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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剑》-第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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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三公子连忙回身撩帘,向屋中探出臂去。

        一只手儿轻轻搭在他的腕上,似轻盈不着力,略微一带,徐三公子却觉如重物加身,忙用力撑住,道:“姑娘慢点儿,慢点儿……可别跌倒了!”

        那女子往帘外一探头,立时皱眉掩面,摇袖嘟哝道:“这灯好亮,赶紧吹灭了!”

        “嘿嘿,姑娘尽说笑话,那可是太阳,谁吹得灭?”徐三公子冲她陪了个笑容,扭头暗瞪旁边追近的婢子,低声呵斥:“告诉什么来着?教你们今天千万别让她喝醉,怎么侍候的!”

        那几个婢子甚是惶恐,一脸紧张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对光线略微适应了些,被帘外这冷风一吹,似乎酒也醒了不少,她捏了徐三公子胳膊一把,似嗔还笑地道:“哎我说三哥,这便是你的不对了,你既是买了她们送我,那就是我的人,若使唤不动,要酒不来,要饭不送,那我还要她们做什么?”

        徐三公子被她捏得骨酥肉麻:“嘿嘿嘿,是,是,水姑娘说的是。”

        水颜香笑道:“独抱楼是什么地方?卖的是艺,可早晚也保不住身,三哥把我买出来,又安排布置下这馆子,那是救小香离了苦海,就算我再不懂事儿,又怎能在这关节打恩人的嘴巴?那不是坐在井沿边洗脚,太不知道水深水浅了么?呵呵。”说到这里,手上轻轻一摇,一推。徐三公子身子打软,后背靠上了门框,但觉香风入面,一颗魂灵儿美得险些化成清涕,从鼻孔里抢出来。

        水颜香一笑转身,娇躯微晃,迈着虚浮的脚步,在“咯得儿、咯得儿”的木鞋声里,走上阳台。

        底下众人闷了半天,浑不知是何状况,加上人声嘈乱,也听不见徐三公子在和谁说着什么,正焦急间,忽见三楼上走出人来,目光便都向她脸上瞧去。

        每个人都只是下意识地瞧了这一眼,可是这一眼便即定住,再没有人移开目光。

        刚才还人声如沸的长街,刹那凝固,静得如旷野山林一般。所有人都仰着头,忘记了前挤,忘记了争论,片片白气在张大的口中徐徐呵出,如被冷风搅碎的乱云。

        那绝色四胞姐妹,竟无人再屑一顾。

        水颜香一见人多,来了精神,拈起红裙向身侧泼拉拉一甩,抬右足踏在栏杆之上,修长的大腿露出一多半来,雪耀晶莹。

        她肘拄膝头,身子前探,面对蚁海人潮微微一笑:“哟呵?来看小香的,还真不少啊!”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她往下面铺好宣纸的平台瞄了一眼,伸手一拢旁边节节扎花连檐拖地的红绸带,踩在楼栏上的右足猛地一蹬,身子便起——“不好,姑娘要跳楼!”徐三公子吓得屁都凉了,大张双手往前扑去,却咣当一声绊了个跟斗,周围龟奴婢子赶忙搀扶,徐三公子哪还顾得这些?紧爬两步过来,手扒楼栏往下一瞧,只见水颜香手挽彩带在空中回荡,身上大红长裙泼风抖血般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自己这口气儿还没等喘上来时,她已经稳稳当当落在了台上。

        水颜香甫一站稳身形,立刻抬脚,将两只雕花木底小鞋“嗖嗖”甩飞,冲着满街上惊魂未定的人们微微一笑,拈指如雀,啄裙腰往上一提,将一对套着白袜的素足亮了出来。

        阳光下,众人只觉那对袜子亮白之极,都被晃得虚起眼睛,“哦——”了一声。却见她黠然一笑间,将脚探过盆沿,深深地踩了下去。

        这一下把大伙都瞧愣了,浑不知她这是要干什么。

        水颜香后足跟进,将两只脚都踏在盆中,蘸足了葡萄酒,轻抿下唇,忽然轻轻一跃,上了宣纸,旋身跳起舞来,一时裙花开绽如夕霞放朵,舞姿婀娜似月里人来。

        众人观舞如痴,不知是过了一瞬间还是一百年,忽地眼前微花,水颜香已然亭身定势,君临天下般掩裙微微一笑:“蒙三公子的眷顾,这香馆挂了我的名儿,今日开张大吉,诸位若是有兴趣便请进来饮上几杯,给小香和众姐妹捧捧场儿吧!”说完笑着眨了眨右眼,泼喇喇一甩罗裙跃下纸端,飘然入楼。

        四胞胎绝色婢女也都随之追去。

        就在大伙还陶醉在那优美的舞姿的残像中时,忽然有人惊声指去,众人看时,见那宣纸长卷上酒色香浓,足印疏淡有致,竟成就了一大两小、枝花叶刺俱全的玫瑰图。

      第十章 交锋

        那玫瑰图案上酒气蒸腾,微香四散。

        龟奴们趁热上台揭画,截断了视线,众人这才回过神儿来,恍惚惚直如做了场春秋大梦,各自唏嘘不已。邵方咂着嘴喃喃道:“我原以为瞧见这四胞姐妹,便是见到了人间仙子,没想到跟水姑娘一比,她们就像是刚留头的尼姑,再显不出半点女人味儿来。”

        查鸡架眯眼笑道:“那是自然,人长得漂亮的有的是,可是要有味道,就难了。水姑娘长得脱俗自不必说,但身上这‘份儿’那是真山真水,可谓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哪!”

        高扬一声儿也不言语,心知在舞蹈同时作画不过是愉人眼目的小技,相反的,这画纸轻薄难经皴抹,只怕笔头劲些都要洇破,如今在她脚下如此作践却丝毫无伤,显然不在于纸,而在于人。侧头瞧见常思豪也还在【创建和谐家园】,便捅了捅他:“嘿,还瞧呢?人都进去啦!”

        “哦,是,是。”常思豪收整思绪点点头。高扬拍着他肩膀笑道:“得,今儿也别吃河鱼了,查馆主——”

        “有!小的在呢,您可别叫馆主,我哪担得起呀!剑客爷,您吩咐着。”查鸡架微笑躬身。

        高扬道:“咱们爷仨儿想给三公子捧捧场,不知查馆主是否欢迎啊?”

        “哎哟,瞧您说的,您是什么身份,我们平日里想请也请不来呀,得了您哪,啥也别说了,爷儿几个赶紧到屋里暖和着,嘿嘿,嘿嘿!”查鸡架说着话亲自头前引路,高扬吩咐手下武士先到倚书楼听命,自引着常思豪和邵方跟随其后,在一片抢“水姑娘洗脚酒”喝的吵嚷声中,大大咧咧走进了颜香馆。

        这颜香馆主楼的前身原叫玉竹茶轩,未被徐三公子买下之前,高邵二人也都来过,两人边走边四下扫望,只见楼内彩绘一新,山水巍峨,人物娴静,各具其妙。画间白壁以红色绳结挂饰点缀,样式古简,匠心花巧,与彩绘配衬得体,相得益彰。主楼整体格局变化不大,依稀可见原来的影子。待到上得二楼,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墙体已全部漆成水韵蓝调,色泽明快清新,众多黄杨木散台圆桌呈放射状铺开,围绕着靠北面一个由白色长条甬道连通的椭圆形精致舞台而设,十几个鸭形薰炉错落其间,皆为宋时形制,雕工精美,散暖弥香。楼顶正中天花板已然部分打掉,东西南三面各留下月牙形的一块悬空,改装成五大八小十三个包厢,加了立柱支撑,侧面有暗梯可上。

        高扬扬脸瞧着,边走边问:“这是谁出的主意?打掉楼板,豁亮了不少啊。”查鸡架笑道:“回剑客爷,除了我家公子,还能有谁作得了这个主?”邵方道:“这三楼一改包厢,客容便减少了三分之一,豁亮是豁亮了些,对于生意可大大不利了。”高扬笑道:“老邵,怪不得倚书楼被你经营得阴死阳活,你好歹也是个丹阳大侠,浑名叫做‘翻掌震苏南’,怎不翻掌拍拍自己的脑袋?京城是什么地方?糟钱烧腚没处花的人还少了?这包厢是身份的象征,只怕一间的价钱就顶底下三四个散台,要在娘们儿面前显阔,嫖客之中争风,手里的钱也得有地方砸呀!”

        邵方不信:“三四个散台的价钱?只怕太高了罢。”高扬指道:“查管事在这呢,你不妨问问他。”查鸡架笑道:“烈公今次却料错了。我们馆里的包厢,不定价。”邵方甚奇:“不定价,怎么卖?”查鸡架笑道:“这是我们三公子的主意,主楼只接待有身份的贵宾,一楼散台一百两一位,二楼散台二百两一位,每桌限座,包厢无实价,八个小包基价每个八百两,座位按人头另计。五大包厢中两侧四个各为两千两,正中央的大包基价五千,皆由客人相竞,价高者得,竞中最大的‘虹吟’包厢者更可获与水姑娘同室共处,近观歌舞一次的机会。”

        “哈哈哈哈,”高扬大笑,“这算盘打得好啊,我以为包厢定三四倍价钱就不少了,没想到你们三爷比我还黑!”

        查鸡架道:“黑不黑可也不必说了,这世上有愿打的,也便有愿挨的,贵贱与否,只看客人觉得值不值。咱们这几个包厢,那可精致极了,您瞅,从那边暗梯上去,有一条可容四人并肩而过的甬道,那甬道南接外廊,北对包厢,不说别的,光那一路地面铺的就都是红夷地毯,这东西产自极西方的风车国,莫说是民间,就连皇宫大内也是难得一见哪,至于包厢里面的陈设就更甭提了。”

        高扬抬头瞧去,楼上每个包厢上额都挂有铭牌,正中央最大的这个,挂的是“虹吟”。靠着它左边的是“雾语”,右面是“鸥哝”,最靠两边的是“云歌”和“海笑”。其余的小包厢两侧排开,外表装饰极尽华美,确实赏心悦目。因问道:“这些包厢名字,又是雾又是海的,怎么哪也不挨哪啊,谁给起的?”

        查鸡架陪笑道:“剑客爷有所不知,这五大包厢各自的名头自有风雅来处,源出于我家三公子的一首诗。诗名‘水颜香颂’,写的是:万里云歌畅海笑,千帆语雾对鸥哝,虹振七弦吟造化,无际东流水颜香。这诗写就之后,我家公子甚是喜爱,时时唱诵,后来包厢建成,就是取云歌、海笑、雾语、鸥哝和虹吟这几个词做了名字,连牌上文字,也是公子亲书。”

        常思豪虽然不懂诗文,但也隐约觉得这诗似只为讨好水颜香而作,九不搭八,拼凑之意明显,由查鸡架这么摇头晃脑地吟来,更显滑稽,只是牌上那些字写得极是挺拔卓俊,听说是那胖胖的徐三公子亲书,倒有点意外。

        高扬瞧瞧邵方,又瞧瞧查鸡架,终忍不住,扑地一声笑出来,赞道:“好,好,你们公子不愧是徐阁老亲自督导出来的,果然学养深厚!”

        “哎哟,烈公!怎么,又在取笑小可么?”徐三公子带领一班随从,挺着肚子走了过来。

        高扬侧目一笑:“岂敢,岂敢!我这是琢磨琢磨公子的生意经,也好跟着学学发财的门道呀!”徐三公子哈哈大笑:“烈公玩笑了!阁下位居贵盟玄部十剑客之列,主管财权,论经济头脑,谁又能比得过你呢?”

        二人渐近、各自止步,相视而笑,眼神中却都含了些交锋的意味。

        常思豪对这徐三公子殊无好感,侧目之际,却在他身后扫见二人,一个身穿画袍,眉角巍峨;一着盘符青衫,目朗神清。正是昨日在口福居上遇到的江、朱二文士。

        那两个文士也瞧见了常思豪,眼神中略带些笑意,微微点头算是招呼。

        常思豪依样回应,心想:“他俩在酒桌上故意逗引我的话头,说得云山雾障,甚至对徐阁老也大加批驳,没想到他们自己原来竟就是徐家的人,看样子还是这徐三公子的谋士、智囊一类。那么,对我说的那一番话,又究竟用意何在呢?”向他二人身后看时,又有一人,三十出头年纪,长方脸上眉飞须淡,眼神中蕴着一种含蓄的笑意,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淡紫衣,腰横枣色古木连锁带,斜挂水绿色玉石貔貅一对,大袖如囊,上织云花朵朵,气质与众不同,身份似乎也和江、朱两位先生差不多。又想:“据说有身份的人家都要‘养士’、‘养客’,他们可能都是这类人了。”

        徐三公子在高扬魁梧的身材面前,感觉到了一点压力,他眯眼笑了一笑,率先开口问道:“我听说贵盟公务甚多,军政农商,面面俱到,不亚天子治国之繁,怎地烈公今日如此得闲呐?”

        他说的虽轻描淡写,但内中却蕴着犯忌的东西,较起真来都是麻烦。常思豪心中暗奇,没想到这个官儿少爷看似草包,肚子里歪转轴还不少。高扬大笑:“公子差矣!我盟充其量不过是个研究剑技的学社,手底下管着几家买卖,赚些蝇头薄利,图个以商养道、以商养学,勉强维持罢了!令尊位居首辅之职,乃是内阁重臣,当朝宰相。贤名广播,恩泽遍洒,人皆以当世伊尹谓之,大小国事,无论巨细,皆经其手办,那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说公务繁忙,只怕谁也忙不过他老人家吧?啊?哈哈哈哈!”

        大明由于胡惟庸谋逆一案,撤掉了丞相这个官位,自此后虽然民间仍沿有习惯说法,但官方再无“丞相”、“宰相”一说。伊尹虽是古时大贤,却助商汤反夏,实为篡逆,这些话看似夸奖恭维,内中却句句都暗含影射,听得徐三公子额角渗汗,但由于是自己先开的这个口,对方的话又都是藏锋不露、没有过激的地方,如果出言驳斥反倒现了形迹。他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反击,登时憋在那里尴尬异常。

        常思豪眼睛扫着徐三公子身后穿紫衣者和江、朱那两位文士,料他们必会开口为主人抢白,岂料这三个“谋士”悠然而立,一副毫没所谓的样子,仿佛话中那些暗指,他们全都听不明白。

        高扬占得上峰甚是痛快,却见好就收,续道:“哈哈哈,对面的倚书楼就在高某的制下,这公子爷是知道的。咱们作了邻居,开张不过来道声喜,总说不过去罢?买卖嘛,甭管干什么,靠的还不都是个人缘儿?你不捧人家的场,人家又怎会给你面子?”

        这话中之意徐三公子自是听得明白,他忙不迭地一笑:“呵呵,公烈兄放心,这馆子要是乌七八糟,我就不能开,也不敢开。甭说别的,打我爹爹那儿就交待不下去。这一点绝没含糊。前日在邵大侠处有失礼数,也伤了公烈兄的面子,是小可的不是,嘿,不怕烈公笑话,为了这水姑娘,我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得!今日闲言不叙,既然您能赏光过来,就是给了在下一个陪罪的机会,查管事——”

        “在。”

        “请烈公到三楼一号云歌包厢,酒水宴席歌女一切随听任点,费用全免,我请了!”

        “是!”查鸡架满面笑容地相应。

        高扬佯笑道:“哎呀,头一天开张上门儿,就要公子爷破费,教高某怎好意思?我看那包厢挺闷的,小常啊,老邵,咱们就在这散台坐了吧,也给三公子省点儿银子。”

        徐三公子陪笑:“烈公客气!改日小可有闲,到倚书楼赖几杯茶喝,不就都回来了吗?哈哈哈!得,您是敞亮人,自然要坐敞亮地方,您觉着哪儿好,随便儿挑,查管事,好好伺候!烈公,开张事多,贵客不少,我得去接待一二,失陪,恕罪啊!”

        双方拱手暂别,徐三公子率众前行,错肩而过时,常思豪和那江、朱二文士互瞄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查鸡架走在前面辅引三人,高扬迳自向西,寻得斜对正中央圆台的一桌坐了。

        常思豪也随邵方一起落座,环视之下觉得此处稍偏,却可纵观全场,比较舒适得看,又不张扬乍眼。侍女过来献茶,查鸡架亲自伺候着又选了几个姿色上佳的姑娘过来相陪,见二楼间来客渐多,告个罪去忙了。三人喝着茶四下瞧着,上来的客人无【创建和谐家园】绸裹缎,佩玉悬珠,显然都是些豪商大贾、官绅阔少。他们多是结伴而来,彼此间又多有相识,三三两两地聚谈打着招呼。过不多时,客容渐满,待查鸡架站在舞台上当众宣讲包厢名称和竞价规则之后,四下顿时热络起来,人人起了争胜之心,吵着赶快开始。却有一人大声道:“既然是公平竞价,正中央的大包厢也该拿出来!徐三公子凭主人身份强自留下,只怕不大合适罢!”

        这声音听来甚是耳熟,常思豪循声瞧去,心道:“原来他们也来了。”

      第十九部

      第一章 豪富

        高扬也瞧见了说话那人,禁不住呵呵一笑:“嘿!在人家的店里居然要和主人竞价抢包厢,这不是笑话么?”

        邵方道:“胡老大也真是,都这把年纪了,还是个莽粗憨,就算把他连云七十四寨那点家底儿都打扫出来,又岂能竞得过徐三公子?”

        常思豪一笑:“他不用自己花钱,有人请的。”

        “哦?”高扬眼睛又快速扫了扫,露出笑意:“好眼力,他跟王文池这条臭狗,是傍上毛一快了,嘿!”

        常思豪暗叫了声惭愧,道:“不是我眼力好,其实昨日在城外酒家里我跟他们罩过一面。旁边那个叫白二先生的,也和他们是一路。”

        高扬瞧着他,略顿一顿,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小常啊,咱们接触不深,但你这孩子我挺喜欢,就多句嘴吧,不是我教你诈,在江湖上走动,可不能总这么实心眼儿,拿刚才的事儿来说,你完全可以不解释曾经见过他们,自己做到心里有数就得了。凡事挑明不说透,这样显得什么都看得出来,什么都知道,别人自然就对你高看一眼,怀有害你心的人,也得先掂量掂量。”

        邵方一笑:“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呐!”

        常思豪心头一暖,连声称是。他知道江湖人言语审慎,高扬这番话可说可不说,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百人百性,有些话说出来还容易惹得别人不快,他这样是跟自己没有见外。琢磨着这些的同时,目光又扫见远处的江、朱二文士,不由得双目微凝,若有所思。

        胡老大一句话使所有人等都肃静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压抑。白二先生道:“诸位,你们愣什么?难道认为这位仁兄说得无理么?在下倒觉得有理之极。既然说好了规则是价高者得,那么徐三公子此举未免太不厚道了。”

        一众富豪巨绅皆是财大气粗之辈,心中对徐三公子扣下包厢之事原也不满,只是碍着徐阁老的势力,不敢造次,一见这会儿有人牵头,俱都附和起来,要凑这个热闹。查鸡架瞧着现场混乱的状况,心里也有些没底,回看自己主子以目色示询。

        徐三公子倒是不以为意,雌雄眼左挤右瞧了一番,晃着脑袋淡笑道:“独乐不如众乐,来的又都是徐某人的好朋友,在下又岂能扫了各位的兴致呢?好好好,今日正中央的虹吟包厢不扣了,拿出来咱们大伙儿一起来竞价就是。不过丑话说在头前,届时诸位争不过我,可别怪在下没给机会哟!”

        胡老大抱着两条粗臂闷声道:“你要参与竞价,不管出多少银子都是肉烂在锅里,自是放得开手脚,那还有谁能竞得过!”徐三公子饶有兴味地瞧着他,似乎对在京城之内还有敢与自己相争的人颇感新鲜:“那依阁下之见呢?”胡老大只知吵嚷,被他一问,倒没了主意,白二先生接口笑道:“这大喜之日,就是不怕彩头多,管是谁人拔得头筹,不如当场散财,赏给众位姑娘,届时满堂欢喜,其乐融融,岂不是好?”

        徐三公子在众人起哄声中笑着点了点头:“就依阁下。”

        查鸡架眼睛向四周扫去,见再无异议,便请大家先在散台就坐,自己转到正中央一张方桌之后,伸出手来“啪、啪”拍了两下,掌音落处,三楼除了虹吟之外,其它大小包厢各有美女现身,凭栏俯望,目盼传情,风情虽不及水颜香,却也令底下众富豪看得无不抹涎啧舌,一阵心旌神摇。二楼侧门处也有妙龄少女鱼贯出来,穿梭散于散台之间,上茶陪侍,一时间莺莺燕燕,如蝶舞兰丛,厅中顿时热络起来。查鸡架随即宣布开始,竞价先由小包厢起,众富豪们手拢娇女,嘻嘻哈哈踊跃出价,这个喊加五十,那个喊加一百,八百两的底价很快叫破了一千,紧跟着又突破了一千二百两。

        高扬对他们比富争胜毫无兴趣,挥退身边侍女,转向邵方道:“徐三公子身边那些人是什么来头?”邵方还没反应过来:“哪个?”高扬皱眉道:“老邵呀,你这一对招子瞧姑娘瞧花了?徐家不断招揽能人异士,连元部的人都知道,你怎么这般迟钝?”

        “您是说那几个文生?”邵方试探问了一句,又仔细瞧了瞧,道:“这几个人倒是生面孔,似乎没在京城里见过,许是徐三公子新请的师爷管事一类吧,看样貌倒是风流儒雅,可是刚才主子受您的憋,他们却连个话也递不上来,不像是才学之士。”

        高扬甚是不满:“我看这几人心气沉稳,能耐未必小了,只是不愿逞口舌之利、于小事上露白而已。人家都把馆子开到咱对面来了,你娘个蛋的连他身边的人是谁,干什么的都不清楚?”邵方面上大惭。高扬道:“老邵,你跟我这么久了,知道我的脾气,我也知道你的秉性,在盟主和童总长那边我可没少夸过你,最近盟里盟外的事可是又多又乱,你得给我长脸哪!”邵方连连点头,道:“是是,属下必定尽心职守,不负烈公之望。”

        此时随着价格的提升,楼下一些人开始交头接耳,觉得小包厢若超过了一千五百两,倒不如干脆再多掏些银子去竞那几个大的包厢,如此观望者渐多,竞价幅度和热度也都降了下来,应者渐稀,最终第一个小包厢的价格定在了一千六百八十两。毛一快稳稳当当安坐喝着茶水,两眼弯弯带笑,仿佛京城这些阔老爷都是些抢桃的猴子。胡老大、白二先生和王文池也都侧坐相陪,似乎早把目标定在了那最大的包厢上,对于别的都不屑一顾。过不多时,小包厢全部竞罄,雾语、鸥哝、云歌、海笑这几只大包厢也相继竞出,价格都抬到了三千两以上。中标之人除了富商大贾,还有些是朝中官员,特意借此机会来向徐家献礼的,出手大方,自不必提。查鸡架兴奋得脸上油光闪亮,不时瞧一眼自己的主子,呲牙点头。

        徐三公子也非常满意,他张手虚按,笑了一笑道:“各位,下面要竞的,便是这最后的大包虹吟,基价五千,前面早已说过,只要竞得此包厢,便可与水姑娘同室共饮,还可近观歌舞,一饱眼福。实话和各位说,自打在下从独抱楼请来了水姑娘,还未见她献过一次才艺,嘿嘿,今日原有私心独占良宵,奈何各位良朋不容啊,也只好和各位一起竞价啦!查管事?开始吧。”

        “六千!”

        徐三公子话音未落,已有人争先出价,紧跟着“六千三!”“六千八!”“我出七千!”叫价声乱马人花地喊了起来。王文池眼瞅着众富豪们一个个如此活跃,手搔驼腮,有些耐不住性,见毛一快还稳稳当当坐在那里,盖碗轻磕,打着茶沫,便低低蹿踊:“咱们也得跟——两声啊。”白二先生拈须一笑:“文池兄着什么急?毛大侠请定的客,还怕有差吗?”王文池讪笑道:“那,那倒是。兄弟也是心——急了,心——急了。”这时只听旁边有人大声叹道:“唉!高了高了,水姑娘再好,我这银子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跟了,不跟了。”有人嗔笑道:“吴老员外家资巨富,怎地今日这般小气?”先一人道:“咱们生意人利字当头,时刻得醒着些,在别的院子摆它一大桌花酒,不过三五十两银子,今天这个,不值不值。”那人点头道:“说的也是,若是能买得水姑娘陪宿,那便又当别论。”厅中嘈杂一片,有人道:“咱大明国库中,一年纯剩的进项才不过七八十万而已,水姑娘身价三十万两,可算得上倾国倾城,区区几千两银子想买她陪宿?那不是笑话吗?”

        “哈哈哈,”人群中一人大笑数声,道:“两位仁兄在这风月场上想必也算阅人多矣,怎地仍这般不上境界?锦帐之内,洗净铅华,褪尽丝缕,世上万千女子,还不都是一个样儿?一宿的欢娱再美,次日迎来的亦必是榻冷香沉的落寞,夜来眼中的绝代佳人,清晨在枕边瞧见,亦觉不过是俗粉庸脂。像水姑娘这样的梦里可人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惟有若即若离,若远若近地瞧着她,想得到她,又不忍得到,不忍得到,又想要得到,让心尖子头上那一点痒意潮升潮涨,起落浮沉,直到浸酸了肉,醉软了心,泡酥了骨头,才是人生至乐呀!”

        不少人听了他的话点头称是:“不错不错,在别处不管花多少银子,买的还不是那一哆嗦?完了事儿骨头是凉的,心是冷的。可是瞧着水姑娘,心里却又痒又热,只觉这一眼瞧在心里,便不算白活,比不得呀,比不得。”也有人道:“你等偏是那般贱样,一碗香肉搁在那儿让自个儿闻着、看着、馋着,就是不吃,我可做不到。”众人一阵哄笑。

        查鸡架见场面渐乱,伸出两只手笑道:“各位,现在的价码儿,是一万五千两,京东云华楼的蔡老板已经喊下了,如果再无人竞,那今天水姑娘可就要陪他了。”

        众富豪你瞅我,我瞅你,都不再言声,那云华楼的蔡老板瞧瞧众人,脸上发皱,嘬着牙倒显得有点心烦意乱。邵方瞧着这情形,鼻中冷哼一声:“徐三公子故意着人哄抬,这个大头鬼,还真上了当。他也没想想,人家花大价去挖这棵摇钱树是为个啥!”

        见再无人应价,徐三公子微微一笑:“好,一万五千两银子,说少不少,说多嘛,也不多。今天第一个包厢竞出的价是一千六百八十两,这么着,我再加一千八百两,凑成第一个小包厢价格的十倍,也算是十全十美,圆圆满满,如何?”

        众富豪们本也有人猜徐三公子抬高价格想狠狠宰个羊祜大发利市,没想到他最后竟真自己竞了下来,看来果然是志在必得,各自略一迟疑,也都哄声喊起好来。徐三公子笑道:“如此各位就请归座,咱们今日开张,琴歌舞曲,戏码儿全着呢,各位慢慢欣赏,查管事,取银票,给姑娘们散了!”

        满堂女子闻听此言,一个个喜得眉花眼笑,俱都微福道:“谢三公子。”

        “且慢。”一个声音将查鸡架的动作拦了下来。

        “哦?”

        徐三公子挤挤雌雄眼,瞧见了说话的毛一快,脸上登时多了些调侃的笑意,顾众道:“适方才竞价之时,一直没有阁下的动静,我还以为,你们四位属黄花鱼的,已经溜了呢!”

        众富豪们一阵哄笑。

        毛一快面对他这般冷嘲热讽,丝毫不为所动,安然笑道:“好戏向来都在后边,你不知道么?”

        “好,好,有趣。”徐三公子道:“不过空逞口舌之利,殊无意思,我倒想听听阁下能出价几何。”

        毛一快搁盏于桌,身上锦衣一抖,稳稳当当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两!”

        众富豪中不少人瞪大了眼睛,蚊议声起。这个价钱几乎是刚才的一倍,见他一出手竟如此阔绰,大伙儿都觉刚才自己三五百两的喊价,显得太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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