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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官》-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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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员外郎立刻挥手,对着那人严厉呵斥道,“何人?”

      那人满面风尘之色,喘着气,看东西两面已坐满,便对令狐拱拱手,“举子黎逢,因故来迟,乞一席之地。”接着就把身上披着的席子扔下,既不坐在东廊也不坐在西廊,而是就坐在潘侍郎前厅帘下。

      帘子后,潘侍郎的影子和其他二三位试官交头接耳起来。

      不久潘炎发出话来,“继续。”

      楼宇上看到黎逢这副模样的杨绾,又开始不住摇头起来。

      这时高岳听到身后的郑絪说了句,“又是位全然不通礼仪的山野村夫。”

      吏员们便将所谓的贴经试卷挨个分发下去。

      进士科的贴经,是只贴一大经,共十道而已。

      九经当中所谓的大经,即礼记、左传;中经为诗经、周礼和仪礼;小经为易经、尚书、公羊和谷梁。

      巧的是,这次贴大经的正是高岳先前仔细复习过的春秋左氏传,而卫次公的括帖几乎将题目都涵盖在内!

      所谓的贴经,即使给出经书的文段,而后在其中开出一行,将要考察的三处缺出,用白纸贴上,举子只需将缺出的文字写在贴上即可。

      说白了,也就是名篇名句填充。

      十道题有七道都是高岳知道的,他顿时便有了信心,上去没一会儿便填完了,其余贴文有些模糊的,也靠着记忆全部填满了,没有遗落。

      写完了,心中顿时美滋滋的,不由得又捧起茶盅,满饮了数口。

      其他的举子有的在沙沙沙地埋头贴经,有的不通的,就开始左顾右盼,或者吧嗒吧嗒吃喝东西。

      这场贴经,吏员管得非常紧,几个企图偷瞄的立刻被喝止,说再犯的话立刻扶出去!

      高岳用余光看了几下刘德室,他脸色难堪极了,可似乎还强硬着头皮在贴卷上写着,“不怕,芳斋兄说过,若贴经不合格,还可以用诗赋来赎贴。”高岳在内心暗自为他打气道。

      不知不觉,日头已上中天。

      但其实对于其他两场来说,贴经无论如何都只是场“闪电战”,毕竟客观性比较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当吏员来收取贴卷时,刘德室满面是汗,但见他忽然起身,走到中庭,对着前厅帘子后的潘侍郎长拜,“晚生斗胆,有上请!”

      所谓“上请”,便是考试中举子对试卷有疑惑,或者有什么额外的请求,都可隔着帘子对主司说。

      垂帘后的潘炎很快答道,“但说无妨。”

      “某只留心诗赋章句,不曾工贴经,恐这次会首场即落第。”刘德室战战兢兢。

      “你考多少次了?”垂帘后潘炎询问说。

      刘德室将额伏在地上,又惶恐又害怕,“长跪回禀礼侍,十有五载矣。”

      潘炎叹口气,可接下来语气却很决绝,“既然有十五年了,怎不知要学考贴经?想必自恃春闱赎贴之惯例,心存侥幸罢了。”

      “晚生,晚生......”刘德室悲怆地将手死死抓住额头前的泥土,指甲几乎要流出血来,声音都沙哑万分,“乞求......”

      “只知寻章摘句,不知经书大义,不足为训,也好给天下举子面明鉴!”潘炎说完,便示意春闱首场贴经考试终结。

      刘德室如五雷轰顶,彻底绝望,他往下趴着,瘫在了中庭,东西二廊的举子们有的叹息,有的则发出嗤笑之声,还有的人捶胸顿足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只有高岳和卫次公推开书案,走了下来,要搀扶刘德室起来。

      此刻垂帘依次拉起,潘炎站在那里,语气缓和了些,他对左右的吏员说到,“将这位举子慢慢扶出去,可上请却不许。”

      这时楼宇上的三位,也都叹息几声,依次下楼,自后门离去,又去替皇帝监察吏部都堂里的明经考试了。

      吏员便也下来,要和高岳、卫次公一道搬动刘德室。

      “芳斋兄,我们先回去再说。”高岳劝慰道,唉,他先前曾劝过刘德室要在考前多诵读大经,可刘德室还满心以为今年科举可继续“赎贴”。

      可刘德室的十指继续扒在中庭的泥土间,血都渗出来了,身躯如石块般沉重,扶也扶不起来,拖也拖不动,嘴角发出不甘又不敢的呜呜哀鸣,这是对着潘炎而发的,“乞求,乞求能以诗赎贴,乞求......”

      而潘炎只是摇摇头,便转身自前厅侧门离去了。

      首场贴经,结束。

      其后便于南院宣告了首场贴经的去留,即为“每场定去留”。

      贴经最终公布的结果是,十通其五方可,通过者才能于次日进行下场考试。

      高岳的贴经,十通其八,通过。

      卫次公的贴经,全部通过。

      郑絪,全部通过。

      那迟到的黎逢,全部通过。

      独孤良器,十通其七,通过。

      朱遂、王表全都是十通其五,恰好通过。

      刘德室十通其四,首场下第。

      那七十岁的张谭,十通仅其三,首场也下第。

      刘德室一日之间仿佛又苍老了十岁,高岳和卫次公不忍心再叫他步行回务本坊,于是雇了架篮舆,叫人挑着,二人在后面跟着,要将他送回务本坊国子监歇息。

      谁想刘德室在过兴道坊时,在篮舆内遭受不住,又耻于回国子监,突然翻身跌落下来,倒在街道的尘土当中,不顾来来往往的行人,就躺在那里,挥动拳头锤打地面,嚎啕大哭起来。

      “行卷不被人收,才学不得主司赏识,门第孤立无援,科场命运又多舛如此,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扯下幞头,发髻散乱,声嘶力竭地重复着“我该如何办”。

      连一向愤青的卫次公也不禁坐在路边,不知该如何劝解,也是泪如雨下。

      乱舞的灰尘当中,高岳抓住了刘德室胳膊,极力劝说道,“芳斋兄,不要灰心丧气,来年总结教训,再博一次,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谁想到刘德室哭得更凄惨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反手抓住高岳的衣袖,“我,出自陇西,在家乡还有个妻子,新婚不及一年时我便到这长安城来应举,转忽间这么多年过去了,穷困潦倒,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考了十五次,十五次都黜于礼部,家乡又遭西蕃侵掠,迄今父母是生是死、妻子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这一辈子难道就困在这小小的科场,一事无成失意而死吗?”

      “听着......”高岳刚待继续劝解他。

      一声更为苍老凄厉的哭声传来,这下三人都呆了,连刘德室也停止哭泣:

      街道那边,七十岁再度下第的张谭,像个枯柴精般,仰着头叉着嶙峋的双腿,哀哭着向他们踱来。

      9.路有困死骨

      和刘德室比较起来,这位七十岁的张谭才是真真正正的可怜人,属于他的生命已所剩无几,人生的机遇早已荡然无存。他只是出于一种“活下去”的本能,来参加他生命当中的第三十一次春闱,除去长安城因战乱而不得不停止贡举的那些年头,他的一生所有意义,都已消磨在礼部南院局狭的庑廊和中庭当中,当时光的终点来到时,张谭这个人,将和他这辈子里不断补署改动的其他名字一道,消散在长安城的车马之尘里,彻底湮没无闻。

      所以首场即下第的张谭,感到的是一种痛彻入骨的残忍绝望,他浑浑噩噩地随着人群,从安上门里走到街道上,跌跌撞撞,他还能记得回务本坊的道路:顺着朱雀大街,再自兴道坊西南隅拐过去。

      但到了转角路口处时,张谭背禁不住佝偻起来,他的半个胳膊也痛苦蜷曲,身体像个折弯的枯木,再也无法往前挪动半步了。

      这下刘德室也不哭了,他和卫次公、高岳三人急忙走过去,“老丈,老丈”地呼喊着跪在地上的张谭。

      张谭仰起脸来,望着嚣嚣黄尘上的天空,用苍老嘶哑的声调喊到,“古人有遗言,天地如掌阔。我行三十载,青云路未达。身如石上草,根蒂浅难活。人人皆爱春,我独愁花发......”说完,张谭急火攻心,口鼻歪斜,胸口急剧起伏,痰鸣如雷般涌上来,当即就倒在高岳的怀里。

      高岳扶着张谭,重量几乎是没有的,瘦骨嶙嶙,当即心中一阵痛惜,就好像抱着自己的爷爷一样。

      刘德室则号哭起来,他伸出手来,抚摸拍打着只有气息只出没进的张谭,“老丈你可不能死啊,我都想开了,就算咱们是石上草,也得想法子活下去,总有得到贵人提携的那一日,老丈啊老丈!”

      那边卫次公也呼喊起来,可是张谭早已如风中残烛,今日礼部闱里的这股寒风,彻底把残剩的那点火给彻底熄灭了张谭眼白上吊,口角流涎,手足僵直,就这样死在了高岳的怀里。

      高岳咬着牙,用手指摸着张谭那干枯惨白的几缕头发,良久不做声。

      长安城朱雀大街上,身着朱紫章服的官宦们已然下朝,各个乘车骑马,自皇城川流不息地望着各坊宅第里走动,根本没人把这位七十岁还首场下第的贫苦老者的死摆在心上,只有高岳、刘德室和卫次公三位穷酸太学生,在滚滚烟尘里,搂着张谭骨瘦如柴的尸体,在长安城初春的寒风里瑟瑟发抖。

      兴道坊西南隅,至德女冠邻靠街道的一座楼阁里,那个秀发乌黑白色羽衣的女冠,就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其下发生的一切,看到了刘德室的号哭,也看到了张谭的殒命,不由得产生些相通的愁绪来,纤手握着那柄拂尘,久久不语。

      “老丈在这个世间怕是没有亲眷了,他死后可怎么办啊?”刘德室现在已将自己下第的苦痛暂时扔在一旁,以袖掩面。

      卫次公也不知该如何做,最后还是高岳发声,“不要哭了!我马上出钱,将老丈的尸身安葬下去。”

      刘德室当即瞪大眼睛,只有他知道,高岳现在身边唯二的资产,一个是王团团所赠的七宝玛瑙杯,二个是已典当给那个神秘老者的淇水别业。

      后者要到今年十月后才能见到酬值,所以高文若是要将张谭下葬,钱便只能通过变卖那个玛瑙杯取得。

      “逸崧......”刘德室的意思,是让高岳再考虑考虑,毕竟要留些钱,给自己条后路,此次春闱落第,待到明年再开,还有足足一年的时间要待在这座“穷人地狱”长安城中。

      但高岳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他镇定下来,继续搂着死去的张谭,对刘德室说,“明日我和从周继续在礼部春闱里应第二场试,芳斋兄你找个地方将老丈的尸身暂时停着,不能叫他就这么倒在大街上。待到我得到钱后,找个地方将老丈安葬了吧。”

      “行。”最终刘德室明白高岳的决心,便答应下来。

      “逸崧要是今年下第,我们该怎么办?”这时卫次公不由自主地问出这个问题,他潜意识里已经要高岳拿主意了。

      高岳看着这二人,沉声说道,“咱们呆在太学当中,不要再像先前那样浑浑噩噩一盘散沙,朱遂那样的考科举有靠山权势,郑絪那样的考科举有门第名声,我们呢?像芳斋兄所言的那样,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最后一条门路。”

      “最后一条门路?”

      “没错,最后一条门路,就是团结。”高岳一字一顿,认真地说到,“找食宿、投行卷、争名气、揣摩贴经诗赋策问,如此种种,我们紧紧团结起来,竭力尽智各展所长,这是我们赢得这场残酷战争最后的法宝了。”

      当高岳把这话说出来时,卫次公瞪圆了双眼,好像高岳所说的这个模式他以前耳闻过,“你是说,我们一批同道中人,组成个棚!?”

      “棚?”这下轮到高岳疑惑了。

      “赴京赶考的举子当中,有人同气连枝,互相抱团声援,来争功名的就叫做朋,为了避朋党之嫌,便叫做棚,为首者便叫做棚头。”卫次公解释说。

      “很好,那我们就结个棚,这大唐春闱的进士,我们也要下定决心,争它一争。要让那些平素里看不起我们的人,早晚去洗洗眼睛。”高岳此刻燃起了信心和野望。

      这话说的声音是洪亮的,传到了至德女冠靠街的那座楼宇上。

      所以那女冠也都听到这一切,她微微翘起了红唇,笑了起来,“这位太学生的志向倒是不小,不过考进士这种事,真的有那么难吗?可怜这老丈,看起来已逾古稀之年,最终却毫无作为困死在文场之中。”

      接着又看看低身整顿张谭尸体的高岳相貌,那女冠又抿嘴一笑,“这郎君面相倒是中上之姿,比那二位要强不少。”感慨完了,她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但下一眼,她忽然看到高岳自背着的行李毯子里取出了那宝贵的玛瑙杯来,这女冠的目光顿时凝住了,“芸辉堂里的七宝玛瑙杯......”

      10.凶徒逞【创建和谐家园】

      “公辅......”这女冠见到玛瑙杯后,顿时如遭到雷击般,丧魂失魄地往后退了两步,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接着又仰起脸来,“那小杨山人,你又如何了?”

      痛苦的她扶住窗沿,接着对楼阁屏风那边的一个身影急忙呼喊道,“芝蕙,你速速出去,跟着下面的这位太学生,可千万不要让他把玛瑙杯易手出去。”

      此刻日头已然西斜,宵禁前的暮鼓声又开始响起,高岳、卫次公和刘德室在临街的车坊里雇了辆小板车,将张谭的尸身用衣衫盖着,粼粼地推到了百步外的一处凶肆前。

      高岳而后站在凶肆台阶上,深呼吸口气,接着拾级而上,站在高耸的木柜前,对着其里面露出的半张伙计的脸,“有丧事要办!”

      那伙计看了看他,接着自柜里抽出个木牍来,提起笔,又看着小车上张谭干瘦的僵硬尸身,看来是司空见惯,“春闱首场后过去的吧,那有品秩没有?”

      高岳低声说“没有”。

      “庶人,纛竿三尺,明器只可用素色瓦木,明器可有奴婢四,长二寸;音场奴仆四,长四寸;园宅方二尺。”那伙计立即迅速边喊边在木牍上记着丧事所需。

      接着另外个奴仆还对高岳笑笑,将明器的样品摆在木柜上让高岳观看验货。

      这明器和后世的模型手办差不多,“奴婢”实则就是个小人俑,雕刻的还算精致生动,白白胖胖的,衣裙宛然;音场奴仆也是四个小人俑,一个吹笛子,一个吹唢呐,一个拍羯鼓,还有个吹箫管;至于园宅,就是个陶土做的屋宅模型,中间还围着个猪圈,里面有几头憨态可掬的小猪仔。

      “死人信大食法吗?”那伙计看高岳盯着小猪仔,便好奇地追问到。

      高岳看看刘德室,刘德室摇摇头,意思是从未听过张谭生前信过大食法。

      “哦,不信大食法,要是信的话园宅明器里的圈子就得换成羊。”

      那伙计还没写完,刘德室又咧开嘴哭起来,他看着木柜上的那些明器,沙着嗓子,“老丈啊老丈,你活着的时候命不好,一辈子都没享受过这些东西。死后去了九泉下,就过过舒心日子,有园宅住,有奴婢侍候,出行还有人为你吹吹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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