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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剑》-第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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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思豪见众人目光中不乏讶异之色,但他们显然也早已知悉了自己,一个个的表情似乎更多的,是在将面前这个人,与心里的名字进行了一下确认。

        郑盟主左手一领,带向他身边一人道:“小常,这便是我盟总理事荆问种。”

        那人个子不甚高,中下身材,稍稍有些发福,年纪似比郑盟主为长,眼角皱纹较多,眼睛很大,把鼻子都显得小了,唇上留着短须,安安闲闲地在那一站,身上却带着一种淡了远山诗墨的优雅。常思豪忖道:“原来他便是荆零雨的爹爹,都说是女孩随爹,他和小雨却不大像了,但是眉眼间还是有几分亲切和熟悉。”施礼道:“常思豪见过荆大剑。”

        荆问种一笑:“贤侄不必客气,小女顽皮,蒙你多方照顾,我还当多谢你呢。”常思豪道:“荆姑娘聪明过人,很会照顾自己,我也没为她做过什么。”郑盟主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客套多了,就显生了。”又从三部总长依次介绍开去。玄部总长童志遗年纪最长,看外表怕是有七十开外了,发丝斑白,淡定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使人望之即肃。郑盟主笑道:“小常,你别看童总长头发花白了,他那是累的呀,玄部管理的,是我盟在各处的生意,各种账目繁多,打理起来颇为不易。经济钱款是组织帮派运作第一大事,我盟如今能如此兴旺,童总长可算劳苦功高。”

        童志遗淡淡一笑:“盟主过誉了,老朽这头发早白,哪是累的,乃是养气功夫没有练到家罢了,玄部虽忙,但诸剑见老朽精力不济,无不鼎力相帮,替老朽分忧不少,老朽怎敢贪天之功呢。”郑盟主笑道:“童老不必太谦。”童志遗道:“若说起钱粮运作,谁又能及得上当年的山西秦家?秦老太爷闲闲打理,反而财源滚滚,那才叫经营有道,可不像我这般整日忙得跳脚呢。”

        常思豪心想:“秦家势衰又遭大劫,气象早不如前,你这般夸赞秦浪川当年经营有道,莫不是暗示秦家后继无人么?”他感觉这话有些难接,只好默不作声。

        童志遗眼含笑意瞧着他:“老朽上了几岁年纪,不免感怀旧事,秦家遭劫之后,老朽心中更是希望后辈之中,能有人出来重整山河,使秦家再度中兴。常少剑切莫多虑。”

        常思豪心中微跳,寻思这童总长果然厉害,自己内心想着什么,他居然都猜得出来。忙道:“不会不会。我早听绝响说过,百剑盟和秦家是互惠互荣、素来交好的强力盟友。一方出事,另一方绝不会坐壁上观,只看笑话,相信日后咱们会有更多更深入的往来。”

        郑盟主哈哈一笑,继续向下介绍:“元部向来负责我盟的作战和布防事务,洛总长内功深厚,剑法精绝,武功方面自不必说,另外他在庚戌年俺答围京之前也曾得到消息,仗剑西去,于万马军中行刺,杀过敌将数名,你二人有相似经历,想必很会谈得来呢。”

        洛承渊身量在八尺开外,生得眉重颧高,肤色像烫面蒸出的馒头,表皮闪光,内里带着股子硬朗的胶性,鼻翼处皱纹较深,纹络间线条如刀劈斧削般刚毅,带着一股豪凛之气。望着常思豪笑道:“都是十七八年的旧事了,不提也罢。两国仇恨冰冻三尺,岂是杀一二首脑所能解决?我那时年少血勇,考虑简单,说出来可笑得很。”

        常思豪心想:“若非昨日我与郑盟主对谈一夜,今天听到这番话必然觉得不以为然。”点头道:“洛总长说的正是。大丈夫临事拔刀就上,不惜己命,图的是个义所当为,勇则勇矣,更多的却是鲁莽。不成功是热血白流,成功了,也一样于大事无济。大明国力衰弱,这才使外族屡屡相侵,若是把这一身血气之勇用在安民养富上,待我中华强盛之时,那些番人【创建和谐家园】又岂敢正视南朝?”

        “说得好!”洛承渊身边一人拍着肚子笑道:“人哪,真是站得多高,就有多宽的视野。常少剑常在秦老太爷身边,虽然年少,这眼界识见可是不低。”说着回顾诸剑,众人都点头称是。常思豪见他年纪与郑盟主相仿,身躯稍胖,小眼含笑,一瞧便觉有几分亲近,心想:“我说这点东西,还是刚刚想通,只算是现学现卖。”暗道惭愧。

        郑盟主笑道:“江总长负责我盟外事,你们要多亲多近,以后咱们两家往来,这交道你们是少打不了的。”那人一笑:“我名江石友,自来熟一个,也不必多介绍了,总之常少剑只要记住,到了我盟里,吃吃喝喝的事儿,来找我便没错儿。”

        常思豪一笑称是。他跟这三部总长打过了照面,未觉得他们有什么架子,像荆零雨说的那般高不可攀,反觉陌生中有着一种熟悉,都与郑盟主一般亲切。接下来介绍到各部下属剑客,人数众多,二十多号人一一拱手为礼,他努力记忆姓名,依次还礼。

        郑盟主对余人也只是简单引见,并未加详介,最后道:“好了,时候不早,咱们开始吧。”

        他就这样简洁地宣布了晨会的启动,并向众人发出示询的目光,常思豪见之不禁有些诧异,万没料到这堂堂的百剑盟召开会议大家居然都是站着,包括一盟之主,连个椅子凳子都没有。此时自己站在郑盟主身侧,为众人目色余光所罩,不免局促,觉得很不合适,想到这儿身子向侧后方退了一退,和他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心里想着《修剑堂笔录》被盗的事,眼在这些剑客脸上扫,心想:“这些人里,倒底哪个是叛徒?”

        诸剑以为盟主将常思豪带到守中殿内是与大家引见相识,但是这会儿没有让他出去的意思,显然是要他也参听盟中内务,没把他当成外人。百剑盟的通例是不论客人什么来头地位,都只在前面大有殿接待而已,他们相互间瞧了一眼,似乎都感觉郑盟主对他这份恩宠异乎寻常。

        郑盟主瞧出他们的犹豫和迟疑,便道:“志士惜年,贤者惜日,咱们盟里盟外,上上下下的事情不少,半分时刻也耽误不得。小常不是外人,大家抓紧时间说吧。”

        诸剑交换眼神,相互间点了点头。始部中有人出列:“禀盟主,今晨传来的消息,泰山派掌门管莫夜于前日未时一刻病故,其子管亦阑已然于当日酉时接任掌门之职,预计报丧使者明后日即到,属下已先行定下了外出吊唁人选以及礼金数额,请盟主过目定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简呈上。

        常思豪听到“管亦阑”这名字略觉熟悉,忽然想起——这人是什么“纨绔子弟”,在大同时秦浪川曾经提到过他,当时未深说,自己也未在意,原来他是泰山派掌门的儿子。

        郑盟主接过,略瞧了一眼,却没说话,将目光递向始部总长江石友。心知此事他即可作主,如今其部下越级向自己直接请示,显然是下面意见未能统一。

        果然江石友出列道:“禀盟主,此事大方向已经明了,只是细节有待蹉商,故而未做终决。”

        郑盟主用目光示意他说下去。江石友道:“管亦阑骄狂成性,他父亲虽执掌泰山门户,却也仅是一方的名侠,他年纪不大,反倒处处以少剑客自居,而且有母亲庛护,管莫夜也无可奈何,他父子不睦的事情江湖上尽人皆知。管掌门病故之后,管亦阑仅隔不到两个时辰便急急接任了掌门之位,此事甚是蹊跷可疑,应当派人访察明白,而吊唁便是最好的时机。属下以为应当在剑客之中选一人担当此任,而伍恭节所选陇西大侠赵阳虽然为人圆通,算得上是精明强干之辈,但身份武功毕竟都显得低了,真若查出问题,起了冲突,只怕压制不住。”

        先前出列的伍恭节道:“禀盟主,属下与江总长的分歧就在于此。五岳剑派虽都在我盟麾下,但仍令其自治,对于管理层面没有过多地干涉,属下以为,管亦阑是如何取得了掌门之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继任后对我盟的态度如何,现在聚豪阁在南方虎视耽耽,正盼着咱们出些什么乱事,一旦闹将起来,再引得他们趁机北上,江湖一起风雨,咱们整个的布署都要打乱,所以对于管亦阑还应是安抚为上。咱们这次去的人身份过高,对他反有压力,赵阳在我座下办过不少事情,属下以为,他足可担当此任。”

        荆问种道:“盟主,江总长和伍恭节说的都有道理,咱们这些日子紧抓朝堂大事,江湖方面都有些顾不上了。我的意思,现在时机的确不恰,所以还不能把管亦阑逼得太急,但事情要查清,管故掌门的死因要弄明白,证据更要抓在手里,一旦泰山派将来要起包,这就是贴最好的膏药。”

        郑盟主低头瞧着手中纸简沉吟片刻,道:“我也希望万里无云响晴天,但是真要刮风下雨,也挡不住啊!平静若只维持在表面就没了意义。从权也是要有限度的,讲大节不拘小嫌,变成纵容就错了,百剑盟光屹百年,岂能成为藏污纳垢之地?蒋昭袭——”

        始部一剑客出列,看面相三十五六年纪,英儒卓俊,气度胜人,朗声应道:“属下在!”

        郑盟主道:“泰山之行就要劳烦你了,小心查办,便宜行事,泰山派还有两位宿老在世,不可越失礼数,尽可能还是交由其内部解决。你不必等他们派人来报丧了,现在就下去准备起程。”蒋昭袭应声道:“是!”转身出殿。

        这时殿外人示有讯息来传,郑盟主许了,一名武士入殿,行至玄部一剑客身边低言几句。那剑客急急出列道:“盟主!”郑盟主以目光示意他说下去,那剑客待要张口,似觉转述麻烦,便冲刚才进殿的武士一招手。那武士上步道:“属下邵方,掌管倚书楼,近日咱们周围数家茶轩茶馆都转了手,出面收购的都是徐三公子手底下的人,本来这也属于正常,但底下人又探听到,他们买下来不是为了经营,而是要把它们改成娼寮妓馆,几天前,工匠、材料都陆续到了,已经开始动工,咱们倚书楼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茶楼,客人来品茶聊天图的就是那个清静书香的氛围,若被几家妓馆一围上,只怕大大不妥。属下琢磨着三公子毕竟是徐阁老的儿子,礼数上不能薄了他的,便亲自带人过去交涉,徐三公子阴死阳活地接待了,却说他的产业要干什么他说了算,还说本来打算把倚书楼也买下的,但瞧在那是百剑盟的产业,就没出手,这已经是给了盟里面子……”

        先前那玄部剑客怒火上冲,打断道:“盟主,徐小三这些日子勤折腾得厉害,我手下还有几处产业的人报上类似事件,咱们可不能惯着他了!”说话时半掌长的短须根根张竖,眉立目圆,大有凶相。经郑盟主刚才介绍过,常思豪依稀记得这人姓高名扬,字公烈。心想这人看上去好歹也有四十来岁年纪了,脾气倒是够爆的,那徐三公子我也在口福居见过,胖乎乎的一个官富子弟,见了沈初喃也还客客气气,你这般恼他,无非是被抢了生意,好没意思。

        “公烈稍安勿躁。”童志遗眉心微皱,略一挥手,将邵方挥退。

        他微捋须髯,转过身来道:“盟主,现在风向确实已经有点不对头了,高拱下台之后,徐阁老虽然表面上仍是和和气气,没动咱们,但那是顾忌着他自己的性命,不知我盟的根底。严嵩是他斗倒的,先帝遗诏是他起草的,当今万岁是他扶上座的,上半年他挤走高拱,九月又令郭朴致仕,如今内阁中李春芳是他的尾巴,张居正是他的门生,各部亲信安插得不计其数,在朝中可算得上只手遮天,无人可抗,他这方面坐稳了,便有精力投到别处,形势可就大不一样了!”

        洛承渊也道:“不错,以前是权在他们手里,命却在我们掌中,大家相安无事,自可维持微妙的平衡,但据我元部眼线回报,这一阵徐阁老私底下没断了拢络能人异士,又见高拱去后我盟一直没有动作,说不定以为咱们也忌惮着他。徐三公子办的这事往正常了说是得势则骄,但审慎来讲,未尝不会是在徐阁老授意之下的一种试探。”

        高扬道:“盟主,形势已经摆在那儿了,先下手为强啊!”

        诸剑有的应和支持,有的静默思考,有的交接讨论,殿内微起哗声。

        常思豪忖道:“这京城里实在太乱,又是东厂,又是阁老,又是言官,势力多的是,鸡有鸡的本领,狗有狗的能耐,这徐阁老乃是当今首辅,皇上驾前第一重臣,他要是出手,百剑盟真能应付得了么?”

      第四章 暗流

        荆问种伸臂压声道:“各位,徐阁老是什么人,咱们心里都清楚,严嵩掌权时,他能折节相待,倒台时哭求他替自己保一保儿孙,他能无动于衷。这人折得下膝,拉得下脸,也狠得下心。他向擅韬光养晦,现如今还只是手底下的人在张扬,未必经过他的授意,最多只能说是他这派人马越来越强势的一个外在表现。以他的谨慎细致、老谋深算和几十年在官场的浸淫,一个雷劈到眼前,能连眼都不眨。这样的一个人,脾气会跟着势力一样也是水涨船高吗?就算真水涨船高了,会表现得这么直白吗?退一万步说,他真冲昏了头脑,想就着高拱的旧茬打我盟的主意,但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碰一碰朝堂震动,牵动百官,不逼到极处也不能和他动硬的。毕竟我盟要的是重振朝纲,而不是扰乱和毁败它,对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总要慎之又慎。”

        郑盟主道:“荆理事的话说得很对,公烈啊,童总长和洛总长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但徐阁老毕竟是坐得太高了,底下的人什么样,你我还不清楚么?他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咱们当初和高阁老走的近些,可也没和他隔远了,他这边我过一阵找个机会接触一下,你和他们的人要维持好关系,不要闹得太僵。”

        高扬板刷似的胡须翘了起来,瞪着眼道:“盟主,我倒是不想闹,可是人家已经闹到咱们家门口来了!这连院比肩的娼寮妓馆一落成,再弄些个娘皮倚门靠框的【创建和谐家园】,咱的生意还有法儿干么?那几个进项倒不值什么的,可咱们的面子往哪儿搁?开了这个头,他们还不得寸进尺?”他本音洪亮,虽未以气催声,仍然震得窗格嗡声作响。

        郑盟主淡淡一笑,道:“娼家分五等:馆、楼、院、堂、寮。徐三公子再胡闹,也不敢在京师开那种下三滥的娼寮,败他爹的名声。他既然买下的都是茶轩精舍,必是要改建成上流的香馆,这种香馆多养些歌舞诗妓,往来客人以达官显贵、儒子文人为主,不致于太难看。咱们暂且观望一阵,看看情况再说。”

        高扬见盟主话说到这份上,也不便再强争,只好纳气归列。晨会继续往下进行,常思豪听他们再说的,多半都是一些前事处理的结果和进展情况,自己不知前因后果,多数上不接下,半明不白,但见郑盟主随听随与众人商量处理,一些事情的解决办法若是定下,负责之人便立刻下殿去办,不禁暗叹其办事效率之高。

        如此进行了小半个时辰,晨会这才结束,郑盟主令诸剑留下,吩咐在弹剑阁上安排酒席给常思豪正式接风。他边向外走,边微笑着问道:“荆理事,小雨呢?”

        荆问种寒了面孔:“这孩子出去一趟,玩得野了,简直成了个疯婆子,和我说道起来一句一顶,越来越不成话!”郑盟主道:“我让初喃陪着她同去见你,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怎么,你还是罚她了?”荆问种道:“罚她?岂敢!她老人家是雪山尼的单传大【创建和谐家园】,武林中与我同辈论交,我怎敢罚她?”郑盟主听他说得滑稽,忍不住笑出声来。

        众剑还不知此事,听完郑盟主的转述也都笑了,高扬道:“老荆,你怎么也跟个孩子似的?小雨年幼不懂事,你犯得上和她顶这个牛吗?”荆问种道:“我自然不会。她这浑劲刁劲,完全袭于乃母,我和她娘打了半辈子架,母夜叉都降住了,难道还对付不了她?我说好,你既是出家人,就该在庵庙里待着,如今回到家,就是在家人,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出嫁从夫,我还没死呢!然后就把她锁在屋里,也不听那些胡缠八扯,让她自个儿反省去了!”众人皆笑。

        常思豪虽觉荆零雨被囚禁起来不大合适,但人家父女之间的事,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陪着笑笑,没有作声。说着话众人来到东院,一座高阁闪入眼帘。这阁高三层,全木结构,冷然崛立于旷阔的平地,肃肃生威,予人一种孤独傲岸之感,黑沉的色调与周围亮白的雪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一行人直上三楼,这里的条案擦抹得干干净净,黑木地板哑亮生光。四周围依墙摆有十几个球形三足炭火小暖炉,炉身雕铸着穿云龙凤,图案简洁,却神韵十足,上盖内所装薰香是外国异品,如今炉内火炭正红,烘得阁内暖香扑面。众人落坐饮茶,已不像晨会上那般紧张严肃。郑盟主又将昨夜事对大伙叙述一番,自己和常思豪的谈话内容也略点一二,酒菜上来,众人有说有笑,都放开了心情。

        三巡酒过,郑盟主拉着常思豪的手道:“贤侄,咱们既然已经交了心,有些话,我也就想直说了。”

        众剑客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一个个搁杯静听,停了闲谈。

        常思豪低首道:“是,伯伯有话只管说。”

        郑盟主在他手背上拍了一拍,叹了口气:“现在政局和江湖上的情况,你也都清楚了,民间的惨景,你更是亲身经历。咱大明叫起来还是天朝大国,堂堂亮亮,实际上早已经风雨飘摇,再不整顿就不行了!可是你瞧瞧那些朝臣,指得上吗?底下的人求官的求官,谋财的谋财,又有几个把国家百姓放在心上?江湖是人尖子待的地方,能人众多,一个个大侠大剑,说起来都是人中的龙凤,响当当的身份,可是他们在干着些什么呢?他们为一己之私,争名夺利、寻仇报复,再则就隐居起来做自了汉!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江湖,但是真正的江湖不该是这样的,江湖中人,更不该是这样的……江湖中不能仅仅充斥着血雨腥风,阴谋诡计,它还要有情有义啊!什么是情?不是小儿女爱恋缠绵,你哝我怨,而是看见流民惨状,遍野饿殍,能起恻隐,生慈悲,打心眼儿里真正地疼起来!什么是义?不是为相好的出气泼命,抑或是简单粗暴的除恶去霸、劫富济贫,富人有好有坏,犯罪自有国法制裁,有钱又招谁惹谁了!”

        说到这里,他着力握了握掌思豪的手:“这个义字,古意乃宜也,是正当之意,守义这是要人堂堂正正地去做事,要用正当的方式让人们过上好日子啊!自我盟首代老盟主韦天姿创盟那天,他老人家就说过,百剑盟不要卷入江湖帮派的争斗,它要做剑道传播和发扬的工具,要让更多的人通过剑学明道,改善身心,用这份修出来的智慧,真真正正地去为这个生了我们、养了我们的人世给一些回报,做一点事情!他老人家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包括后续的历代盟主,盟众,也都没离了这个宗旨!可是一个存在于江湖的盟会组织,能够真正地超脱吗?树欲静,风不止啊!麻烦总是会不找自来的。我盟不得已这才在内部分流,将修剑堂超脱出去,使诸位大剑能够专职精研剑理,心无旁鹜,而百剑盟则大力扩充经营,以取得江湖上的地位和话语权,没有人力物力财力,空有一个虚名和理想,能办成什么事呢?”

        众剑听他说得动情,一时心潮澎湃,唏嘘声起,有的连眼圈也红了。大家心里清楚,百剑盟禀承着这样的宗旨,能在波谲云诡、人心险恶的江湖上一路走到今天,着实不易!

        荆问种搁盏轻叹,也是目光感慨:“外人只看得到我盟的壮大和向官府、向权力的靠近,以为我们野心勃勃,时时处处建势抓权,甚至将我盟列在江湖三大势力之首,却不知道,这其实远非我盟的初衷,而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好在初期的艰难已经过去,不论投入我盟的人原来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明白了剑家真意之后,也都能真心诚意地留下做事,盟外认同我们的人也越来越多。知己难寻哪!看到如今的盛况,以往的艰难和曾经的误解也便算不得什么了!可惜的是长孙笑迟,郑盟主敬重他是一方人杰,多次传去书信,希望双方能够交成朋友,商讨辅政治国之道,共襄盛举,一起做些有益国民的事情,可惜这一封封书信皆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聚豪阁仍然我行我素,屠遍江南武林。唉,他已统霸数境之豪杰,争得一方之雄长,难道非要吞并天下,统一武林,才算志得意满?”

        经过雪夜的对谈,常思豪思想改变很多,听郑盟主原来竟有意与聚豪阁结好,已不觉意外,忖道:“可那长孙笑迟乃是一个黑道枭雄,眼中只怕仅有江湖这一片天地,手里赚的钱越多,地盘管的越宽,他便越高兴,想让他坐下来和你们一起谈论国政大事,那不是笑话吗?”四顾众剑,有的表情愤愤,有的遗憾,有的陷入思考,都沉默不语,一时厅中静寂无声,显得有些压抑。

        “富贵荣华几时兮——华宫朱壁生青苔!”

        郑盟主仰面一声长吟,浩然气壮,然而目光低落下来,却流透出些许凄黯:“不论谁人,纵能横行天下,几十年后不一样离尘归垄,灰飞烟灭?人活于世,离不开功、利二字,利,应当求之,功,可以图之,可是,求功当求百世功,图利,当图千秋利呀!”

        常思豪一时心神激荡,寻思:“我在江湖上虽也参与了些事情,内心却总觉得自己是个看客,与这些人格格不入。而今,倒终于找到、也该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这一份责任了!”当下调正身姿道:“郑伯伯放心,聚豪阁若稳稳待在江南便罢,他们若真北上,绝响定不会坐视不理,届时小侄亦当全力襄助,尽己之能。”

        郑盟主的目光深深地瞧进了他的眸子,似乎在对他心意做着评估,隔了一隔,缓缓道:“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长孙笑迟。”

        常思豪一愣,心想:“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

        郑盟主移开了目光,道:“绝响这孩子,我是知道的,他有些小聪明,小手腕,可是常纠于枝节放不开心胸,又好大喜功,爱在人前显贵。权势二字,他未必能利用好,却是一定要抓的。以他的性子,若身边无人约束,将来发展成什么样,只怕就难说了。山西秦家会否成为聚豪阁第二,也未可知。”

        他这番话喃喃而述,显得很是语重心长。常思豪听得眉尖一挑,字字惊心,万没料到,郑盟主居然暗暗提防着秦绝响,而且这份担心和忧虑,竟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然而他不是不清楚自己与绝响的关系,却肯说出这番话来,自是有着非比寻常的意味。

        郑盟主又把目光转向他,脸上恢复了些笑容,继续道:“好在绝响还年轻,只要有人能帮扶他,引导他,便不会走上歪路。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我行我素,对别人的话很少放在心上,你和他辈份相同,年龄相近,对此可要多操些心了。”

        常思豪愧然一笑:“小侄书没看过几本,勉强不算是个白丁,绝响虽然顽皮,可家教精严,书也念了不少,懂的道理也比我多,他教我还可以,要说帮扶引导他,那小侄可就不够格了。”

        江石友顾众而笑:“常少剑知礼,也能自谦,这在年青人中,很是难得呀!”众剑都笑道:“江总长说的是。”此时阁下传来喊禀之声:“禀盟主,洛虎履、魏凌川求见!”

        郑盟主一笑:“来得正好,都上来吧!”他并未刻意提高声线,语音也不刺耳,却沉亮异常,远远传了出去。

        蹬蹬蹬梯板声响,两人走上楼来,都是二十来岁年纪,一个玄衣如铁,眉宽鼻高,英姿俊逸,双目顾盼间神光炯耀,一个桔袍似焰,面容和善,只是眉距较远,眉梢略垂,带着些忧相。二人各有一柄汉装古剑斜挎,腰侧悬衡坠玉,衬得越发英气逼人。

        待他们施礼已毕,郑盟主给常思豪引见:“贤侄,我盟修剑堂几位大剑正在闭关,你未能得见,但他们的子女中,初喃、紫安她们,你都认识了,面前这两位,一个是北方剑之子、洛总长的侄儿洛虎履,一位是南方剑之子魏凌川,论年纪比你大些。”

        常思豪忙起身离座,向二人深施一礼:“小弟常思豪,见过两位兄长!”

        那两个青年还了一揖。郑盟主微笑道:“我盟与秦家的关系,你二人也都清楚,无庸赘言。日后要与小常多亲多近,来,一起入席吧。”二人点头称是,着玄衣的洛虎履眼睛左右斜扫一周,略微躬身,道:“小侄和凌川弟听说盟中来了贵客,不但诸位剑客列席,而且由盟主、荆总理事以及三部总长亲自坐陪,料想必是江湖上了不起的大剑名流到了,心想若能讨教一二,必定受益终身,这才失礼闯来。上阁才知,原来来的不是前辈名家,却是……嘿嘿……”

        常思豪心中一拧:“他这话风不正!”

      第五章 行步

        诸剑听出话茬儿不对,也都向洛虎履投来嗔疑的目光。

        魏凌川站在他身侧为诸剑余光所扫,脸上甚不自在,忙连使眼色阻止。

        洛虎履却毫无所动,面带微笑继续说了下去:“……来的却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小兄早在坊间听闻,贤弟在山西刀劈迟正荣,腰斩奚浩雄,单刀对大剑,力斗明诚君,杀得聚豪阁望风鼠窜,又随秦老太爷远赴大同助守边防,水夜跳城炸尸堆,舍身忘命;百骑冲营,驱畜群破大寨,炮打中军。一招击昏敌博日古德、苏赫巴寿两员上将,堪一堪在万马军中摘了老贼俺答的脑袋,真可谓忠肝义胆,豪气凌云哪!”见常思豪作势欲言,不等他开口,又伸手略按,抢先说道:“贤弟不必谦逊,这等英雄事迹早已传遍市井街衢,小兄每每闻得,不免心潮翻涌,热血沸腾,恨不能早早结识了贤弟,能与你并肩纵马,把酒临风,共谋一快。今日得偿夙愿,哈哈,真是幸何如之啊!”

        他语态豪迈,笑容也始终暖意照人,常思豪听了,却觉颇不对味。

        高扬在一旁早听得暗笑,此刻脸上作出些不耐烦,大声道:“明人莫说暗话,我最瞧不上这套作派!左一句‘坊间听闻’,右一句‘传遍市井’,归了包堆,还不是暗示民间传言水份大,说他盛名下未必符实?现在人在面前,你既然心里不服就上去领教领教!何必在这耍小心眼儿敲敲打打,扯这些零东马西!”

        童志遗、江石友等相互瞧了一眼,似都对他有些不满,因为洛虎履说话是不对,总还是个孩子,他这么一来,可就成了激火了。元部一剑客见洛承渊脸上肌肉跳动,似有些挂不住,便出头大声道:“高扬!虎履话里哪有那许多意思?你吃醉了,可别没口子乱讲!”

        高扬笑道:“是吗?”

        洛虎履干笑了两声,道:“小侄初说那些话时,心里确无别的意思,不过高叔叔这么一提,小侄倒真是有些技痒。常贤弟既然能做出这等惊人的事迹,身上艺业亦必非同凡响。小兄整日足不出户尽在京城中打转,可算井底之蛙,见识浅薄之至。贤弟啊,方才郑伯伯也说了,要咱们多亲多近,习武之人,要亲近自然离不开伸手过招,不打不相识嘛,正好各位叔伯都在,大家都是剑术名家,武学的宗匠,贤弟何如就下场喂愚兄两招,让在座的长辈提点咱们一下?”

        这话说得甚是机巧,还引着郑盟主的话,让人不好驳斥。郑盟主目光扫向两侧,见诸剑虽表情不悦,看样子却没人想出来说句话打这个圆场,似乎都有心瞧瞧常思豪的本事,不禁微微皱眉。百剑盟和秦家关系摆在那儿,现在秦家在场的又只他一个,一旦动起手来,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而且洛虎履的武功传自乃父,他年长几岁,在十大剑子女中位居首位,是盟中后辈中实力派高手,论绝对实力,那几个女孩子自是不及他,甚至在座许多剑客,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常思豪名头虽响,但没真正见过他动手,万一有个闪失,栽了面子,于双方都不好看。想到这儿向洛承渊递去一个目光。

        高扬瞧见,赶忙也向洛虎履递过一个眼色。

        洛虎履瞧得清楚,左手剑鞘一摆,抢先拿了个姿势守定门户,道:“长辈们都等着呢,常贤弟,请吧。”高扬举杯大笑道:“好好好!多年不见秦大爷雪战刀的风采,今天正好往日重温,一饱眼福!小常啊,看你的了!”

        江石友微笑道:“盟主,酒宴之上,不宜动兵刃,让他们行行步,助一助酒兴也好。”

        洛承渊嗯了一声,对这个退求其次的法子倒觉可以接受,道:“行步不伤和气,又能鉴证武功,盟主,虎履既然有这个兴致,就让孩子们玩玩也好。”转向常思豪道:“贤侄以为如何?”

        常思豪面有犹豫之色,一揖道:“小侄自当从命。只是……”高扬当他怯了,提声道:“只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办事痛快些!”郑盟主忙伸掌向他虚按,示意别再搅闹,道:“常贤侄酒已饮的不少,今日不比也罢。”

        常思豪一笑:“那倒不是。说来惭愧,小侄实不知道‘行行步’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洛虎履听说将交手改为行步已然老大不愿,此刻更是将一丝讥冷挂在了嘴角:“贤弟说笑了,行步是习武之人最基础的功课,贤弟岂有不知之理?”

        常思豪道:“我确是不知。”

        郑盟主昨夜听过他讲述习武经历,立刻反应过来,知道他虽能实战,但对理法知之甚少,说的并非假话,也不是在推诿却战。忙解释道:“行步便是上身不动,下盘进退避闪,以步法抢位、卡位,可以略做出攻击的样子,但并不真动手。初学武功都要先练它,以找到与人交手时的距离感和对敌的敏感劲儿、机灵劲儿。”

        常思豪心道:“原来练武有这么多讲究,我一打起来就是性命相搏,倒也没觉得距离感掌握不好。”

        郑盟主见常思豪仍是一副迷茫的样子,便进一步解释道:“拳谚有云:‘手是两扇门,全靠腿【创建和谐家园】’,一般人只道这是说比武要靠腿踢打,杀伤力才大,其实那是编谚人骗外行的幌子,痴人习拳,多望文生义,便练不出真功。腿【创建和谐家园】其实说的是步法身法,你看常人走路都是先拧肩才变换方向,练武之人却是以胯带腿,以步领身,速度要快上一筹。脚底下处处占得先机,身位好,敌人的弱点都摆在眼前,怎么打怎么是,动起手来自能赢人。步法身法从哪里来?行步就是它的根。”常思豪点头:“原来是这样。”郑盟主笑道:“这东西呀,是两头有用。初学者以它练功夫,而高手之间功力太大,往往动手就留不得情,所以用行步来走一走,就能判断出对方的深浅,不必动手,也免伤和气。”

        在座的都是武学大家,听郑盟主居然细心给常思豪讲这等简单的入门东西,无不奇怪。心想看此子肩松气沉,一身稳如山岳,目中神光似水,显然体内阴阳和泰,内功有相当火候,岂会不懂行步?他意在推诿,郑盟主怎么还当了真,给他讲起这些来了呢?

        然而这番话常思豪听了却大感受益,将这郑盟主所讲与自己的实战经历一联系,立刻产生共鸣,忖道:“未遇宝福老人之前,我在对番兵之战中虽然打的时间不长,却感觉极累,而且身负重伤。学了天机步之后,再与人战斗时轻松自如,避得开,攻得入,在万马军中,面对枪林戟海,居然也未被伤了半分,这皆是身法步法的功效。”瞧瞧洛虎履,又想:“他说的不无道理,在座的都是武学大家,了不起的剑客,宝福师已不知所踪,求教不能。我若是能得他们这些人点拨几句,可比自悟快得多了。”想到这儿向郑盟主道:“多谢郑伯伯指点,那么小侄就下场试试,请您和各位叔伯多多指教!”言罢一抖肩甩下外衣,阔步下席。

        洛虎履早将剑鞘插回腰间,料常思豪是在装傻充愣,以使自己生出轻慢之心,不由甩襟冷笑。待对方离座来至厅中央踏在黑色哑光地板之上,这才发现,这黑小子年岁虽比自己小,身量却竟高出自己半头还多,往那一站黑壮壮面色生红,仿佛一座傲立的雄山。

        常思豪见他有些走神,拱手道:“洛兄?”

        洛虎履忙道:“请!”言讫身子往下稍沉,左脚缓缓向前探出。

        诸剑搁下酒杯凝视二人身姿,稍一对比,都不由自主地微露笑容。

        两人姿势看来差不许多,都是一足在前,一足在后,身子微沉。然而,在步距相同的情况下,洛虎履两腿之间的角度,明显要比常思豪要圆。单凭这姿势上小小的区别,常思豪已输到了姥姥家。

        武行有句话叫做圆裆滚胯,胯为枢纽,一身动静之机皆在其间,人的四肢都非常灵活,唯独胯骨是块死疙瘩,要想让它“活”起来,必须要“开胯”,也就是打开骨盆。常人生下来时,骨盆是打开状态,随着能直立行走,骨盆会渐渐长合,成年之后,基本没有再打开的希望。但练武人能通过某些特殊的【创建和谐家园】,让长死的骨盆再度打开,这也是后天返先天的特征之一,此过程极为痛苦,和女人生孩子一样。

        在一般人的观念中,七八岁练武,便算是童子功了,其实都是笑话。真正的童子功,是在孩子下生百日之后,由父叔长辈一手托住颈背,一手托住臀部,平端起来像摆弄小猫一样团揉,这样做的目的一来为强化脊椎,二来可使胯骨不致长合,这样的孩子学走路要比一般人要晚些,但将来习武可跳过开胯一节,身体灵活程度远胜常人。洛虎履是真正的武林世家子弟,诸剑又都是明眼行家,所以一摆姿势大伙就明白,他早已赢在了起跑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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