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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剑》-第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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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金吾脸带疑惑缓缓落座,又被常思豪目光一打,这才缓过神来,忙道:“哦,皇上心情还不错。徐阁老因为这事都烦了他好几回了,冯公公能让一步,给了徐阁老台阶,也是给了皇上台阶,不管怎么说,这一天的云彩算是散了。”

        常思豪听话听音,觉得冯保形势不会太差,心头略宽,微微露出笑意。

        刘金吾凑近些道:“您大可不必担心冯公公,他在皇上身边本来就没办过什么错事,而且跟陈皇后、李妃娘娘关系也处得很好,既然让出这么大一步来,相信徐阁老也不会再得寸进尺。”

        常思豪淡然一笑:“冯公公是聪明人,还用得着别人替他担心么?倒是被树桩绊了腿的人心里未必甘愿,说不定要折些枝枝杈杈来解气呐!”

        刘金吾陪着笑容低下头去,对他这话犯起寻思:今日之事看起来收场圆满,但徐阁老既然有心往内廷渗透,接下来是否会在侍卫中动脑筋,实在难测。若真如此,倒是自己要坐不安稳了。

        常思豪摸酒壶已然温热,便浅浅斟了一杯端在手里,问道:“我买的衣服给顾姐姐送去了么?”刘金吾点头:“送去了,她很高兴,差一点就哭出来了。”常思豪知道顾思衣在宫里不愁衣食,自己送这礼物本算不得什么。想起她在冰湖之畔落寞的样子,心头一阵酸搅,搁下了酒杯。见刘金吾在旁察颜观色,笑容里有些暧昧,也懒得解释,让他候在此处,自上二楼。

        康三引着他来到赌场内室后退下,陈志宾赶忙起身相迎,马明绍也在。挥退闲人之后,听常思豪转述了郑盟主的意思,二人大喜。陈志宾振奋道:“如此咱们便能在京城明盘亮底扎下根子,管它谁家做庄,总有咱押宝的机会。”马明绍笑道:“前番少主欲与百剑盟联手未成,今日常爷却说得他们主动表态,可算是为咱秦家大大争回了脸面,少主若是得知,必定非常高兴。”当下命人去小汤山传讯。

        常思豪心想百剑盟所顾者乃是大局,仁人志士向不惜身,岂屑小小脸面?淡淡一笑,便欲告辞。陈志宾道:“常爷,伴君如伴虎,西苑虽不在紫禁城中,也是森严禁地,皇上待你亲切,我看也未必怀着什么好心,不如你就在独抱楼住下,跟少主联络起来也方便。”

        常思豪摆了摆手:“此事我自有区处。最近带刀不便,这个你们先替我收着吧。”说完将雪战刀解下递过,告辞下楼。

        回到西苑,刘金吾将常思豪送至南台,自去宫中回事。常思豪进了所住小院,两名宫女上前侍候,问起顾思衣,都说不知。常思豪见她二人目中茫然,多半是从别处调来,连顾思衣是谁也不认得,便不多问。次日清早洗漱已毕吃过早点,刘丙根先生提着药箱前来探视,摸他脉象无阻,大感惊奇,听他讲述过导引的方法,恍然赞叹道:“无怪说人身自有大药,古人真诚不我欺。老朽也听家父讲过导引之法,只当此术远医而近巫,并非正途,不料竟有此奇效。老朽多年只在针药上苦下功夫,是执于物而不知人也,研学再多,亦是步入歧途!唉,亏得东璧老弟还赠我‘半庸’一号,其实夸奖。我哪够得上‘半庸’?根本是‘全庸’才对!”

        常思豪笑道:“武学医道都是针对人体而出,却又同风异路,内伤或许不是医术所擅长,可武者若得了病,还是非来找您不可啊。况且武功再好也是杀人技巧,您这医术却是活命灯,从来没听过杀一人能成仙得道,倒是都说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先生行医多年,想必活人无数,早积下无量功德,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一番话说得刘丙根开怀而笑。常思豪一直以来对穴位经络这些多数用而不知,此一番运气窜经险些铸成大错,不免心有余悸,见他高兴,便借这机会询问一二,刘丙根对这些自然如数家珍,当下便将人体经穴知识讲与他听,说到具细之处,便以自身为例,褪衣捋袖指指点点。

        常思豪原是就话唠话,只想简略了解一些即好,没想到他说起来便停不住口,只因讲到经络穴位,必然提到气血流注,说到气血流注,又难免提及五脏六腑生克关系,讲到相生相克,又难免延伸到阴阳应象,说得越来越多。将老人送走之后,在院中一边活动筋骨,一面琢磨:“照医家的话说,尸体摆在那里只是一堆肉,属于全阴之态,而精神为阳。有了这一点阳气,能够思考行动,人才称其为人。仔细想来,也确是如此。以前我以为自己对人体的了解已经非常全面,原来是知死而不知生,只算懂了一半。”当下收敛心神,以导引之术调动气血,踩着天机步法环院中缓缓踱行。过不多时,随着扬手落足,步伐的迈动,呼吸变得深沉匀静,体表卫气腾起,宣棉柔絮,将袖管间不知不觉撑鼓如帆。

        他注意力再向内收,将自身气血的运作状况与刘先生所言医理结合印验,一时整个身心都沉浸其内。

        不知行了多少时候,忽听砰然一响,有物体从自己身边弹开,他侧头瞧去,不禁一愣。

      第二十六部

      第一章 踵息

        只见刘金吾后背平贴于墙,满脸讶异,身子正缓缓下滑。

        常思豪赶忙过来一把扶住,问道:“怎么回事?”

        刘金吾惊魂未定:“我进院子看您慢慢悠悠地走着不知想什么,喊好几声,都没回应,上前探手想拍您肩膀,还没沾上,就感觉一个雷滚进怀里似的,脑子一空,身子就飞了。”

        他足下踩稳,低头一番检视,哪里也没受伤,更觉古怪。问道:“您这练的倒底是什么功夫?”

        常思豪一笑:“我只是在院中随便走走,算什么练功夫了?”

        刘金吾扑打着身上尘土,嘟囔道:“随便走走就能步到人飞?好像转星垣一样……”

        常思豪盯着他:“你知道‘转星垣’?”

        刘金吾有些得意:“那是自然,您别看我常在深宫,武林中也有我的情报网,对于各门各派的绝技都是很有了解的。”

        常思豪微怔,侧目道:“你时常陪在皇上身边,没少去三清观吧?”

        刘金吾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您。我是听安碧薰提过。说这功夫取自星空运作的动势,练得好了就能步到人飞,纵是万马军中也来去轻松,如驹过草,跟您刚才打我上墙的感觉差不多。而且,”他立掌口边作神秘状:“据说练到极处,还能踏星步斗,登临仙界。”

        常思豪淡淡道:“是吗?那还真了不起。”

        刘金吾道:“您别不信,这世上真有玄奇异术,我就亲眼见过不少。白塔寺有几个喇嘛,有的能隔盒观物,有的能活埋七日不死,有的能让铜钱漂在水里。那儿的主持小池上人和我是好朋友,这几般他都使得。我的赌术就是他教的,真的是百战百胜,屡试不爽。”

        常思豪对他掷【创建和谐家园】的本事已有领教,问道:“那你学了隔盒观物没有?”刘金吾一笑:“这个倒也学了,不过没有练成,白花了五百两银子。”他略一回味,随即又补充道:“没练成是我自己不好,放不下皮毛色相,想了这些,便看【创建和谐家园】了。但他们神通的确是真的。”常思豪见他话虽懊悔,却笑得忸怩,便已猜了个大概。不再深问,道:“顾姐姐呢?”

        刘金吾东瞧西望:“她不在吗?大概别处有所差遣吧。皇上也忙得瞧不见人,毕竟快过年了哩。”

        常思豪本来想去见隆庆准备告辞离开,一听这话又有些无奈。此时外间脚步声响,进来不少太监,手里或捧或抱,拿着各式盆景饰物、彩挂宫灯。头领太监与刘金吾打过招呼,言说是奉旨而来,为过年做准备内外都要布置一番。刘金吾交待两句,任他们去忙,便又拉着常思豪出来游逛古迹,买东瞧西。

        常思豪对购物没多大兴趣,只拿走路当做练功,他原本已然时刻肩松气沉,行走坐卧都在桩态,如今又加上意识,对应不同的时辰细细体味内在气血流注变化,非但行走不倦,而且走的时间愈长愈神采奕奕,体会越来越深。几天下来,刘金吾反倒有些扛受不住。

        这日又闲游了半天,刘金吾央道:“千岁,咱们越逛越远,到哪儿都拿腿量,我可要心疼您这脚了,不如咱道上改骑马或是坐轿吧。”

        常思豪心中暗笑,道:“逛便是狂行之意,不放开脚步去走,反要骑马坐轿,岂不是大错特错。”刘金吾整日与他厮混,已经摸到些脾气。步速放缓,懒懒道:“说实话,您这一身内功,走起来自然不累,我却是脚板起泡浑身酸,眼瞅便要散架了。”

        常思豪暗思:“这小子鬼头鬼脑,在京里却也算我一个近人,何不使些好处结了他心,往来行动也有照应。”当下道:“如此你用气血去走,便可轻松一点。”

        刘金吾怔怔问:“用气血去走?那又是怎生走法?”

        常思豪道:“一般人走路总是放不得松,而且眼睛东瞧西看,神驰于外,难以体会到气血的运行,其实只要精神集中,在吸气之时,放松身体令全身气血下行,血沉足底,气落丹田,迈出一步踏定之时,心肺却放松,借重量产生的压感助力将气血反弹,经膝至胯上行势衰时,丹田加个抖擞,鼓荡之下便可抽上心头,如此配合呼吸完成一个循环,就像对心肺进行着【创建和谐家园】,走起路来便如睡觉一样。”

        刘金吾迟疑道:“如此说来,您是用两只脚减轻了心肺的负担……”他忽地睁大眼睛,停下脚步:“莫非,这便是《大宗师》中所说的——真人呼息于踵?”

        常思豪不知《大宗师》是庄子所著经典,听这话颇觉新鲜:“不知道。反正这么走,自然轻松不累就是。”

        刘金吾追上几步道:“可是,举手抬足都要靠筋肉之力,心肺哪能带得动腿?只怕没那么大力量。”

        常思豪道:“人之呼吸、心脏跳动,肠中蠕蠕,都不须用力,又数十年日夜不停,无须意识控制,除死方休,这便是气血运作的结果,也可说是人体先天真力。死人为何不能行走?人初中风时,筋肉没有变化,为何却会僵瘫?人命在呼吸之间,亦在血液流动之间,呼吸之力有多强、气血的能为有多大,不用身心体会永远不会明白,武功本来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的东西。”

        刘金吾嘴角挑挑,颇觉无稽,常思豪一声谑笑,反手虚撩来,逼得他下意识收腹后避,却正被常思豪后手扶住臀峰。常思豪指着前面一道平拱石桥:“上身保持这姿势,往前走。”

        刘金吾的注意力转到身上,感觉自己这姿势像在一个脚尖堪堪沾地的高凳上坐着,肩头不由自主地僵紧。被常思豪一拍,胳膊放松下来,上身的重量压到了腹胯之间,大腿一抬,重心便似从斜面上滑了出去,步距不由自主地远了许多。他蹭蹭蹭接连奔数步,如同燕子低飞,迅捷轻盈,竟收不住脚,惊喜大叫:“真是轻快!这便是气血之力?”

        常思豪抱臂观望不答。

        刘金吾几步之间已然窜至桥心,停身站定,眉花眼笑,连叫有趣。

        常思豪缓步跟来,道:“这只是移动重心的走法,还在筋骨力的范畴,却是体悟气血真力必经的根基。你现在走得僵硬,远远不在状态。其实你只要把自己想像成一个盛满气血的大水囊,若能找见掷囊于地时波流前涌的动势,就会明白这力量有多惊人了。”刘金吾伸出手掌自瞧自问:“皮肉筋骨毕竟是有形之物,怎能变成水囊?”常思豪望着桥下干涸的水道一笑:“人自非水,又何必成水?身上心里都有水的神意即可,此为借假修真。”

        刘金吾笑道:“修真?这倒好像老道修炼那套东西。”

        常思豪冷冷瞧着他:“他们那叫‘修虚’!离开了这身体,什么也不是!”

        刘金吾见他变了脸色,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肃然道:“武林中人向来保守,除了嫡传【创建和谐家园】,别人花多少钱也只能学个皮毛,很多地方给句话点拨,武功就不一样了,可是师父偏不说。少这一句,练一辈子也是白搭。您这,可是告诉我真东西了。”

        常思豪移开目光:“那当然。我刚才教你的,便是我‘无上英雄门’中,秘不外传的心法,你知道也就罢了,练不练但凭你自己,但是绝不可对外人说起。”

        刘金吾见他神情郑重,登时醒悟,肃容恭身:“是,金吾明白。”眼珠忽又微动,低头探问道:“不知千岁……”

        常思豪心想:“这厮倒乖觉得紧。”不觉目光放远,想起以前和秦绝响论勇读星时的情形。那时候兄弟间情深意笃,毫无隔阂,与他细细讲论武功的同时,自己体会也更深,除了教学相长的喜慰,还有不再孤单的温暖。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在京获益良多,有心想把对这世界新的看法,还有武功内在进境的体会都传递与绝响,让他和自己分享这一切,可是想起卧虎山围火对谈时的样子,又觉得与他隔得越来越远。这几天到独抱楼去问始终没有绝响的消息,也不知他倒底是在如何打算,直令人大觉彷徨怅寥,大有物是人非之感。

        打从家乡出来以后遇到了形形【创建和谐家园】的人,日子好像过得热闹非凡,静下来却会发现,原来身边还是只有自己。世上原本聚少离多,而寂寞常在。交个朋友都要动上许多心机,好没意思。

        他想到这儿,大觉兴味索然,缓缓道:“金吾,我这千岁的头衔,倒有一多半是你封的,其实说穿了只是个笑话。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可是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男子汉。赌技、神通再高明,在我看来,都算不上是好男儿立身的本事。走几步就脚疼抱怨,还谈什么行军打仗、说什么做天下第一大元帅?”他缓步踱近,大手按在刘金吾肩头:“格斗中身法步法是致胜关键。只要把它练好,将来有机会到校军场上考较武功,那些寻常武举定非你的对手。”说罢深望他一眼,错肩向前走去。

        刘金吾默然低头僵立原地,屈臂按剑,五指渐渐收紧。

      第二章 排场

        “常兄!”

        常思豪闻言止步。

        刘金吾转过身来,面对他十步开外的背影:“其实我是个很没出息的人,觉得能仗祖宗的福荫,做这么个小官,衣食无忧,也就够了。每日玩玩乐乐,玩够了就抱怨几句,抱怨完了,再接着过原来的日子。什么考武举、做大元帅,都是想想而已,心里从没当真过。”

        冷风掠过桥面,常思豪背影静默,衣带飘起。

        “没想到,自己不当真的东西,说出来竟然被你当真了。”

        刘金吾侧身面向桥下,手扶石栏,目光沿着水道望远:“本来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听了你的话,倒忽然觉得应该干点什么,让这份人生不至于烂得太难看。好歹,我也是将门之后呢!”

        桥下水道干涸,荒草零落凄清。

        常思豪眼皮垂落,心中浮现出的却是一副稚容。忖道:“这话若是能从那孩子口中说出来,该让人多高兴?”

        隔了一隔,微转身形一笑:“是啊,把菜腌酸也算别有风味,总好过搁在那儿放臭了。”

        刘金吾和他对视片刻,嗤儿地笑出声来,又摆出一副埋怨的面孔:“诶!我刚才可是很认真的!我保证,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这么认真过!”

        常思豪笑道:“是吗。那你最好多认真几次,就能开个面馆,做鸡皮疙瘩汤了。”

        刘金吾几步追上,笑嘻嘻道:“大哥别取笑我啦,其实我这人认真起来,办事还是有谱的。”常思豪道:“是吗?有谱以后就多弹弹。”刘金吾嘻嘻一笑,又道:“要说起来,我从小什么都有了,之所以不成大器,就是欠一样。”

        常思豪道:“欠什么?”

        刘金吾郑重其事地道:“欠骂。”

        常思豪翻起白眼往前走。刘金吾边追边道:“是真的!我从小做事乖巧,家人从来不骂我,在皇上身边也伺候得体,从来没挨过批,说过我的就俩人,你是其中一个。”

        常思豪问:“另一个呢?”刘金吾笑道:“是顾姐姐。她除了说我,还骂过我,可是骂得越狠,我越舒服,心里和她也越亲。您也骂我两句吧。”常思豪摇摇头觉得极是无聊,继续前行不语。刘金吾又笑嘻嘻地跟上来歪缠道:“大哥,你不骂就算了。那再多教我点儿别的吧……”

        常思豪眉锋微抬:“你还想学什么?”刘金吾虚挥一拳道:“比如,怎么【创建和谐家园】。”常思豪道:“用步子卡定敌人方位,还不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刘金吾嘬着嘴唇:“说的也是,不过光会步子好像刚刚入门而已,要是会两手什么绝招之类的就更好了。”常思豪斜眼瞧他一阵,道:“那我再教教你暗器罢。”刘金吾大喜:“好啊!”常思豪负手前行:“还是算了,你的暗器功夫,比我只强不差。”刘金吾大奇追问:“我哪儿会暗器?”常思豪道:“怎么不会?你的暗器功夫天下知名,扔玉米是一绝。”

        刘金吾怔而停步,忽大悟而笑:“啊哈,那,我不就成狗熊了吗?嘻!”头一歪,抬手敲了敲自己脑袋:“嗯,掰一根,扔一根,百发不中,亦可以量取胜!不赖不赖!”常思豪哈哈大笑。刘金吾道:“对了,您这‘无上英雄门’是哪里的门派?我怎么好像没听过呢?哎,等等我,等等我……”追了上去。

        过桥不远便是马市,刘金吾在马厩中间蹲一会儿站一会儿,絮絮叨叨地摸来讲去,他对相马也颇有研究,聊天之间还帮人卖了一匹,搞得众多马贩子对他大是敬佩,若不见他身上衣着华丽,直想拉他来做伙计。两人逛一大圈出来,在街上尝些小吃,常思豪惦记着绝响入京之事,便又到独抱楼来,离老远却发现外面幌旗皆撤,大白天的竟然上了门板,贴上了封条。他急冲几步,已然看清封条上是歇业二字,并无官封印迹。

        刘金吾咧嘴怨道:“搞什么,离小年还有几天,不至于歇得这么早罢?”

        常思豪正待上去敲门,却瞧后巷内人车拥挤,声音噪乱。过来一看,排头都堵在独抱楼后院门口。两人挤近,打过招呼入院来,只见满地的木料、彩漆等物堆积如山,工匠伙计们搬来搬去忙活不断。

        门人往里面传报,陈志宾出来见他大喜:“您来得正好,少主今日便要进京,马总管一早就迎出城去了。少主爷还指示,咱独抱楼要搞一次盛大的重装开业,力争在年后把这第一把火烧起来。”常思豪这才放心。见各处事务繁忙便让他去打理,自带刘金吾出来往前街走,刘金吾笑道:“光看这备料的架式就知动作不小,秦家不愧晋中巨富,办起事来真是大手笔呢!”常思豪想到独抱楼原本已然华丽异常,再行重装似乎没有必要,绝响没进京亲自看一眼就做出这样的决定,未免有些欠考虑。也不说话,在独抱楼旁边寻间茗馆,找了个座位喝茶等候。

        茶馆角落里男执鼓板,女拢三弦,一对艺人正自表演鼓子词。弦声苍然,鼓板叮咚,两种完全不同的音色往复交替,颇有韵致。

        鼓子词本以大段叙事为主,间以曲词,夹叙夹唱。此刻这一出《泪三分》正叙到关夫子麦城身死,英魂不散,飘至玉泉山头,普净禅师一句“云长安在?”说得英雄顿首,满堂嗟呀。随后鼓点一变,三弦起调,那女伶唱起词来。

        常思豪脑中想事,对唱词原是入耳未闻,但听到“桃园一日兄和弟,俎豆千秋帝与王”一句却入了心,目光垂低,忖道:“都说自古桃园三约誓,哪个相交到白头。结义之时或许心在一处,可是星移斗转,人终是会变的。这次与绝响重逢,虽然场面如旧,心里却总感觉有些异样,也不知是他变得多些,还是我变得多些?我们这份兄弟情谊,还能持续多久?”

        不知不觉一壶茶下肚,台上已换了曲目,那男子唱道:“一片真心向谁哭?枉负兰情两三株。时样锦白全无信,春尽原来是我输。”女子款弦接续:“妻不妻来夫不夫,情到浓时受情诛。英红艳舞知春尽,好梦阑时我亦哭。”男子念几句白,又唱:“何必夫来何必妻,燃箕煮豆两相宜。不信雨后观虹起,终向如来行处栖。”

        常思豪没留心听故事,听这唱词凄凉,似乎说的是夫妇之伤,一时心头苦梗,若有所思。刘金吾倒是喜乐随时惯了,一阵鼓掌叫好,一阵掏钱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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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茶客大奇,不少人涌在窗边,掀帘观望。

        常思豪心知秦绝响喜欢惹人注目,莫非这又是他特意搞出来的排场?随之望去,只见街口处团团如蚁的百姓正两下分开,当中现出一队人来。

        排在队伍前面的人分作两排,约有二三十号,一个个头戴栗色毡帽,身披红袍,右臂袒露于外,左掌立于胸前。另有十人共同扛着两根丈许长金粉刷就的巨号,号身遍布花饰浮雕,古朴厚重,每隔三尺左右便有一处节环,环上拴挂各色彩穗,风中摆摇。后面两名粗壮的汉子双目睁圆,吹得两腮鼓起如球。

        再往后看,一乘古怪的肩舆正缓缓移行。这肩舆底部是长过三丈、城砖般宽厚的两方巨木,中间刻槽,有十数根同样规制的短方木打横嵌入槽口,呈井字形榫合堆叠向上,由宽到窄,像一尊小小的塔基。最上层安放着一张红漆法座,周围拴满各种颜色的布条。

        肩舆渐行渐近,便看得出其工艺仍是稍嫌粗糙,但是木质极其细密,有一种镔铁般的沉重感。法座上一名肤色黝黑的僧人背靠金花软垫,于流苏黄伞下闭目安然稳坐,看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生得颧横口阔,巨鼻如斗,一身雪样白袍在阳光下泛起辉光,殊胜庄严。他怀里横抱着一个小僧,小僧似已睡着,半身为一袭锦被所掩,长长的被角一直垂落在法座之下,上面绣有无数火焰、花朵和云烟,当中一只白色海螺素淡圣洁。

        底下扛肩舆的脚夫约有十六七人,面目也都不似中土人士,一个个身柴骨瘦,头发虬结,黑皱的脸庞油汗生光,身上衣衫破旧,有些人甚至没有鞋子,有如风干树皮般的脚面与地上的残雪冰晶形成奇异的对比。他们被这巨大的肩舆压弯了脊背,在雪地上艰难行来,令人望之心恻。然而每个人却都目光笃定,仿佛在享受着一份无上的荣耀,引得围观百姓指指点点感叹不已。

        常思豪喃喃道:“这僧人好大的排场。”

        刘金吾脸色忽然变得无比正经:“他是丹巴桑顿,是雄色寺根本上师丹增赤烈座下五大【创建和谐家园】之一。”

        常思豪问:“你认得他?”

        刘金吾摇头:“不认识。”手指去:“我认得那法旗上的金刚。”常思豪顺他所指方向瞧去,只见法座后有一面缀满孔雀尾毛的大旗,五色斑斓,十分华丽。旗上绣的金刚像遍体深蓝,乍看上去竟有五个头,其实为双身形象。主身生有三眼三头六臂,手执宝剑、莲花等物盘膝而坐。怀中所抱女体肤色稍浅,双腿勾在男身腰际转头外望,也是三眼三头六臂,却只瞧得见两张侧脸,眉目若怒若怨,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刘金吾道:“那便是密集金刚,他怀抱的明妃叫做金刚母。传说丹增赤烈的五大【创建和谐家园】分别为五大金刚转世化身,丹巴桑顿便是密集金刚转世。这法旗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打出来的。”

        “明妃?”

        常思豪瞧瞧法旗上的女体,又往丹巴桑顿怀里看去,由于对方移动中角度的变化,已经看得到那沉睡小僧的侧脸。只见小僧面部用油彩整体涂蓝,眉心上方也画着一只眼睛,姿态便如旗上女体相类,只不过身子不是骑抱,而是平躺,白细的颈子担在丹巴桑顿的臂弯。虽然身为锦被所覆,但仔细瞧来,这小僧胸部微微坟起,确实像个女子。

        刘金吾见他皱眉,忙道:“您可别误会,此为‘乐空双运法相’,绝非淫邪之术,其实明妃是密修者【创建和谐家园】伙伴,由她专修智慧,而密修者专修慈悲,修行有成则慈悲与智慧具足,便可广利天下,度化万物苍生,乐空双运【创建和谐家园】是噶举派至高绝学之一,修习此法得大成就者代有其人,比如……”

        “等等!”常思豪对什么金刚、【创建和谐家园】之类毫无兴趣,但听到噶举派三字,心头却是一动。当初自己和秦浪川、祁北山一行人去刺俺答时途遇索南嘉措,便听他提到过这一教派的名字。忙打断道:“你刚才说‘噶举派’?是不是【创建和谐家园】的?”

        刘金吾道:“是啊。噶举派是【创建和谐家园】佛门正宗,支系颇多,徒众亦广,雄色寺便属于其中一支。咱们京师白塔寺就有他们常驻的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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