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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魏芳华》-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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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亮感觉有点莫名,他能认出王玄姬、却算不上结识,当然亦未曾说过话。若非问过朝云,他连王玄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惹到这个十几岁的女郎了?

      不知怎么回事,秦亮没有多想,脚下却好像有主意一样、不自觉地慢慢跟了上去。

      他们从南北街转向,进了一个巷子。王玄姬转角时,微微侧目,向后面瞟了一眼。往前便是连通两条街道的巷子,路上的人忽然变少了,秦亮不好跟太紧,远远地掉在后面。

      待出了巷子,嘈杂声忽然变大,街上全是人。秦亮慢吞吞地走出来,一时间不见了王玄姬等人。 他揉了一下太阳穴,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正打算随便逛逛,就此罢了。不料没一会儿他抬头一望,又看到王玄姬等人在前面站着。几个人正在人群边,围观两个杂耍的人。于是秦亮也走到前面看杂耍,但那杂耍究竟在表演什么,他几乎不知道,注意力全在侧方余光所及之处。

      不知过了多久,秦亮与王玄姬等人在踱步时,距离也渐渐靠近。秦亮终于转过头,看向王玄姬,大方地开口问道:“女郎是不是认识朝云?”

      王玄姬马上回应道:“我认识她,君也认识她,可又有什么关系?”

      “这……好像挺有道理。”秦亮尴尬地笑了一下。

      没人引荐、忽然搭话确实有点尴尬,她还把话说得那么呛人,这天没法聊了。秦亮不再多说,两人之间只剩下夹杂着雪点的空气,冷得仿佛已经结冰。好在周围的人们吵吵闹闹,沉默亦被掩盖在其间。

      不过很快秦亮就回过味来,她说的话是呛人,却不像是陌生人,反而仿若早就认识一般;感觉有点蹊跷,又有点奇妙。

      秦亮相信自己是第一次与她说话,也确定自己的脑子很清醒。

      王凌在淮南,孙礼也要去淮南。眼前这个姑娘便是王凌之女,他是挺想结交。(虽然秦亮的印象里,王凌的下场好像不太好,但至少眼下是位高权重的一方诸侯,秦亮此时并没有条件考虑太长远的事。)不过今日话不投机,他只得打算另寻恰当的时机,以免弄巧成拙。

      秦亮遂迈开步子,正待想走。不料有一会儿没吭声的王玄姬却开口了:“君赠予朝云的吴国绸缎,她送了一匹给我。无功不受禄,改天我便送还与君。”

      可以这么算的吗?秦亮心中腹诽。但他知道和女子讲道理并非上策,于是干脆地说道:“也罢,那好。”

      王玄姬的神情愈发不悦,“我与君本无瓜葛,君最好尽早拿回。”她的目光也很冷漠,“君之府邸何处,我自会问朝云,明天一早就派人把绸缎带去。”

      秦亮看着她那张艳丽的鹅蛋脸,不忍与她争论,他想好言说几句什么,却又觉得不太恰当。秦亮只能微微摇头苦笑,揖拜道:“后会有期。”

      王玄姬把双手抬到面前,算是回了礼,脸却侧到一边,并不正眼看秦亮。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回去找王康的时候,秦亮把刚才的事寻思了一遍,渐渐觉得刚才的不愉快、或许并非坏事。他与王玄姬未曾有过来往,自然也没有得罪她,她的不满可能是来自于朝云。

      男人之间的比较很简单,基本就是攀比硬实力,钱财权势诸如此类,只要有差距,胜负立判。但女子之间的事,有时候角度似乎很奇怪,哪怕在秦亮看来,朝云一个舞伎、与王玄姬根本没有什么好比的。

      空中的小雪开始横飞,起风后更加寒冷,秦亮没有心思继续闲逛,一心只想回到马车上避风,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第二十二章 豹纹贵妇===

      恰逢五日一候的休沐,秦亮本想迟点起床,却不料一大早便被敲门声吵醒。

      打开房门,秦亮还有点睡眼惺忪。便听见饶大山说,外面来了好几个人,乘车而来,带着木箱,自称是王家的人。

      秦亮立刻清醒了几分,想起昨天在大市上与王玄姬说过的话。他不禁瞪圆眼睛,暗忖:一大早,还真的就来送还东西了?

      虽觉奇葩,人还要接待。秦亮的动作加快,转身走进里屋,十分迅速地穿戴好衣裳,然后对着那面东吴产的神兽方铭镜、整理一下发髻,随手系一块幅巾。

      二人穿过院子,饶大山打开大门时,秦亮便看见好几个男女带着东西、正等在门口。

      最引人瞩目的,是站在中间的一个三四十岁风韵犹存的漂亮贵妇。她的头上戴着高假发,穿着一件狐青裘,袖子上有豹纹装饰,身上挂着一些亮晶晶的饰品。

      或因豹纹在秦亮心里的偏见,他对这个贵妇的第一印象,仿佛是看见了一个年龄稍大的女|优。不过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妇人既有钱、又有些地位,譬如那袖子上的豹纹是一种礼制规格,只不过如今的世道早已礼乐崩坏、没那么严格罢了。

      “我姓白,征东将军、宜城亭侯府上的人。”贵妇道。

      她的自称、强调府上官爵,以及没有先行礼的举动,让秦亮立刻感受到了来者不善。

      秦亮据此揣测,此妇应该就是王凌之妾白氏。心里有了点底,他再观察姓白的贵妇发现,此妇与王玄姬的五官相比,乍看不像、细看却有些许相似的影子。

      秦亮拱手道:“我便是秦亮,请罢。”

      白氏双手叠于面前,没有弯腰,只是停顿了一下,便轻提狐裘,带领几个人跟着进了门楼。

      她一进来就肆无忌惮地东张西望,打量着院子的景象,嫌弃之色,溢于颜表,连假装一下都省去了。这座院子是曹爽免费送的福利,原来多半是座民宅,地面、墙壁等地方确实简陋粗糙了点,但很宽敞,其实住着挺舒适。

      秦亮把白氏的神态收于眼底,甚至怀疑她马上会拿手掩着鼻子、表现得更夸张一点,女|优演技不错。此时他心里已不太高兴,不禁腹诽:装什么,你做伎的时候,没受过委屈、没捱过苦日子?我起码不需要对人奴颜屈膝吧。

      人不重我,为何我要敬人?一行人到了上房,秦亮便不再客气,自己径直脱鞋,跪坐到了上面带几案的床上,然后随便挥了一下袍袖,“请夫人入座。”

      白氏皱眉看了一眼地上的垫子和破旧木板,权衡之后她终于在旁边的胡床上坐下。其实这些东西是旧了点,但董氏很勤快,打扫得非常干净、还跪在地上拿布擦过,此姓白的妇人不过是在装。

      “拿上来。”白氏抬手虚晃了个刨的动作。

      立刻就有两个男仆进来,抱着一大一小两只木箱,走上前放在秦亮跪坐的床上,径直打开了木箱。霎时间,里面露出鲜艳闪亮的颜色。

      秦亮表现得却很淡定,他只是瞟了一眼,已看清里面的东西。

      小箱子里盛的是好几个金铜合金的饼子、合金表面上就有一些肉眼可见的杂质,另有半箱子五花八门的铜钱铁钱;大箱子里装的是满满一箱丝织品,有丝绸、以及少量润黄色的贮麻布,确实都是些贵重的丝织品。

      实际上这些东西就是钱,重金属、纺织品都可以当钱用。谷物也可以,只是比较笨重。

      秦亮冷眼地看着白氏,只等她自己先开口。

      白氏道:“请秦君收下礼物。”

      秦亮摇头道:“无名无分,我为什么要收?”

      白氏冷笑道:“心里清楚,还用我多说吗?”

      秦亮露出虚假的微笑,不动声色道:“明人不说暗话,白夫人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些。”

      他其实已经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只是不能收而已。在秦亮看来,这事有点俗套,但他更多的是觉得莫名其妙。不是应该先成功勾搭上了千金小姐,才会有这一出?现在啥事都没有发生,这豹纹妇人就拿钱来砸,关键鼻子还朝着天,看不起谁呢?

      白氏“哼”了一声,“秦君端的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君谋划之事,恐非君子所为!”

      秦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摊手道:“那我究竟做了什么?”

      那王玄姬自己跑出来的,我只是在公众场合多看两眼美女、就是犯|罪了?秦亮觉得自己的罪显然不是看美女,而是权势太小、人太穷,若是换个有权势的,这白氏肯定不是这副嘴脸。在这种妇人眼里,恐怕普通人呼吸都是错的!

      他的火气渐渐失去了压制,已经开始攀升。

      白氏的神色大概是又怒又是厌,她伸手按了一下心口,好像在强忍恼怒,接着挥了一下手:“你们先下去。”

      “喏。”送东西的奴仆弯腰退出了房门。

      这时白氏更不客气了,冷冷说道:“你写了几句破诗送给朝云,接着又是送缎、又是宴席,对朝云百般殷勤,一个伎女值得你这么做么,有甚好处?我看,你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故意让玄姬心生嫉妒,好让她因妒迷失心智、以便趁虚而入。”

      “哈!”秦亮听罢都气笑了,抚掌道,“你可想得真多。”

      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很容易激起人的恼怒心火。但偏偏对方是个妇人,秦亮最头疼女人,总是觉得没有什么太有效的法子。

      果然白氏责骂之后,又掩面哭道:“玄姬是我唯一的依靠,你这么待我,叫我怎么活?天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秦亮知道她是假哭,却毫无办法。

      白氏语气一转,又咬牙切齿地恨恨道:“玄姬才十余岁,不懂世间险恶,她只能看到表面,还以为你是个有才有德、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你一个君子竟然被卑贱的伎女所惑,玄姬就会想,她有什么比不上朝云那个伎女?只要入了圈套,她便会越陷越深,顾不上反思,全然无法醒悟自己会付出什么!”

      秦亮又怒又气,他连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有那么歹毒吗?再说就算配不上王凌的妾生女,却有那么糟糕?

      他见白氏情绪激动,实在不想在家里大吵大闹。而且妇人并非一直态度强硬,假哭就是示弱,所以秦亮对她不只是充满怒气,简直是百味杂陈,反正就是厌恶。

      他皱眉沉默了片刻,只得无奈地说道:“白夫人恐怕有些误会。”

      “误会?”白氏冷笑道,“你骗得了玄姬,骗得了我?”

      秦亮几乎是无话可说,但还是强忍解释道:“你最好更多地了解一下情况。处心积虑者,必预设场景。我与王玄姬只见过短短两面,第一次是朝云选的地方,第二次纯属偶然相遇,我根本无法预谋。何况我与她连结交都算不上,几乎是毫无关系,白夫人是不是想多了?”

      白氏却仍然说道:“休要巧舌如簧!我拿来这么多钱财,待你不薄。我劝你见好就收,不要贪得无厌!”

      果然妇人无法跟她讲道理。秦亮烦不胜烦,径直下床穿鞋,冷冷说道:“白夫人的诉求,我已了然。不管怎样,我不会主动与王玄姬联系了。事情就这样了却,东西拿回去。请回罢。”

      白氏仍不满意:“你真的不会再纠缠玄姬?”

      “大丈夫何患无妻,白夫人实在太瞧不起人。就算你愿意,我也不太愿意与你结为姻亲。”秦亮道,随后不由分说地向外面喊道,“来人,送客。”

      白氏有点不放心道:“秦君把财物留下罢,我不缺这点东西。”

      “嗟来之食,有啥滋味?”秦亮心里愤怒,脸上却只能发笑,“白夫人不带走,我扔院门外,让路人拿去,就当给你积阴德。”

      白氏用力地呼吸了几口气,“嘴太损了!”

      “彼此彼此。”秦亮道。

      白氏看了一眼床上的箱子,终究是没那么大方,她一脸舍不得的模样,唤来了奴仆。箱子重新关闭,被人抱走了。

      秦亮走到上房门口的檐台上站着,饶大山因为听到“送客”的吩咐,便将那些人送到门楼外。过了一会儿,饶大山关上大门,走回上房这边,脸上的横肉也有点发红,他愤愤地骂道:“他|娘|的,狗眼看人低!”

      “不识大体的妇人,不用跟她一般见识。”秦亮忍着气,说道。

      他回顾这座简陋的院子,又不禁心道:本以为只有无权无势的底层,才会被人肆意践踏羞辱,原来当了官,地位低的话、照样无法幸免。

      不过他很快又想明白了一些事,便稍微没那么郁闷了。

      真正没希望的人,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只有完全的无奈和深深的无力,唯一的办法是改变自己的精神世界,让自己对精神痛苦的感受尽量麻木。所谓看淡,所谓释家人生感悟,所谓难得糊涂。

      而现在的秦亮,还想在物理层面挣扎一下。

      ===第二十三章 榨干之后===

      白氏回到府中,脸色仍是相当难看,奴儿们见着都缩着脖子,生怕触到霉头上。

      刚才在路上的时间,并没有让她消气,反而经过一阵子的回味和酝酿,让那股子没能撒到秦亮头上的火气、更加无处释放。不时地她还有点懊悔,寻思着某两句话说得不够有力、应该如何如何才能刺中那小子。

      走过后院回廊,白氏看了一眼守在台基上的女|奴,问了一句,“还在里面吗?”

      一个【创建和谐家园】道,“照夫人的吩咐,女郎未离半步。”

      白氏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跪坐在后窗旁的王玄姬转头看了一眼,并未起身。待白氏走上前、在几案对面跪坐下来,王玄姬才终于问道:“阿母真去找秦亮兴师问罪了?”

      白氏气鼓鼓的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王玄姬“唉”地幽幽叹一口,目光从白氏脸上转向窗户,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关人家什么事?丢人啊。最近我并不想出门,阿母叫人看着我做甚?”

      本来就心情不好的白氏,听到这句话,顿时感到脑子里“嗡”地一声。她马上欠身够了过去,伸手便掐住王玄姬的臂膀,又使劲把手猛地一旋转,自己的身体甚至也随之偏转。

      王玄姬咬着牙,从鼻子里发出闷闷“嗯”的一声。等白氏放开她,她伸手捂着了被掐的地方,使劲埋着头没再发出一丝声音。白氏看不见她的眼睛,不知道哭了没有。

      白氏反而哭了,她一边拿袖子揩着干燥的眼睛,一边哽咽道:“你不看别的,也要看我这么多年、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啊。”

      抽泣了一会儿,见王玄姬依旧埋着头默不作声毫无反应,白氏又泣道,“你能过上现在的日子,是谁的功劳?要是没有我,你只有做歌女舞伎的命!”

      王玄姬慢慢抬起头,小声嘀咕道:“还不如做歌舞伎。”

      白氏明知她是气话,却依旧声色俱厉地沉声道:“你是真不懂世间险恶,我跟你说做伎是什么下场!”

      她接着说,“十几岁的时候,或可得到主人宠爱,只需服侍一人。别得意,年龄稍长,便只能服侍前来府中的宾客,这个人睡过来、那个人睡过去,兴许能遇到年轻儒雅郎,也兴许遇到的是头发花白黄牙发臭者,你能挑拣不成?一旦人老珠黄,色相渐渐被榨干了,必遭贱卖赶走。以后只会颠沛流离不断换地方,越来越差,死无葬身之地!”

      王玄姬重新埋下头,再度一声不吭。

      白氏把嘴凑到王玄姬的耳旁,小声说道:“我也是为你好,你要是不听话,辜负了我这么多年的辛苦,我们就把秘密说出去罢,大不了玉石俱焚。”

      她稍作停顿,又低声说了一句,“你的前程还长,而我反正是已经活过了半辈子,有什么好怕的?”

      王玄姬依旧不说话,她的眉头紧蹙,脸色苍白。

      白氏“唉”地叹了口气,语气终于随之缓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瞧瞧,现在的日子,好不容易啊!境遇如此之好,你又长成这般姿色,应该庆幸、应该感恩,怎能白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阿母给你挑真正的君子,就算是做妾也能集宠爱于一身,强过白白错付了人。”

      待到白氏的态度软下来,王玄姬总算开口了:“不是谁都满腹阴|谋。本不关他什么事,如今他却无故被人上门羞辱一番,冤不冤枉?他大小是大将军的掾属,且有志向,我们可以不与他来往,与人结怨、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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