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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瞬间,高岳抬眼看见,老者的大氅边角腰带处,露出点金色的光芒。
高岳隐隐觉得这老者的身份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又云山雾罩不得要领,可他对自己所说的却颇为振聋发聩。
“这些疑问,到了今年的十月十五时,应该能解开的,在此之前,让我带着大无畏气势,到礼部的贡院去!”
接下来高岳付了钱,重新将物什挑起,向安老胡道别,随后往皇城的方向大步而去。
各坊的通衢,伸向皇城的安上门,此刻东方犹未明亮,但晨曦已微露,恍若片轻纱披洒,高岳坦然行在街道中央,两边全是呵斥马匹的声音:许多轻裘肥马的富贵举子,身边的仆从高高低低举着火把,在官街鼓参差有声中,有说有笑地向安上门前集结。
待到了安上门外,高大的城墙下,不光来参加进士科,其他如明经、律、算各科的举子,无论是锦绣衣衫、趾高气扬的,还是麻衣如雪、满面风尘的,或自己或仆人扛着挑着各种物什,足足有三千余人,拥堵于城门前。
高岳将行李毯子摆在地上,胡坐其上,打坐静心。
这时他听到旁边几位参加科考的贵公子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位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朱遂,是幽州节度使朱滔之子,另外位便接下来说自己名叫王表,是淄青节度使李纳的女婿;第三位就说自己叫彼军,是当朝某某公主之夫君。
然后这几位就挤眉弄眼地调笑起来,大概觉得今年的进士已非他们莫属了。
而后那王表不恭敬地用靴子踢踢旁边高岳的行李,奚落道“难为这位还来应举,可惜今日在礼部南院上掉下来的全是天上的谪仙,当属富贵之家,要知道我们可都是崇弘崇文、弘文二馆的学生。”
高岳大怒,便高声抗辩说,“国家设科举来选拔贤才,草泽之人希望通过它起家,簪缨之族希望通过它继世。我若考不上,就认命挨饿死在这长安城;你们若考不上,俸禄门荫不过三代也就绝了,凭什么在这里张牙舞爪,难不成主司已提前许了你们吗?”
“你!”王表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呵斥,气得浑身发抖。
高岳腾地站起来,反指王表,“你说你是淄青节度使李纳之婿,还嘲笑我们多此一举。那敢当着这数千举子,堂堂说主司已把进士许给你吗?”
话音刚毕,整个安上门前数千举子,刷得目光齐齐地转向了王表、朱遂这几位贵公子,原本鼎沸的场面霎时安静如水,吓得他们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王表还要逞强,却被其他几位拉住,示意不要和这位穷酸太学生一般见识。
“区区太学......”王表气不过,还是咬牙切齿地冒出这几个字来。
高岳还没有反驳,旁边一名高瘦举子走来,怒斥王表:“国子太学,乃是天子庠序,里面的学生各个都是天子门生,原本各地举子入京应举前都该在国子监拜先师鲁圣,尔等自仗姻亲之族为朝廷方岳,不思斯文之礼,却在皇城根下仗势欺人,私相授受,还将不将这个朝廷放在眼中?”
其他身着麻衣的举子都听出了端倪,顿时聒噪激愤起来,王表和朱遂等人完全失去方才的威风,急忙团团作揖谢罪。
“这位是?”谢罪完了,和他们在一道的叫袁同直的急忙询问这高瘦举子。
还没等这人回答,已认出他身份的高岳就伸出手来,帮助他介绍,“这位便是荥阳郑絪!”
此言一出,朱遂、王表、彼军和袁同直都脸色大变,毕恭毕敬,齐齐对郑絪拱手行礼,“失敬失敬!原来是荥阳郑子明,我等但求及第,不敢与兄争状头。”说完,这几人急忙避让到一侧,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结果其他的许多举子也哄哄起来,连说想不到这位便是荥阳的郑絪,据说当朝二位宰相杨绾、常衮都异常赏识他的才学,连这群节度使的儿子女婿都如此,那今年的状头非他莫属了!
一片赞叹声和丧气声中,郑絪昂然而立,转头看了眼目瞪口呆的高岳,大有副“国子太学要损,也只能由我来损,其他人没资格”的表情。
“原来你那日出现在国子监,是去拜谒鲁圣宫的。”高岳恍然大悟。
6.谁为谪仙才
郑絪没有回答,他抿起薄薄的嘴唇,清高地别过脸去望着高高的安上门,不再搭理高岳的话。
高岳心想,这唐朝科举也黑的有点过分,你说像朱遂、王表这样的皇亲国戚来凑热闹就算了,郑絪这样的文名震动二位宰相的也来,堂而皇之地用名声要挟状头,还给不给我们这些人留活路啊!
正想间,拥堵在安上门前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刘德室和卫次公满头是汗,连喊自己的名字,赶上来“逸崧,你怎么来这么早啊,要不是听到你争吵的声音,都不知道你已在皇城门下了!”
这会儿郑絪横过眼来,瞧瞧高岳,“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依准例,卯时已到,安上门放开!”
随着这声悠长叫喊,布满金色钉子的安上门在隆隆的鼓声里带着沉重的气势缓缓而开,其上的黑影旋转起来。
高岳抬眼望去,晨曦的彩色光芒顺着城门上的拱门袱而下,直到甬道边沿的地袱石上,接着两排宫廷戟人迈着轰隆隆的脚步,手举各色长长兵器跑出,举子们纷纷后退避让,这群戟人接着分在城门甬道两面的沿衣木站定,几名衣着锦绣的宦官慢慢走出,领头的眯着双眼,放眼环视望不到边的黑压压人群,接着笑起来,让在一边,做出个手势,大声喊到:“各位贤良文才、白衣卿相,请往里面沿着这路走。自昼达夜,请各尽倜傥之才,咸达变通之术。进士科举子至礼部南院,明经等各色之科至吏部都堂处。”
这时,高岳见到那高位宦官旁,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宦官当即摇头晃脑道:“三条烛尽,烧残学士之心;八韵赋成,笑破侍郎之口。”
结果这几名宦官和站在城门下的戟人,听到小宦官的玩笑之语,莫不哄笑。
可高岳却听不进去,他继续怔怔看着城门高耸的金色匾额和朱红色的拱门袱,然后在心中缓缓说了句,“一旦度过今日,我将比原本时代大部分人见识的都将多得多!你们也就到过各自所在县市的高考考场,本大爷可是参加了唐朝礼部的进士考试!这简直够我吹一辈子,嗨,就是没有吹嘘对象。”
还没慷慨激昂完,前面就有卫次公、刘德室牵拉,后面有无数应考举子推搡,高岳踉跄了几下,急忙把行李和食盒提好,脸部都要被挤得扭曲了,夹在无数人头间,慢慢向安上门里的皇城挨,“靠,第一条感想,这唐朝的科举考试堪比春运......”
自安上门进入,东面为太庙署,西面为太常寺,再往前走二三百步,即东为少府监,西为太府、太仆二寺,再向前走,往东即是左领军卫、左威卫、吏部南曹南院、礼部南院贡院四署一字排开,共占半坊之地,其中礼部南院位于最西。
近三千举子的人群大潮,在此处分离礼部南院正北处,即是尚书省六部都堂所在地,应明经等其他科目的全去那里的吏部考试。
一下子,三千人只剩下七八百人,可这对于小小的礼部南院来说,也是不堪重负的,高岳只见其墙垣四周全都排满了荆刺围篱,许多吏员站在唯一的入口前,大声叫进士科举子们分排站好,唤到名字就上前,手持家状文牒依次入场,和高铁检票似的。
于是举子们便乱哄哄地列队,高岳站得靠前些,前面是刘德室,后面是卫次公,左面是那个高傲的郑絪,始终昂着脸,看起来对状头是势在必得,右面则是个愁眉苦脸的年轻人,好像满腹心事。
高岳和这年轻人对视下,互相笑笑,而后那年轻人轻轻拱手,对高岳自我介绍,“晚辈独孤良器。”
哎呦,这年轻人的名字不错哦,挺好听的。
“郑絪,郑絪,荥阳郑絪来了没有!”一会儿,吏员挥动着文牒名册大喊起来,连喊几声,见无人应答,便十分恼火,伸长脖子左右晃着,“郑絪到底来了没有?”
急得高岳在一旁,盯着这位慢条斯理的爷,心里想“郑公子你就别拿乔了,岂不知口嫌祸三代、傲娇毁一生啊!”
“是我。”好不容易,郑絪才正色踱到那吏员前,口齿清楚地回答道。
那吏员当即眼白就翻涌起来,满腹怒气,“郑絪,你怎么不早回答!”
说完,那吏员往地上啐口痰,便指指南院大门上悬着的木膀子,“照例,除&t;切韵>外,举子入场不得私挟书策。”接着便将手伸过来,意思要搜查下郑絪的身,防备他带往年的策论集锦。
谁想郑絪大怒,将那靠过来的吏员之咸猪手重重打落,声音都颤抖了,“自进安上门来,名字要盘查,身份要盘查,餐具要盘查,现在身子还要被盘查,遭到你们这些小吏的种种呵斥侮慢,这难道是国家选贤吗?是对待贤才的态度吗?”
“我......”那吏员有苦说不出,歪着脖子摊开手,意思我就是个照章办事的,哪儿冒出这么个“事儿爷”来。
“长吏你继续查继续查,我们能理解。”高岳举手答道。
郑絪狠狠瞪了高岳了眼。
这会儿,围篱边走过来个绯衣银鱼的官员,冷笑着对郑絪说到,“这位举子,你们现在还都只是贡生,至于这贡主司和圣主瞧上瞧不上,还要等今晚后才能见分晓。”
“确实圣主求贤、我等求贡,可如此种种,如何让我等自以为是贤?”郑絪拂袖说到。
那官员居然也没有什么话反驳,便对吏员使了个眼色,自己转身迈过南院大门,走到中堂的重门处,想起郑絪方才的诘难,又抬头望望天,冷笑几声,便用力气将重门推开。
门一开,中庭豁然开朗,东西两座庑廊相对,此刻已旭日初升,阳光满地,大历十二年的春闱之日,是个再好不过的晴朗天气。
庑廊中央处,新任礼部侍郎潘炎正襟危坐,隔着长长的庭院对着那官员,“令狐员外,时辰已到,让举子入东西庑廊下坐定。”
八百进士科举子,包括高岳等人在内,随着汹汹人流,走入南院的重门之内,接着在吏员的指引下,要前往相对的两座长廊分排坐下。
“大唐进士考试,终于开始了!”高岳边走边想。
7.首场即贴经
最后高岳的席位是在靠着东门的长廊之下,他环视四周,都是纷杂杂的举子人头,忙着把篮子、席子、毯子、书案等卸下坐好。
他的正前面是卫次公,卫次公的席位恰好在庑廊最外,对着庭院;刘德室在他左侧,独孤良器即在他右侧,而那郑絪则在其右后方。
这群人碰巧在安上门聚在一起,便没怎么分开过。
而朱遂、王表、彼军、袁同直等则都坐在对面西廊,各个都是趾高气扬志在必得的模样。
两条庑廊之间的前厅,则是潘炎和其余监考官员端坐的地方,厅的台阶下设立一座高高的香案。
很长时间,整个南院都是举子安顿自己的声音,这时庑廊后墙的各个窗孔边,都有军士的身影,其中高岳回头,看到刚才在安上门的那个小宦官也夹在其中,这家伙大约二十岁的年龄,不过他们不是来看举子风采的,而是和军士们用篮子抬着笔墨纸砚、胡饼、茶泡饭等在那里低声叫卖,来赚取考试财的。
这时高岳因早晨应考前,在安老胡儿那里吃了不少蒸胡,不饿,但是嘴却很渴,便对那小宦官呼喊到,“唉,你叫什么名字啊?”
“俺叫霍竞良。”那小宦官见高岳回头问自己,不由得眉飞色舞,指着自己脸颊。
“给我来一杯茶水!”
“好啊好啊,我们的茶水可好呢,因为我们茶膏好,膏就是高,喝了我们的茶,保郎君高中及第。”
说完,高岳大方地掏出些钱来,先问卫次公说要不要吃茶,卫次公说好;又问刘德室,可刘德室已经坐在那里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只顾摇头;便又问那边的独孤良器,良器也摇摇头,礼貌地说自己不渴,“谢高必先。”
所谓“必先”是考场内举子互相客气的称呼,取必先考中的吉利意思。
高岳又转身看了下郑絪,谁想郑絪早就注意到了高岳的举动,便继续冷哼声,转过头去,刚准备表示拒绝,谁想高岳直接把些钱噼里啪啦扔在他书案上,“郑必先帮我将钱传过去。”
差点没把郑絪气死,他便忍住没发作,把钱捋齐了,交给了窗孔外的霍竞良,霍便举出一大盅茶来,又搁在郑絪的书案上,“烦请传给那位举子。”
郑絪将手握成拳,恨不得一拳砸烂那茶盅,但最后还是忍住,将茶盅递给了高岳。
“谢郑必先。”高岳接着把茶盅端在了嘴边前。
此刻,潘炎潘礼侍已走出前厅,先是在香案前对天祝告,而后再转身准备先后与东西两廊举子们对拜,这时就听到几声响亮无比的啜茶声。
整个南院安静下来,很多目光投往了东庑廊靠门处正在大口喝茶的高岳。
高岳顿觉尴尬,但还好接下来东西二廊的举子都齐齐起身,开始和潘侍郎对拜。
高岳也迅速将茶盅放下,照办他人的举动。
南院正厅其上的楼宇,窗牖之后,一位老者俯瞰到庑廊屋檐下高岳的举动,不由得笑起来,“这位奇钱郎君果然有些意思。”
这老者不是别人,恰是喜欢在安老胡儿摊前买蒸胡的那位上朝者。
他已经脱去了那半旧的大氅,和毛乎乎的毡帽,露出赫然是紫色袍服,腰后悬着金灿灿的鱼袋。
更靠西的窗牖,中书侍郎杨绾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扒住窗棂,也看到了高岳举止,却摇摇头,“都说这举子如蕃子,今日一看果然不虚,哪有几个能懂礼仪的?”
接着杨绾似乎找寻到了炮轰科举制度的“弹药”,便转过身来对坐在其后榻上的新任门下侍郎常衮说,“这南院攘攘,皆为名利而来,这也算是为国家选贤吗?贤能的标准,是由诗赋词章决定的吗?”
榻上端坐的常衮低头笑而不语。
接着杨绾又转过面来,结果瞅见高岳偏后处,正襟危坐的郑絪,这才颔首,对那边同样靠着窗牖的那蒸胡老者说到,“士安啊,这次的你女婿潘炎第一次为礼部主司知贡举,可曾知晓荥阳的郑絪?”
原来礼部侍郎潘炎,竟是这老者的女婿。
听到郑絪的名字,常衮倒是抬起头来,难得补充了句,“荥阳郑絪,确有状头之才。”
二位宰相特意抽出时间来,离开政务繁杂的政事堂,来看礼部春闱。并且,二位宰相几乎都达成了某种可怕的默契。那便是这次科考,郑絪似乎已是内定的状头了。
可那表字为“士安”的老者,饶有兴趣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高岳,良久才抬起眉毛来,没有回答,接着在堂中来回踱了几步,看看杨绾,又看看常衮,接着突然说道,“杨中郎方才说的那番话,与我有戚戚哉。如今国家艰难,进士科为圣主选贤,依我看必须要断虚浮之饰词,收实用之良策,不取无稽之说,必求忠告之言。”
那老者说完,杨绾还没反应过来,其下正厅处,潘炎便坐回原位,抬了下手。
台阶下,先前和郑絪争辩的那位令狐员外郎、知考策官就以高亢的嗓音喊到,“首场,贴经!”
接着,潘炎所在的前厅,垂帘一处处被放下,这样他和两廊间的举子考生,便被这些帘子给彻底隔开了,也代表着考试正式开始。
这句话一喊完,二楼楼宇当中,常衮和杨绾同时惊起,其中常衮态度尤其激烈,他直接对那老者抱怨说,“进士科向来是诗赋初榜,贴经第二,策问第三。为何这次初榜改为贴经?”
“这是主司潘礼侍的决定,我和你们一样都只是替圣主来监察科场的。潘礼侍这么做,是否有违法制?”那老者倒是波澜不惊地坐在榻上,抚摩着杯冒着清气的热茶。
常衮顿时无话可说,因之前进士科初榜第一场考试确实是贴经,不过后来惯例改为了诗赋,潘炎不过调回去罢了,可不管如何调动,都是因循,绝无触犯法制之处。
高岳瞧见,旁边书案后的刘德室听到首场便是贴经后,面如死灰,精爽全无,提着笔的手不断发抖,都能听到他牙齿的打架声。
完蛋了,刘德室根本不通贴经,并且他本以为今年还是按照惯常,初榜考的是他最为得意的诗赋。
就在高岳还在为他担心时,中堂的重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人径自闯了进来!
8.故山归梦远
令狐员外郎立刻挥手,对着那人严厉呵斥道,“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