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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烦躁的滋味无法表述。就好像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无论怎么都洗不干净。
梳妆案旁边放着一只青瓷盆,里面有已经凉了的清水。王岑独自拖着拽地长裙走过去,又开始洗手,一开始她还仔细地清洗着指甲、手指之间,渐渐地就有点心烦了,只顾在水里搓着手。
一直搓,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非常病态,却又控制不住。
她身上的衣服每天都要换洗,甚至听到了侍女在背地里抱怨。她身上总是一尘不染,但是仍觉得不干净。那种清洁癖无法摆脱,最近这些年一直折磨着她。很奇怪的是,别处或者别人身上脏,她并没有感觉,只是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哪怕一点灰尘、特别是手。
心烦意乱之间,她又想起了小时候听阿父说的那个事。就是一个妇人被人扶起,被碰了一下手,把自己的手臂砍了,屋子里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其实小时候阿父阿母讲过很多类似的事和道理,就是要她注重家风清誉的意思,她也是从小就懂。但不知怎地,阿父讲过那么多事,就只有那个砍手臂的妇人之事、她记得最深。
……过了一会儿,王岑又想起了不久前、被阿父烧掉的那些信。起初她确实有种莫名的轻松,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但那点轻松感很快就不见了。
阿父能烧掉温郎写的信,王岑自己写的信呢?
王家和温家都是太原郡祁县的宗族,家乡有个习俗,逝者的遗物要由家人和亲戚分了,越贴身的东西越好、越能保佑亲人的前程,有时候为了争死去亲人的贴身之物,兄弟都能吵起来。
说不定她的信已经在家乡传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言蜚语就会传得天下皆知。毕竟太原王家是很有名的士族,世人喜欢谈论名人的事。王岑偶尔还做噩梦,梦见很多人骂她【创建和谐家园】。她自己被骂就罢了,最怕的还是污了王家的名誉,特别是阿父、非常珍惜家族声誉。
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哪些人看过了那些信。至少温郎的一个堂弟是知道的。
就在王岑跟着阿父南下前,她还收到了温家堂弟派庄客送的信。
温家堂弟在信中说得很客气。大意是逝者已矣,女郎不要过度悲伤,如果真想为温郎做些什么,就稍稍照看一下温郎的父母、替温郎略尽一点孝心,二老只有个独子。
话说得很温情,但王岑明白,这应该是某种要挟之意。她一个十几岁的女郎,总不能回家乡去照看二老,只好先给了那个庄客一些钱财带回去。
……回首这些年,王岑常常有一种活在梦里的感受。想想也很没意思,消耗最年轻的几年光阴,做了一件毁掉自己名节的事,这尘世果然充斥着尘埃。
不过她最想怪的,还是自己。
起初温郎写信联络她,写得中规中矩,没什么不合礼的地方。她只觉得,能与那么远的恩师通信很新鲜,没太在意,也回了信。而且她小时候很敬重恩师,觉得他字写得好看、还会剑术,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后来大概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温郎写的内容就开始变了。
她自然明白那些字句已经越来越违礼,从小就懂。可是温郎总是想办法在字里行间捧着她,把她说得像仙女一样好,比公主还要高贵,为了她可以做任何事之类的。她当时真是想得太简单了,甚至有点昏头、贪图着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一直都只有温郎在写那些东西,王岑当然不好意思写露骨的字句,而且她的信很少。但她只要有一次回应,温郎就会备鼓舞,必定接连送好几封信来洛阳。
王岑当然从来没应承过温郎的那些诉求,也许,如果真的答应过的话、他反而不会写那么多信了。世人总是对没能如愿的东西、尤其执着。
什么一起舞剑、一起赏月、非她不娶之类的,王岑都假装不知道,她只对其中把当仙女、让她高高在上的字句感到高兴。
何况她也没想过还能选择拒绝,当时下意识似乎还是怕惹恼了温郎,然后事情一闹会让阿父知道。十二三岁想的事,真的是有点蠢。
因为是回复温郎的信、王岑的书信里有一些违背礼法的字句,在所难免。有些话题、本身就不是未出阁的清白女郎应该提的。何况那时候的她实在懂的太少,根本不注意书信字句。
所以王岑一直不敢毁掉温郎的信,万一事发的时候,有温郎那些信作为对照的凭据,那人们也许就能明白、她不是那样的人,也许她的罪恶能轻点?
可是世人谁会在乎、那些繁复的比对,那些传流言蜚语的人、谁又是为了来主持公道?王岑唯一的希望,不过是能让自家人通过凭据,相信真相,期盼家人能稍微宽恕她。
兴许她还是想得太简单。
……最近这两三年,随着年纪的增大,她的想法渐渐又有不同,开始真正懂得了害怕。忧心和烦恼,逐渐取代了以前那种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后面那段时间,她记得自己应该只回过两封信。
温郎患了病,好长时间都治不好。他写了很多孤苦、害怕、不甘的字句,有几封提到了让王岑不要殉情,请让他独自面对云云。
王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施了咒、迷迷糊糊写过什么殉情的信,因为她根本没提那事,想都没想到那方面。
她活得好好的,才十几岁大,为什么要寻死?而且当时王岑完全没料到、温郎真的会去世,她以为温郎只是自己过度担心。
王岑的阿耶都六十多岁了,不还能做官?温郎还那么年轻,怎么能轻易就死掉呢?
所以王岑也不好撕破脸写什么不好的话,前后就写过两封信。大致是安慰温郎,让他往宽处想,并劝他,没有那么孤苦、世上还是有人在意他。
这样的信,如果不看温郎写过什么,又能让人误会。其实王岑是觉得,他爹娘肯定在意他。
结果他真的死了!
然后王岑这才想起,家乡的那个习俗。从那时起,忧惧就没断过,就是担心她的信被人看到。不仅忧心,她还非常伤心、悲伤,觉得自己完了。
等到温郎的堂弟送来信、带来尽孝之类的话,王岑反而稍微好受了点。有时候,不知道头上的剑会不会掉下来、比真的掉下来了还要难受!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王岑的想法越来越多。或许不太爱说话的人,想法反而更多。
王岑先是醒悟,温郎多次提及殉情的事,其实就像溺水的人、想拼命抓住一根稻草一样,他确实很害怕独自面对。他想留住点什么,临死也要占有点什么。人在那种时候,心情确实很抓狂。
后来她又想到,收到温郎第一封信时、自己十一二岁;她在家乡的时候,才几岁大,大概【创建和谐家园】岁就来洛阳了。她便开始猜测,自己还是女童的时候、温郎可能就已早早生出了什么非分之念?也许是因为她的出身身份?
虽然这个世上有些豪强、会把女童养起来,对女童有邪念,本不是太稀罕的事。但王岑对这样畸形的做法,本能地感到非常厌恶、憎恨。
然而她对温郎就算想恨、也恨不起来,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他已经带走了所有的复杂心情,带进了阴森、未知、让人敬畏的坟墓,只留下了那些信而已。
与死人计较,总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畏惧。
……王岑一直不敢和阿父说这些事,本来也是她自己招惹来的。而且她很了解阿父,他必定会误会、必定不能静心听自己解释,会想得特别多,把事情想得完全偏离真相。
王岑已经很烦躁了,到时候还要应付阿父。阿父也是个非常在意家族名声的人,他肯定会恼怒异常,难以安抚。
结果和她想的一样。
阿父最终还是发现了那些信,一直在怪罪她,还暴跳如雷地把信烧了,凭据也没了。而且阿父完全不相信她说的话,怎么说都没用,现在没了凭据、更是百口莫辩。
阿父一直自以为很心疼王岑,但王岑觉得窒息,这样想也许很不对、很不孝,可她无法欺骗自己的感受。
在阿父眼里,她应该已经不干净了。
王岑自己也觉得,真的不干净了!那些丑事传出去,往后的夫君知道了会怎么看她、怎么对待她?会说多少难听的话,说不定还得连累王家也跟着受辱!
她想砍掉自己的那条“手臂”,让自己重新干净起来。但是没有用,她找不到那条手臂在哪里。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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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死,不是只有温郎才怕死、她对坟墓同样充满着畏惧。
也许阿父有一个误会、却不是误会。王岑觉得,出家不嫁人挺好的。断了尘世的烦恼,清净。但那是不可能的事,王家的人怎么能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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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月相浮桥河水===
“噔噔、噔、当……”喝了酒的王广离开邸阁后,还一边用手指在空气中弹着,一边从嘴里发出音律的节奏,嘴上脸颊上的胡须也弄得乱糟糟的。
亏得他酒量不错,不然早就醉倒了,就算现在也是脚下发飘、脑子发晕,心情还很高涨。
不过他刚走过回廊,看到其中一座阁楼时,嘴里的哼哼唧唧立刻就停了。脸上的惬意之色、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略微的凝重。
他虽然有点醉了,眼睛看东西晃来晃去、走路都不稳,但心里是完全清醒的。
问了一下侍女,令君确实在二楼楼阁上。王广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她抄佛经的场景,他在楼阁上见到令君的时候,十次起码有五六次见她在抄佛经。
王广脸上的神情渐变,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爬上阁楼。果然见令君又跪坐在窗前的几案边,正在书写着什么。
“阿父喝了好多酒呀?”令君把手放在垫子上,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壶中的茶水还是温的,我给君盛碗水罢。”
王广一【创建和谐家园】坐在垫子上,盘着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等着令君忙碌着倒茶水。
“本来想着天晴就回洛阳,之前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王广头也不回地说,“不料吴兵来袭,又耽搁了行程。这次真不能再久拖,夏季一过,淮南的秋天可能还要下大雨涨水。那时候道路泥泞,旅途上将徒增苦恼。”
他虽然喝了挺多,说话倒还没啥问题。
令君应了一声“嗯”,把一只碗放到了几案上,转身向对面的位置走去。王广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身影,然后又暗自为她感到惋惜。
等令君来到对面,她轻轻扶了一下长裙,重新跪坐下来。王广仔细打量着她的容貌,忽然说道:“卿觉得秦仲明怎么样?之前他在邸阁舞剑时,卿应该看到过他。”
令君低头道:“我觉得,阿父暂且不要想那些事罢?”
王广道:“卿之阿耶亲口给仲明取了个名号,儒虎。此人非同常人,颇有谋略。只可惜出身还是差了点,前程仍是有限得很。其族兄秦元明(朗)回乡后,估计也就那样了,很难再回洛阳;且不说仲明只是其同族。”
他顿了顿道:“要不是……我还真舍不得、把你和秦仲明那般出身的人扯上关系。不过事到如今,你的那些事,唉!”
令君沉默了许久,又是无奈又是生气的神情,“是我配不上他!还是算了。”
“就他那出身,卿有什么配不上的?”王广道,“找机会让他看你一眼,再加上王家的家势,他秦仲明得哭着来求我。”
令君立刻摇头:“阿父越说越过分了,哪有这样的事?还要让他看一眼,我又不是任人挑选的清商女!我在阿父心里,已经如此不堪了吗?”
王广露出勉强的笑容:“好,我不该说他不好。其实仲明除了出身差点,确实还挺好。如果我们从士族里选,像样的士族就那么些,家势好、年龄相仿,但没有那么巧的事,多半长相不怎么样。仲明起码长得不错,卿朝夕相处,看着也顺眼。阿父是不是挺会为你着想?”
令君有好一阵子没吭声,她看不动声色地看了王广的脸一眼,估计知道没什么办法,她才开口道:“是谁又有什么关系?阿父何必那么着急,以后再说罢。”
王广道:“当然有关系。我与仲明谈得来,将来有什么事好说一些。
他越说越觉得,还是秦亮比较合适,起码来往相处过、已是比较了解秦亮的为人。万一出了啥事,王广大概可以和秦仲明好商量,应该不必担心吵得鸡飞狗跳?
王广顿了顿,接着说,“卿是王家之女,即便不与士族联姻,我们也要找个有能耐的人。得到秦仲明这样有真才实学的年轻能人,对王家也是一大助力,于家族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令君听到这里,只得轻叹一口气,道:“我确实对不住王家,什么用也没有,阿父作主罢。但见面就不必了,太不合礼,像什么话?”
王广寻思了一阵,执拗地说道:“还是要他看一眼。只要让他看到卿一眼,他就不会在别处东想西想,必定一门心思惦记着卿,以免错过了。那些规矩都是过场,只要人看准了,余者诸事该怎么走一遍、不还能走一遍吗?不过卿说得也对,这事不能做得太明显,省得叫外人知道了会笑话。我们不能说是见面,阿父有办法,不会让你难堪。”
他回忆了一会儿,声音也开始有点激动,“不知卿懂不懂那些谋略。月相、浮桥、河水高低,见微知著,算得那个吴军想干什么一点都藏不住。精彩,奇妙啊!”
令君忽然说道:“阿父怎么安排,我也没办法。但阿父能不能把我的事先告诉他?”
王广瞪眼道:“那怎么行?不要去想那些事了,别人瞒还来不及,卿倒想早早地不打自招,卿是想把事情给搅了吗?再说仲明还想怎么样?我王家嫡女,长得如此容貌,白白便宜他了!有些不虞之事,我们确实有点对不住他,可他不能什么都想占尽罢?”
令君蹙眉道:“迟早会知道。”
王广道:“卿什么都别管,也不用说话。阿父自有计较。”
本来端正跪坐的令君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身子向下一矮,整个人蜷缩在了坐垫上似的,然后便是一言不发。
……王广要离开淮南,很多人送礼,特别是那些郡县地方官,趁此机会,当然要往上一级官员家里送点财物。
那秦亮在家乡和洛阳都没多少土地,俸禄也低,是个佐官、权力有限,估计他有点拮据。不两日在征东将军府遇见,秦亮就说想请王广找家酒肆喝酒,当作践行之意,叙叙离别之情。
王广趁机说,在淮南与仲明一见如故,特别怀念合奏音律时的默契,彼此就别在意那些俗礼了。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散散心,随便说点话就行。
秦亮立刻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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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山清水秀===
八|公山是寿春非常有名的名胜地,有数十座峰,各种泉水、别院,还有一些名人的庙修在这里。譬如汉朝的刘安庙就在这里,据说刘安已经修炼成功,羽化升天做了神仙。
而且八|公山离寿春城非常近,出城只要北渡肥水,就能到八|公山附近。
秦亮前年底离开的洛阳、去年正月到的寿春,来这里已经一年多了,竟然从未来过八|公山。今天是第一次。
人往往就是这样,如果是为了某事才去某个地方,心里有压力或挂念着事,即便美景摆在面前,也无心欣赏。但如果无忧无虑,只是闲逛,即便是个小小市集,也能逛出乐趣来。旅游,不就是游个心情。
秦亮曾经走过了淮南附近的两三个州,但他是为了考察地形地貌。至于八|公山,他知道这里有个山脉就行了。
王广和秦亮乘船在肥水上航行,过肥口,然后在一个木制码头下船。两人步行走前面,几个随从走后面。这个地方位于八|公山西边,从这里下船离八|公山近,步行走一会儿就能进山。
王广说道:“要游遍八|公山,一两天走不完。我等就到这附近的紫金寺走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