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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保小心地陪了一笑:“千岁夸奖,奴才看见主子殚精竭虑,为国操劳,自然于心不忍,又想到做事情有张有驰,方为长久之道,皇上如此下去,只怕于龙体有碍,一时心急,便出了这么个主意。现在想来,其中多有不妥之处,所幸最终一切平安,也是全赖皇上洪福齐天,自有神明佑护。”
常思豪嗯了一声,道:“皇上,我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啦,不过瞧着徐三公子那颜香馆修的,真是既精致又阔气,美轮美奂,美不胜收,不知道你觉得怎样?”
冯保听他夸赞颜香馆,脸上微露欣然。只见隆庆点头道:“很好!很好!我跟永亭和荣华为避免张扬,也没参与竞价,只是坐在散台。我看那散台的桌子质地细密如玉,很是喜欢,跟他们说回头也想往宫中采办几张来用,永亭说,那都是好黄杨木的料子,黄杨是木中君子,每年只长一寸,分毫不差,到闰年时则又缩一寸,是为君子韬光养德之性,其材难得,其价亦高。我核计一阵,还是算了。”
常思豪一听之下自然清楚冯保当时的用意,笑道:“你替天下百姓省吃俭用,可是别人可不替你省哩!”
冯保道:“正是正是。千岁爷说得太对了,皇上,节俭自是应该,您可也不能对自己太过刻薄了,吃的也省,用的也省,您再这样下去,奴才这眼里,都觉得看不下去了。”
常思豪心中暗乐:“老子顺着你心思说,你便赶忙蹦出来帮衬,好,老子让你美。”当下“啪”地一拍大腿:“说得好!皇上,这世上狼子野心之辈在所多有,像冯公公这样忠心为主的人可上哪找去?这样的人,一定要重用、善用、好好用!要是有谁胆敢向你进言,说要把冯公公弄走换别人,那他定是奸臣贼子,我常思豪第一个就不答应!”
冯保听得脖子一动,笑容立缩。
隆庆有些迟愣,前些日子徐阁老不住进言,说冯保的不是,想要让李芳代他,只是自己和冯保相处融洽,也没太放在心上,然而今天听了常思豪这番话,言语不多,却大有内容。冯保消息灵通,徐阁老的话多半也能传进他耳里,那么前后联系一下,他带自己出宫玩乐之事,目的恐怕就不那么单纯了,加上其间他盛赞徐家富贵的话,此刻想来意图就更加明显。想到这儿眉头一皱,眼睛便向冯保扫去。
冯保将头一低,不敢相对。
隆庆道:“冯保,朕的御弟对你这般夸奖,你没有什么话想说么?”
冯保一听他开始自称“朕”,又直呼自己大名,已然心知不妙,扑嗵跪地,叩头道:“皇上圣明,奴才一片忠心为主子办事,绝不敢存有异心,奴才素知朝中有些人穷侈极欲,不恤民情,然而他们是朝廷柱石,国家重臣,奴才不过是一内廷小侍,若是妄自建言,乱发议论,不免要落人口实,说奴才内宦干政。可是眼见皇上在宫中勤俭操劳,别人却又在外面花天酒地,奴才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出此下策引皇上出宫,亲眼看一看实情实景!奴才常怀忠义之心,办出事来,难免遭小人忌恨,传出些不实的言语扰乱皇上视听,更有些人利益所致,更欲除奴才而后快!奴才知道皇上英明睿智,烛照万里,还请皇上为奴才主持公道!”说着话以袖掩面,泣涕连声。
隆庆回想颜香馆富丽堂皇,徐三公子横行阔气,觉得冯保之言,也有道理,心中犯起核计。
常思豪见冯保先行合盘托出,没理搅理,反而掌握了主动,不由心中冒火,霍地站起身来,喝道:“冯保,你还敢强言狡辩?你贪财好货,纵东厂手下任意胡为,大明百姓哪个不知?我且问你,可还记得你害死的程允锋么!”
冯保一怔,张口道:“你识得俊亭兄?”见常思豪愣住,又解释道:“这是他的字,他家在太原,原来在京时官封指挥佥事,后驻防边关,家中还有一子一女,儿子名叫程连安。”
“正是他!”
常思豪想起往事,悲愤满胸,再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喝道:“亏你害人无数,竟还记得!我【创建和谐家园】的!”飞起一脚,正中冯保前胸,将他踢得滚翻在地。刘金吾唬得面如土色:当着皇上的面竟然动手,连打带骂,这还了得?赶紧上前拦腰抱住,连声道:“千岁息怒!”
常思豪此时丹田空乏,全靠蛮力,盛怒之下这一脚虽重,却也没令冯保大伤。只见他打个滚儿又翻身爬起,抹了把嘴角的血沫,伏地大哭:“我们是结义兄弟,怎会害他?”
常思豪目似铃圆,气得连挣带跳:“你放屁!”刘金吾将他死死抱住。
冯保哭道:“皇上,此事定有误会,请皇上为奴才做主!”隆庆乍逢此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长孙笑迟拢了常思豪劝道:“兄弟,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冯保道:“当年……”常思豪见他又想来那套恶人先告状的把戏,吼道:“你住口!”冯保一噤,不敢再言。
隆庆、长孙笑迟分别来劝,常思豪情绪这才缓和了些,心想我一把掐死这狗贼,程大人的事死无对证,还是无法平冤昭雪,当下尽量平稳了心绪,便一五一十,将程允锋之事快速讲说一遍。
隆庆前者曾派刘金吾和顾思衣探问过常思豪经历,两人回报之中也转述一些相关之事,毕竟差着一层,也不全面。此刻亲耳听来,真个句句是血,也大觉气愤,拍桌怒道:“冯保!你有什么话说?”
冯保不住叩头:“此事中间,大有曲折,还请皇上容奴才细细禀来,替奴才做主。”隆庆道:“讲!”冯保拭了泪水,扶胸喘了好一阵,感觉疼痛稍稍化开些,这才叹了口气,慢慢述道:“皇上圣明。奴才本是衡水赵家圈乡冯家村人,只因家贫,父母早亡,十岁那年便来京中投奔开豆腐房的叔父。每天做些零活,闲来读书,也想有朝一日,考取一个功名。记得那年开科取士,臭沟一开,各地举子纷纷到京,京师中客店暴满,一些家境不好的举子,便四下寻民居寄住,我叔父这豆腐房中,也寄住了一个举子,便是千岁说的那位程允锋。他是第三次进京赶考,年纪不过才二十出头,生得一对横刀眉,两眼有神,虽然说不上俊逸潇洒,言谈举止之间,却也十分刚毅果敢,隐然有任侠之风。”
常思豪听他讲述程大人年青时候样子,倒也没有歪曲贬低的言语,也就压住火气继续听下去。
冯保道:“那时街头有一流氓,叫做小东子的,大名叫鞠远东,身形壮硕,膀大腰圆,不愿使力挣钱,却专门在菜市上作恶,横行霸道,欺负菜农,整条街没人敢惹他,见面都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小东爷’。奴才帮叔父出摊,每天也要向他上供一块豆腐。一日奴才腹泻,便央程举子替我看一会儿摊,结果正赶上小东子索要豆腐,程举子不给,奴才打茅厕出来瞧见,赶紧上去赔不是,拿菜叶包了豆腐奉上,不料小东子接过豆腐,一把抹在奴才脸上,将我推倒在地,又骂骂咧咧地掀翻了豆腐摊,两只脚上去又踢又踩。程举子登时冒火,探手就甩了他一个嘴巴,两人就打了起来。”
隆庆嗯了一声,面色转和,道:“打得对,应该!”
常思豪道:“当时是怎么打的?”心想这厮或许在胡编乱造,让他详细描述动作,必然露出破绽。
冯保点头:“是,我当时被推倒在地,看得很清,记得当时小东子大怒,探双手猛向前抓,程举子身子一矮,那两只手便在他肩上蹭过抓空,然后弓步前插,头往上一顶,小东子的双脚便拔了根,被打得腾空而起,直跌出去一丈来远。他翻身爬起,满口鼻全是血,怪叫一声,蹬蹬蹬紧跑几步疯了似地扑回来,程举子身往前迎,就在要被他扑中的时候,忽然弯腰向右侧斜下方前切,一个大弓步半身过人,左胳膊却留在后面,腰身猛地一拧,拳头抡得飞起来在空中走了大半个圆弧,呯地一声,整闷在小东子的脸上,将他打得两腿前悠,身向后栽,原地凌空翻了个个儿,当时不仅是我,连旁边的菜农们一个个都看得呆了。”
隆庆击掌赞道:“打得好!”
第五章 旧时义
冯保道:“是,是,当时他动手时只这两下,却打得惊心动魄,是以隔了这么多年,奴才还记得清清楚楚。”
常思豪心道:“冯保不懂武功,这打斗情景,行家一听便明,他这么短的时间内,定然编不出来,多半倒是真的。”
长孙笑迟道:“这程举子所用拳法,乃是山西走镖护院人常习的一种古拳,简拙实用,近身技为主,莫非他是山西人吗?”冯保道:“正是。俊亭兄的原籍是山西太原府人氏,一开始见他,口音较浓,有些话还真听不大明白。我后来问过他怎么会功夫,他说那都是小时候,跟着同街一个老汉练着玩学来的,老汉教了他一些,告诉他武者不祥,念书才是正事,煅练一下身体就行,便不再教了,他还笑说没想到十多年不练,用起来倒还顺手。”隆庆道:“嗯,国家太平显文臣,国家有难靠武将,都有用,想来那野老是个失意人,看法未免偏颇。后来怎样了?”
冯保道:“奴才当时很佩服他,便想和他学拳脚,他不教,告诉我还是读书为上,自己也是每日苦读。大试之后看榜归来,他怀里抱了小缸似地一大坛酒,朝我要了一碟咸豆腐,进了屋去便开始喝。我一看他喝酒,登时心里高兴,知道他必是考上了,就说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只吃咸豆腐?咱们应该弄几个菜好好庆祝庆祝。他也不瞧我,更没有表情,一碟咸豆腐吃尽了,便再要一碟,这样一碟一碟,一碗一碗,终于喝得大醉。我一看这情形,心里也就明白了。”说到这里,他缓缓叹了口气。
几人听到这里也都猜到答案,一时都沉默无语。
只听冯保叹罢续道:“第二天日上三竿,他还没起,我在早市出摊回来,去他那屋去瞧,才发现他两眼发红,说不出话,额头烧得厉害,请来医生一瞧,说他是外寒内燥,心火过盛,给开了药方。打这之后,每天叔叔去出摊,我就在家里照顾他,过了半个多月,这才好转。他对我很是感激,说我心眼好,可惜没什么可以给我的,想和我结为兄弟。我一直很服他,自然高兴。当时家里没有香炉,我们是拿了三根檀香,插在了一块豆腐上拜的神。当时他还说,咱们这香炉干净,清清白白,比别人的都好,还说他虽然落榜,可是得了个兄弟,也是一样高兴。”
常思豪暗思:“反正程大人已经过世,这些话你还不是想怎么编就怎么编?”然而瞧冯保说得流畅,又不像是现想现编,心下也不禁狐疑。
冯保道:“结拜之时,程大哥说他姓程名允锋,字俊亭。我当时只有名,还未有字,磕完头之后,便央他给我取一个,他想了想说:‘我字俊亭,亭者,含均衡正直之意,这样吧,我便给你取字“永亭”,希望你永远做个正直的人。’皇上,奴才这‘永亭’的字,便是从此而来。”
隆庆听了,点了点头。
冯保继续道:“我当时高兴得不得了,劝他说这次落榜,还有下次,也不用灰心,他笑了一笑,没说什么。没想到第二天,他便不告而别,在桌上留下一个纸条,上面写了十个字:‘英雄今脱彀,不枉等头白。’。”
隆庆一脸失望:“看来他是不会再赶考的了。”
常思豪问:“为什么?”隆庆却沉默不答。
长孙笑迟解释道:“他这话大有来头。当年隋朝创立科举之前,做官的人都是世家、门阀,代代相传,极为看重门第,而贫寒之人,则无做官的机会,后唐太宗改制,天下举子不论出身,只要考试过关,便可做官,是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常思豪点头:“唐太宗是好皇帝,我知道的。”长孙笑迟一笑:“是啊,人们都道是唐太宗任贤用能,求才若渴,可是一日他瞧见新科进士在榜下走过,大为高兴,随从以为他见国家召来才子,所以高兴,他却说道:‘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意思是——天下的英雄们,你们都入了我的圈套了!”
常思豪很是奇怪:“他找来人帮他治国,又说他们上了自己的当,这不是奇了怪了吗?”
长孙笑迟目光里情绪有些复杂,说道:“你想想,有才华的人都去读书考试,以为进身之道,可是每次考试能中的人又有几个?一年年地考去,人也一年年地老去,人的心思都用在考试上,就不会有人想要去造反了。后来有人看明白了太宗之心,才写诗感叹:‘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点明了科举就是一个当,赚的是天下人的青春年华。程允锋诗中之意,便是不再上这个当了。”
隆庆摇头道:“他只是三次落第,便这般心灰意冷,性子还是躁了一些,须知十年读书,十年养气,土内藏金,终有露时。”
常思豪心想:“这简单的道理我一听都明白了,你却还糊涂着,可见唐太宗这招有多高明,不但骗了天下人,连你这后世皇帝都骗了。想来你若不是生在皇家,也必会去应试的,嘿,却不知你这文酸公能不能中状元?”
长孙笑迟道:“深宫之中,很多事看不到,开科之时,主考官员卖考题、卖名次、收礼金,想方设法大赚其钱,又穷又没势力的人,就算有才,未必能考得上,有的进考场都难。普天之下地平山少,能出头的,总是有限。”
隆庆脸色不愉,问道:“后来怎样了?”
冯保道:“后来奴才家的豆腐坊被寻仇的小东子砸了,叔父病故,我活不下去,这才净身进了宫,一晃好多年过去,偶然在一份折子上瞧见了他的名字,开始以为是同名同姓,后来细辨,发现字也是一样的,他已经做了官,还是武将,那时正在京中述职,奴才闲时便去拜望,一见之下,果然是他。原来他当年考试不中,流落到南方,投身军旅,弃文从武,反而在平倭灭贼中建立了功勋。”
隆庆笑道:“你看,说什么来着?英雄总有出头之日,我大明还不至于那么暗昧无光。”
冯保道:“皇上说的是。当时他瞧见了我,又是高兴,又是伤感。我二人自此常有书信往来,直到前几年,他升职调在京师,当时朝中严嵩、严世蕃父子专权,那严世蕃喜好男风,常常狎戏娈童,他当时在宫中还有个相好的太监,名叫沈玉城……”说到这里,似乎觉得有些失言,抬头向隆庆瞧去。
隆庆皱了皱眉,一挥手,示意他继续说。
冯保道:“是。世蕃与沈玉城相好,一则是爱他生得俊俏,二来也是在宫中安插下了耳目,其实此类人物当时宫中还有很多,是以当初老皇爷的心思想法,世蕃都能猜得准确,摸得清楚。办起事来,自然无往不利。”
隆庆回想当初自己做裕王之时,每年的岁赐都要严氏父子批示,户部才肯发放下来,而自己因为没给严世蕃送礼,这岁赐竟然被他连扣了三年,后来没办法凑了一千五百两银子给他送去,户部这才给了补发。严世蕃还得便宜卖乖,当着大臣们的面说:“皇上的儿子也得给我送礼!”可惜严氏父子在自己登基前已被打倒,否则这般奇耻大辱,自己真当加上十倍百倍地教他还回来。这股旧怨火气一直没地方发泄,现在听到世蕃勾连宫内的旧事,立时火又顶了上来,重重哼了一声。
冯保的头微微缩低,凝定片刻,这才继续道:“世蕃有一次在独抱楼设宴,沈玉城也在场,酒一直喝到深夜。程允锋初调京师,在京卫指挥使司时任指挥佥事,见这酒楼公然违反宵禁,便进楼查看,当时世蕃已经醉倒,沈玉城瞧见程允锋威风凛凛,满身正气,十足的男子气概,便动了心思,竟然动手调戏,他料想自己是世蕃娇客,又是宫里的人,谁敢得罪?没想到程允锋登时火冒三丈,把他绳捆索绑,就要押走,当时在场官员不少,苦劝得免,但沈玉城却已怀恨在心,待世蕃醒酒之后,便唆使相害。奴才得知这消息之后,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隆庆点头插言:“嗯,知奸臣害人而不举,见兄弟遭难而不顾,便是不忠不义。于公于私,你都该出头。”
“是,然而当时世蕃势大,奴才人轻言微,岂能与之相抗?后来奴才和程允锋想出一法,便是让他假意冲撞奴才,奴才先将此事传得尽人皆知,又去世蕃和沈玉城处诉说恨意,说道想要整治于他。那二人一见,既然有人愿意出这个头,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事情便交由奴才来办。奴才从中周旋,想办法请言官参劾一本,将他贬至边关,离开了京师这是非之地,总也算保住了一条性命。听说到了边关之后,当地军民对他也很是拥戴,知道内情之后,更都不以被贬后的官职相待,而是按以前的旧职,称呼他为佥事大人。”
常思豪心想当初程大人说他是得罪了朝中宦官才被贬,倒没说是冯保还是沈玉城。后来我和小雨、谷尝新去他府宅,谷尝新查知说他是得罪了冯保,但那是在山西本地查证,怎知京中真实内情?可是程母自缢而死,程夫人撞石磨而亡,小公子被掳走,程大小姐被卖,须不是假的,既是东厂的人去执行,他又岂能逃得了干系?
只听冯保道:“不久严嵩覆灭,世蕃授首,沈玉城等被诛,奴才便想上书陈情,为程允锋【创建和谐家园】,他得知消息之后,写信给奴才,说嵩贼覆灭,国之幸也,他久在边城,与当地军民生死与共,感情深厚,加之外贼侵扰不断,他不愿也不能离开,奴才见事已至此,也只好由他。时至今夏,东厂太原分处忽有飞鸽传书,说是程允锋家被抄,家人两死两失踪,然而朝廷并无此令,事极可疑,且抄家的人自称来自京城东厂,不知是否有上峰密令,故此一询。奴才知无此事,那自是有人冒充东厂了,兹事体大,忙下令追查,结果在出关的路途上,终于抓获了这一伙冒充的人。”
常思豪一阵心头乱跳,按捺不住,急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第六章 残公子
冯保道:“这伙人举止可疑,而且带着个小男孩,对他推推搡搡,肆意虐待,是以引起干事的注意,拿下一问,才知那孩子便是程允锋之独子程连安。细审之后得知,原来这伙人,是投降了外邦的汉奸。其中一个名叫郭玉涛的,是他们的头领。时因有程允锋守城,土蛮大批番兵在边关久攻不下,早生退意,恰此时鞑靼土默特部俺答汗派来使者博克多与土蛮通好——呃,这博克多,想必皇上您也听说过,那便是咱大明第一汉奸赵全的鞑靼名号,他还有个贼名叫仪宾傥不浪。”
隆庆拍案怒道:“这奸贼我岂能不知?他是当年白莲教余孽,谋图造反,事败叛至鞑靼,替俺答出谋划策,建大板升城,招兵养马,坏事做绝,父皇曾以赐千金封万户侯的悬赏要他人头,可是这些年来,他还是活得好好的,竟没有一人能杀得了他!”
冯保低头道:“是。此人生性狡滑,本来已经够难对付,加上俺答重用于他,下严令保护其周全,他自然是活得高枕无忧。此次俺答派他与土蛮联络,便是与对方商议对我大明用兵之事。他见土蛮战之不下,早瞧出明军气势全系在程允锋一人身上,便出了个主意,探得他身家相关之后,派人假扮成东厂干事,绕远路潜到太原抄底,程母和夫人不知是假,听来人宣读罪状,不忍其辱,双双抗冤自尽,郭玉涛等又捉了程家小姐和儿子,欲以为质,带到战场上要挟程允锋投降。嫌女孩带着不便,而且容易引起怀疑,便将小姐卖了,只带程连安一路往边关急奔。结果【创建和谐家园】事们拿下。”
常思豪只觉万丈高楼一脚蹬空,脑中早已天翻地覆,一时直愣愣呆在当场,不知该说甚才好。
冯保续道:“奴才得知消息之后,赶忙将此事报与内阁,徐阁老说他早知边报有土蛮番兵犯境,连绵已近一年,但蛮兵【创建和谐家园】皆不能久战,多半不久即去,边关将士用命,想来不致有失,这种边报经常会有,也就未加理会。后来皇上初登大宝,此事更不宜上报冲喜,张阁老闻之却急,指示兵部火速指派人手救援边关,然而国库空虚,兵饷钱粮,一时难以筹集齐备,好容易从各地抽调兵勇,集中一处,已然过了两个多月,到了地方才知城关已破,程允锋败亡,军民百姓被屠杀一空。番兵破关之后,入周围府县抢掠,结果发现四野皆穷,十室九空,毫无所得,只好屠杀数县贫民解恨,最终放火而去。”
常思豪心想那时候都吃上人肉了,徐阶还冲喜冲忧的穷讲究,原来救兵迟迟没去,敢情根儿是扣在他这了。气得眼里火线乱窜。
隆庆眉头深锁,怒容上脸。
冯保道:“皇上息怒,其实徐阁老说的也是在理,贼番骑兵如卷地之风,原无久力,然而有了赵全这样的汉奸出谋划策之后,他们战法也有所改变,经常打一些持久战、消耗战,徐阁老身在京师,不知九边新况,判断失误,也在情理之中。”
隆庆一拍桌案,震得盘碗直响,怒道:“连【创建和谐家园】都知道变,他还是老脑筋!去年的黄历,你问他还能看得吗!”
冯保眼睛不敢正视于他,唯唯喏喏地道:“是是,皇上息怒。其实一旦年纪老迈,脑筋自不如年青时灵便,也是人之常情。徐阁老一向公忠体国,害怕皇上为此忧心,原是出自一番好意。”
隆庆道:“哼,你不用替他说话,朕心里清楚得很!你起来吧。”
冯保应声,缓缓站起,似乎膝盖跪得疼痛,脸上连着抽动了几下。
隆庆道:“那汉奸郭玉涛人呢?”
冯保道:“奴才命人将他们一干汉奸押进京师,问罪后已经斩了,干事四处寻程家大小姐不着,也不知她被卖到何处,奴才便让人将小公子程连安送来京城,将他收做了义子。”
常思豪急问道:“小公子人在哪里?”
冯保道:“奴才本安排他在东厂,这两天进宫来办事,倒是跟在奴才身边,现下就在宫内。”隆庆道:“快召来,这孩子是忠良之后,我要见见。”冯保点头出去传唤,不多时一个小孩来到檐下,高声道:“奴才程连安,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常思豪一听这声音耳熟,似是下午跟在冯保身边那小太监,当时自己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听得冯保曾唤他“小安子”,莫非是他?待隆庆传进,程连安又磕过了头,他定睛瞧去,只见这小孩个子不高,面目清秀,身上穿的是果然是太监服色,心下更是一沉。
隆庆也自奇怪,问道:“怎么是小太监?”
冯保道:“禀皇上,程连安感念皇恩浩荡,自愿净身入宫,伺候皇上。可是年纪还是小些,奴才便让他先在东厂跟着底下办事的人历练历练。这孩子聪明得很,学什么都很快。”
常思豪上前一步挡住冯保视线,从颈间扯下锦囊,挤出玉佩向前一晃,低低道:“你可识得此物?”
这小太监一见雕龙玉佩,讶然失色,指道:“这是我家的传家玉佩,爹爹向不离身,怎会……”
常思豪听他这话,颅内冰凝雪裂,早已是一片砧凉,又问他程大人相貌,答的全无差错,不由得两眼失神,更无半点神光。呆了一呆,喃喃道:“你果然便是小公子,你果然便是小公子……”蓦地转身,疾步冲去一把将冯保揪住,吼道:“你为何阉了他!”
冯保见他声音嘶哑,口如狮张,眼中喷火,其怒更胜之前,吓得容颜变色,颤声抖手指道:“他是自愿的,绝非奴才所逼!”
程连安瞧常思豪衣着非官非贵,斥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上面前如此无礼?还不将冯公公放下?”声音虽稚,却清亮高亢,隐隐生威。
冯保忙道:“小安子不得无礼!这是当今皇上的御弟,常思豪常千岁!还不赔罪?”
程连安一听,登时惊圆了眼睛,伏低叩头,咚咚有声:“奴才不知,罪该万死,请千岁治罪!”一边说,一边挥起两手左右开弓,给自己来了十几个嘴巴,极是用力,直打得嘴角渗血,两颊立时肿起。
常思豪看得呆了,忙过来将他小手握住:“你这是干什么?”伸手刚要替他擦血,程连安在地上蹭膝后退:“千岁不可,奴才的血不干净,别脏了千岁爷的手。”脸上还配着得体的微笑。
常思豪瞧他如此,心中更是揪痛,回看冯保,厉声道:“这都是你教他的?你阉了他还不算,还要把他培养成个奴才,你让程家祖宗蒙羞,香火断绝,还敢说你是程大人的结义兄弟?”
程连安叩了个头道:“千岁息怒,奴才愿意净身进宫都是自己的主意,跟义父无关。”
隆庆道:“那你为何如此?”
程连安道:“禀皇上,奴才之所以决意进宫,跟奴才的义父确实无关,倒是和奴才的亲生父亲有点关系。”
第七章 全孝义
常思豪闻之更奇,问道:“你净身进宫,和程大人有什么关系?”
程连安叩头:“禀千岁,奴才的父亲名叫程允锋,是个浑人……”
常思豪火撞顶梁,嘶吼道:“你说什么?”
程连安身子伏低,以额抵地:“千岁息怒,做儿子的自然不可妄议父非,不过奴才的爹爹确实如此。”
隆庆伸掌向常思豪略按,目光转回,沉了声音道:“你说。”
“是。”
程连安跪在那里,和冯保一样,将菜霸小东子的事原原本本讲说了一遍,最后道:“奴才的爹性情侠烈,刚毅果敢,原是让市井愚人最佩服的一类汉子,他常常做出些事情,自以为行侠仗义,实际却害人不浅。就拿奴才的义父来说,年青时他二人感情甚好,兄弟相称,本来那时我义父每日出摊贩卖豆腐,虽然要与菜霸进贡,生活毕竟过得平安,可是我爹与那菜霸相争,将他打倒,看起来是替义父平了一时胸中恶气,后来却又如何?他走之后,菜霸复来,砸了我义父家的豆腐坊,将他连叔公爷暴打一顿,害得老人伤病夹气身亡,我义父无家可归,只得净身入宫做了太监。后来他们弟兄再度相逢,义父绝口不提当年的后事,怕惹我爹伤心,反而我爹偶尔想起,说到那一架打得如何痛快,他还盛赞我爹侠气。”
他与冯保声口一致,但冯保只说自己的叔父是病故,并没提是经小东子报复、挨打受气而死,显然还为程允锋加了遮拦。常思豪听得两眼发直,想这行侠仗义四字,在自己心中,原一直是理所应当之事,可是程大人当年所为,确是好心办了坏事,或许那时他不出手,冯保一家受些欺侮,也不过是每日失去一块豆腐,而反抗的结果却是家破人亡,究竟孰错孰对,哪个结局更好,一时恐怕还真难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