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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剑》-第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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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晴有些不解:“高叔叔,你说那长孙笑迟年纪不大,至多三十一二岁的样子,若词中人说的是他自己,那又算得上什么‘人已老’了?”

        高扬想了一想,道:“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男子汉大丈夫,没事闲来便叹老,岂不哀哉!长孙笑迟毕竟是一方人物,想必不至如此。也许他去南方的时候还很小,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看事物的眼光会有个变化,回忆起昔日童年,有这样的感叹也不足为奇。刚才你荆伯伯不还感叹自己上了岁数?他又老到哪去了?话这东西,有时候也要看心境的。”

        郑盟主道:“只言片语,恐难解出他的身世,不说也罢。长孙笑迟对待东厂的态度,直接影响到局势的走向,咱们不可不慎察之。你们想想,他这歌词若是由水颜香唱出来,曾仕权会有何反应?纵然有徐阁老做靠山,但和东厂结下了梁子毕竟不是件舒服的事,长孙笑迟如此的心态,实在令人不安。”

        高扬道:“他们几个对东厂的人表面客气,内心鄙夷,只不过酒桌上还在虚与委蛇罢了。表露得最明显的是朱情,旁敲侧击骂得欢实,好像只把对方当个寻常小吏,丝毫没放在眼里。江晚也是逗着哈哈,偶尔打个圆场。他们虽然装得像文人雅士,但是都身负一股子狂气,长孙笑迟也不例外,对朱情的过分也一直纵容,没有阻拦过。我看在他们心里,聚豪阁现在的实力,便是他们有恃无恐的本钱。”

        郑盟主点头:“有些话曾仕权不是听不懂,只是他油奸滑鬼办事谨慎,要是换了曹向飞在那,只怕早已经打得乱马人花了。”

        小晴笑道:“爹爹,你怎么反倒担心起长孙笑迟来了?他们若相争斗,那不是件好事么?这两年东厂对咱们的压制也在逐渐增力,摩擦时有发生,说到头还不是想要咱们去对付聚豪阁?如果长孙笑迟先和东厂挑上,咱们不是正好落个清静么?”

        “小孩子懂得什么,只顾满口乱说。”郑盟主责备地瞪了她一下,又略照了常思豪一眼,沉默片刻,道:“长孙笑迟这扶国之心哪怕只是一念,也是我盟同道志士。”

        高扬微微皱眉,道:“盟主,好几年过去了,难道你原来的想法,还没有变么?一支歌词算得了什么?国家百姓,任谁都可以挂出来当幌子骗人,过去你们的劝信写得还少么,他还不是一样我行我素?他说他那无敌之意是将敌人变做朋友,可若真是如此,又怎会屠遍江南武林,一统黑道?无论到了何时何地,他和咱们也不会是同道中人,长孙笑迟相信的,只有拳头!”

        荆问种点头:“公烈说的不错,有些事情,咱们是不能想得太过天真。”

        郑盟主不说话,瞧着纸上龙形狂草静静出神,忽然将画卷起搁在一边,重新铺上一张小笺,提笔疾书。写的字数不多,顷刻已就,他搁笔伸掌,在纸面上悬空抚过一遍,墨迹便干,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印压上。荆问种愕然问道:“你要见长孙笑迟?”郑盟主将纸笺折好,徐徐一叹,道:“天下纷争,已然太多,我不愿再看到有人流血,世事当尽力而为,成与不成,总要一试。”起身取来信封装了,递到高扬手上:“着人将此信连夜送去,就说郑天笑明日午时,于独抱楼上,恭候阁主。”

      第二十部

      第一章 书诀

        高扬目露犹疑之色,捏着手里这封信,不肯起身。

        常思豪瞧着郑盟主,心里也犯起寻思。之前在颜香馆酒桌之上,高扬也曾邀长孙笑迟赴百剑盟一聚,可那些话不过是客套罢了,要这两大首脑相安无事地坐到一起,谈何容易,长孙笑迟的野心路人皆知自不必说,江湖是个不进则退的地方,不管是明里暗里,只要干掉了对方,便可称雄天下,在这等诱惑面前,谁又能保证自己不动杀机?郑盟主就算没有称雄的念头,又有谁会信呢?

        回想起昔日秦家出师千骑,太原商街酒肆一空的情景,他身上一阵热血扬沸:秦家的势力不过在山西铺开,却已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是能兼并天下,一统武林,岂不更是为所欲为?

        只听荆问种道:“此事确须慎重。长孙笑迟进京带了多少人,要做什么,还有他和徐家的关系,这些疑团都未查清,怎可与之轻易接触?如此贸然相见,只恐有失。”

        郑盟主目光垂落,提起壶来,往杯中缓缓续了些茶,淡淡道:“你说的不错。但是,事情就算准备到十全十美,也总有突然的变数。长孙笑迟既然敢于来京,我们又有什么不敢见他的?”

        高扬道:“纵然要见面,定在明日是否也太急了?”

        郑盟主凝神道:“文章词话虽可述心,毕竟隔着一层,有些事情总要在当面讲,才好说透,长孙笑迟入京,大家必有一聚,所以我认为还是宜早不宜迟。况今日曾仕权回去,必向郭书荣华禀报。”

        常思豪心中明白,东厂横行惯了,纵然对徐阁老也是有敬无惧。他们既然早有对付聚豪阁之心,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实在难测。抢在他们行动之前接触,有助于对局势的下一步判断和掌控,郑盟主这份急切,也是情势所逼。

        高扬思忖片刻,道:“如此我先着人去独抱楼安排一下。”

        “不必。”郑盟主伸臂阻住,“水颜香被买走之后,独抱楼也已然易手他人,与徐家不再有瓜葛,跟咱们更没关系,我之所以选在那,就因它是第三方的地方,为的是让长孙笑迟能够放心前往,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还有,”他转向荆问种,“盟里的事情你主持一下,一切照旧,明日去独抱楼,有我一人即可,这件事先不要往下面传。”

        高扬道:“盟主,现在咱们连人家的底细都没摸清,你这可是有点托大了。光是那江晚一人,得自推梦老人真传,武功已是不浅,何况还有一个朱情,其它人更不知有多少。依我看,明日让童老他们把事情都放一放,三部总长是必须同行的,最好再多带些人手,以防不测。”

        郑盟主失笑道:“公烈呀,你当是去设鸿门宴么?搞得那么大排场,岂不让人笑话。”

        高扬道:“只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呀!就算长孙笑迟暂时没有动手的心,但他手下人什么想法又有谁知?”荆问种也道:“咱们百剑盟光屹百年,有人来挑,不论成与不成,总是江湖上最招风的事情。”

        常思豪心想:“郑盟主心里想着国计民生,希望能够团结同道,尽量避免争端和牺牲,你们却一味担心这些,心胸未免不够豁亮。”想到这说道:“荆伯伯说的也有道理,如果盟主愿意,就由我陪您走这一趟如何?”

        这个建议一提出,郑盟主这四人表情多少都有点错愕,因为常思豪现在虽然和大家相处不错,但毕竟远来是客,哪有让一个客人帮手护航的道理呢?

        沉寂持续一阵,常思豪道:“郑伯伯,莫非你还信不过我?”郑盟主道:“非也。只是……”高扬忙打断道:“哎,怎么不成?我看可行。小常身份虽低了一辈,反而方便。”

        荆问种接过来道:“公烈所言有理……不过两个人还是孤单了些,不如把虎履也带上,他也是后辈,身手也过得去。真若动起了手,总能撑上一时,咱们远远设哨,备好后援,随机应变,想来不致有失。”

        小晴拍手笑道:“好极好极!我也要跟着去,长孙笑迟这么大的人物来了,我可得瞧瞧这人长得什么样,倒底如何了得。”

        郑盟主大皱其眉:“胡闹,你当这是过年去逛灯会么?我和长孙阁主对坐相谈,旁边围你们一圈孩子,成什么样?”

        小晴道:“那有什么不好?有孩子在边上瞧着,你们大人说话办事要顾着脸面,想打架也便打不起来了。”

        高扬大笑:“哈哈,这孩子,尽说些大实话,你还别说,仔细想想,有时候这人哪,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

        郑盟主对他甚是无奈,道:“公烈,你就别在这跟小孩子起哄了,传信去罢。”

        高扬道:“嘿,跟小孩子起哄倒有趣得很,强过跟你们俩大人在这磨【创建和谐家园】。哎,大人物都有大想法,不跟咱这俗人商量,走啦走啦。”说罢起身,下座告辞,一边走一边用手揉着【创建和谐家园】,仿佛真的坐久磨疼了似的。小晴笑嘻嘻捂着小嘴儿,跟在后面送他出门。

        郑盟主摇头而笑:“唉,这个老高啊,和他那堂兄一个性子,平时看起来还好,可一阵阵的还是会有小孩子脾气。”荆问种望着门的方向出了会儿神,道:“平素有这般性情,活得倒是逍遥快活,临大事如此,却是一场灾难了。高阁老若非……”郑盟主摆了摆手:“过去的事了,说它干什么。”转向常思豪道:“贤侄,我看你对长孙笑迟,似乎印象不错?”常思豪点头:“他这人更像个文人,不像称雄一方的黑道人物。”

        荆问种道:“江南风俗与北方不同,长孙笑迟有名士风派也不足为奇。难得的是在连年扩张的情况下,他还能将戾气内敛,养气功夫不可谓不深。然而养是养,用是用,唉,不管怎样,看来这年终岁末的京城,势必不会平静下去了。”郑盟主道:“有多大的气度,便有多大的成就,从这一幅龙形狂草上来看,他已窥破书道妙谛,气象可以想见,武功必更渊深难测。这般人物委身于黑道,不管谁做了他的对头,只怕都不好过。”

        常思豪甚奇:“从字上还能看出他的武功?”回想着长孙笑迟写字时的动势,隐隐能感觉到一些武功的影子,然而却极不确切,仿佛隔雾观人,总是模糊。想到明日若有一言不合,可能会与这黑道枭雄动手,可是对他的武功却丝毫不知,内心不免有些无主的徨然。

        郑盟主解释道:“身为心之居所,心为身之统率,身心乃是一体,下笔出招之前,都是有心意在先。所以字上不但可以看出武功,还能看出人的内心。今天白天有虎履的事打扰,咱们后来喝起酒就没深谈,其实武功这东西,说白了,便是摆弄这副身体的艺术,天下武功再如何高妙,也逃不出躯干四肢的运动、肩胯手足的配合。同样一门武功,因练的人心地不同,也会表现出不同的风格,比如同样一个招式,有人使来中规中矩,大气从容,服人而不伤人,有人却喜欢变个手法角度,阴人要害,搞得对方非死即残。这些小手法虽然不经意,却能看出习练者的心态。”

        他说着话,又将那幅字画徐徐展开,摊在案上,静静瞧了一阵,双目眯起:“人可以编假话骗人,身体动作却会讲出真相。所以我看长孙笑迟,不是光看他的歌词,而是看他的字,这是藏不了假的。”

        常思豪默默点头,心想:“我和苍水澜、沈绿他们交手,都能感觉出对方的心态,这种感觉难描难述,只道是由剑可以明心,却没想明白倒底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想来,还真就是一些小的动作细节上,投射出了心的影子。郑盟主果不愧是行家里手,真是一语中的。”

        郑盟主对卷喃喃感叹:“世上的事,本来没有那么繁杂,只是人想得多了,简单的也便成了不简单。”他提起笔来在画上略涂几下,一片云翳流出笔端,纸上原来已经画好那两只雁的背上,忽然便有了天空的重量,整幅画看起来更多了一种恢宏和深沉。

        他说道:“你且想想,天空何其浩瀚,常常万里清澄如洗,倏而又云来雨去,雷霆万钧;大地何其广阔,无论湖茵碧水,百丈琼山,均厚载其上,养得万物峥嵘。而人生于如此广阔浩瀚的天地之间,会觉怎样?”

        “天地之间……”

        常思豪略微迟愣,耳边骤然回响起摄人的轰鸣,刹那之间仿佛身边一切都在倒退,自己又站在了黄河壶口之畔,那百丈巨瀑洪流天泄,击得石峡怒吼,水雾滔天,冷气飒飒透衣而过,那种随时可以将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压迫感又扑面而来,令他呼吸一滞。隔了许久,口中这才喃喃道:“会感觉……心里很空……”

        “不错。”

        郑盟主笔尖少落,在山崖怪石之间点画出一个小小人形,那小人负手向天,衣袂飘飞,虽然用笔极为廖略,却使画卷多了三分动势,一缕萧然,令人一望之下,竟似有风声在耳,更感无限苍凉。

        他目光变得深邃感慨:“人就像那漠间之沙,原上之草,微不足道。每观莫测之造化,感天地之威德,内心便易生空虚,常怀寂寞。诗词、武功、音乐、书法,便是人将心神思想感悟之情,用不同方式发挥出来的表相和途径。武道讲究取法天地万物,模仿象形,取其意而得神。书道讲秉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呈形,得其神则畅意。故书有象形字,武有象形拳,武有劈撩勾挂,书有撇捺折弯,武道讲究劲贯梢节,书道讲究力达笔尖,习武者一招一式,当有泼墨挥毫之态,方能汪洋恣意,得畅心怀。操书人一笔一划,应有仗剑破军之雄,才可昂扬奋发,彰显精神。”

        常思豪心想:“武功只是杀人方法,练得再怎么高妙,也不过是效率更高些,哪有这么多讲究?”心里听不下去,又不好失礼,忽然想起一事,心头暗乐,便道:“郑伯伯,这字本是我凭笔势复写出来的,又非长孙笑迟亲书,难道这样也能看出他的心境和武功吗?”

        郑盟主一笑:“呵呵,这便是你对于书道不够了解的缘故了。”他将笔打横递过:“你睁着眼睛,再从这张纸上写几个龙形狂草试试。”

        常思豪接笔在手,盯着自己原来写下的字迹,看了半天,那龙形狂草似绕在心头的一团乱线,竟然找不见第一笔该从何处下起,不禁呆住无语。心想莫说是写什么龙形狂草,就是一般的字,自己若真下笔,写的也好看不到哪去。

        “你记下了长孙笑迟下笔的动势,用的却不是心,而是整个身体。要知道,”郑盟主放缓了语速:“用整个身体去写字,这便是书道至诀。”

        他将笔从常思豪手中取下,提壶在砚中沥了几滴茶水,以笔点润抿抹,一时墨香与茶香相混,令人陶然。

        “凡事经心,必有演化,你若是有意记下长孙笑迟的字,再写出来时,必然有了自己对他的印象观感,而身体在无意识状态下的记,是一种人与生俱来的能力,这种能力,便是——”

        郑盟主说着话目光一凝,笔端离砚,斜向纸上落去,顺势写下一个字。

      第二章 身秘

        纸上这字墨迹浮淡,笔势舒缓,笔画饱满,不露锋芒,乃是一个“效”字。

        常思豪愕然,不解其意。荆问种抬头冲郑盟主一笑:“这秦蚕古隶,可好些日子没见你写了。莫不是今天见了长孙笑迟的龙形狂草,把你的书瘾也勾起来了?”郑盟主垂目审字良久,笑容苦涩:“下笔时未能心气平和,含了一点争胜之意,惭愧。”

        “盟主又何须如此自谦呢。”荆问种道:“隶书本自篆书演化而来,去其圆转柔滑,立以方折规矩,当初始皇‘书同文、车同轨’,令天下文字统一用篆字书写,而民间却喜用隶书,就因它圆润之中又含风骨,在书写之时,便可隐示对暴政的抵抗,你这字虽写得水润蚕肥,却不掩骨相刚然,那一点争心,其实大合古人遗意。”

        郑盟主连连摇头:“荆兄谬赞了,我整日在京师政局混水之中打转,不觉间雄心消磨,气象不逮,写得合规而未能破矩,对比长孙笑迟的字来看,气势上已然输了一筹。”荆问种哈哈大笑:“我看你可莫要妄自菲薄才好,长孙笑迟江湖之气未脱,那般雄心霸意用在政事上,他倒畅意,别人可就苦了。所谓形不破体,力不出尖,我盟能在京师光屹百年,靠的是咱们剑家这种通达的智慧,你这秦蚕古隶,正是它最好的诠释。”

        郑盟主顾常思豪而笑:“好了好了,教你再说下去,只怕连贤侄听了,都要笑咱们吹牛了。”常思豪连忙摆手摇头:“听两位伯伯说来,这里面的规矩不少,大有道理。我对书法是一窍不通,但总觉着,这字写出来就是为了让人看的,看不明白的东西,写来又有什么用?长孙笑迟字的高下我不好判断,不过您这字写得,比他可是清楚明白多了。”

        荆问种大笑:“字为载道之器,内意为尊,你这想法没错,不过那就是另一套东西了。”郑盟主对他使了个眼色。荆问种一望即明,微笑道:“书道论起来连涉极广,不谈也罢,如贤侄所言,咱们还是回来说它的意思。”他指字说道:“你可别小瞧了这个效字,效即摹仿。摹仿常常是在不经意间,所以人也就常常意识不到。正因意识不到,所以还原起来也最真实,就如同镜子一样,我们看你的字,就像通过镜子去看长孙笑迟,虽然区别是有,不过管中亦可窥豹,大体方向上应是不差的。”

        常思豪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瞧他表情中仍颇不信服,郑盟主搁下笔道:“贤侄且想,天下飞禽走兽多矣,唯有猿猴最为聪明,原因何在?”

        常思豪道:“因为它会模仿?”

        郑盟主点头。

        “猿猴善于摹仿,仅得了一点灵光,已可在无虎的深山称王。人为万物之灵,摹仿力更非猿猴可比。摹仿是天性,人多用而不知。小儿呀呀学语,是从大人口型发音上摹仿,直立学步,是从身姿动作上摹仿,一切原是照猫画虎,久而久之便可任运自然。

        单纯的摹仿只是重复,然而学得多了,经验渐渐丰富,汇聚起来即为智,智字上知而下日,象征着知识的日积月累,积累多了融汇贯通,灵光自生,这一线灵光便是思维的种子,有了它,人才能‘发芽’‘有了想法’,与万物也有了区别。若能进而洞察天地,关照自身,通过摹仿区别找到共性,去掉此意彼心、人我之别,修得身心无碍,处处通空,看到万事万物的本源和实性,便为开悟,能知过去未来。佛家称此为般若大智,道家则喻之为慧剑神锋。”

        “知过去未来?”

        常思豪愈发觉得玄虚。

        郑盟主道:“开悟者能知过去未来,是因为他能从规律中总结,看到事物必然的走向。世上没有不可泄的天机,只有故弄玄虚的术士,因为他们只摹仿到开悟者的外在表现而已,愈是不懂的,便愈要用故作高深来掩盖。所以说,摹仿之道,得形容易,得神难。”

        见常思豪一头雾水的样子,荆问种笑道:“还是拿武功来说吧,这个你更容易理解。字有书诀,武有身秘,武功这东西,光心里明白是没有用的,拳籍剑谱,谁看不懂?看得懂的临敌未必能使得出来,初学者就算拿着书看上一生,也绝练不出高深武功。只因这些东西就像前人游记,文字中所见,皆是虚景,不临其境,描述再真再细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武功为什么要言传身教?因为一招一式并不是武功,学武要记在心里的、要摹仿在身上的,其实是整体的动态。”

        常思豪眼中闪起光芒,仿佛宝福老人和自己一前一后走天机步的情景、观看秦浪川练习大宗汇掌的情景、洛虎履摇身使出鬼步跌的情景,乃至水颜香悬指无声虚鼓琵琶的情景都浮现在眼前,类似的往事都被一条线索穿引起来,清晰的脉络丝缕相连,共同指向了武功的核心所在,筋肉也随着回想演绎蠕蠕而动,仿佛体内有万亿花蕾,在展瓣萌开。

        荆问种瞧出了他的变化,和郑盟主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点头,道:“哈哈,好小子,毕竟是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脑子不慢!你呀,是身上早明白了,心里还有不通处。要知道,这‘身上明白’四字,虽道尽机杼旨要,但武功到了高处,由形达意,聚意凝神,修的便是心境了,刚才你郑伯伯所言,都是根基之言,修行大论,现在说得太深,未必是好事,咱们这寥寥数语说的粗略,也不究竟。不过临时抱佛脚,用来应对明日之会应该够了。以后有机会,让修剑堂几位大剑往深里带带你,将来成就必然不低。”

        常思豪这才明白两人用意,心头狂喜,与此同时筋肉的跳动达到了新的频度,一股强大的生命活力在体内澎湃怒绽,衣衫上顿时颤意浮漾,使他产生一种身在九宵之上的幻觉,登时有了睨风万里,俯笑洪荒的卓傲霸气。

        郑盟主淡淡道:“还记得人在天地之间的感觉吗?”

        一句话令万千水雾泼洒而来。

        常思豪目光一虚,雀跃的筋肉忽地平静,仿佛沸腾的壶中注入了冷水。满满的雄心也似一下子被倒空,表情里有了敬畏,神色变得谦逊。

        武功突飞猛进之时,必有雄心躁火,以为自己强大到可以毁天灭地。“恨天无柄,恨地无环”说的就是这种幻觉。人在这个时候容易自以为是,走上歧途。郑盟主是过来人,所以适时出言点拨。

        见常思豪恢复了常态,他微微一笑表示嘉许,说道:“有人劳碌一世,为的是积家财,有人征战一生,为得是当皇帝,练武人哪怕一辈子口中说的都是强身健体,心里仍会有个天下第一,都说自古名利误人多,其实都是人自误罢了。”

        常思豪垂首:“是。”

        郑盟主目光转低,指向桌面:“很多人画了一幅佳作,以后再画,每一笔都有这幅的影子。写了篇美文,以后就再也脱不开之前的构架。唉,人太容易执着于自身。超越别人容易,想要超越自己,可就难了。”

        他静静看画,隔了好一阵,缓缓道:“笔墨终有限,画不尽山高水阔。武功再往下说,其实也没什么了,贤侄,你只要记着,咱们练武之人容易在身上找见道理,然练到高处,也是摹仿到了极限,功夫虽高,却仍是按辙行车,此时便要对师进行超越,是谓破以寻立也。超越的过程,就是在别人给的框架中找到自己的过程,如同离开道路,走上了荒山。以你的修为,已离此境不远,到时千万记住这话,要自己做得了自己的主,眼前石头当作草,只管趟过去,可别让自己的腿绊自己一个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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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问种笑道:“老郑,你是真疼这孩子。可再讲下去,不嫌蛇足么?”

        常思豪被这话分散了注意,发直的目光微微挑起。路上闲谈时就听小雨讲过,郑天笑身为剑家宗主,位高名重,事务繁忙。天下学子由侠剑客身份的父叔长辈领着,通过层层关系递上贴子求见一面,由于时间紧迫,往往并不奢望他具体的指点,只是得一两句话的点逗,从此便有了努力的方向。而今自己听他所说的,早已远超寻常。

        只见郑盟主淡然一笑:“既然开了头,便说透也好。咱们忙起来,便顾不上这些孩子们……”说话间目光微远。

        荆问种明白他想起了谁,无语沉默。

        此刻常思豪心里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这世上,还得起的是债,还不起的是人情。

        高扬和荆问种刚才紧拦慢补,其实都没把话说透。明日之会,不管怎么说都是在百剑盟的家门口,以他们的实力和影响,其实不必要如此谨慎。而让自己出席,想要借助的,会是自己这点武功么?

        此时郑盟主伸过手来,在他肩头轻轻一按:“古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武功也是一样的。练到极处,便该多出去走走,行万里路者,观世间风物,状天地苍茫,有感在怀,身上自然而然,也便有了东西,说白了,这武功一途,要感察天地,自悟自省,便和诗文书法、抚琴绘画一样,都是寻找自己、表述自己、超擢自己的灵性之旅。这一节,已非言语所能说清。释祖说他‘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话虽有别,其意却一,你要好好体悟才是。”

        常思豪默然瞧着案上这幅字画,回想着它由清流石上的静谧、两雁破空的飘逸,到最终风起云重的寥落种种变幻历程,心下亦感慨丛生,忖道:“秦浪川夜宴时曾言道要想做好诗,功夫在诗外,当初宝福老人要我叩拜黄河,师法天地,其意都是如此。在这世间不管做什么,修的都是一份情怀。”一念及此,胸中忽觉寥落无限。

        ——武艺没有尽头,人生却有方向。

        几十年忽忽而过,天不会荒,地不会老,而人的身体却会渐渐衰败。

        不论武艺、音乐、绘画还是文学书法,都不过是生命旅程中的一点小小关怀和情趣。很多问题,不是它们所能解决。

        只有死亡,才是生命的终极真相。

        既然如此,一切夫复何用?

        此心正渐渐凉落间,只见郑盟主的目光柔和转来:“贤侄,我看你对武功一道较为敏感,凡事有感于心,都能融在这上面,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总而言之,执著过多就错了,你要明白,‘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绝非高境,所谓求极于情,乃成情痴,求极于剑,便成剑奴,情与剑都是假借,为的是借假修真,你可不能跟着景色走,那便是找不着家了。”

        常思豪茫然若失。

        荆问种一笑:“架柴烧的是锅,可咱们要的是水开。就这么点事儿,明白就明白,不明白就先糊涂着吧,想明白了又如何?真把这世界想明白的人,不是懒了,就是疯了。路在脚下,走就是了。人哪,有时候倒真该有点低头不管不顾,直往前冲的闯劲儿,即便撞到了南墙,听个响儿不也挺好吗?”

        郑盟主听出了他递给自己的弦外之音,一笑不再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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