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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啸辰吓了一跳,赶紧说道:“这个恐怕不合适吧?要不,我还是叫你张姐吧。”
“也行,由你。”张海菊有着北京人特有的随意与爽朗,她查验了一下冯啸辰的阅览卡,不禁啧啧连声:“哎呀,才19岁就进冶金局了,真行,家是北京的吗?什么,是南江的呀,南江我知道,下放的时候我还在那里呆过几年呢,对了,你掐饭了吗?”
最后一句,张海菊模仿的是南江的当地方言,虽然有些跑调,但冯啸辰还是感受到了对方释放出来的善意。他与张海菊站在资料室的柜台前聊了10分钟时间,把自己的家庭背景、生辰八字、到冶金局来的原因等等都向对方汇报了一遍,顺便也知道了对方的家庭背景、她以及她女儿的生辰八字、在冶金局工作以及中间下放到地方去的各种经历。
张海菊对于这个嘴巴很甜、看起来很乖巧的小伙子颇为喜欢,聊到高兴之处,还发出了让冯啸辰去她家吃饭改善伙食的邀请,冯啸辰当然是半真半假地表示了感动、欣喜,然后以一个拖字诀进行了婉拒。
冶金局作为经委的一个下属机构,地位也是非常高的。在冶金局的资料室里,有着许多在其他地方难以找到的内部资料,还有大量国外冶金方面的期刊。当年国家外汇极其短缺,能够拿出来订阅国外期刊的钱更是寥寥无几,也只有经委这样的权力机关才能订阅这么多各种类型的期刊。在资料室里,冯啸辰不时能够见到一些外单位前来查阅资料的人员,据说,这也是需要达到一定级别的单位开具证明,经委方面才会接待的。
资料室白天看资料的人很少,因为大多数人都有手头的工作要处理,不可能跑到资料室来躲清静。不过,到了晚上,人就多起来了,有闲着没事过来找文艺期刊看的,有为了完成领导交付的任务而不得不查资料的。冯啸辰还碰上过几个埋头做翻译的,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要翻译一些专业文章拿到中文期刊上去发表,每篇译稿能够得到几块、十几块钱不等的稿酬……
“这倒也是一个生财之道啊。”
冯啸辰最早听到有人这么说的时候,不禁目瞪口呆。至少在他呆过的那个年代,机关干部的收入还是不错的,至少不至于沦落到要靠做翻译来赚外快的地步。
“老弟,你现在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等你到我们这把岁数,就知道钱不够花了。”一位看上去30来岁的干部拍着冯啸辰的肩膀,略带些自嘲地说道。
“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另外一名翻译者连忙表白道,“稿费什么的,也不是主要原因。咱们国家封闭的时间太长了,很多实践部门的同志都不了解国外的动态,我们利用业余时间翻译一些好文章出来,也是让他们能够开开眼界嘛。”
“对对,利公利私,一举多得。”先前那位大嘴巴的仁兄赶紧附和道,大家私底下的聊天,没准就会被哪个多嘴多舌的人传到领导那里去。利用业余时间干私活挣点外快不算什么大错,但公开宣扬就不合适了。如果加个冠冕堂皇的大帽子,事情就好听了,领导也找不着理由来追究。
唱高调的那位翻译者倒是注意到了冯啸辰的年轻,他满腹猜疑地看了冯啸辰半天,然后问道:“小老弟,你贵姓啊,怎么称呼?”
“我姓冯,冯啸辰。”冯啸辰一边说着,一边在空白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他这个名字略有些文气,不写出来人家很难猜出是哪两个字。
“啸辰,嗯嗯,好名字,好名字,你父母一定是高级知识分子了,能够给你取这么有学问的一个名字。”那翻译者带着恭维的语气说道。
冯啸辰却是一下子就猜出了对方的用意,他笑着说道:“大哥你说笑了,我父母就是南江的普通职工而已,我父亲是个中学老师,母亲是个大集体职工,哪有什么文化,我的名字是别人帮着取的。”
“南江来的?”那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踏实了。冶金局的大院既包括了办公区,也包括了宿舍区,经常有些职工的子女也会到资料室来看书。这二位见冯啸辰年轻,担心他是某位领导家的孩子,所以说话时加上了几分谨慎。现在听他说是从南江省来的,父母也的确是普通人,那么也就不足为虑了。
“小冯,不错啊,能够看英文资料,怎么,你父亲是英语老师吗?”大嘴巴仁兄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态度,他翻看了一下冯啸辰正在看的杂志名称,随口问道。
“不是,他是教物理的,不过英语也不错。”冯啸辰道。他从前骗罗翔飞的时候,说自己的外语是向爷爷冯维仁学的,但对这二位,他就没必要提爷爷的事情了,随便拽一个理由就行。
三个人就这样认识了。那两位也都是借调干部,大嘴巴仁兄名叫王伟龙,之前是安徽省一家冶金机械厂的工程师;唱高调的那位名叫程小峰,是凌北省有色冶金设计院的工程师。两个人都是运动前的大学毕业生,学历颇为不错,在各自的单位也都是业务尖子,所以才会被冶金局借调上来工作。
起先,他们接到冶金局借调函的时候,都是颇为激动的,觉得自己算是一步登天了,能够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干出一番大事业。到了这里,才发现是进了一个超级大坑,每天都有应付不完的日常事务,干活的时候累得昏天黑地,静下来一琢磨,好像啥也没干,还不如过去在原单位搞搞技术革新啥的,好歹还有点成就感。
一种网络用语,翻译过来是“太年轻、太天真”的意思,多见于各大社交网络、贴吧,意指对方想的简单肤浅,毫无意义。在网络和生活中被广泛应用,带有调侃和自嘲的意味。
第十四章
煤炭研究所资料室
“唉,悔不当初啊。”
这是王伟龙发出的感慨。
说这话的时候,三个人正站在资料室外面的树底下,一人夹着支烟,吞云吐雾。资料室是整个冶金局少有的禁止吸烟的场所,老烟枪们憋不住的时候,就会跑到外面来抽烟聊天。冯啸辰的烟瘾是先前那个身体留下来的,不算特别强烈,不过自从与王伟龙、程小峰三位认识之后,经常被他们拽出来一起抽烟,渐渐居然有了些习惯了。
“老弟,我不赞成年轻人太早进机关工作。”王伟龙发完感慨之后,开始给冯啸辰讲人生经验,“机关里规矩太多,做什么事情都要讲资历,还要平衡方方面面的关系。别说你这种没有什么背景的年轻人,就算我和老程,在下面的时候也算是有点小权力的吧?最起码,我在我原来那个厂子里,说句话,那是连厂长都要掂量掂量的,到了这里,算个屁啊!”
“咱们本来就只算个屁嘛。”程小峰笑道,“一个企业里的副处级,到这里不算个屁,还能算啥?别说咱们局里多少个副部级、局级,就是那些下面来办事的,哪个不是省厅的干部,要不就是企业里的一二把手,咱们可不就得夹着尾巴做事吗?”
“夹着尾巴倒是无所谓啊,反正我的尾巴也短。”王伟龙道,“可做事总得讲点科学吧?一点技改资金,数量本来就不多,还要像撒胡椒面一样分到每个单位去,谁没分着都不高兴,最后谁也干不成事。我跟我们处长提了多少次,建议局里把资金集中使用,好钢用在刀刃上,结果呢?”
“你就是个大嘴巴,你迟早会吃亏吃在这张嘴上。”程小峰提醒了王伟龙一句。冶金局的借调干部有四五十位,大家的关系也是有远近亲疏的,王伟龙和程小峰经常同在资料室做翻译,也不知道算惺惺相惜,还是同命相怜,总之关系要比和其他人更近一些,所以互相说话都比较随便。
说完王伟龙,程小峰又对冯啸辰问道:“小冯,我看你这几天一直都是在查露天矿的资料,怎么,罗局长对这方面的问题比较感兴趣?”
这个话题就有些敏感了,其实田文健交代冯啸辰查的是所有矿山机械的资料,只是冯啸辰自己猜出了罗翔飞的意图,从而把查资料的重点放在了露天矿方面。如果他透露出罗翔飞对露天矿感兴趣,而事后又证实的确如此,那么至少会给罗翔飞留下一个口风不严的印象。事实上,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冯啸辰自己说出来的,而是程小峰观察出来的。
想到此,冯啸辰掩饰地说道:“这个我倒没听说,罗局长只是让我查一下有关矿山机械方面的资料,也有可能是因为觉得我成天没事情干,给我找了点事。我翻资料的时候,恰好看到露天矿这方面的资料比较有意思,所以这几天就集中看这个方面了。等把这些资料看完,我还得把其他的内容也补上,否则领导非要说我偷懒不可。”
“其实,露天矿本来也应当是一个重点嘛!”王伟龙说道,“国外露天矿开采已经全都实现了机械化,一个工人加一台车,干的活比咱们一百个工人干的都多。都说要搞四个现代化,我看露天矿就是最应当搞现代化的。”
“那你说哪个方面是不该搞现代化的?”程小峰反驳道,“采矿需要现代化,运输呢?冶炼呢?成型呢?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你的120吨电动轮自卸车,现在工业实验都做不下来,你就消消停停地呆在这里吧。有时间还不如翻译几份资料,提前实现一下你家里的现代化。”
程小峰一番话,像是给王伟龙浇了一瓢冷水,让他一下子就蔫了,他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闷烟,然后郁郁地说道:“唉唉,老程你说得对,我咸吃萝卜淡操心,管这事干嘛!”
接着,这二人便转而聊起了大院里的各种八卦,点评说哪位领导作风硬朗,哪位干部手底下有真本事,还列了诸如四老马、四新马、四黑马、四马虎之类的段子,让冯啸辰大开眼界。据这二位说,罗翔飞算是大院里最实干的领导,技术干部出身,懂行,工作作风严谨,同时也爱护下属,算是难得的好领导。冯啸辰知道自己身上贴着罗翔飞的标签,稍了解些情况的人都认为他是罗翔飞的亲信,所以王、程二人在他面前称赞罗翔飞,他也只能半信半疑,不便去追究这些话的真伪。
除开涉及到罗翔飞的话题不提,王伟龙、程小峰两个人对冯啸辰这个小老弟还是颇为照顾的。他们俩都是成了家的人,被抽调到京城来,老婆孩子都留在老家,他们也不会太委屈自己,隔三岔五便会自己支个煤油炉炖点肉啥的。每到这时,他们便会把冯啸辰叫上,让他也有个打牙祭的机会。
冯啸辰身体年龄很小,心理年龄却不算小了,自然不会那么不懂事,光吃白食。他离开南江的时候,何雪珍给他揣了200块钱,叫他在外面吃好一些。所以他也会经常去黑市买点肉回来,借口是借王伟龙他们的炉子用用,实则就是和他们一起搭伙改善伙食。
和冯啸辰同宿舍的曾永良有时候也会加入他们的聚会,不过曾永良是个行政干部出身,和王伟龙、程小峰这种技术干部有些合不来,有他加入的时候,大家就只能谈谈八卦,很少有涉及到专业的时候。
日子一天天过去,冯啸辰逐渐和大院里的其他人都认识了,即使不说能够让所有的人都叫出他的名字,至少在楼道里遇见时,人家不会误以为他是从哪跑来办事的外人。冶金局的工作很庞杂,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相比之下,冯啸辰倒是最为逍遥自在的一个。他没有具体的岗位,所以没有什么日常事务要处理。田文健自从半个月前给他布置了任务之后,就没有再来找过他,更不用说催问进度的事情,似乎是由着冯啸辰自生自灭。幸好冯啸辰前一世就是一个习惯于工作的人,没有人盯着他,他也同样勤勤恳恳地查着资料。笔记本已经记满了两个,有关矿山机械发展的情况他也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轮廓。
“张姐,咱们这里没有《Mining Magazine(采矿杂志)》和《Mining Engineering(矿业工程)》这两份杂志吗?”
这天,冯啸辰在翻完资料室的目录卡片柜之后,用不无遗憾的口吻向张海菊问道。
“目录上没有吗?”张海菊问。
“没有,我查了好几遍了。”冯啸辰道。
“那就没有了。”张海菊道。她文化程度不高,英语水平也就仅限于能够认得出英文的书名或者期刊名,平常把收到的期刊入库之后,她就不会再翻阅了,对于书库里到底有哪些资料,她也说不上来。冯啸辰既然查过卡片柜而没有找到,那自然就是没有,对此,她也没什么办法。
“真是可惜了。”冯啸辰叹了口气,“我在别的文献上看到,去年第二期的《Mining Magazine(采矿杂志)》上有一篇关于国外矿山机械发展的综述,是美国一位资深业内人士写的,内容非常全面,而且颇有一些独到的见地,如果能够找到,对于领导肯定是非常有启发的。”
“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写个报告,请领导批一下,什么时候经委资料室统一采购资料的时候,让他们买一本回来。”张海菊说道。
冯啸辰问道:“这个周期得多长时间?”
张海菊摇摇头道:“这可不好说了,如果赶巧了,他们正好要去采购,可能两三个月也就买回来了。如果不凑巧,一两年也没准。机械处秦工想买的一本书,打报告都两年多了,现在还没买回来呢,秦工都快退休了。”
“呃……那还是算了吧。”冯啸辰败退了。他现在可真是怀念有互联网的时代,只要订购几种在线资源,各种资料都能够坐在办公室里随时查阅出来,哪需要像现在这样一本书一本书地大海捞针。最关键的是,如果针都在这片海里也就罢了,他想要捞的针在自己门口的海里根本就捞不着,那可是最让人郁闷的。
“小同志,你要查《Mining Magazine(采矿杂志)》?”
一位戴着老花镜,头发有些花白的研究人员走过来还书,正好听到了冯啸辰与张海菊的对话,随口问道。冯啸辰在资料室见过他两次,知道他是一所大学里的教授,姓李,是专程跑到冶金局资料室来查资料的。
“李教授,怎么,你们学校有这本杂志吗?”冯啸辰心里一喜,对方既然能够跑到他们这里来查资料,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到对方那里去查资料呢?冶金局资料室的期刊不全,说不定别的地方就有这份期刊了,借来看看也是可以的。
李教授摇摇头,笑道:“我们学校图书馆可没有你们阔绰,资料还没有你们这里全呢,要不我一把岁数,能坐一个小时公交车到你们这里来查资料?你说的《Mining Magazine(采矿杂志)》,我记得煤炭研究所的资料室里是有的,你可以问问他们。”
第十五章
这就是个领导项目
冯啸辰向李教授道了谢,接着便向张海菊打听去煤炭研究所查资料的手续。一问才知道,这手续还颇有一些麻烦,首先是他需要写一个申请,然后由张海菊这边提供证明,说冶金局资料室没有这份资料,接着,需要找主管领导签字,最后才能在办公室开介绍信去煤炭研究所。至于对方那边有没有什么借阅权限之类的规定,就不得而知了,没有网络的年代里,查个规章制度也得到现场去才能查到。
冯啸辰打定主意要找到这份杂志,于是便开始走手续了。他到冶金局之后,一直没有分配具体的工作,只是暂时挂在行政处,但行政处那边拒绝为他提供证明,因为查资料的事情是罗翔飞安排的,行政处并不知道具体细节。无奈何,冯啸辰只能在冶金局办公室给田文健打了个电话,让田文健给他做这个证明。
“你要去煤炭研究所查资料?为什么?”田文健诧异地说道。
冯啸辰把冶金局资料室没有某份期刊的事情说了一遍,田文健迟疑了片刻,这才让冯啸辰把电话听筒交给办公室主任刘燕萍,向他证实罗翔飞的确给冯啸辰安排了这样一个工作。刘燕萍得到这个回复,便安排手下给冯啸辰开出了介绍信,并且再三叮嘱他到兄弟单位去一定要服从对方的管理,不可乱说乱动,以免影响单位间的关系。
冶金局大院位于京城的西北郊,煤炭研究所却位于京城的西南郊,二者之间有十几公里的距离。搁在后世,这点距离倒也不算什么,开车过去,或者坐地铁过去,都不算太麻烦。但在当年,这两个地方都是城乡结合部,周围居民稀少,公交车的车次少,班次也少。冯啸辰拿着地图,连换了三趟车,折腾了近两个小时,这才来到了目的地。
“你是冶金局的?你来查资料,而且还是英文资料?”
煤炭研究所资料室的资料员王亚茹上下翻看着冯啸辰的介绍信,又反复验了几遍他的工作证,依然带着几分不信任的口吻问道。实在是冯啸辰的年龄太小了,机关里这样年龄的职工基本上都是勤杂工,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能查英文资料的人会是如此年轻的。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王亚茹的盘问,王亚茹进书库抱出了冯啸辰要的期刊,一边递给冯啸辰,一边严肃地叮嘱道:“这是国外资料,很贵的,你只能抄,不能在上面涂画,更不偷偷把里面的内容剪下来,明白吗?”
“……好吧。”冯啸辰很想争辩几句,说明自己并不是没有文化的愣头青,但想到刘燕萍对他的叮嘱,也就忍了。反正他也就是来看资料的,最多有个半天时间就看完了,何苦和对方去争这种口舌呢?
“小同学,你抄这些东西干什么,你是学煤矿机械的大学生吗?”
冯啸辰正在从期刊中摘抄有关内容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来。冯啸辰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慈眉善目、花白头发的小老头正站在他身后,偏着头看着他抄的内容,笑呵呵地对他问着话。
冯啸辰赶紧站起身来,谦恭地说道:“老师,您好,我不是大学生,我是经委冶金局的,是到咱们这里来查点资料的。”
冯啸辰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反正以他的年龄,见人就叫老师,总是没错的。那老头倒不介意冯啸辰的称呼,他摆摆手,示意冯啸辰坐下说话,接着自己也坐在冯啸辰的身边,拿起冯啸辰刚刚看的期刊,一边翻看着,一边问道:“这些资料,你都能看得懂吗?”
“连猜带蒙吧,多读几遍就懂了。”冯啸辰低调地说道。
“我看看你记的笔记。”老头又向冯啸辰伸出手去,语气中带着些不容置疑的霸气。
冯啸辰对这种老头是毫无办法的,他们混到这把子岁数,一般都有点地位,或者是单位上的领导,或者是学术权威。他们提出要看冯啸辰记的笔记,冯啸辰哪敢拒绝。幸好这笔记上也没啥不能见人的东西,对方想看,就由他看好了。
“电液压传动,齿条推压,低温起动……嗯,还有点章法,看得出,你查资料是带上了自己的头脑的。”老头看着冯啸辰记的内容,用一种上位者的口吻对他称赞道。
“您过奖了。”冯啸辰道,他弄不清楚对方的身份,看对方这意思,似乎也不打算向他透露自己的身份,于是他也就不便询问了。对方摆出一副领导的模样,对他的工作给予评价,他除了表示谦虚之外,似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咦,你这里画个问号是什么意思?”老头看着看着,终于发现了有问题的地方。
冯啸辰探头过去,原来是自己整理的国内几家单位开发矿山机械的概况,旁边有一个问号,那是自己抄录资料的时候画上去的,结果被这老头盯上了。冯啸辰再仔细看看,发现自己画问号的那一项恰好就是煤炭部下属几家企业正在着手开发的25立方米矿用挖掘机项目,估计这老头与这项目还有点关系,看到冯啸辰画上问号,老头岂有不过问一声之理。
“其实也没啥意思,呃,就是对其中有些问题还存在疑问吧。”冯啸辰敷衍着说道,再没有比背后评论人被事主当场抓获更让人尴尬的事情了,冯啸辰抄这段资料的时候,还是在冶金局的资料室里,他对煤炭部的工作如何置疑,都无伤大雅。可现在他是在煤炭研究所,这就相当于被人抓了现行了。
老头显然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摇了摇头道:“不对,你不是有疑问,你是有看法。说说看,这个25立方米矿用挖掘机的项目,有什么问题?”
“这个,还真不太好说。”冯啸辰支吾起来。
“有什么不好说的?”老头立着眉毛,慈眉善目的形象立马就变成了一个判官,似乎冯啸辰如果不肯老实交代,他就要叫出小鬼让冯啸辰尝尝厉害了。
冯啸辰原本打算息事宁人,不想得罪老头,见老头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冯啸辰也就豁出去了。反正他的想法是有道理的,说不上是诽谤,就算说出来让老头不高兴,又能如何?这可是你逼着我说的。
想到此,冯啸辰淡淡一笑,说道:“其实也没啥,就是我觉得这个项目过于拍脑袋了,或者说直接点,就是一个领导项目,没啥意义。”
所谓领导项目,特指某些领导一时心血来潮提出来的项目。比如说一个领导到了企业,说你们企业有这么强的实力,应当搞搞汽车嘛,结果企业为了拍马屁,便真的搞起汽车来了,这种项目就称为领导项目。领导项目一般来说都缺乏详细的论证,纯粹是为了让领导觉得高兴,因此不惜工本,而且到最后往往是以失败而告结束。
在体制内,说某个项目是领导项目,其实都是带着贬义的。冯啸辰一张嘴就说这个项目是领导项目,这可就是硬生生的得罪人了。
果然,那老头的脸刷地一下就黑了,他咧了咧嘴,冷冷地说道:“好大的口气,你倒给我说说,这怎么就是领导项目了?你如果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今天就别想走了,我管你的晚饭。”
所谓管晚饭,和后世人说的“喝茶”恐怕是一个用法,那就是要被敲打敲打的意思了。老头倒不是因为听不进不同意见,要找冯啸辰的麻烦,而是他觉得冯啸辰年纪轻轻就口出狂言,不符合机关工作的要求,想借这个由头教育教育他,以便帮助他变成成熟一些。
冯啸辰既然敢说,自然是有底气的。他把面前的英文期刊推开,把笔记本翻到一页空白处,开始用笔画着一台矿用挖掘机的图样,准备给老头来个看图说话,说说这台机器的问题。
老头一开始没明白冯啸辰的意思,看他画了几笔,便挥挥手让他停下,然后转头对王亚茹喊道:“小王,你去拿一份MT25的草图来,我有用。”
先前对冯啸辰挑三拣四的王亚茹连一点磕绊都没打,便屁颠屁颠地跑去找来了一份草图,恭恭敬敬地递到老头的手上。她想说句什么,被老头眼明手快地拦住了,显然老头是不想让冯啸辰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至于目的是为了避免冯啸辰害怕,还是不屑于向冯啸辰明说,冯啸辰就不得而知了。
莫非是研究所的所长?或者是总工?这个编号为MT25的25立方米挖掘机,没准就是老头设计的,今天如果自己不能说出点让老头服气的话,这顿晚饭估计真得在研究所吃了,只是这饭好吃不好消化,没准还会像刘燕萍警告过的那样,影响了兄弟单位之间的关系。
算了,也别想什么藏拙的事情了,拿出点真本事来先把老头唬住,后面的事情再说吧。
冯啸辰在心里盘算道。
第十六章
你打算怎么解决
“五年前,机械部、燃化部、冶金部联合开展了12立方米挖掘机的研制工作,并于去年制造出了第一台样机,目前正在进行工业实验。煤炭部提出的25立方米挖掘机项目,就是这一项目的延续,是这样吧?”
冯啸辰一旦想明白了,也就收起了此前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开始向那老头侃侃而谈。
“这都是资料上能看到的,你说的没错。”老头淡淡地说道。他从兜里掏出了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又向冯啸辰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请冯啸辰抽烟。冯啸辰摆摆手,同时用手指了一下墙上写的
“禁止吸烟”的告示。那老头迟疑了一下,悻悻地收起了烟盒,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凑在鼻子上闻着,用以满足自己的烟瘾。
冯啸辰对于老头这个举动倒是有几分敬意,他分明看到,在老头拿烟盒出来的时候,那个王资料员就盯着他们这边,却丝毫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很明显,老头在研究所应当是一个权力极大的人物,这种禁止吸烟的限制,对他或许是无效的。然而,对于冯啸辰的提醒,他居然能够从善如流,宁可用鼻子闻烟卷来解馋,也不违反规定,这就说明这老头还是挺讲理的,这也让冯啸辰心里踏实了几分。
“在三部委此前的计划中,并没有25立米挖掘机的研制安排。三部委当时达成的共识是,12立米挖掘机已经能够满足大型露天矿开采的需求,样机试制成功后,要经过严格的工业实验,固定设计,然后生产100台以上,投放到各地矿山。在此之后,才会考虑25立米挖掘机的建造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