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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富豪中不少人瞪大了眼睛,蚊议声起。这个价钱几乎是刚才的一倍,见他一出手竟如此阔绰,大伙儿都觉刚才自己三五百两的喊价,显得太小气了。
王文池和胡老大、白二先生相互对了一下眼神,露出得意的微笑。
邵方喃喃道:“钱不是好来的,便不是好花,三万两对老毛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数目,但这手儿一耍出来,气象看上去倒是要比京城这些守财奴高得多了。”
此时正中虹吟包厢软帘一拉,水颜香在窗口现出身来,她那四胞侍女之一拿了块白貂绒暖垫搭在窗台边,水颜香肘拄其上,手中托着一盏琥珀生光的琉璃杯,轻轻摇晃着杯中红色酒液,饶有兴致地瞧着下面,惹得众人纷纷仰头观看,一阵哗然。
徐三公子也望了一眼,转过头来,脸色便不像原来那般愉快,不阴不阳地道:“四万!”
毛一快本想以三万两的高价一举拿下,没想到徐三公子居然又加了一万之多,脸色微见迟疑,但仍然快速跟进:“四万五!”
众人料其底气已然不足,各自讪笑。
徐三公子眯雌雄眼笑着瞧了瞧他,道:“咱们今天是现钱买卖,有价无银可是不行!查管事!”
查鸡架明白主子的意思,啪啪击掌,身后有龟奴现身,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立掌厚的一摞银票,看最上面的面额,标示是五百两一张。
徐三公子打了个手势:“再加一万。”
那龟奴颤着手醮唾去数,徐三公子甚是不耐,将他一把推开,伸手在盘中抓了两沓,扔在查鸡架身侧的桌上,看数量只多不少。
毛一快见此情景,心里明白,这京师是徐三公子的家,钱是要多少就能拿多少,他瞧出自己是外乡人,料得便是再如何富有,漂旅在外,身上银钱总是有限,所以才出此一招。胡老大、白二先生和王文池三人瞧见那托盘上银票的厚度和对方架势,也知道再争无望,各自面上像吃了噎似的有些挂不住,王文池看看这边,又抬头瞧瞧包厢窗口的水姑娘,尤其心痒难熬。
毛一快哈哈一笑:“喧宾不能夺主啊,我们这僻野小户,比不得京中豪门。和三公子您争这个胜负,我毛某人本来便是输定了的,出头竞价不过是凑个趣儿罢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沓金票往桌上一拍,道:“这些金票,是在下出门所带的零花,合成银子怎么也能抵八万有余,现如今倾其所有,不为别的,就是瞧这些姑娘们前前后后伺候着太辛苦,把这价再往上抬抬,好让她们也值得高兴这一回,我想徐三爷必不会让在场各位朋友失望吧?”
常思豪心下大乐,寻思这姓毛的果然够损。向徐三公子瞧去,果见他雌眼眯小,雄眼瞪大,眉头拧成了个大疙瘩。
徐三公子扫了眼在座的富豪,又瞧瞧身后的随从,“智囊团”毫无表示,查鸡架却在侧悄悄冲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很显然意思是劝他不再加价,如此坐赚八万两,加上其它包厢的收入,今天开张大红门,算得上是大发利市,在水颜香身上的投入就能回来多一半。
毛一快早瞧在眼里,笑道:“呵呵,三公子既然开了这个香馆,做的是生意赚的是钱,何必跟银子过不去呢?”
“啪!”
徐三公子从那龟奴手中扯过托盘,甩在了桌上,银票泼拉拉散落一地。他脖子上肥肉乱颤,冷哂道:“十万八万的银子,爷还从没放在过眼里!今日颜香馆开张大吉,三爷就拿十万银子买个热闹!”
“哈哈哈哈,三公子果然爽快!”
毛一快冲徐三公子虚拱了拱手,笑着把自己那些金票揣进怀里,回头道:“文池啊,胡兄,白兄,恨小弟财薄,让几位也跟着失了面子,恕罪恕罪,咱们换一家吧。”胡老大笑道:“老毛,你这是什么话!出来玩儿还不是图个乐子?要挨它一刀宰,那好心情也该糟了!”王文池落不得与水姑娘同桌共饮,失望之极,却也没有办法,怨森森斜瞄着徐三公子的脸,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说——的是。花酒哪儿都能吃,大头鬼却不是哪儿都耍得着的,这场乐子,可也不小,兄弟心里高兴,痛快着呢,哪算失了面——子?”
毛一快一听这话脸色微变,江湖上混的都明白,占了便宜不能卖乖,得了甜头就要让得话头,现在他这话一说出来,让人两头不占,那自是呛火。
徐三公子果然大怒,一拍桌案喝道:“哪来的村夫野狗,结结巴巴,也敢在这消遣你家三爷!给我打!”
第二章 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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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花飘散,在毛一快这桌相陪的侍女尖叫退避,闪在一边。
王文池一甩膀臂,手中茶杯飞出,啪地一声碎在冲前一名龟奴的额头,将他原地打了个倒仰,扑嗵倒地。
与此同时,另有两名打手左右攻到,王文池起身两手一探一抓,扣住二人腕骨,轻轻一带——二人重心立失,向前倾跌,忽地腰间剧痛,身子已经腾起向两侧分飞,原来腰际已经各重重挨了一脚。
王文池冷笑一声,左足拿桩抓地,使了个金鸡独立稳住身形,右腿不落,在空中虚踢三脚,气劲沛然,震得周围空空作响,随即定势不动,小腿靴尖处腾起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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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那二人这才同时摔落,砸倒两张散台圆桌,口吐鲜血,想要努力撑身,却再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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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思豪所在位置极佳,这番打斗自是瞧得一清二楚,心想这姓王的别看说话结结巴巴,腿法倒使得行云流水,顺畅之极,若单以武功论之,他绝不在秦家那些分舵主之下。
徐家其余几名龟奴打手见此情景俱是一惊,互相瞧了一眼,知道厉害,都虚张声势不敢上前。倒是最先倒地那名龟奴抹了把额头上的碎瓷片和鲜血,气得怪叫一声,爬起来再度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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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脚沾身时声音甚轻,用的乃是放人的长劲,把这龟奴的身子蹬得凌空而起,直向徐三公子所在的圆台砸去,一百多斤的份量挂着风声速度奇快,掠过散台间众富豪的脑袋,唬得他们手忙脚乱,茶酒洒了满桌。
徐三公子身躯胖大,想要躲闪已来不及,这龟奴倒飞而来,正撞在他腹部,扑地一声,整个脑袋扎进肥肉里,直没至肩,远处看着,仿佛徐三公子肚子上长了个无头活人一般。徐三公子使劲伸脖向下瞧见,吓了一跳,一对雌雄眼立时全都对称圆了,拃着两只小肥手儿失色大叫:“我……我肚子破了!”正惶急间,忽觉体内气息鼓胀,肚皮像充气的皮球一般嘭地腾起,竟将那龟奴又顶得凌空飞了回去。
常思豪瞧得明白,那穿画袍的江先生一见龟奴飞向徐三公子,立刻闪到了他身后,肩头微动,多半便是将手掌按在了他背上。
刚才的情况,必是他以内力的吞吐传导,借徐三公子的身体将那龟奴吸住震飞,而绝非徐三公子自为。
这一切自也逃不出高扬眼去,他凝目道:“果然是深藏不露。”邵方听了,更自惭愧,点了点头。
王文池的位置与徐三公子处于同一条线上,对于他身后情况自是无法看清,他见徐三公子以肚腹吸住那龟奴并将其弹飞,心下惊骇,忖这徐三公子看上去养尊处优,是个少爷秧子,怎地他竟然会武林中“棉花肚”的功夫?一闪念间,那龟奴身子已射到眼前,他虚伸左腿向空中去抵,沾身凝劲,将那龟奴身子托得略略一滞,同时落左足甩胯抡起右腿,空中来了个大回旋踢,只听蓬地一声,将这龟奴再度踢向中央圆台。
眼见这大活人转着圈又向自己砸来,徐三公子吓得“妈呀”怪叫,腿一软,肚子沾地向旁边滚去,身后的江先生一张手,将那龟奴凌空抓住,轻轻放在台边。
“哈哈哈,没想到公子哥儿手底下的人,还有两下子!”
王文池在兴奋之中,说话也流畅起来,竟然不再结巴。他一拍桌子,内力到处,震得竹筒内十几根筷子同时飞起,他单臂抡开疾挥乱舞,啪啪啪脆响连声,竹筷在空中被击打变向,向江先生疾射而去!
江先生画袍微抖,大袖成云,轻轻一卷,将十几根竹筷尽数收在手中,淡然笑道:“王文池,此处不是边镇西陲,以你这两下子想在京师撒野,只怕还远远不够。”合掌一搓,手心里‘扑’地腾起一股乌烟,火线从他掌缘上下方随着搓手的动作哧嚓星窜,化做灰粉簌簌崩飞。
眼瞧着对方两手一分,几根筷子头吡啪落地,不盈寸许,端如炭黑,王文池不禁脸色大变。武林中掌力强劲者在所多有,可也最多也不过就是能将硬物击成碎块而已,可面前这人竟能将柔韧的竹筷瞬间搓燃,功力当真是大为可观。回头瞧去,白二先生和胡老大面色不善,都在交递眼神,心里自然也都清楚是遇上高人了。
周围一众富豪们看得窃窃私语,徐三公子居然也似是初次得见,大是惊奇,站直了身子问道:“江先生,你这一手,可是着实厉害,用得莫非就是你们武林人常说的内功吗?”江先生两眼微眯含笑,声音略略压低:“市井把戏而已,公子见笑。”
徐三公子一副毫不相信的表情,回顾那紫衣方脸之人道:“江先生定是在谦虚。”紫衣人也只是微笑,未予置评。
“哈哈哈哈,”毛一快起身笑道:“相逢即是缘份好,良辰美景正今宵,四海之内都是兄弟,怎么忽然就动起手来了呢?你看看,误会了不是?徐公子,我和这三位朋友互慕其名,不期竟在城外偶遇,相谈之下结伴到此,无非想喝点花酒找个乐子,刚才这位王老弟多贪了两杯,说了几句过头儿的,失手伤了人,但也不是他先出的手,谁对谁不对的,是是非非也就不必论了,这么着,今儿个是颜香馆开张的好日子,放着乐子不找,好酒不喝,打打杀杀的闹出人命,惊得客人们不安,岂不晦气?我愿出一千两,算是给那几位受伤兄弟的贴补,希望你们两位能各让一步,大家继续玩乐开心,别坏了兴致才好。三爷是明理之人,不知意下如何?”说着将一张金票按在了桌上。
这一按之下,黄杨木桌上除了留下那张金票,还留下一只凹陷的手印,他手掌收回缓慢,意在吸引众人目光,果然召来一片讶声。这些富豪都是外行人,于他们眼里,在质地坚硬的黄杨木桌上留下手印,需要极强的硬功,而江先生搓燃竹筷的本事更像是街头戏法,相比而言,显然幻不如真。
毛一快脸带笑意,眼含狡黠,摆出了一副息事宁人的姿态,观察着徐三公子的反应。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对方是京都巨少,当今阁老的公子?但是事已至此,混江湖的虽讲究光棍不斗势力,但也不能轻易丢了脸面。这一掌耍出来就是要对方知道,江先生和徐府中人功力再高,己方这四人也不是白给的,动起手来即便不敌败北,被获遭擒,毁坏误伤却也难免,在场者都是有身份的人,官商各业,关系复杂,徐家这香馆新张开业,显然要有所顾惜,若双方都能各退一步,自是皆大欢喜。
徐三公子眼睛眨眨,侧身瞧向江先生,眼神往地下的筷子头领了一领,又甩向毛一快,目光中有问询之意,似是说:“打得过么?”江先生微微摇头。徐三公子嘴角牵动,眉头皱起,似乎很不满意,两手摸着肚子,又扫扫四周惊得瑟瑟发抖的客人,一时心存顾虑,犹疑不定。
毛一快瞧在眼里,心里已经有数,知道自己再补两句便可脱身,刚要说话,却在这时,身边的胡老大满脸怒容,大声道:“毛大侠,我们兄弟在道上吃了你的,喝了你的,照说不该说你的不是,可你刚才说的那叫什么话?慕名偶遇?咱们虽然交情不深,但也是两三年的相识,你这话偏往生了说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一见那穷酸的掌力,觉得不是对手,便想和我们仨撇清关系?哼哼,你假装和事佬儿,中间调停,打起来没你的事,不打你还成了让我们全身而退的功臣,好算盘哪!你这么做,也是讲江湖义气?”
白二先生脸色难堪之极,低声道:“老胡,你好不晓事!”
胡老大瞪眼道:“你倒晓事!脖上被人插了草标,却还在替他说嘴!”
毛一快眼神和他一对,火也上来了:“胡老大,你倒讲起义气来了?你和王文池那套‘吃孙喝孙不谢孙’的把戏谁不明白?江湖上哪个不知道你们那点出息!爷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那点小钱,九牛一毛而已!跟你和和气气,不合当做羊祜给你们耍的!”说着一把抓起桌上的金票,揣回怀里,道:“骂人的是王文池,【创建和谐家园】的也是他王文池,跟你毛爷没半分关系!你们兄弟有本事,跟人家斗去罢!二先生,咱们走!”锦衣一甩,转身便奔梯口。
白二先生见此情景也不再理胡王二人,紧步跟上,一起下楼。周围的龟奴打手都见识了刚才毛一快的掌力,知道厉害,各自退散不敢相拦。
厅中众富豪早都躲在一边,这二人一去,中间只剩下王文池和胡老大两个,颇显势单力孤。王文池侧头瞅瞅看得【创建和谐家园】的徐三公子和他身后的江先生,一张驼脸拉得更长了。
胡老大眼睛左右扫扫忽又瞪圆,猛一拍桌子喝骂道:“他奶奶的!这姓毛的不讲道义,竟敢这么埋汰咱们兄弟!文池!走,咱们去找他拼了!”
两人气势汹汹疾步向梯口追去,大厅之内一片安静。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意外,把一众富豪和龟奴、姑娘们都看得傻了。徐三公子略呆一呆,嗤地失笑出声:“这【创建和谐家园】,怎地这般疯疯癫癫,真是不开化的土蛮子!”
查鸡架与市井混混打交道较多,反应过来,料是他们莫不是假装内讧脱身,想连赔偿的金票也省了,急急喊道:“快拦住,别让他们跑了!”
众龟奴打手应声蜂聚而上,他们不过懂些三脚猫四门斗的粗浅功夫,内心又有忌惮,速度怎能快得起来,前拥不及三五步,见胡老大和王文池已然先后抢入梯口,赶忙大声吵叫,意图让楼下的同伴于前堵截,却在这时,就听“呯”、“嘭”闷响,胡王二人的身子反从梯口处倒射而出,直飞起七八尺高,惊了他们一个跟斗。
胡老大呈倒坐姿势,壮硕的身躯首先坠下,咔啦啦碎木纷飞,将一张圆桌脆生生砸得只剩半边,后颈卡在剩下的那半边桌面上,以常思豪所在的方位角度,瞧见的只是他的后脑,就像那桌上放了个人头一般。几乎是同一时间,王文池的身子也已仰天坠地,一张驼脸痛苦扭曲,脉管突起,仿佛皮下有小蛇窜来窜去。他以手撑身挣扎欲起,却哇地呕出一大口血,再度扑嗵躺倒。地上那滩血浓稠若泥,里面竟然掺杂着暗红色的肉块,显然是碎掉的肺子。
梯口处步音轻缓,两个人一前一后,聊着天踱上楼来。前一人嗓音细窄,颇具媚态:“哎哟我说李大人哪,咱们好些个日子没出来逛逛,怎地这地面儿上就乱成这样儿?你说这俩,挺大的个子,疯冲乱跑的,要撞着谁多不合适啊。我看这楼梯也是窄,待会儿咱可得跟三公子说说,让他改改,要不这上来下去的,总有人挡道儿,走着多不顺当啊。”
后一人笑道:“您说的是。只不过,咱们这些年都是踢着桩、拔着钉过来的,都习惯了,这路要是太平整,太顺当喽,只怕还要闲得脚痒哩。”
第三章 厂卫
常思豪眼睛一直往梯口瞧着,只见前面上来这人四十左右年纪,两眼含笑,面上皱纹多且细,肤白无须,披一领花狐暖裘,内穿一身水红色加厚长衣,艳色鲜明。后面那被称为李大人的两鬓微白,年纪似更长些,生得颧额耸岸,眉如鹰翅,身材较为粗壮,一袭黑衣外罩暖袍,并不是官衣的打扮。
高扬见此二人上楼,脸色阴沉了些,喃喃道了句:“晦气。”常思豪问:“他们是谁?”邵方悄声道:“那穿水红衣的,便是东厂三档头曾仕权,旁边那个叫李逸臣,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从三品的官,在锦衣卫里头,除了最顶上正三品的指挥使朱希忠,就数他最大。”
对于锦衣卫常思豪仅略知一二,只听说过他们是皇帝的侍卫军,而且也兼管缉捕刑狱之事,司职与东厂有所重合又有所不同。而曹向飞、吕凉、曾仕权、康怀这东厂四大档头臭名昭著,他早已耳熟能详,眼瞧着曾仕权那张仿佛揉皱的纸团般没有血色的脸,心里登时一阵说不出地厌恶。暗思:“本待和高扬去东厂寻他们,却不想在这里倒遇上了。”
曾仕权肩头略欠,身后有东厂随从干事跟近上前,侍候他将花狐暖裘除去,恭身低头退下一楼。曾仕权瞧瞧王文池身边的那滩血,眉头皱起,从怀里掏出一方白绢掩住口鼻,道:“哎哟,你瞧瞧,这个腥气哟,我说李大人哪,你这腿上功夫下得也是太深,这么踢人,哪受得了,你看人家三公子找的能工巧匠把这楼修得多漂亮,好端端的却弄脏了,哎,可惜呀,多可惜呀。”
李逸臣笑道:“我练的不过是些粗笨功夫,哪能像您这般,一掌打得这人呆坐如痴如睡,血都含在胸腔嘴里,连个衣襟都不玷,这劲道火候,拿捏得才真叫恰到好处哩。”
曾仕权佯笑道:“瞧你说的,血含到嘴里,难道要他留着用来喷人么?看来曾某做事,未免不够干净,倒不如你李大人彻底了。”
李逸臣整容道:“岂敢,岂敢。”
曾仕权笑道:“自家人说一句笑话而已,李大人别往心里去。”
此时徐三公子晃动胖大身躯迎了过来:“哎哟,原来是曾掌爷,李同知,两位赏脸,大驾光临,难得难得。”
曾仕权掩着嘴酸咭咭地几声浅笑,道:“难什么得啊,唉,前阵子听小厮们说呀,三爷您要开个大馆子,安置些个名媛艳妓,我说好呀,咱京里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这有品的香馆,才刚在道儿上,我还跟李大人这儿说呢,你看南边那十里秦淮,苏杭二州,风光秀丽,美女如云,何等的繁华,可咱们京中这些年哪,除了个独抱楼,还真就找不出什么再好的去处了,可是那地方儿再好,逛多了也腻呀。这回得了,三爷这馆子一建成,咱们京里又多了个玩乐的所在,可不是大大的好事儿吗?”
李逸臣笑接道:“正是。曾掌爷早就念叨着,徐三爷的馆子一开张,必定要请我来玩一趟,这不就来了么?”
曾仕权手指着他作出虚戳之势,笑道:“就你坏,我们这厂底下跑闲活儿的,一年有多少俸禄,哪架得住到这地儿来开销呀!待会儿,你可得少喝点儿,给我省些酒儿钱。”说到这儿,又转向徐三公子,道:“我料着三爷的馆子开张,必会请些朋友来热闹热闹,可是等了这么多天哪,也没见个帖子送来,要不是仗着厂里消息方便,信儿传的快,只怕今儿这场大热闹要错过去了。”说着话的同时,脸上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些许怏怨。
徐三公子一声轻笑:“咳,这几天我也是忙乱,家严在朝多年,六部五寺、御史詹士中门生故旧甚多,这香馆开张不比别的,有的人能请,有的人还要避讳,这请帖啊,是顾得这边,就丢了那边,让人头疼得紧,也是没有办法,产生疏漏,还请曾掌爷万勿见怪。”
曾仕权自嘲般地小叹一声,以很是幽怨的口吻道:“唉,瞧您说的,我是什么人哪,哪能见您的怪呢?其实呢,也怪我,往日间怠慢了,没多请三爷到厂里坐坐,管是喝茶呢,还是聊天呢,彼此间多走动走动,总是好的。”
查鸡架在旁听得清楚,脸色早变了两变,赶忙凑过来嘻笑道:“喝茶聊天?好事儿啊,茶这玩意儿啊,可是好东西,嘿嘿,别说我们公子爷喜欢喝,就是小人闲来也常喜欢四处品品,看来掌爷您也是同道中人哪,以后咱们可得多亲多近。”
徐三公子眯起眼睛,表情里明显冷了一些:“京城上好的茶馆茶社,可是不少,不过有些地方,茶是好茶,水却总烧得太热,烫得客人们总是嘶声叫嚷。我这身段,油腻吃得多,心里火大,喜欢喝凉的,可受不得那个。”
曾仕权向他身边凑了凑,手中那块小白绢轻轻向他脸上一甩,笑道:“这我可就得小的溜儿地驳您一句了,茶这东西呀,凉有凉的优点,热有热的好处,凉茶怎么能去油腻呢?喝多了还容易闹肚子,再者说了,现在这季节,可不比别的时候,九宵之上仙家庭院是天做主,咱不知道寒暑如何,可这九宵之下、俗世人间,可都入了‘冬’了,昨儿这一夜风霜,雪覆天下,您就没觉出冷吗?嘿嘿嘿,要我说呀,火再大您也得先忍着,多喝点儿热的才成,喝多了油腻打下去,自然火也就消了。再者说了,给您奉上来的热茶,还能烫了您的口吗?”
徐三公子在自己肚子轻轻拍了两下,笑道:“冬寒纵能噤天下,霜雪怎堪覆阶亭啊?至于我嘛,随性惯了,油腻打不打不差那斤八两的,上点儿火算个什么,反正也胖到这地步了,自己是管不住自己,别人更治不了我,就这么着吧!哈哈!”
“哈哈哈哈!”
曾仕权仰笑数声,音色半阴半阳,既哑且亢,后来居上地将徐三公子的笑声完全盖过,听得人牙根生涩。他微微眯了眼睛,微侧身和李逸臣交换一下目光和笑意,又转回来,冲着有些着恼的徐三公子点了点头:“好,三爷果然好气度、好心胸啊,身上肉多点儿这是好事儿,但是没有福份的人哪,可就承受不起了。”他背起手故意不去看徐三公子,围着他转圈踱了几步,边走边道:“这不,前阵子独抱楼的掌柜来求我办事,我一瞧见他呀,哎哟,人胖了两圈儿还多,身上头上缠了不少绷带,一见我就开始诉苦,好像说是让哪儿的对头给打了闷棍还是怎么着,他那独抱楼上有个当红的大花魁刚到手不长日子,就被人家强买去了,他那生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只好兑出,却也没卖个好价钱,唉,您说他刚胖这么一点儿就遭了大罪,倒了大霉,可不就是无福消受么?”说到这停了脚步,扭回头斜瞧着徐三公子。
“啊,”徐三公子张口拉出长音,显得有些迟滞,佯笑道:“是吗?独抱楼还能出这事?唉,这要搁在以前,还真难想象啊。”
李逸臣闲闲地道:“是啊,当初严世蕃但有宴庆之事,多设在独抱楼,那些年他们可着实红火了一阵子。严家把持内阁,权倾天下,独抱楼也跟着水涨船高,谁能想到那么大个船,能说翻就翻了呢?哎,说起来,后来严相抄家,我还有参与,曾掌爷那时候,也在吧?”
曾仕权眼睛眯起,笑吟吟的:“嗯,嗯,在的,在的。咳,抄家这玩意儿呀,有意思着哪,那时候严相爷八十来岁的人了,数落着他那东楼小儿,哭得鼻涕泪流,黄垢粘腻腻糊在眼角上,也没人想着给他擦一擦。世蕃更别提了,斩后尸首让我们曹老大弄去剁着卖了,嘿,那可是小嗒溜儿地挣了一笔。我记得那时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对姓王的哥俩,一个叫王世贞,一个叫王世懋,这俩是右都御史王忬的儿子,王忬在当年俺答攻京的时候主持通州防务,后来又赴闽破倭,功勋卓著,连俞大猷这样的人物,都曾是他的部下!可是这么大个人物,却被世蕃父子害死了,他这俩儿子听世蕃被斩,又有尸体卖,便凑了钱来买,奈何银子有限,倾其所有,只买着半条大腿,回去祭过父亲,觉不解恨,便搁锅煮熟吃了。这王世贞现在也做着官呢,好像三公子跟他也挺熟吧。”
徐三公子见他说着话同时,眼睛有意无意斜斜地瞄着自己身上,笑吟吟地,仿佛在算计着自己那些赘肉的斤两,不由打个寒噤,脸上肥肉颤了几颤。心知当年严嵩靠青词获宠,就任首辅,欺君媚上,儿子严世蕃仗父威横行无忌把持朝纲,其势正如今日自己父子相仿,虽然父亲徐阶老成谋国,不比严家贪没过甚,但伴君如伴虎,它日地覆云翻之时,若是落在东厂这班小人之手,真不知要受尽多少苦楚责难。
李逸臣递了个眼神叹道:“世蕃也是太狂,得罪的人多。所谓‘爵高未必常享贵,位险何尝不求人?’,其实但凡事情办的不过分,人死账清,谁还能拿他尸体解恨呢?”
曾仕权笑道:“咳,今世的富贵就是前生的福分,福分再大,也经不起糟蹋呀。高处不胜寒,到了那个位置上,谁又能保得准自己不会变呢?咳,说不得呀,说不得,福祸由天,什么人就是什么命吧。咱们这些小厮在官场上也就是混口饭吃,看个热闹,安心守分做自己的事儿,对得起皇恩,对得起百姓也就成了。”
徐三公子涩涩笑道:“看来曾掌爷对命理还颇有研究,那您瞧瞧我,算不算是有福之人呢?”
“呵呵呵呵,”曾仕权掩嘴而笑,那一小块白绢被口中气息吹得扑簌簌乱跳。他翘指将白绢一甩:“哎哟,这您可是为难我了,咱家又不是算命的先生,哪能看得准谁们家的福禄厚薄呢。不过俗话说的好,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有些东西还不都是一念之间的事儿嘛,福报生在造化上。三爷您有多少福,那还得看您怎么做了。”
两人目光衔交,似乎都【创建和谐家园】了对方的心里,探索交换着彼此的想法。片刻之后,徐三公子慢慢露出笑意:“说得好。其实有福没福的,瞧瞧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也就明白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河流都能改道,何况于人呢?严相也去了几年了,出事时独抱楼没波及到已属大幸,他们撑到现在是挺不容易,但这人要是不识时务,偶尔受些折挫,也在情理之中吧。曾掌爷,您说呢?”
曾仕权移开目光,笑道:“嘿嘿,咱家不过厂里厂外一个跑闲腿儿的,耍个钱哪,逗个笑儿啊,吃吃喝喝混时光而已,哪有多高的识见?那些个有一搭没一搭儿的事情啊,每天这耳朵里灌得太多,想起来呀,就问问查查,有时也就懒得理了。”他视线平扫之处,一众官富人等各自低头噤声。
徐三公子哈哈大笑:“好,好。哎呀,对了,话说回来,我这一身肉啊,确实累赘得紧,都说茶能去腻,我这天天喝的却一直没什么改观,既然曾掌爷懂得喝茶的讲究,那以后可得指点一二才是。”
李逸臣笑道:“那您可就找对人了。曾公不但对茶道有研究,一手金针使得更好,得暇让他给您调理调理还不容易吗?也就用不着十天八天的光景,您就跟我们这差不多了。”
曾仕权扑哧一笑:“嘿嘿,李大人,您可抬举我了,医道上我是小嗒溜儿地通点儿,不过有限得很哩。再说三公子这身子,哪到哪儿啊,稍微富态点儿而已嘛!没有这般好身段,怎能压得住这么大的场面呢?你我一个在厂里厂外的跑闲,一个宫里宫外的差办,身上就剩下一把给皇上办事儿的糟骨头,有点福气都颠簸没了,徐三爷是什么人哪,能跟咱们比吗?”
徐三公子笑道:“瞧您说得这个可怜,让人听了受不得。得,掌爷赏脸,小可今日可要做东请一顿,给两位好好滋补滋补身子才行。”
曾仕权笑道:“哟,要您破费,这合适吗。”
李逸臣笑道:“你看,还是三爷大方!这回不用给你省酒钱了。”三人大笑。查鸡架见气氛大好,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召唤姑娘们来伺候。另有几个龟奴才敢过来抬胡老大和王文池,撤换破损的桌椅陈设。李逸臣道:“刚才我和曾公正要上楼,就听头顶上喊声一片,这俩人正好抢身下来,料非善类,仓急之间便出手了,弄得狼籍,冲了开张的喜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