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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金吾道:“哦,这昆腔小戏本是南方江苏一带的曲种,原是唱些才子佳人的东西为多,传到咱这边来之后,北方人性情豪烈,改些曲调,编了不少武戏进去,作派也有变化,便形成了‘北昆’。”
常思豪点头,见他口中解释,眼睛却不离戏台,显是十分喜欢。此时戏台上一场鏖战,老生将【创建和谐家园】杀退,站在城头之上,定势停身,忽然【创建和谐家园】将领返身一箭,正中其胸。周围兵将抢上相护,老生单臂扬起,言道:“好贼子!”垂手而逝。呜啦啦曲声转哀,兵丁撤场。刘金吾纳闷道:“这是什么戏目?似是新编的,却没看过了。”
只听琴笙皆息,萧声渐细,曲调悠缓绵长,甚是凄切。那老生换了一身雪白箭氅,苍头素靴,脚步跌撞,上得台来一步三颤,马头琴响,顿起苍凉。老生望望天,瞧瞧地,捧起白须,摇头如泣,浑身抖战,悲不可言,继而胡琴又催,台上便如弥了一层愁云惨雾。忽然间闻得梆子三响,惊得他双目圆睁,猛摆头将白须一甩,顿足提衣疾行,于台上往复穿梭,似过了千山万水,历经无数蹍转蹉跎,三圈过后,急急刹在台心,颠了两颠,身子一弓,足尖挫地而退,同时大袖挥舞,鼓得白须四起,如高山崩雪,面破粮仓。刘金吾是看惯了戏的,见这老生作派绝妙,不禁喊了声:“好!”台下观者也都掌声潮起,喝彩不断。
三弦音消,琴声起调,那老生大袖一吞,须髯尽落,整衣装甩箭氅虚指江山,依咏唱道:“振白眉豪杰昂首,跨红日马跃城头。长刀指处众贼休,烽熄狼烟瘦。豪情纵横天地,热血暖了清秋,劈雳惊天恨当头,一身侠骨凉透。落落英魂别浊世,敢迎残阳独走,西行惟缺壮行酒,徒有鞑虏十万血,谁来蒸酿兑勾!”
曲调悲摧如泼,豪迈跌宕,声音柔中起刚,听得常思豪惊心动魄,心道:“跃马城头……他扮的莫不是秦浪川?”待再细听,台上那老生演的亡者鬼魂,只使了几个身段便即退下,这场戏已然收了。刘金吾大感遗憾:“这老生扮得声情并茂,腔调身段都是下过大功夫的,可惜咱们尽顾着说话了,只赶了个尾巴。”
眼瞧旁边一盏裙花飘过,常思豪忙点手唤住,问道:“这戏文唱的是什么?”
女侍含笑万福:“回爷的话,唱的是山西一位老英雄秦浪川击退俺答的故事。”刘金吾道:“这戏字多调促,结合了元杂剧的东西,词句失糙,见筋力而不合旧谱,唱功武戏却着实是一流。戏班子是哪请来的?”女侍微笑道:“爷是行家,这是我们东家从昆山请来的梁家班,只因是唱惯南昆的,今儿唱的戏却是北昆的新戏,多半有些粗疏,让您这行家见笑了。”
刘金吾目露惊喜:“昆山的梁家班?班主莫不是‘仇池外史’梁伯龙么?”女侍笑道:“正是梁先生。刚才扮秦浪川的便是他本人。”刘金吾瞠目道:“怪不得,怪不得!除他之外,料别人也无这般好身段,好唱功!我还怪哩,北昆班子里头,哪有这等人物?”常思豪摆手挥退女侍,说道:“没想到你还是个戏迷。这梁伯龙很有名么?”刘金吾道:“那是自然,他名梁辰鱼,字伯龙,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不但生得一副好嗓子,更难得的是作词编戏,都是一流,大江南北戏班唱的昆腔里头,很多戏都是他写的,其才不逊唐之崔颢,宋之柳永,真真地是个大才子。”
其时戏行称“高台”,与搓澡修脚的人同流,地位颇低,甚至不如算卦先生,常思豪听他这么说,自感滑稽。笑问道:“大才子怎么不去考取个功名?反来写戏唱戏?”
刘金吾叹道:“他也是时运不济。本来他是苏州府人,家里世代为官,到了他这,早早在太学捐了个太学生,打算直接在顺天府应试,本来准备充分,学问又好,等了一年,到考试前几天,忽然家中传来消息说祖父亡故,他忙收拾回家,治丧守孝,期间发愤苦读,努力更胜从前。三年满后复出,结果临进考场之前,消息又来:父亲又亡故了。他顿足捶胸,只好又回家守孝,如此又过三年,他踌躇满志,决心一定要考上,但是家中老母因亡了丈夫,这三年来病病恹恹,常常卧床不起,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老太太见他如此,便说你去吧,你青春不小了,总被老人耽误拖累也不是个事,你放心,这回就算我死,也不给你送信。梁伯龙是个大孝子,哪听得这个话?宁肯不考,也要在家伺候母亲病好了再说。老太太苦劝他不听,眼瞅着考期临近,再不动身就赶不上了,急得什么似的,对他又打又骂,他仍是不走。老太太实在没办法,说想吃鲤鱼,命他去买,结果梁伯龙买回来一看,老太太已经上了吊了,桌上留书一封,只写四个字,你猜是什么?”
常思豪道:“快去赶考?”
刘金吾拍桌叹道:“正是!唉,这老太太也真是糊涂,多半是三国戏看得多了,竟学人上吊,以绝子之念。可是她就没想想,这样一来,儿子还能去考么?结果梁伯龙大哭三日,治丧理丧,又守孝三年。这三年他熬得哀毁骨立,可是其志不堕,反而弥坚,第三次又来考试,一路顺风顺水,顺利进了考场,一看考题,正是自己最拿手的,不禁大喜,料想这回不但考得上,而且定能夺得头名。可是他连年守孝,日哭夜哭,身子已然熬得极虚,这一高兴过度,竟然便昏倒了,末了大家交卷,他那还一个字都没写。”
常思豪听得哭笑不得,觉得此人真是倒霉到了极点,而且霉得出奇,好像老天在特意与之作对一样,和他一比,程允锋那三次科考失败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了。
刘金吾道:“他十年读书,十年守孝,青春尽逝,父母皆亡,又名落孙山,人到中年,连家室都没有,心中难过,是可想而知的了。从此心灰意冷收拾回家,不再赶考,花钱建了个大屋,置酒食于其内,邀得一帮天南海北朋友、三山五岳豪杰,不管文人墨客还是道士和尚,只要投缘对性,便当知己亲人一般,大家在一起击剑玩乐,吟咏文章,好不热闹。后来家财渐尽,便又四处闲游访友,足迹遍及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结识了曲圣魏良辅,这才拜师习昆腔,几年间得尽其妙,甫一登台演出,惹得四方轰动,传开盛名,到各地演出,皆是场场爆满,也算是大器晚成。只是听说近年来他都在江南,没想到独抱楼竟能将他请来,京师的戏迷这下可有福了。”
常思豪点头,他对戏曲本身兴趣不大,倒是对这班主很是好奇,不知此人为何对秦浪川如此仰慕,居然会为他写戏词来唱。眼瞧刘金吾哼着刚才的曲调,回味咂嚼,如醉如迷,不觉好笑,说道:“既然难得一见,咱们便到后台去拜会一下如何?”
刘金吾登时眉开眼笑,搓手道:“原来您也有兴趣?我这心里琢磨,还没敢说,本来是我来陪您,却只顾自己高兴,反倒像是您在陪我了。”
两人来至后台,拉住一侍者询问,说道要拜访梁伯龙先生,听侍者说戏班子正在卸妆,便在一边更衣间出口处相候。此时前台上已换了一班歌女,怀抱琵琶正自吟唱,一个个桃臀满座,纤腰细颈,耳垂滴玉,鬟髻钗封,背影里别有一番好看。二人正注目观赏时,忽听身边有人问道:“请问梁伯龙先生在否?”
第三章 评戏
常思豪侧头瞧去,只见身边站了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白衣素冠,雅度从容,身形微躬正向自己拱手。忙还一礼道:“梁先生在卸妆,我们也是在等他。”
白衣青年道:“唔,如此我也在这里相候便是了。”刘金吾料他也是个戏迷,便上前搭话,相谈几句,果然对方于戏曲艺苑之道极是精熟,不由大喜,拉着他聊东扯西:哪出戏编得好,哪家班子唱得妙,哪里当改,哪里不足,口中尽是些“犯调”、“借宫”、“豁叠”、“赠板”之类的名词,说了个不亦乐乎。
常思豪听得一头雾水,半点也不明白,但瞧那白衣青年兴趣缺缺,只是礼貌应付,偶尔简单说一两句,便引得刘金吾或是恍然,或是赞叹,显然水平比他高出不少。
过不多时,锦帘斜挑,众戏子们鱼贯而出,刘金吾拦问道:“请问哪一位是梁伯龙先生?”一白发老者侧头停步:“侬寻吾何事?”声不甚高,便是南人口吻,其音柔而气壮,目光炯炯,亦自慑人。刘金吾吃了一惊,见这人身高八尺,极其雄伟,比之刚才在戏台上远远来看显得高大许多,兼之生得浓眉高颧,颌下虬髯支离如炸,若不是面色白晰,只怕要被人当成李逵转世。仔细打量之下,他那与黑须形成鲜明对比的满头白发,原来并非发套,竟是真的。愕然道:“您便是梁先生?”白发人道:“弗错哉!”刘金吾有些迟疑:“如果我没记错,您今年应该不过才四十六岁零三个月,怎地这头发竟全白了?”
梁伯龙呵呵笑道:“愁的唆!”
刘金吾连连感叹:“想不到,想不到!您的经历在下也知道一二,那般愁苦,确是伤人不浅。”梁伯龙笑道:“咿也,都是过去的事体!如今吾头上生白玉,说明脑内已无浊,侬又替吾伤的什嘛心呢?”前几句还是吴侬软语,末了一句,又夹些陕西味道,显然天南地北走惯了的。
常思豪听他说话敞亮,心中甚许,拱手道:“刚才听得先生一场大戏唱得凛烈生虹,令人胸膺大开、肝胆俱壮,佩服佩服。”
梁伯龙眼睛微亮,道:“这出戏只唱了几场,许多人都评说结局弗佳,令人气为之沮,其实是只见其悲,弗见其壮,你这后生,倒有些眼光哉。”这几句说来又夹些北方官话味道,多半是特意为让对方听得明白。
常思豪道:“天下英雄豪杰,一生风光适意、圆满善终者少之又少。人活的是个过程,只要这一生敢爱敢恨,快意恩仇,活得轰轰烈烈,强于碌碌隅安终老。死之悲哀,唱来容易,先生这出戏,能唱这般生之豪情,那才足见功夫。”
梁伯龙一怔之下,喜出望外:“莫窥到,真个莫窥到!京中痴人数万,竟然还有一人知吾戏中真意!侬可知?吾使尽全身解数,正是欲待钓起万丈豪情,咏出生命之壮美,却教一班弗懂戏的只听出个呜呼哀哉,真闷得人没脾气!还好有侬!还好有侬!”上前来拉了他手又攥又摇。
他口音南北兼杂,总体来说偏于糯软,总是吴语多些,说得快了常思豪反应不过来,只是听懂了个大概,愧然而笑:“我也不懂戏,只是听先生唱得情真意切,有感而发罢了。”
一旁的白衣青年道:“梁先生声若龙吟,高时绝岭攀极,低如临渊取碧,令人赞叹。这一出《秦公烈》破古谱之窠臼,迸团圆之旧例,亦可算戏家上品,然却离登临绝妙还差了一小步。”
梁伯龙一愕:“请指教?”
白衣青年道:“戏曲之道,述事第一,述事即为陈情也。务在贴合人情事理,尽其原委,展露根源,摹物述心,状之如生,问答对话之际不见扭捏造作、斧凿精工之痕迹,方为一流。”
梁伯龙点头道:“行家!先生可否再详述一二哉?”
白衣青年拱起手来略揖:“在梁班主面前,先生二字,在下可愧不敢受。”袍袖落去,更续道:“这戏曲之妙,更见于功夫,寻常戏子,唱念俱佳者,不过一二分功夫而已,然一出好戏,却须得十二分功夫,才可称绝妙。”
常思豪和刘金吾听了,都觉此人大言炎炎。寻常戏子唱念俱佳已是难得之极,在他口中,却只算是一二分功夫,那么十二分功夫,岂非是要鬼神搭台、天仙来唱?
只见这青年刻意顿了一顿,微笑解释道:“这十二分功夫之中,也有本末之分,轻重之别:一分词句之工,一分曲调之美,此为骨肉,亦为轻末,却还须得十分情意,才得灵魂,方显厚重。先生之戏唱功身段尽是绝佳,若仅如此,也不过是匠人之材,难得的是先生出戏入戏,皆有一份英雄情怀,侠义肝胆,是以豪杰饰英雄,故成绝肖,以好汉扮烈士,乃承其魄。方才这出《秦公烈》只是词句粗豪,想来是武夫手笔,并非先生亲作,是以白璧微瑕。”
梁伯龙对他前面卖关子的调调原不耐烦,待听到最后这几句,却喜得双目睁圆:“大行家!呵呵呵!莫想到梁某一日竟得两知己!来来来,今日吾来请客,咱们呀醉方休哉!”说着兴冲冲张罗着召唤侍者要了间包厢,手揽二人,说笑前行。刘金吾跟随其后,他对这白衣青年佩服自不必说,但眼瞅着常思豪这不懂戏的居然被梁先生如此看得起,自己反而插不上话,郁闷之余不禁暗暗又摇头嘀咕了几句“高深莫测!”
四人进了包厢,各自落座,梁伯龙问起姓名,常思豪如实说了,梁伯龙瞠目站起:“侬便是常思豪?可不是胡调调骗吾?”
常思豪笑道:“常思豪何德何能,这名字还能拿来骗人么?”
梁伯龙满脸喜色:“怪勿得,怪勿得,吾还说呢,非是超拔卓绝的英雄好汉,谅也勿能与吾戏产生共鸣哉。却莫窥到,原来是破俺答的英雄本主到哉。来来,吾等不及酒来,使这茶先敬兄弟一杯!”常思豪见他慕自己为英雄,却仍是称兄道弟,大笑道:“先生好爽直!”跟他对饮了一回。梁伯龙又问白衣青年,那青年瞧瞧常思豪和刘金吾两人,脸色犹豫,不来答话。梁伯龙有些不悦:“大丈夫藏头露尾,岂是好汉作风哉!”常思豪见那青年表情尴尬,料想他是有事不想让自己和刘金吾知道,解围道:“大家相聚即是缘份,聊天互述真心即可,何必要知名姓?”
梁伯龙沉了脸,便不再理那人,笑问常思豪道:“兄弟怎地也这般有兴头,来京师看吾戏哉?”
常思豪心想你这人演戏演痴了,仿佛世人除了看戏便没别的事。笑道:“倒是先生,怎么有兴致编了这么一出戏呢?”梁伯龙道:“咿也,说白了,这事体莫什么光彩。我们这上高台的还弗是得追铜逐臭,赚钱糊口哉?独抱楼的东家花重金请班子来京,到这给了个北昆的戏让吾来唱,吾这一瞧,也弗知哪个写的戏词,只顾状物叙事,完全弗合戏文规范,显然就是为了给这秦浪川扬名写的。吾一生气,就说弗唱了!唱弗好!莫料到旁人给吾一讲这老爷子的事迹,把吾可兴奋坏哉,当下拍板,把这戏接了,连着几天没睡,改出了能唱的调子,排好了琴、笙、笛、萧等等乐器的诸般变化,还加了些鞑靼的乐器,试奏之下,效果倒也弗错,后来公演,反响却又一般,问了些人,原来北人豪爽,嫌吾们南昆动作圆柔绵小,后来这才又加了些大身段,这才唱火。”
“原来如此。”常思豪暗自纳闷:“怪了,这独抱楼的东家又是谁呢?”
第四章 学戏
只听梁伯龙道:“吾本来自负才高,这辈头过得却甚是落魄,虽然弃了功名之念,胸中却有一股弗甘怨气,又开始向往佩剑纵横,行侠仗义,因此交下许多江湖朋友。可是大家弗过一起吃喝浪荡,败家而已。后来常写些闺中怨事给戏班来唱,聊寄情思,实为英雄气塞,无奈之举,没想到写戏唱戏搞出了名堂。其实吾对这行当,还是有些鄙视,觉得自己弗过是破瓮头破摔,摔出了响动。如此数年下来,岁月消磨,雄心弗再,好像什事体都窥得开了,直听到秦老爷子的生平,才知道自己还是在抱怨和无奈中打转。这般活着,虽生犹死哉。”此时酒菜上桌,他便提壶给各人满酒。
常思豪心想那些击剑玩乐,吟咏文章之类的风雅之事多半也是传言渲染,他能自述颓态,足见真心,对这梁伯龙更生好感,安慰说道:“行行出状元,好的戏班子不论到了哪里,总是万人追看。能颠倒众生,也是大本事,未必就比别的行当差了。”
梁伯龙笑道:“对头。这个道理吾老里巴早隐约也懂,却只拿来自欺,没真正转过味儿来哉。直到把这出《秦公烈》编排好了演出来,吾才在台上寻见了自家。”
常思豪寻思:“天下至道,都是相通,连唱戏也不例外,‘寻见自家’一句,跟郑盟主他们说武功的话也是如出一辙。看来这梁伯龙,确是摸着了戏路的神髓。”点头附合:“嗯,重复别人容易,找见自己就难了。”
梁伯龙闻言愣住,陷入思考,说道:“咦,弗对头,吾原以为是寻见了自家,经侬这一说,才觉差了味道,其实吾还是在重复别个,只弗过这个别个,弗是吾恩师,也弗再是其它的戏子,而是秦老相公。演得再好再像,也是俚,而不是吾。”他呆呆出了阵神,脸色忽地转黯,叹道:“原来吾距离真正的大戏子,还差得远哉。”
常思豪见他心思却无时不刻都在戏上,倒和自己琢磨武功时差不多,失笑之余也生感叹:“人生如戏,戏即人生,在戏台上要演好别人,在戏台下则要活好自己,一演,一活,一虚一实大有不同。先生可要记得出戏入戏,莫要爱戏如痴,丢了自己才好。”
梁伯龙咂磨良久,点头道:“讲的对头,讲的对头!”回过神来,哈哈笑道:“吾这些年陷在戏里,乌里乌涂,有一点名声便开始自以为是,尚弗自知,还弗如兄弟侬三言两语说得明白透澈,惭愧惭愧。兄弟既有悟性,又有灵性,若是学戏,定能成个颠倒众生的大戏子,成就远在吾之上。”
常思豪笑道:“先生说笑了,我一个握刀把子的粗人,哪有那个本事。”梁伯龙敛容道:“是是,常兄弟是战场杀敌的英雄好汉,怎能做个【创建和谐家园】的戏子?吾失言哉,失言哉。”常思豪的握刀把子本指自己在军中剔骨拆肉做厨子的时候,见他误会,忙道:“先生作戏细腻入微,赏心悦目,唱功更是一流,我这嗓子也不行,是真无自信学好,绝无鄙视戏子之意。其实我感觉作戏与武功大有相通之处,日后若有机会,还真当了解一二,以做触类旁通之用。”
梁伯龙道:“哪那许多日后的机会?常兄弟这话也弗过是托辞罢了。假哉,好假哉。”
常思豪暗道惭愧。心知在戏子面前,自是作不得戏,拱手笑道:“如此现在便请先生指教几手如何?”
梁伯龙大喜,他本来便是戏痴,给别人说戏正是最大乐事。站起身来,说道:“好,侬且来窥。”说着膝上生弯,身子微沉,整体有了弹性,手撩衣襟,鞋尖一挑,在包厢中行走起来,步速急中见徐,轻灵之中又不失沉稳,迈步之时头顶不见起伏。刘金吾知道他若是穿了戏装,如此行来便如旱地行船,上身不动,脚下衣袍如波起浪,便像水面上滑出去的一般,最能表现遇人欣喜,兴冲冲奔去的心情。脱口赞道:“好功夫!”
演戏和武功都是肢体动作,常思豪一见之下便看得明白,也站起身来,随后跟学,只行几步,便找见诀窍,他身上有天机步的底子,学这动作无非是步法的变化,自是轻松之极,走上两圈,直看得梁伯龙瞠目结舌,连连赞道:“好悟性哉!好悟性哉!”又连着展示好几个动作,见常思豪都轻松学会,不禁更来了兴致,想了一想,道:“看吾介个。”
他踱了几步,调了十数个呼吸之后,缓缓而静,转过身来,脸上浮生出淡淡的笑意,眼神中便起了一种柔情,似愁略喜,仿佛一个闺阁女子看久了书,有些乏累,有些感伤,推动窗棂,抬起了眼睛望向窗外,看见了景,又不见景,一颗心仍在书页里悲欢。跟着,心思回神,被阳光略刺了眼,抬手轻遮,长睫垂低,憧憬消散,情绪里有了被现实滞赘的无奈与感慨,身子横向略旋,肩头松下,在一口气呼出之间,目光柔柔随袖而落,便似有一股惆寥被轻轻掸去,却哀而不伤,恢复了大家闺秀的沉静与仔细。
其实只是推窗、掸袖这一两个动作,然而与表情合在一处,连贯下来,情景如生,尤其抬手遮额之时,在座三人看得瞳孔为之一收,仿佛眼中也都同时映进了阳光。刘金吾看得尤其入神,若非对方身材高壮满面虬髯,只怕真要将他当做谁家的姑娘。饶是如此,心中仍有几分倾慕难散。
梁伯龙笑向常思豪道:“侬来。”
常思豪僵立半晌,脸上表情左变右变,古怪之极,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拱手失笑道:“这个真是不行了。”梁伯龙大笑。刘金吾赞叹道:“先生作戏,惟妙惟肖,真古今第一人也!”
梁伯龙笑道:“第一人之说,那是夸大哉。作戏一听一看,听的是唱腔歌喉,看的是身段做派,声音动作,缺一弗可。声音乃是天资,肉嗓嗓生的弗佳,那便莫法子,而动作却可后天雕琢。要想身段好,必得两样东西。”他说到这儿却又一停,举杯喝酒,笑眼瞧着三人。
刘金吾抓耳挠腮,只盼他这杯酒快些下肚,可梁伯龙这口酒却细啧慢品,迟迟喝不完。
常思豪学着南方话音笑道:“先生作戏急杀人,讲戏也要留扣子哉?”
梁伯龙哈哈一笑:“这是吾戏行的千金一口春,向弗传外,但今日都是好朋友,也无所谓哉!”搁杯于桌:“其实说白也简单。一是要学会眼中出神,二是要学会用骨头说话,所谓骨动肉松身弗僵,眼波流转似水行哉。”说话间指作莲花,明眸若盼,一眼瞥来,惹得刘金吾手舞足蹈,大声叫好。
常思豪微凝二目,心中反复咀嚼“眼中出神、骨头说话”这两句,缓缓踱步,轻轻抬手、微笑,感受筋骨肌肉与精神的联动,回想着刚才梁伯龙的一颦一笑、种种情思,想像自己是一个女子,蓦然之间,好像看见了顾思衣,又走近去,与她融为一体,内心里起了一种温柔涟漪,吞吐包容着原本的阳刚,眼中顿时有了对天地万物的爱怜,泪水不由自主地盈溢,好像屠夫忽然在一滴血里找见了慈悲,心情随之蓦然激荡如潮,内息同时涌起,就如同当日观水颜香无声虚奏、看长孙笑迟写书法时情景一般不二。
这内息像一个无形的自我,又如同盛在皮囊中的水人,在体内摇晃冲突,缓缓沸腾,暖融融地将全身层层浸透,舒服之极,筋肉一块块松散开来,仿佛正被炖烂脱骨融于水中。他心中一惊又懒,想抬臂却无丝毫力气,同时感觉身上已然松到极致,瞬间失力,连眼皮也沉重无比,不由自主地闭合,全部肌肉向下脱坠,如洪水浸泡后的土坍壁颓,转眼间便只剩得一副白白的骨架立在地上,摇摇欲坠。
就在似倒非倒之间,足下忽生出一股极强的热感,如气如流,附骨充盈撑住身体,潮水般升上膝头、腰胯,顺脊椎上顶至背,遇到在此处将化未化的两股真气,未生阻滞,却忽地与之合二为一,其势更快,一下上冲入脑,摧得他眼皮自睁,双睛暴圆。
梁伯龙和刘金吾讨论演技,还当他是在体味揣摩,也未打扰,常思豪脑中仿佛万石投壑,轰鸣如炸,只见二人嘴动,却什么也听不见。他想看看自己身上是否真的只剩下骨架,一收颌间,后脑上提,热流搜颅直下,如汤洗骨,面面俱到,说不出的自在舒坦。
他忙以导引要义收摄心神反观内照,脑中轰鸣顿时随着热流渐下,隐约感觉出那声音是骨头被内气摧得高频震动的声响。静静候去,声音走到脊椎的时候,已经是细微的嗡嗡声,待到足底,则细不可闻了。他心中暗暗安慰着自己,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略一抬手,轻飘飘的,手掌有肉,半点也没失去,整个身心由内到外,每一个毛孔骨缝都似被暖暖蒸洗过了一遍,舒服之极。郑盟主的话恍惚响起,令他忽有所悟,禁不住兴奋起来,喃喃道:“情为假借,借假修身……我想谁,便是谁,是为得神。我以神体万物,身即万物;我以身拟万物,万物皆我。无路不可行,无可无不可,是我非我,我仍是我!”双拳一紧,气拓周身,顿时遍体通透如炸,衣衫澎然鼓起。
梁伯龙等人听他自言自语,哪里想得到他由扮戏玩乐之间,竟能悟透武学妙要神机?一时未明所以,却见常思豪冲这边柔柔淡淡一瞥,眼波流转,无限清愁,竟似绝代之佳人,看得三人情思难遏,怜意顿生,禁不住面上飞红。
第五章 游戏
梁伯龙毕竟是作惯了戏的人,最先缓醒过来,惊叹道:“奇哉!奇哉!常兄弟真是五百年一出的大戏精!刚才这一女儿之态,作得融情揉意、栩栩动人,胜吾多矣!”
常思豪面色一转,恢复了自己的常态,心中猛惊:“我想起顾思衣,心神便似与她的形象合在了一处,想必这也是一种模仿了,梁先生入戏能出戏,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演戏,我脑子里没有戏,只有人物,刚才感觉满腹柔情,淡了自己,若不能恢复神智,那岂不是要糟?”赶忙收拢了心神笑道:“这个可不能多学,否则性子定要变得扭扭捏捏,可不成样了。”
刘金吾在旁仍两眼发直,满脸倾慕,拉着他胳膊痴痴地道:“千岁……奴才……”常思豪伸指在他头上爆了个响栗,笑道:“兀那宫娥,发什么癫?”弹得他“啊”了一声。梁伯龙点指相笑,只当是戏中言语,也未留心。刘金吾捂着头不好意思。三人喝了些酒,常思豪见那白衣青年一直静静相陪,并无一话,搭问两句,对方也是嗯啊支吾,心知他必然有事,定是等着自己先走,也不愿多耽他时间,当下起身告辞。梁伯龙道:“咿也,怎地这便就走?”常思豪笑道:“今天结识先生,受益非浅,不过在下有事在身,不便久耽,改日得闲,再来拜会先生,欣赏佳艺。”梁伯龙知他心思,大皱其眉,向那青年道:“吾当先生为知己,先生却弗发一言,又弗露名姓,倒底有恁事体?惹得吾贵宾坐不安生,反要来迁就侬?”常思豪忙道:“先生不可如此,我确是有事,与他无干。”白衣青年有些挂不住,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线装本子,封皮无字,似乎是手抄一类,递给梁伯龙道:“这里有一出绝妙好戏,特来请先生过目。”
梁伯龙本无心看,然而刚才在后台领教过他的学问,听他说是“绝妙好戏”,未免将信将疑。接过唱本,郑重读去,瞧了十数行,目光移动越来越快,迅速翻看两页,皱眉道:“这弗是拾人牙慧?”又连翻十数页,略看一看,冷哼了一声:“淫词滥调!”甩手扔在桌上道:“弗看了!”
那青年冷冷一笑:“临滩说海浅,对雾笑山蛮。浮躁人眼中尽是浮躁,不想先生竟也如此,可笑,可笑!”说着伸手去抓唱本。
梁伯龙一巴掌拍在那书上,道:“年纪轻轻,学来两句评话,便乌丢丢天花乱坠,说甚绝妙好戏来诓吾!这本破乌烂原入弗得吾眼,今日便批侬一批,教侬心服口服,知个山高水低!”说着抄起来连翻数页,寻下嘴处,读了一会儿“唔”地一声,目光亮起,细瞧一阵道:“有情味哉。”眼神里有了慎重,继续看去,愈往下翻,惊喜愈浓,颤声道:“此大手笔哉!作者是谁?”
常思豪和刘金吾都想不到他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一时也充满好奇,只见那白衣青年负起手来,挺直了胸,目光转开,淡淡道:“便是在下的一位朋友。”梁伯龙表情讶异,眼睛又不由自主被吸引回戏本上去,不住点头,时而赞上一句“妙哉。”如此翻看十数页,兴致越来越高,竟有一气看到结局的意思,刘金吾极是好奇,探头想看,却被那白衣青年用身子遮住。常思豪拉他道:“咱们走吧。”拱手告辞之时,梁伯龙看得入神,眼睛闪着光紧盯戏本,竟恍若未闻。
两人出了包厢,走出一段距离,听身后还有“妙哉”的赞声不断传出,刘金吾不时回头去瞧,实不知这是一出什么戏,竟能让这大才子如此赞叹。
常思豪自去打听独抱楼的东家是谁,侍者说大约是外地的富商,因盘下来的时间不长,大东家并没亲自来过,只是派驻在这一个姓陈的主管日常事务,不知全名,也不常见到,上头人都称他为陈总爷。连问几人,都是如此。刘金吾凑过来道:“秦老爷子如今侠名广播,有人敬仰,花钱替他扬名也是正常。独抱楼易手后聘了不少新人,我都不认识了,不过也应该有几个旧相识还在的,要不然我去帮您打听打听?”
常思豪道:“也不必麻烦了。”刘金吾道:“麻烦什么,咱们上去转转,碰上了就问一句,也不搭紧的。”
上得二楼,刘金吾买了一袋东西递来让常思豪随便玩着,自去寻人。常思豪打开袋子,里面原来是一堆筹码。放眼瞧去,原来二楼上赌台四布,投壶、双陆、骨牌、覆射、斗蟋蟀,各种各样,应有尽有,但看众人衣着贫富不均,玩在一起却都兴高采烈,好像一上赌台,便不再有身份之差,穷富之别。他什么也不会玩,左瞧右看,踱到一处投壶台的旁边,一个小马仔瞧见他衣着华贵,忙上前伺候:“爷来投一把?”
常思豪摆手道:“我不会这个。”小马仔笑道:“投壶是古老了一些,不过玩起来简单极了!”他将一把小箭递在常思豪手里,指着前方不远处一个雕花铜瓶道:“爷扔出去,箭落在壶口里,就是赢了,每次一个筹码,投中则赢三个。”常思豪见那壶不过七八步距离,壶口约摸鸡蛋大小,心想:“这倒简单。”笑道:“好,那我便玩玩。”抽了枝小箭,瞅准壶口,掷了过去,然而准头不足,偏坠落地,连扔四五枝,仍是不中。心想:“暗器要打准,无非是劲头足、走直线。投壶抛的是圆弧,加点力气,又有何难?”二指又抽出一枝小箭,瞧着壶口,知道力量也不能用得太大了,否则箭尖平走,便不易进壶口。略一盘算,抖手投出,小箭直直而去,击在壶口,发出叮地一声,却落地了。
小马仔见他略有失望之色,笑道:“不妨的,爷这几枝投出去,越来越准,小的在这儿也干了些年头了,却没见过有人上手这么快的。”常思豪笑道:“是吗?”又抛三枝,最后一枝终于落在壶中,小马仔鼓掌笑道:“厉害厉害,爷再扔几把,必定翻本。”说着拿起旁边一个小本子,翻过一页,在上面点了个点,眼睛又期待地瞧他继续。常思豪本来不想再玩,但见他伺候得殷勤,年岁又不大,多半是希望客人多玩两把,赚些赏头,回看刘金吾仍未归来,也便继续,接连又投了十余次,随手而抛,居然倒中了四枝,手中小箭抛光,拍了拍手道:“不玩了,算算吧。”
小马仔笑道:“是。”瞧瞧本子,说道:“爷扔了二十五枝,中五枝,三五一十五,爷给十个筹码正好。”常思豪从袋中倒出十个给他,又准备向别处去瞧。那小马仔接过筹码,神情一呆,原来这筹码中有四个是金边的。他瞧常思豪似乎真是不懂,也没人留意自己的反应,小手一缩,将金筹码收进袖里。然而瞧着常思豪的背影,眼珠转转,手儿一翻,又都拿了出来,唤道:“爷先慢走。”
常思豪回头问:“什么事?”小马仔将筹码双手捧上,笑道:“爷弄错了,咱赌场里筹码分三种,一铜二银三金,铜筹码一个换一吊钱,银的换一两银子,金筹码一个则能换到一百两银子。一般来说来这散台赌的都是用铜筹码,所以也不必刻意强调,爷可能误会了,刚才给的这几个是金的,这钱可差着不少。”
常思豪点头笑道:“你倒诚实。”翻出铜的与他换了。小马仔笑道:“赌场玩的是运气,决不能坏了规矩。本来也是怪我没说清,应该的。爷还想玩儿什么?小的给您解说。”
常思豪四顾道:“我只是在等人而已,看看就好。”
小马仔笑道:“您等人,富贵可不等人,您这运气正旺,说不定一宝押下去,就能赚个满堂红,再说闲着也是闲着,人生苦短,理应及时行乐,您还有那么多筹码,趁等人这功夫玩两把,也省得气闷,您说是吧?”常思豪点头微笑:“你说的也是,不过这赌法太多太乱,规矩又多,实在麻烦,我可没兴趣来学了。”小马仔笑道:“要简单的还不容易?这边就有,您请。”
常思豪跟他走了几步,却见旁边不远有好些人正在喊叫助威,便转向这边来瞧,只见他们围的是一个长条大桌,桌面刨有两臂长、一臂宽、四指来深的长方沟槽,里面竟然盛了半槽水,中间竖着打了两个长条隔断,将浅水分做长长的三条水道。每条水道里面都有一只巴掌大的小乌龟,此刻在众人助威声中,正努力往前爬,其中一个身上有绿毛的已经快到终点,押注的人喜形于色,弯着腰喊声更促:“快!快!快!快!哈哈——”一只乌龟率先到了终点。
其它几个输家各自丧气,一人抱怨道:“我就说嘛,还是应该押明诚君,了数君和信人君游得太慢!”另一人有些懊悔:“奶奶的,它身上带毛,应该速度不快才对,上一把明明是信人君赢了的。”前一人指道:“信人君背甲又短又宽,多半是个母的,没有长劲,还是明诚君好,这把我便押它。”后一人摇头道:“明诚君有绿毛,好像戴了绿帽子,押它太不吉利。”
常思豪仔细看去,水道边上有字,写的便是三个乌龟的名字,正是聚豪阁三君。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谁这么会糟蹋人?”只见【创建和谐家园】拿块带缺口的板子插在水池中拦住,给三只小乌龟各喂了一小条肉丝,喊道:“下注下注,信人君买一赔三,了数君买一赔四,明诚君买一赔二!限押一门,买定离手!”
众赌徒们都纷纷下注,多是押在明诚君和信人君这两只乌龟上,小马仔凑在常思豪耳边低声道:“爷,这两天了数君拉稀,您押另外两只,便有一半机会能赢。”
常思豪心中好笑,身后有人道:“谁说的?我看这回了数君一定赢。”
第六章 调戏
常思豪侧头看,正是刘金吾。只见他探身将一柱银边筹码押在了对应了数君的名下,【创建和谐家园】见差不多,把三只小乌龟调转过头,将挡板一拔,喊声:“走哦!”三个乌龟又开始爬起来。众人纷纷跺脚呼喝:“快!快!快!快!”
常思豪问:“如何?”刘金吾摇摇头贴近:“赌场不比别处,可能是东家怕下人与原来的掌柜勾结骗财,所以不少旧人都清退了。待会儿咱们上楼,我再问几个相熟的姑娘吧。”一片呼喝声中,又有乌龟爬到了尽头。
小马仔拢过一堆筹码赞道:“这位公子爷手气真是冲,一押一个准儿。”
刘金吾笑道:“小东西,这点小玩意儿还能难得住我吗?”小马仔登时陪上笑容:“看来公子爷是大玩家,不如请到贵宾室如何?咱们这贵宾室最近财气旺得很,昨天有个大爷一下午就赢去了八千两银子。”
刘金吾道:“是吗?今天我们出来玩儿,银子可也带得不多,大的玩不起啊。”小马仔笑道:“其实贵宾室和外面也是一样的,下注大小您自己作主,而且外面散台这么吵,您玩什么都不安生,贵宾室里清静雅致,更合两位的身份不是?”刘金吾一笑,知道他往贵宾室中拉有钱的客人大有好处,【创建和谐家园】赚的钱中至少能抽个二三成。侧头问:“大哥有兴致吗?”
常思豪想了一想,问道:“你赌钱本事怎样?”刘金吾拉开架势上下左右地比划笑道:“京师内外无对手,大江南北尽通吃,曾赢王母陪我睡,阎罗输得扮乌龟!”常思豪笑道:“好!你可别给我丢脸!”小马仔一见大喜,头前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