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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冷柄国听到你这样说,非得气疯了不可。”罗翔飞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冯啸辰这样说是为了宽他的心,以证明自己没有被冷柄国收买,这些话虚虚实实,当不得真。不过,冯啸辰能够这样说,也已经很不易了,一个小年轻,突然一步登天却没有忘乎所以,仅凭这点定力,当个副处长还真不算高就。
“冷厂长这样任命,一方面是欣赏你的才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孟部长的举荐,这一点你要清楚。到目前为止,你还只是因为你的学识而打动了孟部长和冷厂长,具体的工作能力如何,还需要在实践中检验,切记要戒骄戒躁。到明州之后,你要少说多听,多了解基层的情况,不要觉得自己是钦差大臣,可以下车伊始就哇啦哇啦地放炮……”
罗翔飞耐心地向冯啸辰交代着注意事项,像是一个老师一样。冯啸辰知道罗翔飞是真心地希望他成长,对于罗翔飞这些教诲,自然是虚心接受,并表示会随时向罗翔飞汇报动态。
听说冯啸辰凭空捞到一个副处长,田文健心里又失落了一番。不过,他很快就把心态调整过来了,认为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冯啸辰被别人撬走了,不会再在罗翔飞面前与他争宠了。
他替罗翔飞把冯啸辰一直送出办公楼的大门,再三叮嘱他不要挂记这边的工作,要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新的岗位上去。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去了就别再回来了,这边又没啥好的。他还很想送孟部长一本三国演义,让孟部长学学啥叫刘备借荆州,借了就不要还嘛,客气个啥呢……
回程的时候,吉普车又带上了薛莉和王文军。王伟龙还要上班,不可能天天守着孩子,带孩子看病的事情,就只能由薛莉负责了。看到冯啸辰带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回采购站,说是要在分配给他的房间里暂住一段时间,吴锡民嘴里说着“没事没事”,脸上还是挂上了些颜色。不过,薛莉迅速地送了一条中原省特产的封扁鱼和一包质地不错的干蘑菇给吴锡民,吴锡民脸上的温度就以可见的速度回升了,当即表示薛莉和孩子可以在采购站搭伙吃饭,至于伙食费嘛,想给就给,不想给也无所谓,这么一个大厂,还缺几毛钱饭钱?
冷柄国在与冯啸辰谈完话之后,就随孟凡泽他们一起走了。他是一个堂堂的大厂长,当然不可能呆在采购站里闲着。他要到部里去拜见一下领导和各相关司局的负责人,还要去有协作关系的部委、研究所等地方联络感情。这些事原本不是冷柄国这样一个业务干部所擅长的,但这些年赶鸭子上架地干了一阵子,他也就适应了,知道“跑部才能钱进”的道理。
冯啸辰把房间让给薛莉,自己挤在邢本才的房间里住了几天。吴锡民倒是提出过再给他另开一个房间,他以自己马上要去明州的理由婉拒了。他知道自己让出房间无所谓,如果另开房间,就属于占公家便宜了。他在林北重机的根基还浅得很,这样做无异于自掘坟墓。
在几天时间里,冯啸辰把采购站里自己权限之内能看的资料都看了一遍,了解了一些有关的采购情况。他在与吴锡民、邢本才以及采购站其他工作人员日常的聊天中,也了解到了一些林重的八卦,对于厂子里的人情世故不算是一无所知了。此外,他还抽时间去煤炭研究所的资料室里又查了一些资料,主要都是关于液压件方面的,以备不时之需。
等了几天之后,技术处副处长、副总工程师彭海洋风尘仆仆地从林北市赶过来了。这是一位50年代的大学生,今年刚满40岁,中等身材,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也许是因为在企业里呆久了,他身上看不到太多文气,倒像是个熟练技工的样子。不过,冯啸辰此前就已经听吴锡民他们说起过,彭海洋在技术上是有几把刷子的,而且做事非常严谨,在他面前,其他的事情都好商量,唯独技术方面的事情,那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你就是冯啸辰?”彭海洋第一眼看到冯啸辰的时候,就带着几分怀疑。因为过于年轻的缘故,冯啸辰已经让太多的人产生这种怀疑的感觉了,没办法,这就是穿越者的苦恼。
“我是冯啸辰,彭处长,你好。”冯啸辰大大方方地向彭海洋伸出手去。
彭海洋有些意外,似乎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年轻会与自己握手。他慌乱地伸手和冯啸辰握了一下,被岁月遮掩起来的那股知识分子的呆气就显示出来了。
“听说你一下子就看出液压阀的问题是因为阀孔压砂,你原来就搞过液压件吗?”彭海洋愣头愣脑地问道。
“我也是受了常总工的启发,才这样瞎猜的,没想到还摸着点边。”冯啸辰道。
“哦。”彭海洋释然了。
我说嘛,我们技术处好几个总工一级的技术人员都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么一个小年轻怎么会想得到?原来是常根林给了他启发。说是启发,其实没准就是直接说出了几个选项,让这小年轻去选一个而已。这年头,以讹传讹的事情太多了,凡事还是要眼见为实啊。
“小冯,我们这次去新民厂,是要和他们商讨一下提高液压件质量的问题,无论如何得让他们生产几个过得硬的产品出来。咱们得打持久战,就住在他们厂子里,守着他们把液压件生产出来,这一点你要有心理准备。”彭海洋交代道。他可没把冯啸辰当成与自己平级的副处级中层干部,在他看来,这个所谓副处长就是为了做给新民厂那边看的,其实,不就是一个给自己拎包的随从吗?
第二十九章 还是部里出人才
新民液压工具厂是明州省的一家省属企业,坐落于明州省下面一个名叫塘阜的县城里。造12立米挖掘机的时候,林北重机的采购员们如没头苍蝇一样全国各地乱窜,为挖掘机上的各种特殊配件寻找供应商,新民液压工具厂也就是那时候才进入了林北重机的视野。
一台大型设备,涉及到的零部件数以万计,没有哪家企业能够自己生产所有的配件,只能是依靠配套厂来提供。就以液压件来说,其生产是非常专业化的事情,没有一定的批量是不可能支撑起一家专业液压件厂的。林北重机生产挖掘机,需要用到液压件,不可能自己去建一套液压件生产体系,只能选择外购。
有些人喜欢神秘兮兮地曝料,说自己的七舅姥爷在某某厂工作,他跟自己说了,某某厂的某某机器根本不是自己造的,其中某某部件是进口的。其实这种料根本就没啥意义,全世界的整机厂商都是采取全球化采购策略的,追求百分之百国产化的,只有处处追求世界第一的中国。
有些配件是非常特殊的,全世界的需求量恐怕只能养活一家厂子,如果同时有两家厂子生产,那么必然会有一家要赔本倒闭。在后世,因为被中国人抢了饭碗而倒闭的欧美百年老厂不计其数,“有关部门”的领导三天两头说中国是工业大国而非工业强国,我们还有XXXX种零部件不能自己生产,“不得不依赖进口”。殊不知这话传到境外,多少家企业的掌门人连自挂东南的心都有了。
还是回到当初。接到林北重机的需求单,新民厂的态度还是非常积极的。12立米挖掘机上用的液压阀与新民厂的传统产品不太一样,新民厂便专门按照林北重机的要求设计了新产品,让车间加班加点赶制出来,满足了12立米挖掘机的装机需要。
后来,林北重机向新民厂发了函,说挖掘机上的液压阀出现了漏油现象,新民厂连狡辩都没有,直接又造了两个新的液压阀,派专人送到了工业实验的现场。新民厂对于自己产品的质量是非常清楚的,漏油是一个顽症,不漏油反而是偶然。他们的产品原来从未在这种高强度工作的设备上使用过,在其他那些设备上,漏油的速度不会这么快,造成的影响也不大,就是机仓里稍微有点脏而已,用户不会特别计较。这一回,他们没想到12立米挖掘机的使用环境如此恶劣,对液压阀的质量要求这么高,大家还有一种上了贼船无法脱身的感觉。
听说林北重机派了人专程上门来商讨液压阀的质量问题,而且派出的还是一个重量级的团队,由两名副处级干部组成,新民厂有些惶恐了。作为一家省属企业,新民厂只有厂长和书记才是正处级,其余的厂领导都是副处级。林北重机一出手就是两个副处级干部,其重视程度,以及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势,新民厂是完全能够感觉得到的。
“尼玛,又不是我们非要抢着给他们造液压阀的,嫌我们的质量不好,买好的去啊?实在不行,买进口的啊。”
塘阜火车站的月台上,新民厂副厂长戴胜华满腹牢骚地对生产科长陶宇说道,他们俩是接到林北重机京城采购站发来的电报后,专程到车站来迎接彭海洋一行的。
“我估计,他们也是有任务要求的,三部委联合研制新型号,进口配件的比例是有规定的,超过就不好说是自力更生的产品了。”陶宇内行地评论道。
戴胜华道:“肯定是这样,上次彭处长来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他们车上用的液压减速器,就是用了进口货。国外原本是不同意提供的,他们直接用了进口挖掘机上的备件。”
陶宇感慨道:“娘的,你说这洋鬼子怎么就这么厉害,人家生产的液压件愣是比我们的好,我们照着人家的样子做都做不出同样的来。”
“材料、工艺、设备,样样都比人家差,当然做不出来。”戴胜华道,“没办法,谁让咱们是发展中国家呢?”
“上次机械部来人视察,贺厂长提出希望进口两台镗床的事情,有眉目没有?”陶宇低声地问道,其实周围也没人在听他们说什么,他这样压低声音,只是在打听内部机密时习惯性的表现。
戴胜华道:“本来已经确定要进口了,结果中央压缩基建,很多设备的进口都暂缓了,镗床的事情也就跟着搁置了。”
陶宇嘟嚷道:“这也压缩那也压缩,又说要搞现代化,我看,我这辈子是没希望看到现代化了。”
“可不能这样说,离2000年还有20年呢,谁知道20年的变化有多大。20年以后,你还是年富力强的,我和贺厂长他们几个恐怕早就见马克思去了,你们还是能够看到现代化实现的。”戴胜华笑着说道。
说话间,从京城开来的火车缓缓地进站了,厂办秘书葛齐像只兔子一样追着火车跑了一段,等到12号车厢的门前,等着彭海洋一行下车。在林重驻京办发来的电报中,明确说了彭海洋一行的车厢号,以便新民厂接站。
“戴厂长,陶科长,彭处长他们到了。”
不一会,葛齐便领着三个人走过来了。彭海洋过去是到过新民厂的,大家都认识他。至于与彭海洋一道来的两位,戴胜华和陶宇就不认识了,不过,戴胜华颇有急智,与彭海洋握手招呼之后,便向那两人中岁数更大的那位走了过去,满脸堆笑道:“这位就是冯处长吧,欢迎欢迎。”
林重物资处采购员范刚祥闹了个大红脸,他知道戴胜华是以貌取人了,看他有30来岁的年龄,而旁边那位正牌的冯处长只有20岁不到,所以就把他认成了处长。他连忙摆手,然后指着冯啸辰,向戴胜华介绍道:“戴厂长,您弄错了,这位才是我们生产处的副处长,小冯处长。”
“小冯处长?”戴胜华眼睛都直了,他从电报上知道林北重机派来了一位名叫冯啸辰的生产处副处长,却没想到会是如此年轻。他尴尬地笑了笑,重新向冯啸辰伸出双手去,自嘲地说道:“哎呀呀,我又犯经验主义了,想不到冯处长居然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佩服哪,佩服啊。”
“小冯处长是从煤炭部派来支援我们工作的,刚刚到任不久。”彭海洋在旁边做了一个介绍。他也觉得冯啸辰这个副处长年轻得让人怀疑,不给点理由是说不过去的。他不便说孟部长推荐的事情,只能说是从部里派下来的,这样万一未来冯啸辰闹出什么笑话,人家也不至于指责孟部长用人不当了。
“是煤炭部派下来的,原来如此,哈哈哈哈,还是部里出人才啊。”戴胜华说道。这类恭维的话,其实都是套路,如果彭海洋说冯啸辰是从下面的企业调上来的,他一定会改口说还是基层锻炼人,反正都是好话,也没人计较其中的逻辑。
冯啸辰与戴胜华、陶宇分别握了手,寒暄了几句,戴胜华便招呼他们上车了。新民厂一共派来了两台车,一台是吉普车,由戴胜华、陶宇陪着彭海洋、冯啸辰坐了。另一台是三个轮子的皮卡,前面的驾驶室有两排座位,包括司机能够坐下五个人,后面还带着一个小拖斗,算是货车。这种车当时在中国并不少见,都是一些野路子企业自己搞的改装车,不伦不类的,但却非常实用而且便宜。范刚祥级别低,享受不了坐吉普车的待遇,便与葛齐一道坐了三轮皮卡,葛齐把副驾驶座的位置让给了范刚祥,算是一种照顾了。
一路聊着些口水话,一行人来到了新民厂,接着便是与厂长贺永新以及诸多副厂长、科长、车间主任之类的见面,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冯啸辰的年轻再次让大家感到了震惊,随即便传出了流言,说他很可能是某领导的子侄,是出于培养目的到林北重机去挂职锻炼的。至于他的长辈是谁,自然又引发了一场党史考据学的大论战,随即又发展到了训诂学,因为有见多识广之辈告诉大家,有些领导为了锻炼子侄的需要,并不让子侄姓自己的姓,而是给他们取了一个化名,而这些化名又都有深刻的含义。这样一来,冯啸辰的身世就变得更加波谲云诡了,成为新民厂职工很长一段时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和小冯处长这次来,是想一劳永逸地解决液压阀漏油的问题。三部委给我们下达的实验任务是,完成500万吨的挖掘总量,现在每台液压阀平均不到40万吨就无法工作了,给我们完成实验任务带来了巨大的障碍。我们希望新民厂能够改进技术,提供能够满足复杂、高强度工况的液压阀,保证我们的工业实验顺利完成。”
欢迎宴会之后召开的第一次工作会议上,彭海洋收起饭桌上的和蔼表情,神情严肃地对新民厂的领导们说道。
第三十章 我不太懂技术
“作为主管生产的副厂长,我很惭愧啊。”
彭海洋说完之后,戴胜华抢着发言了,他一张嘴就是做检讨,那副沉痛的样子,像是对国家人民犯了多大罪过一般。
“12立米挖掘机,是机械部、煤炭部、冶金部联合下达通知的研发项目。我们新民液压工具厂作为机械系统的企业,为林重提供配套,责无旁贷。在接到机械部的通知之后,我厂干部职工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纷纷表示要造出强国阀、争气阀,为实现工业现代化添砖加瓦……”
戴胜华的讲话稿也不知道是哪个秀才写的,花团锦簇,云山雾罩,足足表了十分钟的决心,这才进入了正题,开始叫苦:
“但是,由于历史的原因,以及我们自身能力的不足,完成挖掘机液压阀的任务对于我们新民厂来说,是存在着一定困难的。12立米挖掘机的工作环境非常严酷,对液压阀的性能要求超出了我们以往承担过的其他产品的要求,这给我们提出了新的课题。虽然在机械部和省厅领导的大力关怀下,在林重技术人员,尤其是以彭处长为首的精干技术队伍的支持下,我们按时完成了挖掘机液压阀的生产任务,提交了符合要求的成品。但是,在工业实验过程中,我厂生产的液压阀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质量上的缺陷,给挖掘机的工业实验带来了一定的困扰,对此,我们全厂干部职工的心情是沉重的。收到林重有关液压阀质量问题的公函之后,我们组织了全厂的工程技术人员和技术工人,对液压阀可能出现质量问题的原因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共提出了17项改善质量的措施,在此基础上生产了新的液压阀,并发送到了工业实验现场。”
彭海洋忍不住了,他打断了戴胜华的长篇大论,说道:“可是,你们发去的新的液压阀,最终还是出了同样的问题,这说明原有液压阀的质量问题你们并没有妥善解决。戴厂长,这一点你们应该承认吧?”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一部分。”陶宇起来帮腔了,“我们优化了阀体铸铁的成份,使阀体的硬度得到有效提升,减少了因为磨损而带来的漏油现象。我们还提高了阀杆的加工精度,使阀杆不圆度从国家规定的0.3丝,下降到了0.2丝……”
他头头是道地讲了七八处工艺改善的部分,言下之意,就是新民厂在这方面已经很努力了,林重方面过于苛求是不合适的。
林北重机本身并不生产液压件,彭海洋本人也不是研究这个方向,至少听不懂陶宇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如0.3丝和0.2丝之间的区别,到底对于液压阀来说有多大意义,不干这一行的人,还真说不好。
“刚才陶科长说的那些方面的改进,我们表示非常感谢。不过,就这一次的液压阀漏油问题而言,我们请煤炭研究所的专家鉴定过,他们认为漏油的主要原因是阀杆出现划痕,这一点你们派去实验现场的技术人员也确认了。而阀杆出现划痕的原因,据分析是阀孔研磨的过程中出现了压砂,对于这个技术问题,你们是如何解决的?”
彭海洋只能把煤炭研究所那边给出的结论说出来了,阀杆划痕是他亲眼所见的,自然不会弄错。至于说阀孔压砂的问题,就只能是照专家们的口径来说了,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当然,压砂这个概念,彭海洋肯定是知道的。铸铁材料的表面分布着一些碳石墨点,俗称叫软点,其得名是因为这些地方的材质比其他地方要软一些。在用金刚砂对铸铁工件表面进行研磨处理时,一些细小的金刚砂粒会嵌入这些软点,这就被称为压砂。压砂现象的存在,会使铸件表面出现毛刺状的突起,阀杆在这样的表面运动时,就会产生划痕,并导致漏油。
这个道理说起来简单,但在液压阀的生产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就需要一些专业背景了,而彭海洋无疑是缺乏这种背景的。
听到彭海洋说起压砂的事情,陶宇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道:“压砂这个问题嘛……当然肯定是存在的。做铸铁研磨,哪有不产生压砂的?提交给林重的这几件液压阀,我们都进行过认真的人工清砂,已经做到最大程度的去除嵌砂了。至于说最后还是有个别残余的压砂,这是难免的,这么小的砂粒,肉眼都看不清楚,单纯用工具清除,哪能一个漏网的都没有?”
“这么说,只要是液压件,压砂就是难免的?”彭海洋逼问道。
陶宇当然不会把话说死,他摇摇头道:“这也不一定,有的时候运气好,清砂清得干净,那就没有压砂了。还有,如果是用珩磨工艺法,不用金刚砂做研磨,也不会出现压砂。”
“那为什么不用珩磨法呢?”彭海洋觉得自己抓住了对方话里的漏洞,着急地问道。
冯啸辰坐在旁边不动声色,心里却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陶宇提出珩磨工艺法,本身就是刨了个坑等着彭海洋跳进去,而彭海洋因为不懂这方面的技术,还真的就一头扎进去了。
“其实,我们厂生产的液压件,也有很多是用珩磨工艺的。”陶宇轻描淡写地说道,“用珩磨工艺的这些,都不会出现压砂的现象。但是,12立米挖掘机液压阀这个产品,没法用珩磨法来精加工,因为珩磨法对预制孔的几何精度要求很高,如果预制孔的几何精度不够,珩磨的工件孔就很难做到精密。咱们这个液压阀形状特殊,铸造工艺复杂,所以工件的几何精度本身就比较差,如果再用珩磨法,最终恐怕连现在的质量都达不到。”
“这……”彭海洋一下子就被噎住了,这就是外行的短板了。他甚至不知道陶宇说的这套是不是真的,可人家就这样字正腔圆地说出来了,让他如何反驳呢?他这时候才意识到,对方主动提起珩磨法,其实就是为了转移他的思路,让他犯错误。一旦他说错了话,对方有理有据地予以驳斥,他就没法再往下追究了。
看到彭海洋哑口无言,新民厂的一干人心里都轻松了几分,看来,林北重机派来的人也不过就是如此嘛。
要说起来,林北重机和新民厂既不是一个系统的企业,也不在同一个省,二者可以说毫无关系,因此新民厂的领导们并不需要在乎林北重机的态度。可12立米挖掘机研制项目是由机械部、煤炭部和冶金局三家联合下文开展的,新民厂是机械系统的企业,隶属于明州省机械厅,而省机械厅又是机械部的下级,所以新民厂在这件事情里也是有一份责任的。
三部委联合开展研究,主机厂林北重机是煤炭部的企业,其他两家部委主要负责配套,相互之间也有些争功的意思。如果新民厂在这件事情里掉了链子,最终丢的是机械部的脸面,机械部肯定会不高兴的。要让林北重机不去机械部告状,就必须把对方的嘴堵住,戴胜华、陶宇这一番道理,让彭海洋无话可说,这就是新民厂的胜利了。未来如果机械部要追究此事,新民厂也有话讲了。
彭海洋知道自己上了当,想收回刚才的话,再回头去说研磨压砂的事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他转头看了冯啸辰一眼,说道:“小冯,常总工不是也跟你说了压砂的事情吗,你有什么看法,也可以说说嘛。”
彭海洋这就是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了,他也不想想,他自己都被新民厂的人绕进去了,冯啸辰也就是一个不到20岁的年轻人而已,又没有企业经验,怎么可能再说出什么有份量的话呢?万一冯啸辰再闹出什么笑话,他们这一趟可就真的白来了。
冯啸辰心里对于新民厂的解释并不以为然,研磨工艺的确有出现压砂的隐患,但如果对研磨工具选择得当,金刚砂的粒度正确,事后清砂和抛光过程严格,是完全可以消除这个缺陷的。说到底,要么是新民厂的技术还不过关,对研磨工艺掌握得不够深入,要么就是工时投入不够,或者质量控制不严,这才会出现如此明显的压砂现象。这些问题,彭海洋不清楚,冯啸辰却是心知肚明的。
不过,冯啸辰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向新民厂发难,毕竟他还没有看过新民厂的生产过程,其中到底有些什么问题,他并不清楚。压砂只是液压阀缺陷的一个方面而已,虽然目前暴露出来的就是这方面的问题,但谁知道是否还有其他的毛病呢?这个时候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压砂这一个问题上,未免有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之嫌。
想到这里,他向众人笑了笑,说道:“我不太懂技术,这次给彭处长当助手,主要是来向新民厂的老大哥们学习的。关于压砂之类的事情,我现在也说不好是怎么回事。我想,贺厂长、戴厂长是不是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实地参观一下新民厂的生产过程,我相信我们会从中学到很多东西的。”
第三十一章 不要谈责任问题
冯啸辰的这个表态,让彭海洋有些泄气,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他原本是因为被新民厂挤兑得说不出话了,才想让冯啸辰来解解围,谁知道冯啸辰居然直接就举旗投降了。可细一想,冯啸辰这个表现并不让人意外,他的确不懂技术,此前能够说出压砂二字,估计也是听常根林说的,面对着新民厂的专业人士,还能指望他说出什么话来救场?
冯啸辰的话在新民厂一干人听来,却是颇为顺耳。大家都想,这个年轻小处长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至少不会像那个彭海洋那样不知进退。看来,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副处长,尽管只是挂职,也还是有点道理的。如果彭海洋也是这样的态度,那么这一回的事情不就好办了吗?
平心而论,新民厂的确是想拿出高质量液压阀的,谁乐意自己的产品三天两头出故障,就算人家不上门来骂娘,在背后嘀咕几句,自己也得打喷嚏不是?可问题在于,提高质量这句口号喊出来容易,真要做到可就太难了。设计、工艺、材料、装备加上工人的操作水平,哪一样出点问题都不行。厂里能够做到的,就是多投入一些人手,想办法把这个液压阀做得更精细一些,但要想达到国外同等水平,那还是很困难的。
“这样吧,彭处长,冯处长。”
厂长贺永新开口了,相当于是对今天这次会谈做一个总结:
“关于12立米挖掘机的重要性,我们是非常清楚的。液压阀出现的问题,一部分是我们主观上努力不够所致,还有一部分是客观上的国情所至,咱们毕竟还是发展中国家嘛,技术水平与西方发达国家是无法相比的。我们会组织全厂最精干的队伍,对这个问题再进行一次会诊,选择最好的技术工人再生产两台液压阀,并进行严格的出厂检验,尽可能地保证12立米挖掘机的工业实验不受影响。两位处长,还有范科长远来不易,你们可以到我们厂执行所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到车间去看看,指导一下工作。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后天我安排办公室派个车,送你们三位到我们边上的白马山去转转,那座山风景还是很不错的,山上有个龙泉寺,听说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值得看一看。”
“白马山就算了吧,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既然贺厂长说还要再搞一次会诊,我想参加一下,听听咱们厂里的工程师是怎么说的。”彭海洋黑着脸说道,他平常的时候还能保持一点亲和的表情,遇到在技术上吃瘪的时候,真实的嘴脸就暴露出来了。
“欢迎欢迎啊。”贺永新用愉快的口吻说道,“有彭处长光临指导,我想我们的诸葛亮会一定能够开得更加成功的……冯处长,你有什么安排,要不要我让办公室给你和范科长单独安排一下吧?”
“这个……恐怕不太合适吧。”冯啸辰面露尴尬之色,他假意地偷眼看了一下彭海洋,说道:“既然彭处长不去,那我自然也……嗯,也就不去了。不过,技术方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懂,我倒是对咱们的生产车间挺好奇的,这几天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人,带我到各个车间转一转,也算是开开眼界嘛。”
新民厂几个人都互相对着微笑起来,他们猜想,这个冯啸辰心里肯定是愿意去白马山的,只是彭海洋不去,他也不便去。彭海洋想去参加技术科的会商,冯啸辰又不懂技术,跟着去肯定就是丢人现眼而已,所以选择了去车间参观。也是,对于在部里坐办公室的干部来说,车间里那些机器设备估计也是挺新鲜的,他说想开开眼界,想必是真心话吧。
于是此后几天的安排就确定下来了,彭海洋跟着新民厂技术科的技术员们分析改进液压阀生产的方法,冯啸辰由生产科派一个副科长陪着去车间闲逛。至于采购员范刚祥,则代表两位科长去游览白马山,他没什么官职,也不用忌讳人家说啥闲话,能够有个旅游的机会,他可求之不得。会上还商定,林重三个人的食宿都由新民厂负责,贺永新专门交代了分管后勤的副厂长,要求以省厅领导视察时候的接待标准予以安排。
会谈结束,宾主寒暄告别。彭海洋的气还没消,一副苦瓜脸,勉强和贺永新等人握了手。冯啸辰则是一副没心没肺、欢天喜地的样子,似乎还带着几分谄媚之色,反复地向贺永新、戴胜华等人说着诸如感谢、叨扰之类的客气话,让站在一旁的彭海洋更是气上加气了。
“小冯,厂里安排你到明州来,是来干什么的?”
在招待所住下后,彭海洋气呼呼地来到冯啸辰住的房间,对他兴师问罪。新民厂对他们几个的确是比较照顾,每人都享受了单间的待遇,只是房间是非常简陋的,洗漱和方便都要到楼道的水房和卫生间去解决。
“彭处长,坐下说,激动解决不了问题,是不是?”
冯啸辰一扫此前那种装傻扮嫩的姿态,平静地向彭海洋说道。
彭海洋只觉得心中一凛,定睛注视着冯啸辰的眼睛,只觉得对方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种让人肃然的镇定,或者说是威严。他身不由己地在冯啸辰指的椅子上坐下来,说话的语气也软了几分:
“小冯,出发之前,你不是跟常总工了解过压砂的事情吗,在今天的会上怎么一言不发?新民厂的液压阀漏洞主要原因就是阀体压砂,而他们却避重就虚,说点什么铸铁材料、加工精度之类的事情,这不是存心糊弄我们吗?压砂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他们弄再多的虚头也是多余的,这一点你也应当很清楚吧?”
冯啸辰点点头:“我非常清楚。”
“那你为什么不说?”彭海洋问道。
冯啸辰道:“今天这个会,对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推脱责任。液压阀出了问题,联合设计组肯定要上报机械部,机械部方面对这件事是肯定要追究的。新民厂要做的,就是证明他们已经尽了全力,甚至是做了120%的努力,这样他们就不用承担责任了。”
“……”彭海洋看着冯啸辰,一时有些傻了。他也是40岁的人了,在企业里工作了十多年,哪里不懂这些企业里的弯弯绕绕,只是刚才在会上眼睛光顾盯着漏油的事情,把这个茬给忘了。他没有想到,冯啸辰这么一个年轻人,居然有这样的心机,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的实质。
冯啸辰笑了笑,并不解释,其实也没法解释。前一世,他经历这样的事情还少了吗?出了问题,大家都是先忙着把自己摘干净,在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础上,才开始谈解决问题的方案。彭海洋这样矛头直指新民厂,新民厂岂能接受。他们无理都会闹上三分,更何况他们的确还是有几分歪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