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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功夫,宋押司就从廨舍回来,将条子取出,交给陈凯之道:“贤侄,天色不早,赶紧去办了学籍,到时安顿下来,让人捎个口信于我,有闲我去看看,近来县里公务繁忙,就不远送了。”
将字条收了,陈凯之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自己赌对了,感激地道:“多谢。”
……
明伦堂里灯火通明,吴教谕皱着眉头,随手翻阅着几篇公文,心里显得有些不痛快。
张家那儿,他是再三拍了胸脯做了保的,谁曾料到,竟是半路杀出了程咬金。若是事情办不成,自己以后还怎么在张家人面前抬起头来?
心里顿时对陈凯之生出了更深的厌恶之心,若不是他,何至于闹出这样的麻烦。无论如何都要解决掉,不然……
正在他思索的功夫,有门吏匆匆进来道:“大人,那陈凯之又来了。”
教谕听罢,顿时抖擞精神,眉宇微微一挑,有些不屑地道:“噢?那叫他进来吧。”
教谕敛起神色,缓缓端起了茶盏,一副轻描淡写地样子,陈凯之的荐信,他已查过了,不过是个小吏给他做的保。陈凯之这人没什么关系和后台,今儿恐吓恐吓他,不怕他不就范。
陈凯之到了县学,通报之后,一进去就看到板着脸,高坐在明伦堂里的教谕,陈凯之上前一步,作揖道:“学生见过教谕大人,噢,是这样的,学生又去了县里一趟,那儿的人说,这学籍,确实该在县学里办,还请教谕大人……”
教谕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凯之,眼里露出些许的嘲讽。
这个傻家伙,居然真不甘休啊,还没完没了了。
“陈凯之啊……”教谕坐定后,方才慢条斯理地打起了官腔:“方才老夫的话,你还不明白吗?”
圈圈你个叉叉,我明白才有鬼了。
陈凯之道:“可是教谕大人,我不明白啊。”
他依旧是人畜无害的样子,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子。
教谕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他沉眉,双目掠过冷然:“张家不是你惹得起的,你识趣一些为好。”
这什么意思?铁定了要逼他退出?
陈凯之的脾气也上来了,尽力压住心头的火气,保持着风范,淡定道:“张家惹得起惹不起,与我有什么关系?学生已拜入了方先生的门墙……”
教谕怒了。
这个家伙,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他猛地拍案,啪的一声,索性也撕下了脸皮,厉声道:“陈凯之,你也配做方先生的门生?你是什么东西,今日本官有言在先,你若是不识趣,老夫有的是手段整你,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用。”
他乃是县里的学官,自有一番气势,此时动怒,足以让人心怯。
这本就是要夹枪带棒,让陈凯之知难而退罢了。
陈凯之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创建和谐家园】小人了。
他心里想,凯哥争取的名额,若是真乖乖让了出去,我陈凯之这社会不是白混了?
陈凯之居然也不客气,伸手往下头的一方书案拍打,发出砰的一声:“你说什么?”
“……”
这教谕本以为陈凯之会被自己所威慑,谁料这家伙居然也拍起了桌子,比方才更嚣张,他的怒气顿时更盛,喝道:“陈凯之,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咆哮本官,你……来人,来人!”
陈凯之却是凛然无惧,居然朝教谕投以轻蔑的眼神。
这个眼神被吴教谕捕捉到,心里更是勃然大怒,忍不住在心里道:“好,很好,今儿趁着他蔑视本官,将他办了,治他不敬之罪。”心里有了主意,正待要开口。
陈凯之这时却是义正言辞地道:“教谕大人,你身为学官,居然敢说这样的话。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有用?莫非教谕大人比天王老子还大?今日这事,我绝不甘休,咱们没完。”
混社会第一法则,气势,气势,气势。
孰是孰非,都不重要,但是一旦遇事,在权衡了双方实力之后,一定要摆出气势,不可以让对方摸清你的底细。
这事儿,没完,就是杠上了。
第14章 我自读我的书
教谕要抓狂了,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陈凯之却是板着面孔接着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明伦堂,教谕大人作为学官,居然如此威胁我一个读书人,好啊,这敢情好极了,教谕大人留着这句话,我们这就去县里,请县令大人做主,如果教谕大人连县令大人都不放在眼里,那就去府里,去州里,有人自觉地自己天下第一,谁都不放眼里,那我们就去找那个天王老子,且看看,天王老子来了,做不做得了主,我要人其他人也看看,这【创建和谐家园】里,在这教化的重地,会有人这样口出恶言,这样目中无人,这样目无王法。”
这个气势,真是吊炸天了。
那吴教谕也是一时呆住,打官司,去县里,去府里,去州里,去找天王老子……
这……谁给你的胆子啊。
这时,陈凯之却是旁若无人,气势的重要性就在这里,先声夺人,不给对方思考的空间,摆出一副有种你们就把事情闹大的姿态,半点都不可软弱和犹豫。
他朝教谕一笑道:“到了这个份上,只好请人主持公道了,这个学,我不入也罢,呵,且要看看,今儿在这里的人,谁没有好下场。”
陈凯之说着,一点儿也不客气,对吴教谕也没有了半分的尊敬,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字条来,跨步上前,直接将这字条摔在了教谕的案头上:“走了,告辞。大人,我们会再见面的!”
教谕未来得及反应,却见那字条落在案头上,本想说你今日还想走,却见那字条露出了几行字迹,细细一看,身躯却是一震。
县令大人的笔迹……
教谕的脸色唰得一下苍白如纸,忙是抓起那字条来看,便见字条上写着:“喜闻本县生员陈凯之拜入方先生门下,教化大事,不可不慎,县学宜早请该生入学,不可疏忽怠慢。”
一行很普通的文字。
却令教谕方才还想发雷霆之怒,这股怒气,像吃了苍蝇一样,一下子生生地吞了回去。
县令大人,居然亲自过问了,他心里开始没底气了。
在这县里,只有一个人说了算,这个人就是县令,他是吴教谕的主官,若是和县令撕破了脸,这绝不是好玩的,虽然吴教谕直接受府学和州学辖制,可是在这个县,县令依然是一言九鼎的存在。
这陈凯之,居然有这样一层关系在?
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心里更是想:“县令大人都亲自问了,他日肯定会问起这件事,若是陈凯之没有入学,这就是疏忽怠慢了。再者,陈凯之走一趟的功夫,就能弄到县令大人的字条,这家伙,到底什么背景?”
再想到陈凯之方才的气势,仿佛一点儿也不惧继续把事态闹大,巴不得闹得天下皆知。
且不说别的,就算将这件事闹到了县里,发生这样的争执,都让自己够呛的,至少这官声,算是完了。
身为学官,名誉很重要啊。
水很深啊。
可是这时,陈凯之已经走到了门槛处。
不,不能让他走。
若这家伙当真赌气,他的前途没了,自己的官运,怕也没了。
不成,不能闹,得把事情压下去,闹起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吴教谕下意识唤道:“陈凯之。”
陈凯之驻足,笑吟吟地回过头来,朝吴教谕作揖:“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吴教谕的脸色很是丰富,带着不甘,却似乎又有几分忌惮,终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入学吧。”
……
天底下的事只要路通了,就好办了,有了县令的手令撑腰,学籍便办了下来。
陈凯之很是欣慰,学籍下来,也算是有了安生立命的资本。
陈凯之很清楚,这个时代也是学而优则仕,若是学的好,进一步,可以一路过关斩将,鲤鱼跃龙门,过上吃香喝辣,每日臭不要脸,过着没羞没臊的日子。退一步来说,县学生员的招牌,也可以给人写写算算,一辈子混个温饱。
住处是分发的,不过却不是县学里,而是在县学外,一处依河而建的木屋。
好吧,是寒酸了一些,有些荒芜,很多地方需要修葺一下,虽然简陋了些,但至少可以容身了。
这月的米粮也领了,三百文钱,加上二十斤米,噢,还有一块熏肉。
清贫是清贫了一些,可胜在稳定,学里发了一些书来,乃是五经,他特意打开其中一本《诗经》,一行行文字便出现在了面前,陈凯之心里诧异,这里的诗经,倒和上一世的四书五经中的诗经一字不差。
陈凯之抖擞精神,这样的话,融会贯通就容易许多了,至于学习,他倒不怕,他本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尤其是穿越之后,思维更敏捷,一目十行下去,居然一下子记住了。
惊喜啊,智商见长。
只是……虽然如此,陈凯之还是犯了难,因为只发了五经,却没有发四书,既然没有发,肯定不是四书不重要,恰恰相反,这可能是此前拉下的功课,县学里默认了自己是个“读书人”,自然而然,不可能教他从基础功开始学起。
这四书五经,是一脉相承,说穿了,五经便是四书知识的延伸,学习五经的同时,自己还得先自学四书开始。
住宿的环境,有些嘈杂,因为是县学附近,所以一点儿也不意外的是,河水的两岸,也就是隔壁与河相望的对岸河畔,竖立着许多的歌楼酒肆。偶尔,还有伶人的浅唱和歌女的欢声笑语传来。
没毛病,这和上辈子的学校边,总有无数黑网吧和黑歌厅一样的道理,毕竟……读书人更追求精神上的需求嘛。
尤其是靠着自家边,一座三层小楼矗立,此时还是天光,所以那儿也没多少来客,歌女们却已是醒了,倚着轩窗、勾栏,居高临下,便可将陈凯之的小屋一览无余。
她们惊奇发现,这里突然多了一个奇怪的邻居,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捋起大袖,来回提水清洗,于是便如见了新大陆似的,忍不住调侃起来道:“小哥可是慕名在此住下,要听我们唱歌吗?”
“哎呀,好俊的小子,你来,让姐姐摸摸。”
“你瞧他,真真像画里走出的小公子一样。”
陈凯之深呼吸,然后置之不理,凯哥要读书呢,功课本来就落下别人一大截,打铁还需自身硬,勤奋刻苦却是必须的。
上街市买了柴米油盐和几个鸡蛋,回到家中,点火生了饭,面上却已是一鼻子灰尘了,将就着用蒸蛋伴着夹生的饭吃。
接着便端坐在了旧桌椅上,因为房子没有修补好,所以有风自屋顶灌下来,有些冷,陈凯之却懒得理会,等以后有了钱,再修补一下吧。
拿起五经来,开始疯狂啃读,他本就有超强的学习能力,加上变态的记忆力,至于对里头文字的理解,就不必待言了,一日下来,学得如痴如醉,效果也是神速,等到天色越来越暗淡,陈凯之方知天色黑了。
蜡烛很贵的,虽然陈凯之已买了几只,却不舍得用,中午余下的饭温一温,勉强果腹,只是屋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陈凯之走出屋去,却见一旁的歌楼却是灯红酒绿,欢声笑语,顿时来了主意,有了……
搬了个小马扎子,径直走到歌楼这儿,门前的龟奴见陈凯之体面,笑脸相迎:“公子……”
陈凯之打断他的话:“我不进去,我只在外等我哥。”
第15章 不能忍了
“啊,你兄长是谁?”
陈凯之道:“不能说,说了他要生气的,我就在门前等,你不必招待我。”
将小马扎子在门廊一侧放下,书拿出来,借着那门前廊下的灯笼光线,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那龟奴见了,又好气又好笑,细细一想,瞧人家这样体面,又是读书人,而且似乎他的兄弟还在里头销金,也就不好赶人了。
夜幕降临下来,沿江两岸,已是张灯结彩,青楼楚馆,骚人词客,杂沓其中,投赠楹联,障壁为满,一掷千金,欢声笑语,伴随那琵琶和琴声,直上九霄。
坐在门廊一侧的陈凯之却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任他喧哗和强颜欢笑,只心里默记住诗经中的内容,沉醉其中。
陈凯之就是如此,混社会的时候,便比谁都能混,可一旦学习和工作,也绝不受外界影响。
也有上门来的宾客,见一个少年低头看书,惊了。
卧草,神了啊,故意走到少年的身后,还以为是什么小黄书呢,谁料入目的却是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看得人眼睛都直了,进了这歌楼时,便唤龟奴道:“这少年是谁,竟在这里看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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