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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这里,眉锁心愁,神情透出深深的忧意。略吁了一口气,续道:“我盟中诸剑在论会上集思广益,都觉变法树大招风,不易成功,而国家旧制,仍有可取之处,只是在各阶层实行有差。与其冒险变法,倒不如在旧制基础上略加改动,另外加大贯彻力度,使得纸上空文能真正落到实处。这样虽然不够彻底,却是现阶段最为实际、可以真正拿过来实施下去的治国方略。”
常思豪道:“怎么改动?如何贯彻?虚头大话谁不会讲?”
郑盟主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淡淡一笑道:“好,你愿听,那是再好不过。我等总结出来的具体办法,归纳起来也简单得很,比如当今朝议杂乱,处理同一件事,意见难以统一,或处理起来前后自相矛盾,说起来洋洋洒洒,实则空洞无物。这类情况导致各处官员办事效率低下,必须改变。凡事不能七嘴八舌任人胡言,须得慎之于初,考虑周道,令下不改,切实执行才好。呵呵,用你的话说,就是让官员们别说虚头大话,也来点具体的听听。”
小晴在侧扑哧一笑,眼睛瞄着父亲,掩住了嘴唇。
郑盟主继续道:“倘能如此,官员们重新走上正规,开始办实事办正事,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事应该怎么办?现在实际情况是令下不能行,官员间相互推托,反应迟缓,宛如死水一潭。要改变这种现象,就得让他们重新把诏令重视起来,要求上令下达之后,下属必须将办事情况和进展、结果如何、处理中产生什么问题及时回 报。事情做错,要罚;不做,要罚;迟做,也要罚,官员们不迟懈,不怠惰,如此令下能行,方可一路畅通。”
他说到这,见常思豪默默而候,知道他已经把话听进了心里。缓缓续道:“俗话说的好,无规矩不成方圆,现在的情况却是法不能规,权凌其上。汉时桓宽《盐铁论·申韩》中有云:‘世不患无法,而患无必行之法也。’意即——国家不愁没有法律,就怕没有切实按法执行。官员们犯了事情,相互间托情弄友,【创建和谐家园】,百姓们打起官司却扔入大牢便无人问津,这种情况必须根除,还世间一个公道。”
常思豪涩涩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哼,说得容易,可惜,世上就有过一个包公。”
郑盟主点头:“是公就有私,是私就有弊,公平二字自有以来,只怕都是相对而言罢。公平与否,还要看来做评判的人。如今各府县官员之中,有多少是靠吹牛拍马、阿谀奉承升迁上来的小人?靠他们来维护公平,便是痴人说梦。所以还应清理官场,核对名实。对在任官员都进行考课品核,将那些贪墨之徒剔出,让国家得以有才可用,也让那些有能力、肯做事的人也能得到发挥的空间。韩非曰:‘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即此道也。”
常思豪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怒气转和,问道:“假使真如你所说,倒是大大好事,可这只算是朝廷里的事,【创建和谐家园】呢?土蛮呢?他们年年在边境打转,不时攻进国内,大杀一通,这才最让人头疼。”
郑盟主笑道:“我便知道你心中所想,必然离不开这个。不错,树欲静风不止,就算咱大明上下一心想清明内政重整朝纲,但是这几大外族,始终不会闲着的。现如今虽然南方倭寇稍息,但鞑靼生乱,土蛮猖獗,瓦剌搅闹,藏地不安,若不下大力气整饬军备,强固边防,则国无宁日矣!打仗军备最重要的是钱粮,钱粮从哪来?只能从百姓身上来,百姓不富,哪来的军供?《尚书·五子之歌》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可见民生之重要。古人说‘良心丧困地’、‘贫穷起盗心’,是一点不差的,百姓衣食无着,岂能不生盗乱?你看现在各地豪绅瞒混拥有田地的数目,逃避税收,而普通百姓仅有薄田几亩又要上缴重税,导致富者愈富,贫者更穷,逼得民变频繁四起,再这样长期下去还了得?民穷则国困,没有钱,一切都是空谈,所以富民乃第一要务。而富不能守,又为他人作嫁,须强兵以为保障。故一方面须固邦本培养民生,一方面又要整饬武备加强边防,此两者相辅相济,不可缺倚,不可偏重。”
常思豪生在农家,听到关于土地的事情自是关注,问道:“别的我懂的不多,但方才你所说的豪绅瞒地逃税之事民间确实在所多有,那些有钱人地多税少,赚得盆平钵满,穷家小户地少税重,想要吃饱都难,更没余钱去贿赂官府,这情况谁都知道,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郑盟主微微一笑:“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其实只需下令全国,重新进行土地丈量,将瞒报、谎报的地清查出来,重新造册登记即可。同时兼带着整顿吏制,尤其要惩办底层小吏中那些贪墨之徒,上下一清,则大事可成。”
常思豪心想往昔在家乡,大伙虽然对这些事头疼,可也只能是对坐抱怨而已,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改变解决,而这些东西在郑盟主眼里,似乎根本就不算什么,两三句话,就如同金针破疱,一下子点透了,想想国家真若按他所说,能够如此整改,乡民们家家有地种,有粮吃,肯定高兴得发疯,一时间眼睛亮起,大感欢欣鼓舞。
郑盟主微笑道:“其实方才郑某所说这些,一言蔽之,便是‘整饬内政,富国强兵。’八字而已。乃是由郑某针对现阶段的国情提出初步构想,经我盟诸位剑家讨论合议而成的一点浅见。未审常少剑对此有何看法,还望见教。”说到这掩手倾身施礼,一副诚心诚意问道于人的姿态。
常思豪脸上刷地红透,忙退避道:“您所说的治国方略实实在在,条理分明,常思豪痴人一个,只知道拿刀砍杀,不懂天下大事,何敢胡乱参言?方才,唉,方才我说的那些话……真是无礼取闹,丢死人了!”拱手过头,折下身去。
郑盟主一笑抢身上前,插手将他双肘托住,道:“贤侄不必如此!你大义在胸,是非分明,话不藏心,不愧为一条直性好汉!小小的一点误会又算得了什么!”
小晴见一天云散,一面倒茶添水,一面笑吟吟地道:“常大哥不必惶惑,爹爹确实不曾真恼你。我盟访客中有不少慕名而来,为的不过是沾沾我盟的光,提高自己身价或满足一下内心的虚荣。一见面满口谀词腐调,少有敢于见疑问难之辈,这等人物,最为爹爹厌烦。他闲时常说,圣人未必真圣,贤人多有不肖,尧何人也?舜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人要敢于藐视,敢于怀疑,才能无限度地向正确接近。他这人呀,就是有挨批的瘾,你当面指责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郑盟主大笑,也好言慰抚,常思豪见他如此,心中更感不是滋味。再拜谢了。
两人复归于坐,郑盟主知道他还有个心结未曾打开,便道:“贤侄痛恨东厂一些人的作为,其实我又何尝不如是。然而他们的后台根基是中官,也就是太监,这些人整日服侍皇上左右,有时奏折上写得句句金石,字字泣血,还不如他们轻描淡写地在皇上身边吹两句边风。我盟一则有着自己的构想要实现,一则又身处京师重地,与他们打交道是避免不了的,而且就算将来在内阁中物色到合适的人选,能将这几条方略推行实施,中间依然少不了中官太监的帮助、各阶层官员的支持。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之中清如水明如镜的人有几个?人皆有私,有私就有弊,这也是避免不了的。能交一友,不树一敌。关系上只要能维持的还是要尽量维持。既然要做大事,就要忍小忿以养全锋,不能一味把目光放低,纠缠于别人身上的毛病等等细枝末节。”
常思豪听他说这话的同时不住点头,然而联想到内阁、六部、言官、东厂……等等等等一直以来的所见所闻,心下忖道:“每一群势力都有相应的派系,每一派系都有自己的人脉网络、共同利益和目标。这些个或虚伪,或奸狡,或无能,或冷酷的人,干着【创建和谐家园】、受贿、枉法、专权的事,而百剑盟却能与之安然相处,打成一片,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政治?要做大事,就要牺牲一些做人的准则?那样又有什么是非可言,道义可讲?”
郑盟主瞧出了他的心思,笑道:“贤侄一时想不通此节,倒也无碍,日后多多参研剑学,便可渐渐明白。”
常思豪听他忽然由政治转说到武功上,大觉突兀:“剑学与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大有关联。”
郑盟主笑道:“达摩在少林留下拳术传承,世人多以为其意在强僧护寺之用,其实这是他给后人参禅悟道留下的方便法门,因他晓得体悟比心悟容易的道理。初学武者多自拳术起,由形入意,自外而内,日久功深,可使身体强健。体健则心灵,心灵则易悟,见鸟平翼反升,明其借气之妙,见蛇腹地疾行,晓其蜿蜒之功,此灵犀一现,拳术已达顶点,就可学剑了。剑学讲轻灵绵巧,水软银柔,久习可脱重祛滞,改变心性。我盟剑家能以剑澄心,心剑通明,登达天下武学之上乘妙境,便是据此‘体悟’之道。有了这般境界和灵性,用来处理凡务俗事,自是看得透澈,解得明白。比如咱们刚才说的事情,只要参透了剑学中‘圆缠走化,舍已从人’的道理,就会懂得如何平和地看待一切,不会再有过多的负担。”
——舍己从人!
常思豪听到这四字,蓦地想起黄河边与宝福老人用木柴对剑之事,登时想到:“舍己从人乃是以退为进,以让代攻,郑盟主虽看似在‘从人’,实则是在‘用人’。面对这样一个腐化的官场,纷乱的朝廷,强硬与对抗,于事无济,小处的牺牲正是巧妙的周旋,最终能转化为全面的胜势,笑到最后的还不是他?”
想到这里,思绪不由得更加纷杂起来:人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偏偏这世上的君子,确也真没见着几个能办成大事的。真正办事的人,都得紧扣实际,不惧毁誉,不屑虚名。甚至为达目的要不择手段,话是说着难听,可他这番剑家宏愿如果真能得偿,天下间不知有多少百姓受益,之前做的事情中,只要大节无亏,不算过分,又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呢?廖孤石曾说盟中尽是狼子野心、下流【创建和谐家园】之人,多半是眼中见不得肮脏,又不屑沟通,没能明白郑盟主的苦心。
荆零雨心中另有别事,哪听得进他们说的这些,见缝插针道:“什么国家大事,剑学道理,我一个出家人,可没兴趣听了,郑伯伯,我只问你,对我表哥的事如何看法?”
小晴一笑:“你这出家人对国事没兴趣,却对自己的表哥有兴趣,倒也奇怪。”荆零雨回眼向她微嗔,转过来嘟着嘴继续道:“似乎在你心里,也认定了修剑堂笔录是我哥哥盗的,是不是?”郑盟主道:“你不必急,此事我自有分教。”荆零雨皱眉道:“我怎能不急?申二哥死了,笔录丢了,我哥哥身上背了两个黑锅,江湖上没个容身之所,每日里东躲【创建和谐家园】,这日子是好过的么?”常思豪也道:“小侄见过廖公子出手,由剑知心,他虽然性情很孤,却急公好义,应是面冷心热之人,想必不会做出非仁之事,望盟主详察。”
郑盟主默然良久,叹了一声,道:“不必你们分说,我也早就知道,杀申远期的确实另有其人,修剑堂笔录也不是他盗的。”
荆零雨惊声而起:“什么!”
第十八部
第一章 喝粥
郑盟主伸掌虚按,示意她坐下。道:“小雨,你心中一定奇怪,为什么我明知道这些不是他做的,却仍派人追捕你们,是不是?”荆零雨打了个愣神,立刻反应过来,缓缓坐了下去:“你是要稳住真正的小偷和凶手,以便待其露出马脚,好掌握切实的证据?”郑盟主垂目示承:“剑祭之夜来客虽多,但修剑堂笔录收得隐秘,岂是外人能盗得?必是内奸所为。以孤石这孩子的性情,不会干这事,但是现在替他白冤,未免打草惊蛇。至于申远期的死因,我已秘密查验过,他身上虽有许多剑伤出自莺怨毒,但致命伤却在胸口,那一处剑伤仅割破皮肉,但伤口内,另有一十字星形伤口,深贯入心,显然并非孤石所为。”
常思豪的心像被什么拨了一下,急问:“那伤口周围,可有毒物?”郑盟主道:“有,寻常毒物伤人后皮肤多半溃烂有血,而此伤口处皮肤发黑发干,显是一种异毒所致,贤侄如此讶异,莫非知其端的来由?”常思豪略微犹豫,遂将秦府内雨夜验尸以及假袁凉宇之事讲述一遍。
郑盟主听得此事与东厂有关,已明白他方才显得犹豫是想到了自己与冯保的交情,然而终将事实说出,显然与自己已无隔心之念,亦露出些许欣容,继而陷入了思索。
“我想起来了!”
荆零雨道:“那日咱们在武则天庙里,假袁凉宇被你一撞击飞,就势逃遁,咱们和彭鲲九、方成义他们说着话儿,隔不多久,便听林中急哨,必是申二哥被我表哥点了穴道后不能行动,被假袁凉宇瞧见便要加害,他手足不能动,只好撮唇为哨呼救,那时表哥弃了申二哥正四处寻我,听他呼救也只当是招呼同伴解穴,断料不到有人杀他,不会返身回去,而方成义他们又未及赶到,他这才被害。”
小晴道:“也有可能是他呼哨召人,才引了那假袁凉宇过去,刚才常大哥不是说过,当时前后有两次呼哨声起么?”
常思豪道:“那些倒也无关紧要,只是这假袁凉宇乃东厂之人,他会杀申远期,那倒令人有些费解了。”
荆零雨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摇摇头道:“两棵树种得近些,主干碰不着,根系枝叶难免勾挂抵触,东厂与我盟表面井河不犯多有往来,私底下暗流激撞也是少不了的,和这帮人的交往,便是铁拐李把眼挤,你糊弄我,我也糊弄你。他们的人横行惯了,前次游说我盟动用江湖力量对付聚豪阁,被郑伯伯拒绝后虽不敢造次,但薄了面子,心里种下仇隙在所难免。明的不来,来暗的,那时申二哥被点倒在地无力反抗,周遭无人,那厮又不是善男信女,有机会占便宜还会放过么?何况那时他在你一撞下受伤不轻,心头怒火正盛,没处发泄,申二哥赶上怎能不大倒其霉?”
小晴道:“姐姐轻看他了,换了一般人盛怒之下,手中有长索,定是一索甩去,可是这人却想得到换用短刺在旧伤中下手,显然怒而不乱,大有心机,多半平常便总琢磨着挑动事端,一出手就想到栽赃嫁祸上去。”
经她一说,三人均觉有理。郑盟主道:“凶手盗用袁凉宇的兵器能运用自如,能以一敌三,力毙文正因严汝直,令陈二总管身受重伤,若非是精通各种兵刃用法的高手,便是平日便擅用软兵之人。据咱们现有的资料来看,东厂红龙系统中四大档头之下,好手虽然不少,这般人物却无一个。看来今次东厂多半是动用了鬼雾系统的人。”小晴表情讶异:“鬼雾?东厂竟动用这一系的人出来搅事,对聚豪阁可算相当重视。”荆零雨道:“长孙笑迟招摇过度,活该倒霉,谁去管他!郑伯伯,你这计使来倒不打紧,我表哥却惨了。瞧这样子,似乎现在也没查出个眉目,难道一日抓不到贼人,这盗笔录的罪名就一直让他背下去不成?笔录在他身上的事一传开,江湖上谁不眼红?一个个如扑食恶狗,蚁聚蜂拥,再强的人又能撑上多久?”
郑盟主闲闲地托起滚雪杯来,笑道:“我盟又无门户之见,只要资质合宜均可试剑入盟参学上乘剑术。修剑堂笔录的部分内容在盟中上层已然公开不少,只是内中果道七轮心法的部分不够完善,修习起来十分凶险,所以才限制外传,只择人由几位大剑【创建和谐家园】提携,一步步往上带。百剑盟既然开了这扇大门,学者自可光明正大地来,我盟皆一视同仁,不会偏蔽有差。以你表哥的功力,连七音云水阵和五行囚龙阵都困不住,江湖上还有几个能拿得下?而想出手劫夺之人并非善类,但有死伤也是自取咎由。孤石困于魔境难以自拔,在外面散散心,也没什么坏处,若得机缘可以突破心茧,岂不更好?”
常思豪心想:“申远期和苍水澜带人捉廖孤石的时候,都是出了死手,可见郑盟主这份心机并没透露给底下的人,他为了稳住和查出真正的盗贼,居然肯豁出盟众的性命,未免有些过分。”转念又想:“江湖人心诡诈,那贼既能在百剑盟内部潜伏,心思更不知有多细密,郑盟主不做足十分样子,定也会让人瞧出是假的,这便是两害取轻,丈夫从权了。”饶是想通,仍有些不是滋味。
荆零雨也琢磨着方才这番话的意味,明白盟主既知根底,便有保障,看起来在郑盟主这儿对表哥还颇有些另眼相看的感觉,似乎有意利用此事对他加以历练,心中顿时宽慰不少,却仍嘟嘴道:“反正除了不出事,出事我便来找你。”郑盟主大笑。
几人喝茶聊天,少顷雪止,郑盟主令荆零雨到后院去见父亲,荆零雨害怕责罚,死活不肯,郑盟主便让小晴将沈初喃和于雪冰唤来,相嘱一番,陪她同去了。常思豪碍天色已晚,见这厢已然无事,便欲起身告辞,郑盟主忙道:“到这儿就是到了家了,岂有到外面住的道理?贤侄若不嫌舍下寒酸,就且住下,咱二人联床夜话,看雪聊天,好好唠上一唠!”常思豪见他如此热情,也便答允。
郑盟主拉着他的手来到东屋内室,上了暖炕,摆上小方桌,吩咐小晴准备。不多时一盘酱牛肉、两碗小米粥、一壶热酒、一碟咸菜送上桌来。郑盟主执筷笑道:“仓促间不及准备,又值夜黑,无处采买菜蔬,这都是我家中常吃的东西,贤侄可别嫌粗砺才好。”
常思豪原是连草根树皮都吃惯的人,岂会在乎这些?道:“盟主客气。如此有酒有饭有肉吃,怎算得粗砺?”说着夹肉大嚼,又托起碗来,缩着颈子在边上转圈唏溜溜啜了口粥。
小米粥在暖灯下耀眼金黄,散发着热气和米香,吃到嘴里更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他自到秦家,饮食尽是山珍海味,今日一尝到这小米粥,一股熟悉的感觉顿将全身暖遍,家乡的味道漾在心头,一时感慨万千。
小晴见他啜粥出声,哧地一笑。常思豪脸上微红:“我喝粥便是这个习惯。”小晴道:“我不是笑你,你瞧——”纤指领去,只见这时郑盟主也端起碗来,吹着热气,转圈唏溜溜喝了一口,美美咽下。小晴笑道:“我乐的便是这个,爹爹平常喝粥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郑盟主一副十分满足的表情:“大冬天里头,能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没有比这个更美的啦!”小晴掩着嘴儿向常思豪挤眼:“他喝箩卜汤时也常这么说。”三人相视而笑。
不一时酒食俱尽,又由小晴往下收拾碗筷,常思豪见这宅子中没个仆从下人,总是她一个小孩子忙来忙去伺候,甚觉过意不去,郑盟主瞧了出来,道:“拙荆早逝,我图个清净,便将仆人辞退了,带着小晴过日子。八岁生日那天,这孩子吃过了我煮的长命面,忽然脸上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对我说:‘爹爹,我长大了,以后做饭洗衣这些事儿都让我来吧。’我听了心里好生感慨,但也没太在意,只道是小孩子说着玩的,哪想第二天早上醒来,她果然做好了早餐等我,而且这之后,家务也由她全包了,两年多来,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唉,没娘的孩子懂事早,我这个当爹的,也不知是从哪修来的福分。”
小晴送出了碗筷,回身进来撤桌正听见这话,脸上一红:“哼,我可不是心疼你,只因你煮的东西太难吃。”郑盟主捋了捋颌下的山字短须,笑吟吟地道:“恐怕未必,不过偶尔做菜忘了放盐,也是有的。”小晴扑哧一笑,转身而出。郑盟主在炕上扭身探颈招呼:“天凉,烧些热水刷碗!别又仗着你那点内功硬抗,受了寒!”小晴在外屋应道:“知道啦!又来假关心,只在嘴上说,却不动手帮我。”郑盟主哈哈一笑:“从小多做些家务,将来婆家好找!”小晴笑啐了一口:“谁要嫁人?长大了我也要跟小雨姐一样,去当尼姑!”
常思豪听她父女对话有趣,摇头莞尔之余,又一阵呆愣凝神。郑盟主问:“贤侄,你在想什么?”常思豪回过神来,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想,你这个百剑盟主,好像不是真的。”
“哦?”郑盟主表情里既有不解,又感有趣,问:“为什么?”常思豪道:“这个我倒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与我原来想像中的百剑盟主不大一样。”
郑盟主会意,笑道:“嗯,若不白发苍苍,红光满面,便不像个坐堂医,若不手执书本,满口子曰,便不像个教书匠。职业像个模子,养就了人的习惯,也狭限了人们的眼光。我向来这个样子,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其实盟主么,也就是个标识,和樵夫、木匠、教书先生也没太大区别。我盟如今人才济济朋云客众,好生兴旺,论才能,像荆理事、洛总长、江总长他们以及盟中诸剑未必比我低了。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平日相处也甚是随性,少有拘执,大伙若都像个七品官般板起面孔,正襟危坐在堂上,来了客人先绷着脸抖抖威风,那我盟又岂有今天的气象?”
常思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错,我听人说过,八面见光的是假好汉,能本色的才算真英雄。”郑盟主一笑:“咳,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人们心里的英雄,多都是把听来的、看来的揉和了自己的想像,跟现实那个人往往对不上号。至于本色与否,怕只有那人自己知道。其实啊,一个人,做不做英雄不打紧,可若是事事虚诈,矫情作伪,便也枉为生做了男儿不是?”
这一番话说得常思豪合心贴肺,大生同感,频频点头。此时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曾说革弊布新、安邦治国只是剑家宏愿的初步,那么最终要实现的,究竟是什么?”
第二章 混血
郑盟主一听此问,缓缓收敛了笑容,脸上露出会面以来不曾有过的郑重。
常思豪有所会意,忙道:“或许这是不该问的东西,常思豪失言了。”郑盟主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此事说来太过惊世骇俗,就算是在我盟之中,亦只于高层间进行过研讨,而且现在来看,要想行得通,实在太难太难,”他凝了一会儿神,又喃喃重复了一句:“唉,太难……”
常思豪瞧着他的神色,心想方才对坐饮茶之时,他将那治国几条方略娓娓道来,显得颇有自信,怎地说到这剑家宏愿,竟一连三句“太难”?莫非此事会比控制内阁大臣还棘手?
郑盟主两眼凝视了他一会儿,道:“说革弊布新安邦治国是剑家宏愿的初步,并非大言炎炎,我们要最终实现的目标相当庞杂,由很多部分组成。有总括,有具象,从庙堂到民间,自官场至江湖,涵盖了施政、官责、执法、教化、礼义、农工等等多项,可以说思论、民俗、教行、国体及其它的方方面面都涉及到了,而且如我刚才所说,每一部分都与现有的一切大相径庭,没有接触过剑家的人,乍一听闻,思想上很难接受得了。”
常思豪听他说得未免夸张,脸上自然带出了些半信半疑的神情。
郑盟主苦笑一下,道:“贤侄既然问到,我便举一例来让你听听,若是难以接受,其它的事情不说也罢。”他顿了一顿,续道:“就拿你熟悉的来说吧,你在山西边境,曾与鞑靼对抗,经历过战争,自然知道它的可怕。”常思豪点头:“【创建和谐家园】骑兵迅疾,来去如风,很是难防,尤其士卒悍勇,弓马纯熟,个个凶残得很。”郑盟主见他误会,急忙解释道:“我并不是说【创建和谐家园】可怕,而是说战争。战争一起,百姓死走逃亡,流离失所,最苦的是他们。如果边境没有战事,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你说好是不好?”
常思豪失笑道:“怎么不好?老百姓天天盼的就是这个。”郑盟主道:“那么,你可有什么办法让战争不再发生么?”常思豪想了一想,有些犯难:“这个可不容易。加固长城、派兵紧守也不过是被动,除非把【创建和谐家园】赶得远远的,或者全数消灭掉。”郑盟主一听这话,立时身子一僵,皱起眉头:“贤侄心里好大的杀气!【创建和谐家园】也是活生生的人,父精母血,十月怀胎,与【创建和谐家园】有何不同?要怀着怎样的仇恨,才可以让你毫不顾忌地说出要将他们亡族灭种、斩尽杀绝的话来?”常思豪道:“【创建和谐家园】生性凶残,坏事做绝,边境军民,对他们没一个不切齿痛恨。赶走了,他们还会卷土重来,而且会报复得更残酷,倒霉的还不是咱们?我并非好杀,只是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办法。”
郑盟主凝目略痴了一痴,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鞑靼是敌国,人民非我族类,两国间的仇恨渊源深杂,非一时一世能解,我明白。所以说,唉,太难……太难……”常思豪品着话音,感觉别有意味,问道:“听你的意思,似乎剑家有解决这国仇族恨之道,且不管多难,何妨说来听听?”
郑盟主又深深瞧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以你现在的状态,只怕听不得我的话,不说也罢。”
“你……”常思豪面露不悦之色,心想刚才还看你有丈夫本色,这会儿又婆婆妈妈起来。一个男人,这般吞吞吐吐,让人好生不快!
门边浅浅一声哧笑,小晴挑帘走了进来,佯作鄙夷地道:“你别听爹爹在那卖关子,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不说,我告诉你吧!他的法子,便是让咱大明开放边境,放汉民百姓出去,也让【创建和谐家园】、番人和所有的外族都进来,然后民族间大通婚,几代下来,便可让大明百姓血统混合,再难分彼此,大家都是同族兄弟,自然就不会再相残杀,边境消亡,也便不再有国家间的敌我之分。”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似在常思豪心中响起个炸雷一般,他身子不由自主霍地拔起倒退两步,后背几乎靠到了墙上。瞪目半晌,道:“这怎可以!血统岂是可以混合的?此事万不能行!”
郑盟主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觉得意外,摇摇头道:“不然。血统的混合不但存在,而且早就开始了。唉……”他缓缓吐了口气,眸中似有一种悠远的悲凉在流淌:“往远了说,晋时有匈奴、鲜卑、羯、羌、氐这几大外族南侵建国,形成五胡之乱,宋时金辽亦曾占得大半个中原,这些外族人淫辱之妇女所生孩童不计其数,一部 分死亡,大多数长大后都充当奴役,散布在民间。前朝的忽必烈更是建国大元,下令汉民新婚的初夜都要让蒙古人占先。这类外族入主中原的事远不止一次,血统的混合也没有停止过。到如今咱大明的天下,汉族确实仍占绝大多数,但真正血统纯正的,只怕也不多。真正的汉族人身材矮小,性情温和,说话口音极古,由于黄河天灾和历代战乱【创建和谐家园】,不断南迁,如今应多在江南一带定居,而且也融合了原地土人的血统,他们因是外来,通常被称为‘客家人’。如今生活在北方和西北方的汉族人中,多数身材高大粗壮,性情豪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得益于外族的血统。这些人都是数十代甚至百代之前在战乱中被俘获淫辱的汉族妇女后裔,说来让人心酸难以接受,但这就是历史的事实。”他停了一停,瞧着常思豪的眼睛,又补充道:“这种混血的汉族人,多半你我都包括其内。”
常思豪一言也无,两手抓得大腿上衣衫起皱,目光低垂下去。
——他知道,郑盟主说的并非虚话!
在自己的家乡,人们打招呼不管对方排行是否在首,一般都称呼“二爷”,“老二”,像“二爷,吃了没呢?”或“老二,上哪去啊?”之类,原因就是元朝时候汉民结婚,要由蒙古人给新娘【创建和谐家园】,奸宿三日,不少汉民恶心此事,头胎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摔死,所以家中永远没有老大。虽然大明建国已久,早没了这事情,可是习惯风俗却一直流传下来。边境上被番人、【创建和谐家园】掳去或奸污的妇女有的选择了【创建和谐家园】身亡,然而忍辱偷生的却为数更多,至于生下异族的孩儿,更是难免。这些通常被称作“带胡虏子”或“带犊子”的孩子为数众多,他们在汉民的鄙视和白眼下成长,同化,长大后与贫家女子成亲,后代身上的外族烙印和人们的关注渐渐模糊,直到一切都与汉民族融为一体。由于身份的微贱,他们通常都是做苦役,做长工,汉民富户上层享受到的财富,大多数为他们所创造。而当这些苦人成为富人,又会同样心安理得地去奴役与他们祖先一样的混血人。
与其它【创建和谐家园】一样,他们也会受到外族的掠夺与残害,心中也一样会积下刻骨的仇恨!
然而这情形相当怪异:外族直系后代不断跨境而来,抢去自己祖先旁系后代创造的财富,他们互相仇视,杀戮,而两者之间,本可算是兄弟!
郑盟主见他有所触动,缓缓续道:“鞑靼、瓦剌发起战争,为的是什么?珠宝珍玩不过是上层人的玩物,摆着看看,又不当什么。其实他们尽力争夺的是衣服、牲畜、粮米。由于其居住地处于草地荒原,少有矿山,所以还会抢夺一些铁锅之类的生活必须用具。换句话说,他们的目的和咱汉民百姓一样,为的也是有口饭吃!我大明自建国以来,重建长城,设立九边,闭关锁国,禁止向他们售茶卖铁,这些外族人生存得艰难,又不开化,没有就抢,哪管得了许多?如能抛却往昔的前仇旧恨,下令开放边境,设立马市,允许民间商贸往来,而后迁民与之杂居聚居,开放通婚,令民族间血脉相融,无论汉蒙回藏,皆亲如兄弟,再教而化之,使服王道,届时天下一家,战乱消止,何愁迎不来太平盛世?”
他心中对这图景无限向往,一番话说得慷慨动情,常思豪却听得心绪愈来愈纷乱。忖道:“这想法对将外族汉民一碗水端平,可算大悲大悯,菩萨心肠,只是它能达到的最终结果虽好,却未免太过荒诞!谁家女子愿嫁外族?汉民男子又有谁愿娶个女蛮做老婆?语言不通,习惯不同,想法更不一样!相互间做些交易倒还可以,要说婚嫁,何止太难,根本不可能!”怔了良久,不发一言。
郑盟主瞧出了他的心思,道:“这事说来荒唐,其实运作起来,倒也可行,而且现在边境就有这样的事。你可听说过,赵全这个名字?”常思豪立时道:“怎么不知,这人是叛国出逃到的鞑靼,现在俺答帐下被封为军师,号称博克多,是有名的大汉奸,万马军中,我还曾见过。”
郑盟主从容道:“这人是汉奸不假,不过他却做了一件自己意识不到的好事。”
常思豪大奇:“他还会做好事?”
“嗯。”郑盟主道:“他辅佐俺答,收拢了不少逃出境去的【创建和谐家园】,前年为促俺答称帝,发动人手为他建了一座帝都,名为大板升城,所谓板升,便是固定的房屋,【创建和谐家园】原是游牧为生,随水草迁移。有了板升,便可定居进行耕作,生产粮食,弥补畜牧的不足。咱大明税重民穷,百姓活不下去,有不少人逃往鞑靼,俺答尽数收留,大板升城建起之后,汇聚的【创建和谐家园】更是越来越多,于是又建起板升城四十四座,其中大的十二座,小的三十二座,村户相连,开地万顷,渐渐变得富庶起来,如今俨然已有王国气象。战争打的是钱粮,俺答能频繁扰边,与后方供给充足大有干系。而板升的汉民与鞑靼人通婚者亦多,虽然相互间由于风俗习惯不同,有时会产生些许龃龉不睦,但总体上还是相当融洽。赵全做的这件事虽是逆臣之举,没安好心,但这也可算是为我剑家的设想提供了良好的例证,且以民间的目光来看,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在哪里生活、和什么人一起生活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过上安稳日子。百姓图什么?哪里能活下去,他们就能在哪里扎根!什么国家民族,只有饥饿的感觉和吃到嘴里的饭才是真的。”
常思豪心中剧震,身为农家子弟的他万分清楚:郑盟主这话太实在了!对于小民来说,在生存的问题面前,什么个人荣辱,民族大义,全都是漂亮空话。不管干什么,人得活着!得吃饭!自己当初舍命投军,哪是为了什么杀番兵立战功报效国家?还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照说大明建国,【创建和谐家园】重主中原,人民应该生活得太平安乐,可事实呢?事实是“自从来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一代代的帝子王孙往下传,这个宠太监,那个信奸臣,这个收宫女,那个养老道,一个比一个【创建和谐家园】!老百姓苦不堪言,俺答和赵全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能不走吗?他们没有选择!
小晴笑道:“虽然俺答如此做是为了自己的霸业,但这份开阔的心胸和眼界,却比咱们大明天子不知要高上多少倍了。”常思豪凝了片刻,问:“假如你长大了,要你去嫁一个【创建和谐家园】,你会去么?”小晴道:“呸,我才不嫁呢。”常思豪道:“问题就在这里。普通百姓若不是被逼无奈,也不会这么做。”郑盟主轻轻一叹:“是啊,我说难,就是难在这里,此事难在人心上,难在观念上,不是一纸法令能改变得了的。就算能实现,也需要浅移默化地影响,几十代上百代人的努力……唉!”他长吸了一口气:“所以说,坐议清谈,百无一用啊!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光说空话,而是该真真正正地去办些实事。故而我盟剑家虽然有了诸如此类的种种构想,却不得不将其暂时搁置,转移到现阶段可以做成的事情上来,现在急需改变的是官场腐化,民不聊生的现状,所以才要先从基础做起,富民强兵,整顿吏制。至于剑家宏愿,只好留与后人了。”
听他语中虽有着些许无奈和遗憾,但不掩豪情盛然,常思豪大感心折,遂整理衣衫重新见礼以补前失。郑盟主见他如此,一面挽手相勉,一面笑道:“你不固执旧见,能接受并转变观念,我很高兴啊,也别光说我盟这点事了,贤侄在江湖上名头已响,可来历还是神秘得很哪。”常思豪笑道:“我一个乡野小子,有什么神秘?盟主若是愿听,我就说说。”当下将如何认识陈胜一,如何入秦府等事讲了,但有廖孤石的前例,救小公子程连安之事他已决意自己独自去做,不愿再扯上别人,亦不愿让郑盟主以为自己说出来是为寻求其帮助,也便与秦自吟受辱等事一并隐过。说到秦浪川之死,两人不免又唏嘘叹了一回,继而又转回来谈剑家,谈江湖,谈官场,兴致越来越高。
小晴见他俩竟长谈不休,不眠不倦,打熬不住自去睡了,次日清早起来,发现二人据在窗边,仍在谈笑,揉着眼睛问:“你们一宿都没停么?可真有精神。”
郑盟主笑道:“精神倒还精神,只是又饿了,正好你起来,快做早饭吧。”
小晴嘟起小嘴儿:“你一宿不睡觉,就这么闲坐着?怎么不一边说话一边包饺子,好等我醒了吃?”
郑盟主作色道:“你这孩子,当着客人的面也乱撒娇!”小晴晃着小歪辫儿一笑:“小黑哥是荆姐姐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好朋友,我当他是自家哥哥,又怎么算是客人啦?”郑盟主道:“好了好了,别在油嘴滑舌了,去吧去吧!”小晴掩着衣领道:“大早晨水又凉,轧手得紧,淘起米来冰死个人,哼,说什么疼我,都是假的。”常思豪一笑:“做饭我是内行,由我来吧。”郑盟主摆手相拦:“小常,你别听这丫头胡说,她每天都这样疯疯癫癫闹着玩儿。”小晴拍手笑道:“爹爹,你怕了么?”郑盟主道:“我怕什么?”小晴道:“你怕常大哥做的东西味道‘太好’,夺了你厨艺天下第一差的名头。”常思豪哈哈大笑,下地蹬鞋。
见他如此,郑盟主也不好再拦,道:“既然这样,我也帮着你们一起做好啦!”小晴闻言眼睛向上一翻:“唔……我想想啊……家里的止泻药好像不够三人份儿了呢……”
三人说着笑着下了厨房,小晴烧水,郑盟主剥葱打鸡蛋,常思豪和面揉面,待水开时托着面团,手中菜刀旋转如轮,面片纷飞,真个是“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稍。”不多时面已煮得,郑盟主也将酱料炸好,三人同桌共餐相视而笑,其乐融融,倒像是一家人一样。
早饭用毕,常思豪出得屋来,瞧得外间长阶覆玉,霁雪漫庭,殿宇白头,日清云高,天地间万顷光摇,一派莹莹耀目景象,顿时神清气爽,心怀大畅。回想到这一夜所谈,都是自己前所未闻之事,有些听来匪夷所思,细想却又极是合理,接受过来,反倒觉得世间现行的一切处处问题多多,不够理想。一些道德规范,亦相当迂腐陈旧,不足一哂。不觉生出恍如隔世之感。这时郑盟主亦挑帘而出,身上衣式古简,无花无缀,紧趁利落,颇显精神。瞧见常思豪对雪默立,笑问道:“贤侄在想些什么?”
常思豪张臂拥风,深吸一口如雪般清冽的空气,道:“以前我面对这个世界,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局外人,可是听完了您的话,才感觉到参与其中的真实。”
郑盟主也仰面望天:“不但要参与,还要做自己、做这世界的主人!”
二人相视一笑,郑盟主一拍他后背,道:“走,今日晨会,你与我一同去罢!”
第三章 立议
守中殿上除了两排方木支撑柱再无它物,连一把椅子、一扇屏风也没有,干净肃穆。阳光进来七八尺远,就被按在了地下,扑出一片淡淡的银灰。
常思豪昨夜虽然来过一次,可是现在两脚踏着平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瞧着这殿中的一切,仍然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此时有些人已聚在殿内,百剑盟尚青,所以众人都是身着青衣,只是颜色深浅有别。他们一个个垂手分立,昂然静默,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郑盟主携常思豪来到上首站定,笑意吟吟地介绍道:“诸位,面前这位少年才俊,你们可认得否?他便是数月前于大同城外率百骑冲营,击退俺答汗的常思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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