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妾身在,在这里多多祷告,希望,希望高郎准此次春闱能一展横宏愿,顺利及第。”
听到这话后,高岳表面微笑,其实内心却泛起丝不安和苦涩:这春闱之试,我怎么考,又靠什么去考,自己心中根本没有任何头绪。
可他也不好拂了王团团的美意,就说你安心好了。
谁想王团团忽然自竹椅上翻身,噗通跪在了高岳面前,“郎君对昨晚元季能的话如何看?”
高岳想起了元季能那话,有权有门第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自己不也算是有门第的吗?现在唯一欠缺的,便是权力,有权力自然会有金钱涌来,自己便再也用不着穿这件太学生的寒酸深衣了。
不过元载即便贵为宰相,权力遮天般,可就在一夕间,在皇帝一念间不也灰飞烟灭了吗?
想到这里高岳既有些伸往,也有些担忧。
但对面跪着的王团团,却表情严肃地自怀里将昨夜元季能遗落下来的七宝玛瑙杯捧出来,璀璨无比地闪耀在高岳的眼瞳里,“这七宝玛瑙杯怎么也值得三百到五百贯的价钱,若郎君不嫌弃,权当救命之恩,献给郎君,以作春闱之资!”
“这怎么可以?”高岳大惊,心想这杯子留给她的话,起码下半辈子她和假母王氏也算有着落,“这七宝玛瑙杯,可以说是你用命换来的。”
王团团摇着头,“妾身的命不是这个杯子换来的,而是郎君你救的,所以此杯赠送给郎君,天经地义。”
那边,王氏也从屋舍里走出,跪拜在高岳之前,“高郎君不嫌弃我们出身循墙曲,是真正大义之人,区区玛瑙杯赠贵人,算不得什么。”
“可你们......”
王团团慷慨陈词,“郎君进士及第、名满京华时,团团此日此行将是最大的美谈,郎君到时再抬举一二,此后何愁不结驷临门,又怎是这玛瑙杯的百千贯所能比的?”
那边小越州也笑嘻嘻地点点头。
听到这话,高岳第一时间感觉王团团是个聪敏的女子,她说的怕是不错:只要我发达了,王团团也是水涨船高,那时她名声大噪,那些想求功名的士子还不得把她的门槛踩平?这就好比某家的孩子考中个省高考状元,他家而后卖房子都能溢价三五成,哪个不想沾状元的福气?所以今日王团团所赠的这个杯子,也算是她赌博未来的一注筹码。
一个娼门之女都有如此的眼光和气魄,我可是七尺男儿,绝不能畏首畏尾的。
“罢,罢,我既然能来到唐朝,来到这个特殊的年代,应该不是来此蝇营狗苟、庸碌一生的。我高子阳,不,高岳也要起自家的高楼,不能叫那个什么安娜看扁了我,这也是为国争光的事,让他们知道我天朝教育的发达!”想完后,高岳运用之前的知识储备,想起了什么,便坦然伸出手来,接过了王团团捧着的七宝玛瑙杯。
并许诺:“待我及第后,便来抬举你。”
随后高岳走出了王团团的堂舍,掩上了门,刚准备离去,却赫然发觉门外横街上,不知道何时起停满了犊车,而车驾旁以循墙曲都知杨妙儿为首,以下数十名盛装的娼女,都挨着门旁站立,站得满满当当。
“这是?”高岳大惑不解。
13.安西之孤烈
“郎君高义,救下王团团,我杨妙儿佩服!”杨都知率先说了这句话,而后那些倡女纷纷行礼,一起重复。
还没等高岳有什么反应,杨妙儿又上前,再拜下一次,“此后循墙曲内,都是郎君的香火兄弟。高郎君及第后,如不嫌弃,进士团所需一切人手和资费,全由我循墙曲一力承担。”
这杨都知果然是女中豪杰,说话就是大气,虽然不明白“进士团”是何意,可高岳也颇为感动,急忙模仿唐人的礼仪回道,“都知,嗯,那个,都知错爱了!”
接着杨妙儿又抬出个覆着锦缎的漆盒,打开后里面蜿蜒来回排着成串的青色铜钱,还夹杂着些金银的锭条,“高郎君请收下,我从循墙曲女社每月的结社钱中匀出二十贯来,送给郎君当应考春闱的食本。”
意思这二十贯,就给高岳改善伙食用了。
二十贯钱在当时是什么概念?一个大县,主簿和县尉的月俸就是二十贯,县丞为三十贯,县令也就四十贯钱,所以杨都知的馈赠不可谓不丰厚。
高岳没想到机缘如此,不由得感激地将这笔钱收下,并向杨都知道谢,可显然杨妙儿与那王团团一样,也是有“奇货可居”的想法的,她直截了当对高岳说这钱无须郎君偿还,但求显达后,对外只提北曲,而不是南曲和中曲。
平康坊门外,杨妙儿派出四五名“妙客”即娼妓所养的男人,大多还要给妓院打杂穿着短衫,推着小车,上面载着赠送给高岳的礼金财货,跟着高岳本人,往务本坊的方向走去。
二坊其实也就隔着道街罢了,不过之间有龙首渠穿过,水渠边依次构筑着几座隆隆作响的碾坊,高高的水车轮有节奏地旋转着,就像个小型的摩天轮。
在石桥边的洼地上,高岳发觉一个年轻汉子正跟着自个。
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保唐寺花廊里大打出手的蔡佛奴。
蔡佛奴见高岳看到他,讨好似的笑笑,凑过来指指务本坊的坊墙,说“我替泾原进奏院办差,要去务本坊的鬼市买柴。”
原来唐帝国各处藩镇、地方政府派往长安办事多半是和朝廷交涉的人员,是没有宅邸的,大多散居在各处馆驿或旅舍当中,不久前代宗皇帝才下达敕书,“诸道邸务在上都者,改为进奏院”,各地方才有了专门的“驻京办”而光是平康坊,就有同华同州、华州、河中、河阳、襄、徐、魏、泾原、灵武、夏、昭义等十多处进奏院。
想必这蔡佛奴先因殴斗被保唐寺解雇,现在又在泾原节度的进奏院里找到份采办物资的差事。
高岳清楚这蔡佛奴拳脚了得,又看出他爱慕小越州宋住住,跟在自己身后,大约是见到自己救活王团团而心生敬佩所致,便有心想要结识他以后在这偌大的长安城内,也有个照应于是便笑着问蔡说,“务本坊鬼市?”
“是啊,鬼市。”蔡佛奴瓮声瓮气地回答,“干柴木炭,只要是本地近郊人砍伐下来的,都喜欢送到务本坊鬼市去买卖,大宗的才送去东西市。”
于是高岳便趁机继续问佛奴,一个卖柴卖木炭的集市,何以叫做“鬼市”。
和佛奴住在一起的母亲笃信释教,他正色告诉高岳,这个鬼市啊每逢秋冬季节,夜晚都能听到各种凄厉的号哭声,长安人都认为是枯柴精在作祟。
“枯柴,还精。”高岳差些没笑出来。
攀谈中高岳又知道,蔡佛奴幼年就丧父,人们只说他父亲是个死在乱军当中的兵卒,可他母亲却一直说他父亲是个英雄豪杰,是安西四镇里的头号刀斧将,因王事殉难于对西蕃的战争当中,后来安西、北庭的本镇和行营由于西蕃侵占陇右安史之乱时,安西北庭都护府抽出精锐入关勤王,是为行营,后屯扎在泾原,被彻底分隔开来,和长安朝廷音讯不通多年,致使蔡佛奴父亲的功绩被湮没在漠漠荒尘当中,留下蔡母在平康坊里,苦苦将佛奴拉扯长大。
“本镇虽然不在长安城,可行营就在泾原,并且在长安里还有进奏院,为何不去申诉?”高岳给蔡佛奴支招。
佛奴摇摇头,说之前他母亲耗尽所有积蓄,倒是去了泾原,找到行营节度使马镇西马璘,马璘也答应给他母子个说法,可谁想马镇西刚做出承诺,就在前一个月薨去,整个泾原行营将士态势不稳,灵柩正往长安城马璘的宅邸里送,朝廷又委托马璘的行军司马段秀实镇抚官兵,所以暂时也顾及不到他家门的“小事”了。
不过泾原行营倒也做出些弥补,就在前日派人来,让蔡佛奴在平康坊的泾原进奏院里做事,每个月也派发些俸钱,可以补贴他家家用。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务本坊的鬼市,高岳望去,覆满雪泥的集市里全是一捆捆的木柴,有不少人在那里叫卖,丝毫看不出有什么阴森的“鬼市氛围”。蔡佛奴买了许多干柴,全都背在身上,密密麻麻的几乎都看不见他本人,就向高岳告辞。
高岳想了想,喊住他,接着从杨妙儿赠送的食本钱里取出价值十贯的金条来,塞到了佛奴的褡裢当中,“这些钱,给你母亲当食本。”
蔡佛奴当即头角冒出青筋来,连说不可不可。
可高岳摁住了他的肩膀,轻声说,“大家都是他乡之客,理应互相照应。你背着这么多干柴在身,绝不要推辞。”
蔡佛奴当即有点哽咽,“郎君对俺老娘如此,以后便算是佛奴的兄长,佛奴如果能在长安城打拼个模样来,绝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唉,区区十贯钱,不必如此。”高岳慷慨地说到,“我是太学生,国家有很多补贴的。”
蔡佛奴离去后,高岳昂然地站在了务本坊国子监的大门院墙外,那几位平康坊北曲的妙客将小车停下,坐在那里休息,其中叫苏五奴的,带着笑对高岳说,“郎君真是阔绰,二十贯一下就消去一半,可真不像个太学生呢!”
高岳听他话中有话,便准备询问是什么意思。
14.天子之庠序
结果还没来得及问,国子监的旁门里,刘德室急忙走出来,“贤弟,你终于回来了。”接着十分亲热地拉住高岳的手,说快快进去,不然可就迟了。
第二个纳闷顿时弥漫在高岳心头。
可是很快就解开了:
就在刘德室走出来后,务本坊的街道上突然出现无数穿着白色麻衣的年轻人,还有他们身前身后挑着行李的、推着小车、扛着肩舆的仆役和辇夫,汇聚成一道巨大不可遏制的洪流,吵吵嚷嚷,向着国子监的方向冲来。
“这是做什么!”高岳也大惊失色,急忙和几位妙客将小车上的箱箧行李扛起来,踏上国子监院墙外的台阶。
“他们都是来国子监里占给房的!”刘德室将高岳引到了旁门边的院墙下,又拦住他,叫他现在不要进去,并低声说,“贤弟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高岳还没待问清楚,这时国子监墙内突然炸起片敲锣打鼓声,好像是战斗的号角般,接着朱红色的正门隆隆地被推开,“打跑这群来占我们给房和给厨的杂碎!”随着这样的吼叫,又有无数穿着深衣围着青衿的学生,举着杌腿、锄头、钉耙,自正门处涌出。
几名看门的谒者还准备阻挡,结果立即被里面冲出的国子生、太学生、四门学生冲撞得自台阶翻滚而下。
高岳、刘德室、苏五奴等人被吓得紧紧贴在旁门墙壁,看着门内冲出的国子监学生,和街外涌进来的麻衣举子们,一面是深青色的狂潮,一面是白麻色的怒海,交织在一起,推来搡去,骂声震天,更有棍棒农具齐下,打得是姹紫嫣红、如火如荼。
“这群人都是赶考的,为什么打起来了?”高岳满是讶异,他以前上大学时,刚下高铁就是热情的师兄师姐们来迎新,帮你提行李,帮你安排宿舍,没想到唐朝国子监身为全国最高的斯文之地,学生们居然公开殴斗?
还没来得及询问,即被刘德室匆匆拉入,趁着双方混斗,他们没任何阻碍,就穿过旁门,走入了国子监的墙内。
“别管他们,愚兄已将你在太学馆那里占据个好房间,先去下行李,那里定员只有七十人,去迟了就晚了。”刘德室边走边说。
而高岳在走入国子监院墙后,就想看看这大唐最高学府是个什么模样,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宛若盆冰水,把他从头浇到了脚,骨子里都渗着失望的寒气:
刚入门挨着墙,是座有朱门的殿堂,门庭深深,外圆内方,四面有水渠,以石桥和外相连,匾额上写着“鲁圣人宫”,应该是祭祀孔子的地方,可柱子、门和窗棂看起来已十分斑驳,完全副年久失修的模样;
往西走了数十步,就看到有几位学士模样的,匆匆地往外面赶,“这是知馆博士和监司,出去制止殴斗的。”
然后他们便来到了位居中央的一座高门大堂,大堂前后各有抱厦,刘德室介绍说“这里是论堂。”
当他们穿过所谓的论堂时,高岳差点滑倒,这时看到脚下地板上,居然布满了青苔!而堂内空荡荡的,毫无陈设,除去几道灰蒙蒙的素屏风外,角落弥漫着阴冷的霉味,高岳边走边抬头望去,屋梁上满是蛛br >
越过了论堂,四座稍小些的堂子横在他的眼前,即是国子、广文、太学、四门四馆,其后各有楼宇,都破败不堪的模样,想必是刘德室所说的“给房”,也就是高岳原本年代所言的“宿舍”。
太学馆在整个务本坊的最西北隅,北面隔着墙就能看到皇城的安上门。
“唉唉唉!”向太学馆奔去时,高岳突然发觉,自己正顺着,顺着道土埂在跑:土埂田垄的两侧,齐齐的全是菜圃......
菜圃!菜圃!
堂堂大唐国子监,全帝国最高学府,鲁圣宫、论堂和各馆间的庭院,居然全被种上了菜圃!
跑动中的高岳,泪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他不用再问苏五奴方才为什么要那么说,这时候他才明白,什么叫“盛世不再”,以前的国子监应该是非常宏伟华丽的,但现在已沦为蔬菜生产基地,满眼望去都是荒芜。
刘德室在太学馆内,给他找的房间,是在二楼的丙字房,刘就在丁字房,二房不靠楼梯避免喧哗,并且打开窗户便能望到更西面的兴道坊,而兴道坊的更西,便是横贯整座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了。
丙字房内,高岳表情木然地将行李放下,所谓的给房,肯定也和这座国子监的整体环境吻合,是个长宽各三五步的斗室、陋室高岳一推窗楞,差点把整扇窗户给推掉,然后灰尘辘辘落下,而整个房间里,有一个床榻,一个门都掉下来的衣橱,还有几块茵席散乱铺在地上。
可刘德室却很高兴的模样,帮着忙,还介绍道,“每日馆内有给厨,就在下面就食,你有户部和礼部的牒文,大可安心住在此温课,春闱前就不要走动了,要给知馆博士一个好印象,不然万一落第,来年再想来此就困难了。”
这时高岳点头,他总算明白了,这国子监想必是自安史之乱后,随着这个国家完全衰落了,早已丧失了大部分机构功能,但窦申和元季能之前好像也说过,国子监又没有被朝廷彻底丢弃:代宗皇帝似乎还让百官匀出份俸钱来,能让国子监各馆有“给厨”和“给房”,即给学生在应考期间,能有免费的食宿。
所以方才大门前的殴斗也就不难理解了:各州县送来的举子拿着文牒,想到国子监里来享受“给厨”和“给房”;而原本住在这里的国子监各馆学生也不愿意放弃免费食宿,他们当然希望赖在这里,直到考中为止。而国子监各馆的定员又是非常有限的,为了争夺这些资源,毫无礼让的殴斗辱骂当然不可避免。
这时,高岳突然想起什么,他瞪着眼睛,询问刘德室,“芳斋兄,你......你在这国子监里多少年了?”
刘德室顿时有些羞惭,说已十多年了,唉,不堪提不堪提。
“那你?”
刘德室明白高岳想要问什么,他便悄声告诉高岳,“这里的苏博士可怜我,每次落第后都让我办个补署手续,所以能继续在太学馆里呆下去。”
“那你补署登记的年龄?”
“二十二岁。”
高岳看着刘德室满面的皱纹和胡须,心想“老兄,这也行?”
15.太学众生相
刘德室连说不说这些了,接着就拉高岳下楼去,“赶紧找到知馆博士和监司,把我俩的丙字房和丁字房给敲定下来才是真。”
随后二人掩上房门,转过拐角处的乙字房,高岳瞧见,里面的茵席上端坐个学生,正微微弓着背,埋头在一堆书籍当中,不断地抄写着什么。
“此人倒是刻苦。”高岳不由得赞叹。
刘德室笑笑,“这人是渤海国渡海来的,名叫杨曦,你不用理会他,他从日到夜又从夜到日,只知道抄东西。”
“抄什么?是和科考有关的吗?”
刘德室摇摇头,“这位没日没夜地抄的是佛经,他和许多其他遣唐使一样,来到我唐国,只要有落脚的地方,有些钱就租赁佛经,购买纸笔,而后就只知道抄抄抄,一年抄几大本,等渡海而来的本国使节,将抄录下来的佛经带回国后再继续抄下一年。”
“抄到什么时候为止?”
“抄不动为止,就像我一直要考到考不动为止。”
乙字房的门口,刘德室带着些苍凉的语调,回答了高岳的疑问,接着转下了楼梯。
高岳也似乎有所触动,短暂地驻足,看了看房内那名叫杨曦的渤海太学生:杨曦已完全入定,对外界的声响充耳不闻,豆大的烛火下,模糊不清的脸似乎因为近视,几乎都要贴在矮小的书案上,笔尖扭动发出单调的沙沙声,抄录着成卷成卷的佛经,里面的文字也许他根本不懂,但依然要以极大的毅力,燃烧自己的生命,来从事这项卑微但神圣的工作。
后世关于这种行为,也许只有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文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