看去,只见来传令的不过两名亲兵,神色也平常的很,并没有什么异常的。骆团放下兵刃,自嘲道:“自己就算明知道顾全武要自己的性命,也没什么办法了,难道自己一个人能杀出镇海军大营不成?”虽然这么想,骆团还是起身特别挑了把最锋利的横刀挂在腰间,又在怀中藏了把匕首才出得帐来。
待骆团来到账外,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走进帐去,敛衽行了个礼,口中禀报道:“末将骆团拜见顾都统顾将军,不知都统有何差遣。”
“骆将军请起,军中事物繁忙,礼节还是简单点吧。”说话的是武勇都兵马使,镇海军副都统许再思。
许再思虽然这么说,骆团还是老老实实的按军中礼仪一套套做完,若是让顾全武找到把柄,治个军中失仪,对主将不敬的罪名,砍了他的脑袋,可没地方去喊冤。
骆团全套行完礼仪,抬头细心察看上首两人神色,只见许再思神色温和,脸上还有几分笑意。倒是顾全武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好脸色。骆团一颗心这才下了肚,那顾全武对他有差点丧子之仇,只不过现在不好杀了他,冷了投降士卒的心,没有好脸色才是正常,若是对他突然态度转好,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骆团只怕回营就得给自己安排后事了。
第068章 死间(二)
“自石山之战以来,逆贼董昌连战连败,如今龟缩于越州城中,束手已是旬月可期。骆将军深明董昌军内情,解开我等疑惑,功劳非小,待凯旋之日,我等定要向钱使君请功。”许再思笑着说道,他一开口便大绕弯子,弄得骆团满头雾水,倒是顾全武还是板着脸坐在一旁,闭口不言。
“在下先前不明顺逆,在逆贼董昌手下抵抗王师,如今能够小心任事,弥补罪过一二便是侥天之幸,那里还敢说什么恩赏。二位如有吩咐,还请说明,若骆团能为之事,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骆团从许再思的话语里听不出什么东西,便打定主意放低姿态,决不让对方抓到一点把柄,反正在这镇海军营中自己便是那砧板上得肉,随人宰割的。如要自己做什么,出得营来,好歹总有一线生机,若是能逃出来,便寻一处世外桃源,苟全性命便是,什么也不再管了。
“骆将军这么想那是甚好,不过先前那也是各为其主,吾辈武人也是常有的事情,倒也不必太自责了。”许再思脸色又温和了三分,连方才一直板着脸的顾全武也好像脸上松弛了点,话说到这里,许再思向顾全武使了个颜色,又咳嗽了两声,笑道:“眼下有件事情甚是为难,非骆将军他人做不成,本来还有些为难,但看骆将军这般慷慨,倒是我等多虑了,那便请顾都统与骆将军细细说明吧。”
骆团听到这里,心说:“到底是戏肉出来了,反正就算是上刀山也要先答应下来便是。”这时,便看见顾全武挥挥手,帐内侍者卫士皆离开帐去,许再思还亲自细心察看一番,方才回到账中,骆团见两人如此小心,内心也松动起来,看来顾全武并非要取自己的性命,倒是真要用自己办什么大事了,他本是个功名利禄看的极重的人,也并非是无能之人,此刻见机会就在眼前,方才那遁世之心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赶紧竖起耳朵细心听起顾全武说话。
“我军先前屡战屡胜,一则是我军以顺讨逆,得道多助,其二也是董昌天夺其魄,用来统兵的都是无知小人,为将这不得其人。”顾全武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了看骆团的神色,只见骆团神色如常,毫无被说是“无知小人”的恼火,才继续说道:“可如今越州城中统兵的乃是董昌的从子董真,此人对董昌忠心不二,且骁勇善战,深得士心,是以我军屡战不胜,如今淮南大军进逼,已渡过浙江,随时可能进取西陵,直逼杭州,骆团你在董昌手下多年,深知董真性情,可有办法破之。”
骆团思索了片刻:“董真此人不爱财货妇人,所得赏赐皆分与士卒,且公正严明,有古名将之风,越州天下名城,背山面湖,逆贼董昌经营多年,城内皆其死党,且积蓄极多,粮草可支用十年,财帛甲杖无数,若是硬攻是决计不成的,只能从其他地方着手。”
顾全武点了点头,一直板着的脸庞也露出一点笑容:“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吾观董昌昏乱,身边皆是些阿谀奉承的小人,又岂能容董真立下大功,吾欲以离间计破之,却缺一人作为引子,却不知骆将军是否愿意走一趟?”
“好一个顾全武。”骆团心中暗叹:“若要速破越州城,只怕这便是唯一的办法了,董真不死,董昌不亡。自己这一去固然危险,不过若是事成,这攻下越州城只怕要居首功,钱缪定有重赏,富贵险中求,今日便博一把吧。”想到这里,骆团上前一步道:“在下听说汤臼那厮石山一战后抛弃士卒逃回越州,不但没有身死,只不过幽禁了十余天,便重新回到董昌身边。这人本来心里就对董真满怀嫉恨,若是能够让其相信董真要取他性命来整肃军纪,他必然会想尽办法对董昌进谗言陷害董真来自保。只是如我这般没有头脑的投回去,只怕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骆将军说的不错,我倒有个东西,可以作为进身之阶。”顾全武挥手示意骆团靠近,附耳说了几句话。
“什么,安仁义已经渡过浙江,直逼西陵,钱使君已经发信调武勇都回援?这些都是真的?怎的营中一点消息都没有?”骆团听了一半便是大惊失色。他紧盯着顾全武的脸色,想要从上面看出点线索出来。
“千真万确,这是方才刚刚从杭州来的信使送到的,至于营中没有消息,则是不愿让士卒知道,突然乱了军心,骆将军,你再看看这封书信?”顾全武将实情和盘托出,连先前罗隐寄来的书信也递与骆团看,待骆团看信的时候,他详细解释道:“写信的这位罗隐先生乃是钱使君的客卿,深得使君宠信,就是他说服使君让某决定是回援还是继续攻打越州。”
骆团细心的将那封书信看完,又仔细端详了几遍落款,才将那封书信交还给顾全武,这才慢慢消化了宣润大军渡过浙江的惊人消息,才问道:“都统莫非让我以这个消息作为进身之阶,不错,的确我知道这消息之后的确有可能觉得战局扭转,转而投奔董昌,不过这也有可能让城内守军士气大振,反而帮了倒忙吗?”
“口说无凭,你把这个拿上,才能取信董真。”顾全武从几案上取出一个锦囊,交给骆团。骆团疑惑地接过锦囊,倒出一看,里面是一堆碎帛,有些上面还有些字迹,好像是一些被扯碎了的书信残片。他疑惑地看了看顾全武。顾全武解释道:“这便是钱使君送来的书信,不过只有一部分残片。你到时候就说是在亲兵丢弃垃圾时看到残片上的文字,起了疑心,便将其带回帐内,拼凑整理才得来这个消息,董昌和董真手中有不少钱使君的书信,这书信乃是钱使君亲笔书写,印鉴也难以伪造,一经比对,真伪立鉴。不由得他们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