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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声情并茂的话语没有取得意想中的效果,本来在李诚中想象中,等他说完这些,老头们会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拉着他李诚中的手,大声的说出各种感激的言语,然后等耆老们宣布完回榆关的消息,整座寨子里的百姓们都会群情欢呼,大伙儿肯定会为能够活着离开白狼山而欢欣鼓舞……可惜,这一切想象中的场景都没发生,三个耆老听完以后,只是相互瞪视着,你看我,我看你……
李诚中以为他们没听明白,有些泄气的用更白的话解释了一番,然后,他看到三位耆老皱着眉,居然一个个面带难色。他有些不明白了。此刻粥已熬好,刘金厚带人端了几碗过来,递给三位耆老。看着三位耆老一言不发的顺着木碗边边吹气边喝粥,他无奈的一把拽过刘金厚,问:“怎么回事?三位老人家怎么不说话?”
刘金厚愣了愣,道:“都头莫急,某去问问。”李诚中点了点头,有些气恼的离开了三位耆老。他冒着风险带兵过来解救百姓,一番好心好意,换来的却是冷漠以对,忽然间有种被挫伤的失落感,郁闷得一脚踢向一块碎石,将那石头踢得老远。
远远的瞅着三个老头将粥喝完,围在一块儿说了半天,然后跟着刘金厚到李诚中面前,其中一个皮肤黄黑的老头上前躬身,迟疑了一会儿,方道:“这位将爷,听金厚那后生说,将爷似乎有些生气。其实不是老头子们不识好歹,将爷带兵来救咱们,咱们大伙儿都心里感激,只是大伙儿还是想留在这里,毕竟是生长了几十年的地界儿,实在是舍不得离开……”
这回轮到李诚中瞪眼了,他十分不解的张着嘴,好半晌才道:“你们不想走?……可是……契丹人来了怎么办?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契丹人可是有刀的,到时候将你们掳了去,高兴的就让你们做牛做马,不高兴了哪里还有命在?老人家,你们可要想清楚!”
第三十九章 白狼山水间(六)
老头嚅嗫了片刻,又道:“从这里到榆关至少要走一天,那么多妇孺老幼,恐怕还要更久,某等也是怕给将爷增添拖累,到时候路上遇到契丹人,更加不好走脱。而且,契丹人向来没长性子,再过一阵子,他们大多就会离开此地,老头子们也就能重返村里了。”
李诚中有些理解了,老人家是最故土难离的,有些顽固的老人甚至宁愿死在家中,也不远背井离乡。而且,在这个时代的整个世界上,就属【创建和谐家园】对于土地的眷恋之情最是浓郁,让他们抛弃土地,比让他们丢弃性命还要艰难。他有些不甘心的继续劝道:“很多百姓都逃入平州了,只要家中有丁壮从军,就能在碣石山下获得良田……”
另一个姓程的老头上前一步,插话道:“将爷,碣石山在哪里,某等不清楚,但是白狼山下的田地,某等是从祖辈就开始耕种的,实在是舍不得啊。那些逃入关内的乡邻们,只要契丹人退了,想必都会回来……”
李诚中气道:“可是契丹人不退怎么办?你们还能在这里躲上一辈子?要是他们有一天进山了,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当李诚中被老头们带到后山的时候,他哑口无言了,因为这些百姓用行动告诉了李诚中,就算契丹人不退,他们也能在白狼山中躲一辈子。后山的山坳中,这里一片、那里一片,已经被逃难的百姓犁出一块一块不规则的田地,这些田地顺着山中的溪流,一层层叠在山坡上,其中许多都已经发出了青苗!
按照老头们的说法,白狼山中因为有充沛的地热,就算到了冬天,土地也不会冷,在这里耕种的话,一年可以收两季!若不是因为地处山上,通行不便,大伙儿早就在这里耕种了。这次逃难的时候,很多村户都随身携带了种子,已经于一个月前进行了首次播种,只要大伙儿熬到春天,第一茬粮食就能收获。虽然第一次收获因为首耕的缘故不会太多,但也足够这些百姓生存下去,再耕种个一两季,这些耕地就能成为良田,大伙儿也就不用再为粮食发愁。
看着后山那几处冒着热气的温泉,李诚中很是无语,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温泉冒出来的热气中硫磺的味道并不浓郁,而且耕地都离那些泉眼处较远,远远不会受其影响,但却处于温暖的地热范围中,估计就算下了大雪,雪也肯定会很快融化,反而成为滋养土地的水分。对于这种地热资源的超前运用,他除了深深佩服外,只能暗自解嘲:“谁说穿越人士就一定知识领先?古人的能力可是远远超出后人想象的。”
老头们的眼神里,李诚中看到的是那份劳动后的喜悦和憧憬,他鼻子有点酸,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李诚中在军寨中呆了一天,他命令手下的两都士兵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包括将那些开凿在山壁上的窑洞再次进行了清扫,在角落中搭建了几个新的灶台,将马厩重新整理出来,砍伐了一些木头将其圈上围成栏舍,他准备回到平州后弄些羊来让寨子里的百姓豢养。最后,他命令将两车粮食全部留下,留给百姓们过冬。
做好这一切,已经是晚上了。李诚中手下的士兵基本上都是来自关外,与这些逃难至山中的百姓天然就有一分亲情,其中更有几个如刘金厚这样本身就来自三户村子中的后生,因此很快就融成了一片。说实话,晚餐没什么好的吃食,也就是熬的粥、热的面饼以及车上不多的一些肉干和百姓在山中挖掘的野菜,但就这些东西,已经让这些百姓们吃得很舒服了。李诚中坐在篝火边,看着一处处火灶周围的百姓,他们看上去很幸福,脸颊上满是笑容,有些地方甚至响起了歌声。“军民鱼水一家人”七个字,又浮现在李诚中脑海中,他对自己的想法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冯道坐在李诚中身旁,忽然问:“李御侮真不带他们走?”
李诚中点头:“他们不愿走,自然不能强迫。”
冯道问:“李御侮就不怕他们被契丹人掳走?到时候成了契丹人的奴隶丁口,反过来壮大了契丹人。”
李诚中默然,叹了口气:“强迫他们离开故土……我还真做不出来。”
冯道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笑了笑:“道走过那么多地方,李御侮算得上最独特的一个。”
“嗯?”李诚中没明白。
冯道解释:“道还从未遇到过让手下军兵帮助百姓干活的,更别提把军粮送出去的……”
李诚中挠了挠头:“军粮的事,我回去会和兵马使解释,到时候有什么责罚,我担着就是。至于帮百姓干活,不应该么?”
冯道看了看周围欢闹的人群,道:“不强行从这些人中抽出壮丁从军就算好的了,哪里有帮忙干活的。也就是这些新兵了,他们两个月前还都是关外百姓……若非如此,李御侮只怕也驱使不动。这些兵,很朴实……”
李诚中对此表示同意,他手下这些兵没有染上那些卢龙军老兵的习气,对于帮助百姓干活完全没有什么【创建和谐家园】心理。反而是那些随李诚中从魏州撤回来的军官们,对此略微有些异议。姜苗还好些,张兴重虽然不说什么,但在李诚中下令后就抄着手在一旁闲看,李诚中亲自上去帮忙干活的时候,他甚至微微皱了皱眉。王大郎和孟徐兴、焦成桥哥俩是找了个探查敌情的借口躲到寨外去了,至于周砍刀,虽然也在李诚中的督促下帮着干活,却一直嘀嘀咕咕发泄着心头的不满。
李诚中觉得冯道是个可以交心的人,虽然是个儒生,却不是腐儒,因此就一条条把帮助百姓干活的好处解释了一番。大抵无非是士兵来自百姓,帮助百姓就等于帮助自己,有了百姓的支持,作战就能得到多少多少好处,这些道理都是他穿越前在部队当兵的时候被指导员灌脑所得,虽然看似冠冕堂皇,有些给冯道讲大道理的感觉,讲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教条得很,无趣得很,但冯道却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正在说话之际,白天李诚中见到的三个耆老结伴过来了。
因为刘金厚的关系,首先开口的还是刘姓老头:“都头,某等前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说。”他这次是搞懂李诚中的官职了,称呼也改了过来。
李诚中忙拉着三个老头坐了下来,道:“老人家,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的,就一定尽力!”
刘老头和另外两个老头对视了一眼,期期艾艾道:“都头是个爱护百姓的好官,老头子们都看在眼里……”
李诚中一笑:“老人家到底有什么事,说吧。”
刘老头顿了顿,终于鼓足勇气:“都头,金厚那后生跟老头子们念叨,说都头是个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好官,所以老头子们想请都头能够多在这里停留一些日子,说实话,虽然大伙儿不愿走,但这两个月的日子也着实过得有些提心吊胆……哎呀,实在过意不去,都头前来解救某等,某等不走也就罢了,还反而要都头留下来看护……”
李诚中怔怔的望着刘老头,心里一阵内疚。也许是因为在部队里当兵的原因,在他的观念里,当兵就是要保护百姓,这是军人天生应该履行的义务和不容推辞的责任,但在这些老百姓的眼里,让他们履行这种义务和责任却成为了过意不去的不情之请,真让他感到了由衷的内疚。
见李诚中没说话,老头有些慌了,忙道:“都头若是为难,此事就此作罢,就当老头子们没说过。只是,某等这里有些青壮,不知都头能否帮忙【创建和谐家园】几日,让他们也拿得动刀枪。老程村子里有些匠人,刀枪的事情也不须都头担忧,某等可以砍伐木材制作一些……老郭的族里也有些捕猎的好手,他们带得有猎弓和猎叉,也请都头能够指点指点,契丹人来了也好有些自保之力……”刘老头感觉自己似乎有些过分,越说声音越低,越说底气越不足,最后也不说了,只是一脸忐忑的和旁边的郭老头、程老头一起望着李诚中。
¡¡¡¡Àî³ÏÖÐÉîÉîÎüÁË¿ÚÆø£¬Õ¾ÆðÉíÀ´»ØõâÁ˼¸²½£¬È»ºóµÀ£º¡°ÀÏÈ˼ң¬ÇëÈÝÎÒÏëÏ룬¿É·ñ£¿¡±Èý¸öÀÏÍ·Á¬Ã¦ÆðÉí£¬ßößö¸æÍË¡£
就李诚中的内心来说,他是认为应该留下来的,除了老头们的恳求之外,军人的使命感也让他不容推辞。这就是现代军人和古代乃至近代军人最大的区别之一。古代从军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当兵吃粮,其中一些优秀的则是为了升官发财,当然也不乏保家卫国之士,但那属于凤毛麟角;近代军人则多了纪律训练和荣誉养成,有了这两样东西,近代军队面对古代军队的时候,几乎可以用一面倒的屠杀来形容;而现代军人,则更强调军人的使命感,他们知道为什么打仗,知道为谁而战,虽然只是看似很简单的一点改变,却能够让他们在面对近代军队的时候具有更加坚强的作战意志,更加坚定的牺牲决心,以及更加灵活的战斗方式。现代军队相较于古代、近代军队,能够忍受更大的伤亡率,有时候这种伤亡忍耐力几乎达到100%!以这样的意志作战的军队,在一定条件下几乎可以忽略装备上的巨大差距,获得最终的胜利。
但是,李诚中也知道如果贸然答应的话,会有什么困难。首先是手下的弟兄们愿不愿意?选择在这种大山里安营扎寨,对抗契丹人的进攻,这些弟兄们会不会继续跟随?其次是粮食上的问题,眼前就这么两车粮食,顶多维持两都士兵十天供应,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百姓需要呵护。后山里确实开辟了耕地,但那些粮食的收获还需要至少三个月。然后,就算留了下来,凭借手下这两都弟兄,能不能顶住契丹人的围剿?最后,周知裕和张在吉能否答应自己留下?
望着眼前军寨内的一堆堆篝火和欢声笑语的百姓及士兵,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第四十章 白狼山水间(七)
想了良久,李诚中对于是否留下仍是不得要领,其实就其内心来说,他有两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纠结。
其一是,如果能够最终留下来,那么这座废弃的军寨内连同百姓和士兵,一应事宜他都说了算!这是一个很具有吸引力的想法。在之前榆关近月的防守中,他深深体会到了作为一把手的种种好处,这种好处并非是说李诚中得到了多少利益和财富,这种好处在于他能够按照自己的设想“指手画脚”的安排人做事,“颐指气使”的斥责或是表扬下属的言行举止。他尝到了“我的地盘我做主”的那种痛快,这种痛【创建和谐家园】令他非常爽。尤其是在这个时代,作为一个小军头,他已经初步体会到了手下弟兄依附于自己的那种权力感,而且这种依附并不像后世那般只能算作一定程度上的利益依附,这种依附说起来应该算是彻头彻尾的人身依附!整支队伍以他为核心来行事,整个榆关以他的意志为指令来运转。这才是真正的权力,甚至是一言以定人生死的权力!
第二个有些惭愧的想法,既可算是纠结,也可算作忐忑,甚至是一丝恐惧。这里孤悬榆关之外,处于契丹人的军力覆盖范围之内,他不知道如果留下来的话,手上这些士兵能否顶得住契丹人的进攻,能否保证军寨内的百姓安稳的度过这个冬天,或者更隐晦的说,能否保证他本人的安全。这个有点自私的想法他无法宣诸于口,只能暗自纠结。因为这些兵太弱了,他们不像前健卒营的弟兄们那样具有兵胆,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燕赵青壮和游侠儿,初次成军便敢于往敌人的城头猛扑,敢于拿起刀枪和对手见血,眼前的这些兵是关外逃难百姓中筛选而来,他们在胆子都已经在契丹人的屠刀面前吓没了,甚至可以用羊羔来形容。哪怕在榆关城头与契丹人血战了一番,李诚中也对他们没有多少信心。他深深明白,没有自己机械式的训练和针对性的布置,榆关城头上那次微小的胜利绝对不会获得。离开了坚固高耸的关城,他实在没信心依仗这些士兵和契丹人厮杀。就凭那面石墙么?他望着那堵低矮残缺的石墙,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冯道坐在篝火旁边,嘴里叼着一根青草,很没有读书人样子的反复咀嚼着。他望着在火堆边来回踱步的李诚中,忽然笑了笑:“李御侮还没想好?”
李诚中叹了口气,这两点纠结他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于是便将明面上的几点疑惑摆了出来,例如弟兄们是否跟随,粮草问题怎么解决,平州方面是否应允等等。
冯道含笑望着李诚中,李诚中心里有鬼,自然越看越心虚,只好开口问:“可道老弟说说吧,你怎么看?”
冯道问:“李御侮在榆关战后的军议时,不是让大伙儿畅所欲言么?若是担忧弟兄们不愿跟从,可以召集大伙儿来问问。某倒是觉得,关键问题在于张使君和周兵马使那里……”
李诚中点了点头,想了想,终于叫过王大郎,让他召集伙长以上军官立刻军议。吩咐完毕,他又问冯道:“不知张使君和周兵马使那边,可道老弟觉得会如何?”
冯道听李诚中召集军议的人员是伙长以上军官,心里对李诚中的想法便已经大致明了,当下道:“还是某修书吧,把情况说清楚,让那两位大人定计。”说罢,冯道也不再耽搁,取过包裹里的笔墨纸张,找了个窑洞,倚着火把之下便开始凝神书写。
李诚中的军议是在一处较大的窑洞中召集的,参与军议的共计两都陪戎副尉以上军官二十三人,其中一名都头、三名检校都头、十九名伙长。因为这次北出白狼山的行动比较匆忙,只有李诚中、姜苗、张兴重和周砍刀得到了升职的委任告身,其余立功人员还没有晋升,所以大部分军官秩别仍然没有改变,就连刘金厚这位新任伙长,委任告身也没有颁给。
“情况就是这样了,大家怎么看,都说说吧。”李诚中说完后,两手一摊,看着这些军官。因为这毕竟是一个很重大的决定,无论是谁都要仔细考量一番,所以李诚中不急,他打算留出点时间让大伙儿好好掂量。“当然,最后是否能留,也不是咱们说了就算的,还得周兵马使和张刺史他们最终决定。我只是想问问大伙儿,如果留下,大伙儿愿不愿意。”李诚中又补充了一句。补充的最后一句,实际上已经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带有一丝给大伙儿吹吹风的味道。
李诚中之所以将军议参加人员的范围扩大到伙长以上军官,原因在于他对张兴重、周砍刀两人是否真正愿意跟随自己留下没有一丝信心。这两个军官在卢龙军中的资历比他还老,张兴重还是老军户出身,而周砍刀则勇武过人。在李诚中手下这个初步形成的小团体中,这两人有着比较独立的行事风格,也有着比较重的话语权,属于李诚中难以真正把握的手下。
在他的盘算中,四个都头级别的军官里,姜苗应该是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可就算如此,也不过是二比二,他需要更多支持自己的声音出现在军议上,包括一直紧紧跟随自己脚步的王大郎、自己亲自征入军中的钟四郎、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刘金厚。至于孟徐兴和焦成桥,在李诚中的估计下,应当是更偏向于跟随自己,毕竟在自己手上,对这哥俩可是一直重用的。另外他还预测赵大也有很大可能跟随自己,因为离开自己,赵大这个伙夫出身的伙长在别的都很难混下去。抛开以上几人不提,他还相信自己在伙长一级军官中已经初步建立起来的威信,他认为大部分伙长应该不至于反对自己的决定。
除了在军议上他准备以大多数人的支持来压制张兴重、周砍刀这两位老资格的军官外,他甚至做好了准备,这种准备是从无到有慢慢生发的,当军议召开,他说出上述那番话的时候,这个心里准备最终得以形成。这个准备就是,哪怕张兴重和周砍刀强烈反对,他也要坚持留下,哪怕这两位昔日的战友因此和他发生龌龉,最终离开,他也要坚持!
李诚中的眼神扫视全场,就见周砍刀咧着嘴起身了,他叉着腰开始大声嚷嚷起来:“都头,这话某早就想与你分说了,咱就扎在这里吧,这个地方是个天然的险关,比榆关都强!咱守在这里,只要契丹狗贼敢进来,某就替都头一个一个都宰了!”
没想到自己当初预料中的最大反对者竟然第一个站起来支持自己,李诚中不由一阵愕然,没等他回过神来,一向爱出风头的王大郎也紧跟着大声道:“说得好!咱在榆关能胜,到了这儿一样能胜!就不信那帮契丹狗贼能奈何得了咱们。”
王大郎的话语刚落,众军官也纷纷开口,一个赛着一个表示赞同,孟徐兴、焦成桥哥俩不必说了,钟四郎也跳着脚的支持,气氛之热烈沸腾,实在令李诚中始料不及,就连李诚中最铁杆的支持者姜苗都抢不上话头,甚至赵大都一改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以连喊带嚷的语气扯出了他平生最高的嗓门。那感觉……李诚中怎么越看越像是这些人在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向他表决心呢……
被大伙儿弄了个措手不及的李诚中将头转向张兴重,就见张兴重虽然没说话,但毫不犹豫的点头赞同,这位他手下最有分量的军官在表示支持的那一刻,他终于彻底松了口气。这次军议无论从过程还是到结果,都非常完美,完美得超出了李诚中的想象。这种完美在最后军议结束时终于超出了李诚中的可控范围,让他后背冒出很大一片冷汗。
当时张兴重提出了一个问题,即周兵马使和张刺史对驻扎在白狼山军寨事宜的看法,张兴重提醒李诚中,让他好好考虑对策。张兴重说完后,大伙儿都冷静了下来,这个问题确实比较挠头,谁都说不好那两位大人究竟会否同意,如果不同意,那今夜大伙儿在这里商议的事情,岂不全是无用功么?就在冷场的时候,读过书的姜苗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军议上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无论如何,军议上达成了完美的统一,这种高度的统一令李诚中有些摸不着头脑,军议之后,他有些心虚的开始找人谈话,谈话的过程则再次重复了军议上的一切,唯一不同的是,这些军官们在私下面对李诚中的时候,支持的言语更加【创建和谐家园】和热烈。当李诚中与周砍刀谈完之后,他终于明白原因到底出在哪儿了,当时周砍刀再次拍着胸脯表完态后,压低声音鬼鬼祟祟笑着对李诚中说:“都头,放心去做!咱们老酉都的弟兄终于立了山头了,大伙儿肯定支持你!”
天!原来他李诚中心里那点小算盘,早就被手下军官们看穿了!他终于明白了军议时大伙儿的表现为什么看上去像是在表决心,那哪儿是像啊,压根儿就是!
说起来,李诚中还是没有完全能够理解这个时代军人的思路,他认为应该藏着掖着不敢提及半个字的那点小心思,其实就是这个时代军人的惯例。通过魏州北撤、平州镇守、榆关奋战,他手下这些老弟兄早已经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逐渐打上了他李诚中的烙印,成为了依附于他的势力。在这个藩镇林立的时代,在这个传承百年的老牌藩镇卢龙军中,同样存在大大小小的山头,他手下这些军官们对于李诚中立山头的作为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他们将以他的前程为前程,以他的荣辱为荣辱。李诚中将来势力越大,他们的成就也就越高,李诚中将来若是没有起色,他们的前途则一样暗淡无光。这种关系就好像周知裕之于刘仁恭,他李诚中之于周知裕一样。
当然,这种“小山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立起来的,如果没有当时酉都同为战友的情分,没有北撤的一路艰难,没有平州出镇地方的那种抉择,没有榆关城头的浴血,这种小山头并不能最终形成。
第四十一章 白狼山水间(八)
因为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所以白狼山军寨的军议很短暂,军议的地点也很简陋,就是山壁上掏出来的一个窑洞,这个洞是军寨中原来用以存放粮食的仓库。但这次短暂而简陋的军议对于李诚中的人生来说,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起点。这次军议召开后,李诚中在统一了弟兄们思想的同时,正式作为一个小小的山头出现在了卢龙军这座庞大的军阀体系中。换句话说,他终于成为了一个事实上的小军阀,说白一点,他也成了卢龙军大大小小众多军头中的一员。
虽然李诚中这个军头很小,手下只有二十来个拥护他的低级军官,一共掌着不到两百个尚未真正形成战斗力的士兵,但他毕竟成为了事实上的军头。军头的感觉真的很好,当李诚中终于恍然明白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时候,他感觉很爽,真的很爽。
冯道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般结果,军议结束没多久,他的两份札子就已经拟好了。按惯例,一份札子是以冯道的名义发刺史府的,另一份则以李诚中的名义发兵马使衙。在发给刺史府的札子中,冯道着重讲述了逃入白狼山的百姓们的困苦和艰难,他向刺史张在吉建议,由他本人留下,治理白狼山中的民事,帮助百姓在白狼山屯田。另一份递交兵马使周知裕的札子中,冯道重点描述了白狼山中的险要地形,提出了占据白狼山,以积极防御的姿态屏藩榆关,抵御契丹人的策略。“积极防御”这个概念是他平日里与李诚中聊天所得,对这一概念他非常喜欢,此时便写了进去。
写给张在吉的札子,李诚中没有过多干涉,但对于递交周知裕的札子,他却觉得有些不够。为了加重能够留下驻守的筹码,他咬着牙提出了一份五年恢复营州的攻略计划。这份计划的作战对象是占据了营州的契丹品部和乌隗部,作战目标是最终夺回失去了许多年的营州,而占据白狼山军寨,则是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李诚中拟定的作战计划可耻的抄袭了老人家“持久战”的战略思想,强调两年防御、两年相持、一年进攻的整体战略。因为作战计划时间跨度较大,而他能够思考推敲的时间又很仓促,这份计划就显得有些粗糙,但当冯道润色完毕后,眼神中仍然透出了一份惊异,叹了声:“李御侮大才!”
李诚中没法解释自己的盗版行为,他有些得意却又带着些羞愧的在札子上提笔画押,并对于冯道要亲自赶回平州当面详禀的决定表示支持。能否取得周知裕的支持,对于李诚中来说太重要了,派别的人回去他还真不放心。
对于留在白狼山军寨的事情,冯道显得非常关心。这种关心来源于他一展抱负、尽施所长的向往和期盼,哪怕面对的是一座破烂的军寨,一群逃难的村民,还有说不清的危险,冯道也渴望能够踏踏实实静下心来,将自己胸中所学尽情展露,这种勇于任事的作风,让李诚中由衷钦佩。
这个不到二十的年轻儒生与李诚中在后世电视剧中了解的读书人完全不一样,冯道态度温和,待人接物十分高明,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和李诚中印象中儒生的那种固执和酸腐完全是两个样子。除此之外,冯道做事很务实,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没有任何高谈阔论,有的只是埋着头踏踏实实做事,并在李诚中遇到疑难的时候及时给予恰当的建议。冯道能吃苦,愿意干体力活,在榆关、在白狼山,他都亲身下场,或搬或扛,给李诚中留下了非常良好的印象。最令李诚中意外的是,冯道能骑马、能开弓、能舞剑!马虽为劣马、弓不到一石、剑也花哨,但已经让李诚中目瞪口呆了。对于李诚中的震惊,冯道反而不理解,他解释说自己无论骑术和射艺都上不了台面,相较而言,张使君在这方面要比他强许多。
通过和这个年轻儒生的接触,李诚中才真正明白,“君子通六艺”可不是说着玩的,在这个时代,那是所有儒生的基本要求。
李诚中带进山里的只有两匹拉车的劣马,逃难入山的村民倒是带了七八匹马,李诚中便从中征了一匹,让孟徐兴和焦成桥护送冯道,在天色刚刚放白之际驰出了白狼山军寨。
现在就等冯道带回来的消息了,希望一切能如自己所愿吧,李诚中默默祈祷。
有了马力支撑,就算再劣的马,也就半日工夫便可到榆关。张在吉和周知裕都没走,于是两本札子都在第一时刻送到了这两位的手上。
冯道告退之后,周知裕又让赵在礼一条一条重复了一遍札子中的建议和条陈,手指轻轻叩击着桌子。他虽然也努力去尝试读书练字,但毕竟半路出家,更多的时间一直处理军务,所以一应文案还是要由赵在礼来解说,才不至于理解谬误。
赵在礼是军户世家出身,父亲也算是卢龙军中曾经的一方大军头,但因为庶出,便没有那几个嫡出子弟般地位高贵,反而是投身到了周知裕帐下从亲卫开始做起。但就算是庶出,幼时也着实发奋刻苦了几年,书是念得极好的。此刻他一边向周知裕解说,一边心中暗自钦佩那位远在白狼山中的李诚中。
以赵在礼对李诚中的了解,这份札子必然不是李诚中所书,很可能是那位与李诚中一起结伴出关的冯道所做,但札子中的条陈却绝对是李诚中的想法。以他和李诚中几个月的相交来看,那个家伙偶尔会冒出一些古怪但令人回味无穷的想法,与这份札子中的感觉极其相似。
周知裕边听边想,听着听着,嘴角渐渐露出了微笑。那个在贝州城头拼命厮杀的年轻人短短半年就已经成长到了这步田地,令他实在是既感惊讶又感欣慰。这份计划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切实际,且计划中的许多细节也很是粗陋,但其中所包含的那种宏大的眼光和想法却实在是令人佩服,年轻人的【创建和谐家园】和远大抱负展露无遗。终于能够独当一面了么?周知裕沉吟着,权衡着。
其实李诚中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周知裕已经将他看成了自己辖下的一方小小势力。周知裕明白,跟随他来到平州出镇地方的八十多个前健卒营老弟兄中,原酉都的这十多个人,与其说是跟随他周知裕的,不如说是跟随李诚中的。因此,他对李诚中辖下军官的委任完全是按照李诚中的举荐来进行的,尤其是伙长以下军官,几乎等于甩手交给了李诚中。
与李诚中形成典型对比的另一类军官则完全不同,比如赵在礼,同样作为都头,却立不起李诚中这样的“小山头”,因为赵在礼辖下并没有打上他烙印的兵。所以,赵在礼的都队里,就连伍长的任命,也完全由周知裕掌控。
和李诚中所担忧的相反,周知裕对李诚中的成长反而有些乐见其成。这不仅仅是卢龙军中习以为常的惯例,更在于周知裕有一种将李诚中当做后辈子侄的观感,这种观感源于对李诚中在贝州城头勇往无前的欣赏,更源于在他处于低谷之时李诚中对他毫不犹豫的追随。
周知裕不怕李诚中成长,因为李诚中的身上深深的打上了他周知裕的烙印,只要周知裕善待李诚中,帮助李诚中,李诚中就永远不能脱离他周知裕的体系,反而随着李诚中的成长,他周知裕的体系也将更加壮大。他不担心李诚中背叛自己,除非问题出在自己这一边,否则李诚中的背叛,只能让他在卢龙军全镇之中永远抬不起头来,成为人人唾弃的可耻者。这,就是传承和惯例,也是卢龙军立足百年的规矩。
如今小鹰张开了翅膀,已经初步展现了能够独当一面的能力,即将翱翔天空,周知裕决定再扶持一把,轻轻的推上一推。而且,这份五年恢复营州的计划虽然有些不着边际,但确实很诱人啊,如果真能做到,他周知裕不仅将在卢龙军中真正的立稳脚跟,就算放到整个大唐,这份军功也足以让他名扬天下!
“干臣,下饬令吧,调右营甲都、乙都、丙都到榆关听用。”周知裕吩咐道。
“是。”赵在礼立刻在桌案前提笔疾书。
“令,让泉河加快募兵进度,一个月内,再募兵一千!”周知裕继续道。
“是!”赵在礼继续写着,然后抬头问:“来榆关听用的三都士卒由谁统带?”
由于缺乏军官的缘故,周知裕将在平州征募新兵的事宜托付给了跟随他最早的老亲卫张龙,张龙字泉河,对周知裕尤为衷心,虽然没有定下具体官职,但从周知裕交给他的一应职责来看,这是将来平州军都虞候的不二人选。因此,新征募的右营并没有军官,甚至连一个伙长都没有。
“右营三都士兵限于三日内赶到榆关,一俟到达,甲都立刻开赴白狼山,补充李诚中所部,一应队官、伙长阶别,由李诚中所部调派。”周知裕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将晋升李诚中为营指挥使的念头压了下来,超擢太速,他实在担心对李诚中将来的前程不利。
赵在礼提笔记录着,脸上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
周知裕继续道:“中营甲都改为右营甲都,干臣,由你担任右营甲都都头,兼领乙都、丙都,一个月内,我要榆关守卫固若金汤,能做到么?”
赵在礼笔尖一颤,强忍着心头的兴奋,大声道:“能!”
第四十二章 白狼山水间(九)
白狼水发自白狼山北麓,由山里大大小小的溪流和泉水汇聚而成,蜿蜒出山,在白狼山下曲折流淌,灌溉着这片肥沃的土地。河流灌出白狼山口十多里之外,经过一片平整的草场,向东拐了一个大弯,继续奔向营州方向。
几个月前,当契丹品部从营州南迁而来之后,便占据了这片丰美的草场,并以此为据点向四周扩散,冲入一处处村寨,将世代生长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的【创建和谐家园】掳掠为奴,将一切能看得上眼的东西全部洗劫一空。分到了奴隶和财货的契丹牧民们兴高采烈的驱使着奴隶放牧牛羊,然后从繁重而琐碎的劳动中解脱出来,骑上马、背上弓,握着马刀和马枪,再带上一袋醇烈的奶酒,继续向四周扩散,掳掠更多的奴隶和更加丰厚的财货。
部族丁口的日渐增多和财富的日益积累,并不能真正满足兀里的欲望,反而让他对于登上品部俟斤大人的位子越发的渴望了。他的母亲有着“述律”这一高贵的姓氏,而且是那个几月前暴病而亡的父亲正经的大妻,无论如何,他都觉得自己比那个身上流着室韦人和奚人血液的哥哥图利要更加高贵得多!
可惜,兀里觉得老天对他何其不公,不仅那些部族长老们不支持自己,就连自己的表兄阿钵似乎都有要抛弃自己的迹象。自从榆关下受了挫败的消息送到表兄阿钵那里之后,兀里就一直焦急的等待着阿钵的下一步指令,可惜左等右等,都不见阿钵传回来任何表示,就好像阿钵已经忘记了自己一样。阿钵的消息没有等到,等来的却是迭剌部、突举部等契丹各部大举攻打卢龙军边关各处的消息,据说战事进行得十分顺遂,迭剌部的耶律曷鲁甚至一度带兵打破了防守缜密的镇远,掳掠了无数丁口和财货。
战事越顺利,兀里就越感到恐慌,接下来的消息似乎证明了他的担忧,听说表兄阿钵派人去了一趟营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兀里感受到了严冬提前到来的刺骨寒风,他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兀里终于等到了阿钵派来的信使,信使是阿钵掳掠的一个【创建和谐家园】奴隶,当知道这个信使的身份之时,兀里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望着即将暴走的兀里,信使胆战心惊的将所要转达的事情一一道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句话,却始终不敢宣之于口。这帮契丹老爷们的习惯,他可是见得太多了,就算把他杀了,估计派自己来的阿钵大人鼻子都不会哼一声,更何况,既然派自己来,也就说明阿钵大人已经估计到了愤怒之下这位兀里大人的反应。
“你个该死的【创建和谐家园】!快说!阿钵到底说什么了?”兀里喘着气,眼睛瞪得通红,盯着信使的眼睛仿佛草原上饥饿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