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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剑》-第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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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盟主听出了他递给自己的弦外之音,一笑不再深言。

        “叮——”

        门边传来悦耳的清音。

        衣声悉索,小晴纤小的身影走近,一手拎三角铁铲,一手提着个紫底铜钵。

        郑盟主问道:“怎么送人去了那么久?”小晴笑道:“瞧你们说话多闷,我和高叔叔顺路聊聊天还不成么?这不,又顺便取了些炭。”小手放低相示,钵内都是细碎炭粒,正烧得红透,暖意烤人。荆问种道:“你这一铲敲得正好,好像把我这脑子都震通透了。唉,长孙笑迟一到,惹得咱们大费心思,想来可发一笑,但又不得不如此,奈何奈何呀。有道是话好说,事难做,在这风雨江湖之中,要想一心无碍,实实不易。嘿,算计来,算计去,无非算计自己,烦恼来,烦恼去,都是浪费精力呀!”

        郑盟主道:“无烦恼,怎来的觉性?不算计,亦难得平安。烦恼即菩提,咱们既然生在这世间,坐了这位子,也没办法,就随它烦恼,安份守己地做个大俗人吧。”小晴黠然一笑:“嘻嘻,我看做俗人倒挺好的,有好吃好喝便高兴,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比什么不喜不悲的强得多了。所以呀,我倒觉得您这一约挺好,见个面直接了当把话说开,省却了不少麻烦,京师又不是他聚豪阁的地盘,咱们又有什么不敢放开手脚的呢?”

        荆问种笑道:“好,有豪快之气。哎,老郑啊,你这闺女,可比我家小雨强得太多了!”小晴受夸奖很是得意,往茶炉里铲了些新炭,拍了拍手绕回来,笑滋滋坐到常思豪身边。郑盟主眉头微微一皱:“这捣蛋鬼,你还喜欢她!我倒觉得小雨懂事多了,要不咱俩换换?”

        小晴侧着小下颌,笑眼眯斜地道:“好呀,荆伯伯向来疼我们这些孩子,可不像有些人一天大事缠身,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能做他的闺女,可不知道有多幸福哩!”

        荆问种大笑。

        小晴道:“唉,我倒好,真换过来,小雨姐就惨喽,一个出家人,内心不得清静,还得照顾一个满身是事儿的爹,一大早儿起来就得给他淘米做饭,洗碗刷筷子准备三餐,至于油盐酱醋就更得精管,人家想的都是英雄伟业,哪知道家里有油没米,醋卖几个钱。衣裳呢,这一天干净的正装要准备两套,闲服两套和一套睡衣,天暖了要减,天冷了要添,脏的呢要拿出来洗了,皱的呢,要拿去浆好再上焦斗烫平熨干,闲时外带还要再做几件新的裤褂,那外头成衣铺的买回来怎能合穿?来了客人要泡茶侍候,客人走了要送出门去,迎来送往的不能失了礼数少了风度,一句说的不对就得埋怨半天,啊哟,想一想就会头疼哩!唉,小雨姐,你真是太可怜了!”

        她一串话连珠炮似的讲出来,居然压韵成篇,简直跟哼小曲一般,话里话外虽是在可怜荆零雨,其实不过是变着法儿地诉自己的苦,别人又怎会听不出来?荆问种大笑扬指:“老郑你看,说错话了不是?孩子挑你啦!”他拍拍膝盖,侧头瞄着小晴:“说起来啊,这孩子倒也真不容易,两只小手把这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你省了多少心,多少力呀,你这当爹的可该好好疼呵她才是。”小晴很是自得,眯眼微笑:“嗯嗯,可不敢这么说,这普天下的子女孝顺爹娘,还不都是应该的,只不过有些人心里呀,这闺女早晚是别人的人,疼也是白疼,白疼不如不疼,就当个猫狗养着吧,每天扔口剩饭就成。”

        郑盟主本来眼中有了几分温柔感慨,一听这逗气的话,鼻中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再不看她。小晴端了杯茶悠然道:“唉,没娘的孩子不值钱,自然也没人愿理啦。看来还是小雨姐好,至少人家还有个石头哥疼她爱她。我就完啦,唉,没有石头哥,要是有个粪蛋哥也好呀,早点嫁出去,免得有人操心女大不中留。”常思豪见她眼带笑意,不去瞅郑盟主,却把目光转向自己,心想:“你看【创建和谐家园】什么,我脸是长得黑些,可一点也不像粪蛋。”

        郑盟主皱眉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什么疼了爱的也是你该说的?”语声抬高,已有几分愠意。小晴嘟了嘴再不作声,常思豪向旁边瞧去,心想荆问种总能说句话打个圆场,然而却见他脸色也阴了下来,声音涩涩地道:“他俩感情虽好,却止于兄妹,怎可有私,小晴啊,这名节大事,你一个小孩子家,可别学人乱说。”

        常思豪见他表情肃郁,明显怀有反感,心想这当爹的不同意,小雨和廖公子的婚事可就不大好办,倒有点替他们发愁。就在这时,屋外隐约传来一声淡淡的冷哼。

        郑盟主从茶盘上缓缓拿起一个杯子,提壶淋过,搁在案边,从容道:“外面很冷,进来喝杯茶吧。”

      第三章 变局

        常思豪凝神听去,四周一片静寂,只有炭火微微的毕剥,那一声冷哼太快又太淡,以致于根本无法让人回想起是来自何方,又好像它根本不存在过,只是人在失神时产生的一种幻觉。小晴扑哧一笑道:“爹爹,你请谁喝茶呀?神神怪怪的。我就说了,你这功夫不能再练了,耳音太灵也不是什么好事,外头有雪花落地上,你听着就像有人在窗前抖被子似的,一天到晚想睡个觉怕都不得安宁。”郑盟主淡淡道:“你跟我打岔,我倒想和你打赌。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出去抓他进来?”

        屋东北处墙中,有年轻的男性声音透入:“以郑大剑的功力,抓我自然不是问题。不过现在咱们隔着两道墙,您还得绕个窗才能出来,天不赶巧,积雪未融,我逃的方向自是瞒不住你,但你想要将我二人的间距缩短到可以动手的范围内,恐怕至少也得追出京城才行,这样的话,未免有失你百剑盟主的体面。”

        郑盟主道:“哦?看来你的轻功进境不小啊。”那人哼了一声,道:“还不是托您的福!”郑盟主眉头深锁,隔了片刻,缓缓道:“你弑母劫妹出京,又在途中杀伤盟众无数,已然把自己逼上绝路,若能认罪伏法,痛改前非,大家念你年幼,尚可从轻发落,若再执迷不悟,越走越远,到时只怕谁也救不了你了。”

        那人道:“我有什么罪?又伏的是哪门子法?你这盟主未免太也托大,嘿,说来倒也真是奇事,你们不是常常在人前自谦,说自己是小小的剑道学社么?小小一个学社头目,也敢在人前执【创建和谐家园】法?哈哈!我看你们真是有造反的心,敢私自立法定刑,胆子不小!”常思豪听声音早觉耳熟,但隔着墙不太真切,此刻听他自承了,更确认那人是廖孤石无疑,大声道:“廖兄弟!我是常思豪!咱们有话坐下来好好说,有郑伯伯主持公道,一切事实真是真,假是假,还怕说不清吗?”

        屋外略有沉默,继而传来冷冷一笑:“哈,你这傻子!本来便是浆糊脑袋,多半又被灌了迷魂汤,分不清半点情况,还敢在那边废话!”荆问种沉声道:“你所做所为大逆不道,罪在不赦,好在如今小雨已经然安归来,只要你知错能改,我这个做舅父的,便豁出去这张老脸,向盟主和众位剑家请罪,求大家给你一个自新的机会!”

        “哈哈哈哈!”廖孤石大笑,声音里有一种上火之后的哑仄,他说道:“以你的性子,居然不说要大义灭亲,还要替我求情,真是难得。哈哈,是怕我说破那《修剑堂笔录》,其实是被你所盗的老底儿吗?”

        一言入室,满座皆惊,常思豪眼神立刻罩住了荆问种肩头四肢,下了提防。

        荆问种对墙喝道:“你竟敢反来诬我?这种没凭没据的笑话,你说出来又有谁能信?”墙外廖孤石的语声凄厉:“对呀,我就是没凭没据,我就是要诬赖你!怎么样?我告诉你!我已逃得够了!我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活得天地无私,光明正大!罪不在我,我为什么要逃?我凭什么!我既然回京,就是要你身败名裂!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这百剑盟的理事,堂堂的大剑客荆问种,也会偷别人老婆,而这婆娘,还是你自己的妹妹!你根本就是个猴生驴养,猪狗不如的……”

        不等这话说完,荆问种袍袖一鼓,身如箭起!

        然而身势刚起到中途,当头已有一掌罩来,他急急格挡,对方攻势如雨而覆,两人快手如电,拳掌相击之声吡啪爆脆,中间夹杂着短促狠戾的怒喝:

        “盟主你!”

        “停手!”

        “岂——”

        第一掌击出之时,室内已然风声大猎,灯烛皆灭,常思豪坐在一团黑暗中只觉两人在眼前交身换势,打得有如陀螺浮空,实难判定荆问种的方向,更无法出手,忽听一声惊嘤,同时胸衣一紧,原来是小晴抓着衣服避在了自己肋侧,他心念电转,想自己一时插不上手帮忙,也要护定小晴的周全才是,念到手动,拢住她腰身一推桌案,脚下蹬出,“哧——”一声身子倒飞丈余,后腰已靠上墙壁,雪战刀鞘一横,将小晴护在身边。

        便在这时,随着那声喊到一半的“岂”字,耳轮中只闻“呯”、“蓬”两声巨响,两团黑影分炸开来,各自滚跌于地。

        屋中央茶炉内炭火被地板所震,火星扬起,散出微光隐约。

        室内一片寂寂,两团黑影都保持着跌落的姿态一动不动,甚至听不到有任何的呼吸。

        这一场打斗来得太突然,结束得也太快,以至于静下来之后,让人心里产生一种恍惚,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常思豪眼睛左转右转,观察着两者动静,只觉小晴的手又紧了一紧,娇小的身躯在怀中微微颤动,发丝中清香散爽,幽然在鼻。

        室外廖孤石也是良久无声,似在细听屋内动静。

        常思豪左手方向那团黑影似乎先忍耐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信他?”

        紧跟着,对面那团黑影也有了细微的起伏,道:“小晴,你没事吧?”是郑盟主。

        小晴显然还有些惊魂未定。颤弱回应:“爹,我没事。”

        郑盟主不再说话。

        小晴听出他刚才声音暗哑,多半已然负伤,急切张口欲喊,又硬生生忍住。

        荆问种呵呵恨笑,口中重复:“你信他,你竟信他。”郑盟主方向有微弱调息之声,未及相答,小晴喊道:“你这么着急抓他,难道心中无鬼?”

        “小晴!”郑盟主一声喝止,似乎气难相继,咳嗽出声。小晴急切唤道:“爹,你怎么了?”郑盟主不再理她,略稳呼吸,缓缓续道:“老荆,咱们共事多年,互知根底,但今天之事无关信任。你盛怒之下,已有杀心,我不得不出手相拦,我看大家都暂且息怒,真相只有一个,心平气和地处理,也一样能够弄明白。”

        荆问种喝道:“现在多说无益,我和他之间乃是家事,待分算清楚之后,我自会给盟里一个交待!”

        廖孤石冷冷的笑声又传了进来:“好一个家事。公事变成家事,当舅舅的管外甥天理该然,别人便没的插手了,聪明聪明。”荆问种哼了一声,道:“盟主,你刚才心有挂碍,出招未够决绝,我一时失手,也是怒急之下情非得已。所有一切等我待会儿抓他回来,再向你请罪罢!”说话间伏在地上的身影忽地涨起,向外射去——呛啷啷白光闪耀,常思豪一个鬼步跌向前急抢,雪战刀早已递在途中,“哧”地一声,刺入荆问种腰际。

        然而虽有裂帛之声,却无入肉的手感,荆问种化做一片携风暗影当头罩到,常思豪腕间翻转,挽起刀花相迎,同时肘肩着地,就势向前撑滚,刷啦啦碎布飘零,原来是件外袍。猛抬头,几缕雪花飞旋如线飘进门厅,眼前一亮即暗,棉帘垂落,掩去院中一刹那的月色清光。

        “小常!”郑盟主喊了这一句,似乎牵动伤处,身子又伏得低了一低。

        “爹爹,你怎样了?”

        小晴扑到他身边,伸手相扶。

        茶炉中炭火已然冷去,仅余隐隐微光,郑盟主表情冷峻,瞧见女儿,目露爱怜欣许,脸上有了些暖意。淡淡道:“老荆的劲我心里有数,不碍事的。”常思豪不明白他为何要叫住自己,向他瞧去时,见郑盟主单手掩怀,直起身子坐下,稳了稳气息,这才道:“你心里想的我明白,但他在盛怒之下,恐你拦他不住,而且现在真相未清,不必急于一时。”

        常思豪瞧着他这样子,暗忖“不急于一时”你又何必出手?可见怕我“拦不住”才是实情。

        原本在与洛虎履行步之后,他自认对于百剑盟的武学也算见识了一二,觉得其水准比之江湖人物,未必高出太多,虽未就此生出轻蔑自傲之心,但对于荆零雨所说剑家武学如何了得的言语,却颇有了些不以为然。回想刚才郑盟主和荆问种两人动手情形,直如天地崩裂于睫前,真是惊心动魄,自己虽经历过无数杀阵,对刚才这一幕仍感有余悸在心。至此方知大剑的手段确非世之俗手可比。他知道郑盟主在话里已然给了自己脸面,又是在替自己着想,无话可说。收刀入鞘,默默掏出火折点燃一盏烛灯,端来帮小晴照看。

        小晴的手正前后左右地摸索伤处,郑盟主拦住道:“不必探了。放心吧,内脏没伤,只断了根肋骨。”

        常思豪心想荆问种本来身量不高,又有些中年发福,以自己对人体结构的了解,早就瞧出他失去了巅峰状态,而郑盟主体态匀称,神气完足,明显要高过他一截,原该占优才是。

        小晴不住地抹泪:“是我惊得出了那一声,让你分心顾忌,都是我不好!”郑盟主微笑着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小歪辫子,淡淡道:“高手之间对决,出手留不得半分余地,胜负只在一机一势之间,输赢本就难说得很。刚才他在盛怒之下,爆发出来的力量已是超乎寻常。你何必自责?”常思豪目光投向屋门暗处,静耳虚听:“外间并无打斗声音,他必是追廖孤石去了,真打起来,廖孤石恐怕不是他的对手。”郑盟主道:“他功力虽与我相仿,但是身材所限,轻功上毕竟稍差,只怕难以追上廖孤石的速度。他是有脑子的人,待一阵火气渐消,也就作罢了。”

        此时外面有人喊道:“小晴?伯父在么?”

        郑盟主道:“是虎履么?进来吧。”

        门帘挑起,洛虎履当先而入,后面急急跟着魏凌川和沈初喃等几女。洛虎履进得茶室,瞧见小晴守在郑盟主身边,常思豪手执灯烛于侧,并无异状。眼睛四下扫望,也未见厅中有什么器物倾跌,有些奇怪,喃喃道:“我远远听到有异响,似乎是这院有人在打斗,难道是听错了?”

        郑盟主微微一笑:“刚才我一时兴起,教小常几招,试演了两下,惊动了你们,不必担心,都回去吧。”洛虎履一听,眼睛立刻又剜向常思豪,魏凌川赶紧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们不打扰了,”一拉他胳膊,“咱们走吧。”洛虎履胳膊暗暗加劲,绷住了身子,侧目笑道:“哎,学东西一定要即学即用,用中证学才好,这天色也不算晚,难得郑伯父有兴,咱们也来得赶巧,既然常贤弟刚得了指点,不如由小兄陪着一起玩玩练练,也好记得扎实。”

        沈初喃自入茶室,眼睛便一直在郑盟主身上,偶尔扫一眼小晴。听洛虎履这么说话,眉头不禁皱起,颌首道:“盟主和常少剑早些休息,初喃告退。”施了一礼退身而出,于雪冰等人也都告辞跟随其后,罗傲涵坠在队尾,斜了洛虎履一眼,扯脱了魏凌川拉他的胳膊,道:“小川走吧。”不由分说,将他顶在前面推了出去。洛虎履回头见只剩下自己一人,“哎?”了一声,大觉失望,想追去叫沈初喃,可这边自己又扔下了话,走了未免尴尬。

        常思豪道:“小弟今日有些累了,兄长若有兴指教,咱们明天……”洛虎履笑容上脸,接口道:“好好,兄弟,伯父,你们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再聊。”匆匆一礼,追出茶室。小晴见人都走了,便急匆匆去翻箱找药,口里不住埋怨。郑盟主摇头苦笑:“唉,虎履这孩子也是初坠情网,一塌糊涂,贤侄不要怪他才好。”

        常思豪随口客气了句“不会。”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郑盟主道:“你在担心廖孤石?”

        常思豪道:“我实在放心不下,想去看看情况如何。”

        郑盟主点头:“他出去这一趟,能交上你这个朋友,倒真是件幸事。我身上这点伤不碍的,你不必担心,只是我想问一句,待追上了他们,你又能做些什么?”

      第四章 情葬

        雪地间微光连缀,晶莹成一片清凉世界。

        若不抬头去看那沉星的夜色、黯月的凝云,几乎可以让人满怀欣喜,畅乐其间,忘却这玉华之下竟非纯洁乐土,原还是那疮痍满目的人间。

        天空中没有一丝动势,寒封铁壁,霜冷京城,就连风都好像被冻住了似的停止了呜咽。

        京师内外万户千家门窗闭紧,灯光星星点点散布其间,明暗参差,仿佛炭火的余烬。

        两条黑影如梭似箭,在屋阁、巷道之间蹈雪驰纵,正向深深的幽暗中射去,使令这大地之上,如同有了两颗窜逝的流星。

        荆问种本想一鼓作气追上将之擒下,奈何廖孤石东拐西窜,犹如河沟里泥鳅般难捉难逮,而且速度奇快,比之他离盟之时超出一大截,这般神速的进境,实出自己意料之外。

        眨眼之间,廖孤石已然到了城墙根底,提纵而上,手足并用快如狸猫。

        荆问种从小巷中闪出,抬头看时,廖孤石距城头已剩尺余。

        虽然相隔较远,夜色中又看不太真切,但他心中仍是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廖孤石本就是他的外甥,虽然性格孤僻,说话不多,但是两家来往密切,东方大剑由于久在修剑堂研修,家事上荆问种多有照应,两人不管是在盟中还是私下,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然而这种熟悉,却非自己对他理所应该有的那种熟悉,荆问种心中感觉异样,一时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闪念之间廖孤石已然翻城而过,他不及多想,赶忙提气紧追。

        出城不多远,便进入了棚户区,这里房子多是土坯造就,低矮破烂,屋顶有的是茅草搭成,有的是苇芭筑土,大多老旧不堪,且窄巷两边堆满柴枝败禾,极为难走,廖孤石却对道路极为熟悉,行来直如地鼠穿沟,速度不降反升,显然是有过算计和准备。

        荆问种提气跃上墙头,专捡屋顶行走,虽然很多地方不堪着力,但仗着一身轻功尚能应付,总算有了居高临下之利,不致丢了目标。如此又追了一盏茶的功夫,出了棚区,城户渐远,足下已是远郊旷地,眼瞧廖孤石的身影遥遥在前没入疏林,时隐时现,仍是速度不减,心知他少年人武功身体都在朝阳旭日之期,四野荒寒,自己再追下去,只怕也是空费体力,便凝住身形,大声道:“且住,我有话说!”

        廖孤石脚步不停,又出去十丈开外,这才止住身形,隐于树后。

        荆问种大声道:“小石!你我是骨肉至亲,何苦刀兵相见,其实一切事情并非没有挽回余地,你在盟主那里胡乱搅闹,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廖孤石半晌无话,并不回身,也不应答。

        荆问种道:“我和你娘,并非你想像的那样,你怎可轻信谣言,诬她清白,甚至……”

        “住口!”

        廖孤石截道:“你们既然做得出来,又有什么不敢认的?”

        荆问种压住怒火,音色中大有切痛:“你这孩子,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你娘尚在闺中之时,确曾与我有过一段过往……”

        廖孤石嘶声道:“你终于肯认了么!”

        “你听我……”

        “好!你说!”

        相隔半晌,荆问种这才缓缓道:“当年我爱剑成痴,被家人当成不务正业的闲汉,后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弃了一切来百剑盟,你娘之所以千里迢迢进京来寻我,也是跟家里赌了气的……唉,其实都是过去的事了,说来又有什么意思?我们的事说来庸俗得很,可是活到了岁数,才知道它之所以庸俗,是因为世界原本如此。”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有个与众不同的人生,走过来回头再看,原来自己这双新鞋,走的其实还是别人千百年重复下来的老路。本来我想,凭自己的本事进京必得施展,可是入了盟又过得不好,熬了三年仍郁不得志。当时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往上爬,见她来了便没好气,只怕在那时候,便在她心里种下了怨根。”

        廖孤石道:“有怨她都会主动舍身帮你?荆大剑,你果然好本事!”

        荆问种道:“当年你爹在盟里,论人才武功都是有口皆碑,那一届的试剑大会上呼声极高,进修剑堂是定准的事。要说你娘那么做是出自我的指使,是冤了我了,可是她旁敲侧击地提起之时,我确实没有反对。仔细想想,她后来的决定,也真是和我赌了这一口气……”

        他说话声越来越低,疏林中枯枝哗响,簌簌生寒。

      ¡¡¡¡±±·ç΢Ñú£¬ÉÁ¶¯µÄÒÂñÇ£¬ÁîËû¸üÏñÒ»×ð±»Ì×ÉÏÒÂÉÀµÄľµñ¡£

        荆问种喉头梗梗,隔了好一会儿,这口气才长长叹出来:“唉……男人,感情的事痛痛痒痒就过去了,算不得什么。这些年来,苦的是你娘。她相夫教子过日子,看着我青云直上,和她的距离却越来越远,渐渐的娶妻生女,竟成了两户人家……我和你舅妈,总是吵架,一吵便是你娘来相劝。而她自己和你爹却一直是相敬如宾,从来没红过脸。在外人眼里,我们或不如你家过得和睦美满,可是我却知道,他们那种相敬如宾,是怎样的一种毫无亲切感的相对。孩子,那种冷,你经历过,心里清楚,但你不会了解的,真正的夫妻不该是这样的。”

        树后静静无声。

        荆问种仰起脸来看着天:“岁月无情,我们都老了,也许在她的心里,唯一可以聊以慰籍的,便是我能够遂了心愿,让她没有白白付出。可是这些年来我志得意满,心却越来越冷,越来越怀旧。如果再让我重新活过一次,也许我会选择在家乡终老,和你娘平平静静地过上一辈子。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过去的日子又怎么能追得回来呢?”

        说到这停了一会儿,忽又失笑,摇头道:“没有经历,又何来看破。也许即便是一切重来,我也一样会走上原来这条路吧,离开了现实,一切不过是空谈。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顺理法则悖于人情,从人情则悖于理法,对错难言。有些别人看来是错的,在我和她之间却顺理成章。孩子,你娘是个苦人,你更是个苦人,你爹爹在修剑堂研学,一年到头难见几面,你性子太孤,除了你娘,谁也走不进你心里。可是我没想到,你竟能下得去这等狠手……”

        他向前迈出半步:“那时候我看见你娘浑身是血,恨不得把你撕碎!可是我知道不能那么做。你是你娘唯一的骨血,我若伤了你,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孩子,是我葬送了你娘的一生,你错得也足够彻底,但是人生就是这样,过去的事情人无法改变,与其让它成为压在你我身上的包袱,不如好好去想想如何突破这个局。其实待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会知道,爱恨情仇都太虚幻,半分也握不在手里。男子汉大丈夫,该当立足现实,志向高远,一切还需向前看!如果你只是成长,而不去成熟,那岂不是一直要做个长不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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