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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后退了一步,他居然后退了一步,漠然的脸庞之上浮现出一丝恐惧,仿佛那蓬勃的生机会将他身上所有的勇气和坚定都吞噬一般,然后再次暴露出他的柔软和脆弱。
婴儿被抱着离开了,他们没有注意到尤金的异常,梅里尔确认了一下其他人都已经死透了,随即也转身跟着离开了,只留下尤金一个人,依旧愣愣地看着那个婴儿的母亲袒胸露乳地躺在地上,冰冷地没有任何温度,似乎前一秒她还在哺育着自己的孩子,下一秒就已经阴阳两隔。
尤金的视线根本无法离开那具躺在血泊里的尸体,一动不动地、沉寂安静地看着,就这样看着,时光在他的肩头缓缓流淌,冰冷得让天使都无法张开羽翼。然后,尤金就转身离开了,那波澜不惊的情绪仅仅只是漾起了点点涟漪,随即就再次回复了平静。
眨了眨眼,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死一般的寂静。
尤金离开了最里面的屋子,正准备出去时,却听到了一个动静,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就握紧了手里的步枪,生存本能让血腥气息再次开始弥漫,“日本”身后传来了断断续续哽咽的声音。
尤金抬起了步枪,转过身谨慎地逼近,然后就在草帘后面看到了一个亚裔面孔的女人,倒在了一片稻草堆上,张大着嘴巴努力地呼吸,双眼犹如一潭死水般抬了起来,当她看到尤金时,眼珠子轻轻转动了一下,依旧没有任何光芒,但却竭尽全力地再次说道,“日本”然后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指了指手背上的图案,似乎在说:日本人杀死了她所有家人。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苟延残喘地歪着脑袋,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生机正在从体内流失的过程,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尤金,眼神深处流露出一丝渴望,在哀求着些什么。但,尤金依旧无动于衷。
尤金冷冷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享受却也不痛苦,只有一片平静,就好像在看着水洗天空之上的云卷云舒一般,淡然而祥和,那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神在污秽遍地的血污之中却让人不寒而栗,一股隐隐绰绰的悲凉和孤寂轻轻漾了开来,仿佛可以看到透明缥缈的灵魂在空无一人的黄泉路上前行。
然后尤金就看到了她手中握着的那枚手榴弹,枪支再次举了起来,那种捕者般的警惕瞬间爆发出来,甚至可以清晰感觉到他浑身肌肉的紧绷,只需要轻轻一动,整个人就可以狂奔出去,轻易地收割敌人的生命。
不想,看到尤金这样的动作,女人却轻轻点了点头,一道滚烫的泪水滑落下来,似乎似乎在恳求着尤金终结她的生命。女人伸手掀开了自己的衬衫,割破的肚皮就显露了出来,血腥的肠子和内脏流得满地都是。
她在恳求尤金结束她的痛苦。
尤金依旧站在原地,情绪的波澜不惊连带着动作都开始变得缓慢起来,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女人,她竭尽全力伸出了右手,试图抓住尤金的枪管,但他还是无动于衷。死亡,对于他来说太过稀疏平常,就好像他的伙伴一般。
终于,尤金终于迈开了脚步,仅仅两个小步,然后就站在了女人的身边。比起婴儿来说,他宁愿靠近一具尸体。
女人抓住了尤金垂下来的枪管,然后对准了自己的眉心,解脱般地闭上了眼睛,意图着实再明确不过了。尤金将手指放在了扳机上,这是他最为熟悉的动作,已经演变成为了他的本能,他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杀死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是日本人,有多少是无辜平民又有多少是误伤的友军。
手指微微一缩,只需要稍微一用力,他就可以结束这个女人的痛苦,而对他来说,不过是日常生活里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小动作,和吃饭喝水没有太多区别。
但,他却犹豫了。
看着那个女人放弃般的舒出一口气,好像浑身的痛苦都如同潮水一般散去,但他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刚才那个婴儿啼哭的模样。那深邃的眼眸里漾起了浅浅的挣扎,却痛苦不堪,他慌乱地闭上了眼睛,掩去自己的真实情感,然后垂下了右手,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扣动扳机。
他到底在为了什么而战斗呢?他到底在为了什么而坚持、为了什么而杀戮、又为了什么而求生?上帝现在到底在哪里?难道上帝不应该是拯救世人、爱护世人的吗?难道上帝不是派下耶稣来承受人类的苦痛和灾难吗?那为什么这个女人会躺在这里,那为什么那个婴儿会躺在这里,为什么他们脆弱的生命会逐渐消散,为什么那些多无辜之人会死亡?上帝到底是如何选择的呢,为什么是那些人死亡,为什么他依旧还活着?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女人察觉到枪支垂了下来,重新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了尤金那一双深邃的眼睛,眼底有一抹痛苦的挣扎,她失望地放下了右手,悲伤而绝望地看着尤金。紧接着,女人就看到尤金那冷漠如同冰山一般的脸庞慢慢地柔和了下来,一缕温暖的光芒带着痛楚和煎熬,微微地闪烁着。
尤金轻轻吐出一口气,弯下腰将枪支放在了一旁,然后将女人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缓缓地,缓缓地将她的脑袋拥入胸膛,那温暖的气息让女人露出了舒服的表情,似乎痛苦瞬间就缓解了许多。
尤金低头看着这个满面血污的女人,苦涩在舌尖轻轻舞动,他不由抬起右手,用大拇指轻轻地抚摸着女人的下颌,仿佛在呵护自己的爱人般,专注而认真,僵硬的脸部线条就这样慢慢地化了开来。
女人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士兵,微弱的光线透过木屋的门板洒落下来,稀稀疏疏,士兵那犹如蝴蝶翅膀般的睫毛遮掩着眸子里的真实情绪,她只能窥见到一个角落,那脆弱的灵魂却在缓慢地、缓慢地分崩离析,就好像亲眼目睹整个世界的崩溃一般,恢弘而壮阔,眼睁睁地看着善良、纯真、质朴、友好、真诚的灵魂被一点一点地抽离生命力,信仰的坚定逐渐消散,从柔和的金色逐渐退去所有色彩,刹那间让人屏住了呼吸。
女人忍不住抬起左手,无力地拍了拍尤金的手臂,艰难地闭上眼睛,汲取着那一丝淡淡的温暖。
看着自己怀中一碰就碎的生命,尤金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将眼眶里的莹莹水光完全遮掩而去,眼角那一丝折射的光芒转眼就被掐灭,仿佛是上帝的最后一丝怜悯和仁慈。然后,尤金将女人抱入了怀中,下巴贴住女人的额头,轻轻地、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唯恐自己惊醒了沉睡的天使。
女人,就这样永远地沉睡了;上帝,永远地抛弃了他们。
028 虚幻现实
拉米站在监视器后面,看着蓝礼那安静祥和的背影,阳光似乎放慢了步伐,轻盈而柔软地落在肩头,温柔地拍去眉宇之间淡淡的哀伤和失落,静静地,就那样静静地留在原地,时光沙漏落下的沙沙声响在耳边徘徊,就连风声都变得轻柔起来,唯恐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汹涌而来,猝不及防之间,拉米的眼眶就已经被泪水盛满,他狼狈地低下了脑袋,用力擦拭着热泪,但源源不断滑落的泪水却根本停不下来,隐藏在蓝礼眼底那隐隐绰绰的落寞却犹如天崩地裂般浩瀚汹涌,狠狠地击中了拉米内心深处的柔软,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不仅仅是拉米,达林站在人群之中,视线深深地、深深地落在了蓝礼那身影上。
现在的蓝礼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泥沼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脸颊上的血污和泥泞几乎让人无法分辨五官的线条,只能依稀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睛,黯淡的光芒在眼底徐徐荡漾,茫然、迷惘、悲伤、木然,沉寂到堪比黑夜的安静却犹如黑洞般将阳光的温暖吸收得一干二净。悄无声息之间,却爆发出了惊涛骇浪的巨大能量,猛烈地、残忍地、直接地撞击着达林的灵魂。
达林不喜欢蓝礼,没有理由,他告诉自己,不是因为开机第一天时他给了蓝礼一个下马威,结果却反被甩了一记耳光。他就是不喜欢蓝礼那份强大的自信和镇定的从容,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难道不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吗?
但达林却不能否认,在这一刻,就在这奇妙的一瞬间,蓝礼身上迸发出的能量将“太平洋战争”的思想和真谛诠释得淋漓尽致,双手沾满血腥之后赢得的幸存,到底是幸运,还是折磨?经历战火洗礼的残破灵魂到底还剩下什么,信仰,希望,坚持,善良,还是一无所有?所有的所有,如此残酷,如此恢弘,如此真实,却又如此细腻。
达林可以继续否认,他可以欺骗所有人,但却无法欺骗自己。抬起头看看身边剧组的其他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专注地、认真地、投入地看着眼前的蓝礼,即使这场戏已经拍摄结束了,却没有人发出任何声响,唯恐自己呼吸的声音会破坏这片刻的安宁,那份小心翼翼的情绪在脆弱的心脏之上翩翩起舞,开出了大朵大朵鲜红色的罂粟花,凄美而哀伤。
这已经不再是一场表演了,蓝礼将镜头里的虚幻拉到了镜头之外,演变成为真实,真正地让每个人感同身受、陷入沉思。那种强大的力量穿过了虚幻和现实的界限,打破异次元时空,引发了一场思想风暴。
卡尔弗兰克林CarFrankin抿了抿自己干涩的唇瓣,即使戴维在他面前对蓝礼赞不绝口,即使汤姆和史蒂钦点蓝礼出演尤金,他依旧拒绝相信一个新人的能力菜鸟就是菜鸟,即使再有天赋,菜鸟所能够展现出演技的深度和厚度依旧有限,但今天,他却知道,自己错了。
深呼吸,卡尔左右看了看身边的其他工作人员,他明白自己的举动会残忍地打破这片刻的宁静,但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这是他身为导演的职责,“卡!”卡尔扬声喊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其他方向,或者向上,或者向下,或者向外,仿佛一阵风沙吹过,大家的眼睛都蒙上了尘埃,纷纷抬起手心揉去眼睑里的沙砾。
卡尔轻轻咳嗽了两声,遮掩着自己内心那一闪而过的失落,“很好,这场戏没问题了,下一场!”
拉米却一个箭步走了上前,胆大包天地抓住了卡尔的手臂,“导演,可不可以休息十分钟。”卡尔不明所以地看向拉米,却发现拉米的视线落在了蓝礼的方向,“我想,我们都需要休息一下。”
此时,蓝礼已经放开了怀中的群众演员,那名群众演员离开了,但蓝礼却依旧跪坐在原地,愣愣地坐在原地,茫然若失,似乎时间在他的肩头彻底停下了脚步。
“是的,十分钟,我是说,我们休息十分钟。”卡尔连忙点头表示了同意,微微发酸的鼻头几乎就要失去控制,他慌乱地转过身,落荒而逃。
拉米快步走了上去,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放轻脚步,在蓝礼斜后方蹲了下来。看着那微微僵硬的后背,还有一片寂寥的侧脸,不由就是一阵心酸,可惜今天詹姆斯不在剧组,他的戏份暂时到一段落,跟随着第二摄制组到另外一片区域去进行拍摄,否则他肯定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蓝礼。
“蓝礼。”犹豫再三,拉米开始开口了,但却仅仅只是呼唤了一声,话语的重量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听到了声响,蓝礼猛地抬起头来,那种静谧的情绪仿佛刹那间就被打破了,满地碎片触目惊心,“哦嘿,大眼睛。”蓝礼似乎很快就回过神来,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怎么样,刚才的拍摄还顺利吧?”
“顺利,一切都顺利。”对于蓝礼的正常,拉米反而有些不太适应,想了想,斟酌着话语询问到,“你还好吗?”
“呵呵。”笑容从嘴角轻轻地上扬了起来,“很好,我很好。”蓝礼点点头回答道,但拉米却没有善罢甘休,目不转睛地看着蓝礼,那双硕大的眼睛几乎让蓝礼无处可逃,这让他有些无奈。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异常,就连“卡”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我刚才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蓝礼顿了顿,轻轻垂下了眼睑,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信仰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生命的尽头,在死亡的另一侧,是不是真的一无所有?还有在无数的谎言之中,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寻找到真相,至少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真实。”
那渐渐低落下来的话语,掐住了拉米的喉咙,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随即,蓝礼就再次抬起视线,看到拉米那纠结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拉米的肩膀,“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又或者说,这是需要我们花费时间才能寻找到答案的问题,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我刚才就是在思考这些,所以有些【创建和谐家园】。我更加好奇的是,尤金找到答案了吗?”
现实生活中,尤金在2001年去世,所以蓝礼永远没有办法从尤金口中得到答案了。
蓝礼站了起来,然后朝拉米伸出了右手,这让拉米愣了愣,抬头朝蓝礼投去了探究的视线,然后就看到蓝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必须准备下一场戏的拍摄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呢?”
看起来,蓝礼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那刹那间的落寞和孤寂从来都不曾真正存在过一般。拉米仔细地搜寻着蓝礼表情里的神色,但他却失败了,蓝礼和平常没有两样,就好像过去这几周时间里一样。
拉米伸手抓住了蓝礼的右手,借力站了起来,而后两个人离开了小木屋,回到了剧组之中,再次投入了拍摄。接下来的拍摄,蓝礼的表现依旧十分出色,丝毫看不出来有任何的影响;相反,倒是其他演员有些发挥失常,导致拍摄进度比预期中慢了一些,原本预计五点半收工的,结果一直等到了将近七点时,这才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
蓝礼没事,他的确没事,他没有说谎。
他没有入戏太深到无法自拔,尤金这个角色的确充满了挑战和困难,但依旧没有达到他的极限。只是,在表演过程中,为了更好诠释出尤金的心态,他确确实实是在思考那些哲学问题,关于战争,关于生命,关于信仰,关于孤独,关于活着。这些问题不仅困扰着尤金,同样也困扰着蓝礼。
两世为人的经历,让蓝礼拥有了许多、经历了许多、收获了许多。在这个年仅二十岁的皮囊之下,居住着一个超过四十年的沧桑灵魂,视线里所看到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时间的力量让他开始学会思考、学会沉淀。
当然,正如蓝礼对拉米所说的,这些问题不见得每个人都可以找到答案,时间会证明一切。蓝礼已经足够幸运了,他有第二段人生、第二次机会去重新审视自己,重新追逐梦想,重新享受生活。
抬起头,看着南半球那广袤无垠的天空,满天繁星让深邃的夜空呈现出令人窒息的美妙景象,蓝礼暂时把脑海里的所有思绪都放到了一边,只是单纯地享受这样的宁静。耳边响着吉他那清澈而透亮的弦音,轻轻拨动了夜晚的心弦,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侧耳倾听那动人的旋律。
不由自主地,蓝礼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一串串动人的乐符,虽然说表演一直都是蓝礼的梦想,也是他的坚持,但不可否认的是,音乐始终是他最好的伙伴,重生以来,伴随着他度过了惶恐不安的日日夜夜。那些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只有在五线谱之上跃动的乐符能够知晓。
“拉米,吉他可以借我一下吗?”蓝礼收回了双脚,看向了抱着吉他在随意弹奏的拉米。
拉米二话没说,直接就把吉他递给了蓝礼,嘴里这才好奇地询问到,“我不知道,你居然也会弹吉他?”
029 一片虚无
在剧组长时间待着,等待时间过于漫长,他们没有其他的消遣活动,詹姆斯所带来的吉他是唯一的选择。不过,在过去这几个月时间里,几乎每个人都露过一手,蓝礼却始终只是在旁边观看,没有亲自参与。拉米还以为蓝礼根本不会弹吉他。
蓝礼轻轻耸了耸肩,“只是偶尔消遣消遣罢了。”
抱着吉他在怀里,蓝礼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寻找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然后右手就轻轻地在琴弦上勾勒起来,一根琴弦、一根琴弦地,没有特别的旋律,他仅仅只是喜欢不同乐符蹦出来的声音。
小时候学习钢琴,依靠耳朵来识别不同音阶、音准,这是基础课。那些课程不仅枯燥,而且还需要天赋,对于孩子来说着实是一种束缚,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折磨,表面光鲜亮丽的贵族生活或者是天才儿童,背后付出的心血和努力却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但幸运的是,对于两世为人的蓝礼来说,他十分乐于学习新东西,死板而沉寂的童年生活倒是成为了一种享受。
音乐着实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它和表演截然不同,仅仅只是依靠着有限的音符,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却能够诠释出不同的情感、意义和故事;更为有趣的是,同样的旋律,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听众耳朵,又会演绎出不同的含义。
指尖之下生硬的琴弦【创建和谐家园】着指尖那一层薄茧,清亮悦耳的音符在月光之中跳跃着,在黑夜之中探索着世界的不同层面,蓝礼试图寻找着他和尤金之间的桥梁,试图回忆着下午那场戏的沉思和反响,试图寻找着关于战争关于信仰关于生命的答案。
一开始只是零散的乐符,不成章法,但渐渐地,乐符就连成了一串,悠扬而静谧、舒缓而平和,但是在旋律之中却缠绕纠缠着一股淡淡的寂寞和孤独,仿佛可以看到那一望无际的冰原,苍茫一片,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其他色彩,就连黑色和绿色都被无边无际的白色吞噬,地面和天空似乎已经不分彼此,看不到地平线所在的方向,整个世界融为一体,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白色。
置身其中的自己是如此渺小,宛若偌大世界里的一粒尘埃,孑然一身地站在原地,被汹涌而至的孤独吞没,缓缓渗透到骨子里的寒冷让所有的嘈杂都平复了下来,似乎就连呼吸都失去了意义。忍不住就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片深邃的宁静,好像跳入大海之中,放弃了挣扎之后,缓缓下沉,那安静到了极致、漆黑到了极致的时刻,美妙得让人沉醉。
拉米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又害怕打破这片美好的宁静,视线落在了蓝礼那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难以想象,仅仅在一分钟之前,那把吉他还在自己的手中,弹奏着支离破碎的流行音乐,但现在却焕发出了勃勃生机,仅仅只是指尖与琴弦的碰撞,居然勾勒出了如此极致的旋律。
“这是什么歌?”旁边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周围坐着的所有人都朝着声音来源望了过去,投去了愤怒的目光,仿佛在谴责着对方的不懂情趣。卡尔被如此多视线围攻,拿着一瓶啤酒不知所措,只能耸了耸肩,“我没有听过这首歌,我只是好奇,如果有歌词的话,它会是什么模样的。”
虽然身为导演,但卡尔其实也在不少电视剧里客串过,所以他和演员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亲密的。听到了卡尔的提问,大家又纷纷把视线投向了蓝礼,因为这也是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这首从来不曾听过的旋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每个人的耳朵。
蓝礼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那淡淡的微笑带着丝丝温暖,在黑夜的朦胧和厚重之中绽放着微弱的光芒,眉梢染上了一层奶黄色的光晕,徐徐勾勒出那疏朗的眉眼轮廓,静谧而美好。
微微垂下脑袋,借着那漫天星光看着指尖之下轻轻颤抖的琴弦,旋律在思绪里缓缓流淌,仿佛可以听到那寂静冰原之上呼呼作响的风声,然后,蓝礼就轻声哼唱了起来,“夜晚是不是除了安静就一片虚无?”
才一开口,拉米的手臂上就浮现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那缱绻而缥缈的嗓音轻轻地拨动他的心弦,不由就打了一个冷颤。
“曾有一艘小船,如今漂向远方。你可曾从流言与假象中逃离,真相在谎言的影子中不再真实,拿起你的剑和盾准备战斗。”
那犹如诗歌一般空灵而潇洒的词汇在旋律之间碰撞出令人炫目的光芒,真实而温暖地触碰到拉米的内心深处,缓缓地,清冷的空气将他团团包围,独立隔离开来,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了,也没有意义了,整个世界之剩下他一个人,只有耳边那动人的嗓音在哼唱着。
“夜晚是不是除了单调就一片虚无?曾有一座坟墓,如今忘在何处。冥思片刻我开始祈祷,破裂的誓言变成陷阱,无谓真诚。”
谎言与真实,信任与背叛,誓言与离别,诞生与死亡与真诚与否无关,他们就是一体两面,永恒地彼此依存,虚幻与现实的假象之间让人无法分辨,犹如在深夜的大海航行一般,静谧地前行着、摸索着,试图寻找着灯塔来指引自己前进的方向,却磕磕绊绊地撞上了冰山,遍体鳞伤、伤痕累累,最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夜晚是不是除了祝福就一片虚无?曾有一些金子,如今散落天涯。信仰何时回昂首,噢,我的上帝,请你告诉我,为何赋予信仰无上权力。”
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就打湿了冰凉的脸颊。追寻着上帝的脚步,遵从着信仰的指引,毅然决然地往前行走,一路荆棘的跌跌撞撞依旧不曾后悔。但看着满目疮痍、横尸遍野、天寒地冻的世界,却突然开始茫然了。曾经的回忆,曾经的朋友,曾经的热血,曾经的坚持,曾经的信仰,散落天涯。
拉米突然就无法自已地哭泣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蓝礼内心的呼喊,那无声的呐喊,来自尤金、更是来自他自己灵魂深处的呼救。在这场没有胜负、没有目标、也没有正义的战争之中,他们曾经坚定不移相信的所有一切都轰然倒塌,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拖着沉重笨拙的脚步,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前往何方,又能够抵达何处。
“夜晚是不是除了安静就一片虚无?”
听,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呢喃,夜晚是不是除了安静就一片虚无?战争是不是除了死亡就一片虚无?信仰是不是除了自欺欺人就一片虚无?坚持是不是除了独自奋斗就一片虚无?世界是不是除了自己就一片虚无?
那无边无际、无止无尽的孤独,渗透每一个音符之中,让拉米无法自拔。睁开眼睛,满天满地的星辰仿佛在翩翩起舞,伴随着清冷而柔和的旋律洒落下来,犹如瀑布一般引爆了整个夜晚的能量,喧闹之中的孤独却拖拽着他的脚踝,下落,下落,不断下落,落入无底深渊,没有终点。
“曾有一珍宝,如今音讯杳然。你可曾从流言与假象中逃离,是啊,美好中也有些许腐朽,拿起你的剑和盾准备战斗。”
灵魂的一部分似乎就这样遗落了,永远地遗落在了战场之上,永远地遗落在了那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之上,永远地遗落在了那被死亡渗透的世界里。
转过头,拉米真正地读懂了蓝礼今天下午那场表演的意义。那是一场告别,温柔地告别,尤金永远地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碎片留在了这里,伴随着那个女人的长眠,他再也无法变得完整了,即使得以从战场生存下来,即使得以从疾病手中逃脱,但,尤金终究再也不是那个尤金了。
“是啊,美好中也有些许腐朽,拿起你的剑和盾准备战斗。”
“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Hemingway曾经说过,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值得我们为之奋斗。我只相信后半句。”这句台词来自于“七宗罪”这部经典的电影,蓝礼的脑海里突然就浮现起了这句话。也许,这就是尤金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同时也是尤金摆脱梦魇的动力。
尤金可能和蒂姆一样,穷其一生也不明白战争到底是什么,甚至不明白信仰到底是什么,但他们依旧在为之奋斗。即使看不到终点。
蓝礼的手指停了下来,放任那余韵在空气里轻轻震动,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仿佛可以清晰地听到风声的呢喃和溪水的嬉笑,就连星辰的俏皮都一清二楚。这样的时刻,纯粹而美好。
擦拭掉脸颊上狼狈的泪水,拉米却丝毫不觉得害羞,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旁边那一张张窘迫的脸孔可比他糟糕多了,就连站在旁边的卡尔都转过身去。这是一天之内的第二次了。
“蓝礼,刚才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拉米不由自主地放轻自己的声音,就好像羽毛下落一般。
“一片虚无WasThereNothing?“蓝礼想了想,然后说出了名字。
可是由于句尾是疑问号,拉米不由愣了愣,确认了一次,“一片虚无?”
蓝礼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答复,“一片虚无?”
注:一片虚无WasThereNothingAsgeir
030 荣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