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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也仅是一个小小的方面。实际上从百姓的婚丧嫁娶、经营生计,到市井娱乐休闲言谈,甚至市场里菜价的波动,每天发生的一切都会事无巨细传入东厂,记录在案。
对平民都监视得这么严,管得这么宽,朝中大臣们就更不用说了。
传去年,吏科给事中胡应嘉家乡老友入京来拜望,曾给他送了两匣蜜枣,收在内室并未食用。次日遇上东厂副督公郭书荣华,闲谈两句,郭笑道:“听闻胡大人家乡所产蜜枣很是好吃,以后有机会可要请郭某一尝啊。”胡应嘉当时说了几句“一定,一定。”客套应过,以为偶然说及,也并未在意,过了两日,郭书荣华请他赴宴,桌上果品之中,竟就有一匣蜜枣,便是他家中所藏的那个,连匣子都没换过。
胡应嘉这才明白,郭书荣华的一句话,岂是想尝什么蜜枣?实是在探知自己是否可为他所用,若是在心里对他恭敬有嘉,自然一听这话便会赶忙回家中,把枣取出来送过门去。
东厂的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他府中内室取得蜜枣,要取项上人头,那还难么?偏偏他赌了这口气,又仗着自己是内阁首辅徐阶的同乡,不肯服这个软,甩袖而去,结果没过多久,便被皇上斥骂办事有亏,虽经徐阶和“状元宰相”李春芳等联名保奏,仍是被罢了官。
风咽咽,细雪飘寒。
天色沉沉暗。
常思豪牵马漫步在京城街市之中,眼望道路两边灯火繁华,耳闻这些王都的历史旧闻、当今时事,心中颇不是滋味。
荆零雨这一路也讲得倦了,建议先去喝杯酒。
常思豪点头同意。面对这砭骨寒凉的世界,实在需要些能令人醉生梦死的东西来驱一驱寒。
荆零雨见他神采不佳,便捅了捅他,笑问道:“你可知京城哪家的酒最好最全?”常思豪无心去想这些,随口答道:“你是这儿的人,自然没人比你更清楚。”荆零雨蹭蹭鼻子:“你这人,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当然清楚,之所以明知故问,就是因为你不知道,你就应该配合一点,问我:‘哦?那小可孤陋,便不知道了,请问荆姑娘,京城最好的酒楼是哪家呀?’我便告诉你:‘当然是口福居啦!’你再说:‘哦!原来如此,多谢姑娘指点’这样才对嘛!”常思豪微露笑容:“二乖,我教你,从现在开始,说话不要这么直白,要自称零音师太,别惊姑娘吓姑娘的,那样没几步脑袋就搬家了,知道吗?”
“好小黑,你学我!”荆零雨嗔了这一句,似乎想到什么,又嘿嘿一笑:“那好啊,师太就师太,本师太论起来,和你岳祖父秦浪川一辈,以后咱二人便也以祖孙相称吧。”常思豪道:“可以啊,不过称呼上倒有点让人头疼,我是该叫你姥姥,还是奶奶呢?”荆零雨挥挥手表示无所谓。常思豪:“嗯,那我为表示尊重,便合在一起叫吧……姥奶奶,你好。”荆零雨仰头眯眼,正笑不滋儿地美,一听后面那句姥奶奶,立刻小嘴儿又撅了起来:“好你个臭小黑,又拿我寻开心!你才老呢!你是老爷爷!”常思豪哈哈一笑:“老爷爷,老奶奶,嗯,那可妙得紧哪!”荆零雨自知语失,气急败坏,一巴掌甩了过去。
说话间二人走过这片商街,荆零雨用颌尖一领道:“就是那儿了。”前面一座五层楼的建筑鹤立鸡群般建在几家酒楼中间,门口高挑灯笼照幌,门上大匾刻的正是“口福居”三字,落款是:华亭。字体清瘦见骨。伙计往来招呼,热络异常,一见他二人朝这边来了,忙笑脸迎上接了马匹,另有人前来引路唱喏。
常思豪心想:“这酒楼比之太原的会宾楼气派得多,且伙计分工明确,引马的引马,迎宾的迎宾,倒底是京城,细节周道,与别不同。”近得楼门,只觉暖气扑面,荆零雨边走边道:“小黑,你可知道那匾上的字是谁写的么?”常思豪道:“自是那个叫华亭的人。”荆零雨道:“废话,你知道华亭是谁?”常思豪道:“能给别人题匾,当然是个书法大家,饱学儒士。”荆零雨笑道:“说你是个不懂事的,一点不屈了你,书法大家的墨宝,谁人得了都会小心收藏起来,饱学儒士假清高,脾气臭,自己的朋友求字也未必愿写,岂会给酒楼茶肆这样的地方?你当这是滕王阁、岳阳楼那样的千古名胜呢?”常思豪问:“那什么人会题这种匾?”荆零雨道:“你瞧这周围,有哪家酒楼敢建到五层?懂了么?”常思豪会意,压低声音:“是有官府照应?”
荆零雨道:“总算你还没傻透腔。告诉你吧,题这匾的是当朝首辅徐大人。他单名阶,字子升,因为是松江华亭人,所以用这华亭二字做了别号。”常思豪对徐阶的名字倒不在意,问道:“首辅是什么官,恐怕不小吧?”
荆零雨翻着白眼道:“什么不小,是很大,大到没有比他再大了。”
原来大明自发生丞相胡惟庸谋逆一案之后,太祖朱元璋便取消了中书省编制和丞相一职,也就是没宰相了,改吏、户、礼、兵、刑、工这六部为一级中枢,各部尚书直接向皇上负责,另选拔大学士组建“内阁”。原本大学士只有正五品,比各部尚书的正二品要低三级,但自嘉靖年间起,内阁地位提高了不少,现在六部尚书行事亦须向阁臣请示。而内阁之中,依地位不同分为首辅、次辅、群辅三档,首辅的权力极大,已是相当于过去历朝中的宰相。
她连解释带比划,说了一大套,常思豪也没听得太明白,只粗略记住了辅分三档,总之首辅最大。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荆零雨嘻嘻一笑:“万人之上是没错,却未必是一人之下。”常思豪道:“难道还有在首辅之上的官职?”
荆零雨叹了声:“唉,你这人笨得可以,人上有人,可也未必在于官职大小,难道,你把那笼子铺忘了么?”
常思豪听她提到东厂,加了谨慎,便不再说,直上三楼找了空桌坐下,伙计过来伺候,递上一本菜谱,笑眯眯地问:“两位吃点儿什么?”荆零雨接过这菜谱来瞄了眼封皮,翻也没翻,直接拍在桌上,道:“瞧你这菜单子厚的,光字数怕就得有个百来万吧?出来吃饭,就是图一开心热闹,哪有耐心烦儿瞧这个啊?劳你驾,就把这菜名儿给我们报报吧?”
伙计点头哈腰地笑道:“回姑娘,报菜名从早儿报到晚上也报不完,小的倒是不怕累,就怕姑娘您饿着。这么着,今儿我们厨下李师傅在,辽鲁菜都会,文武火俱佳,拿手招牌干炸里脊烩三丝、清水蛰头炒芛片、大锅出溜煲羊肉、特一品鲜氽丸子,我们这儿出了名儿的量大给的多,而且菜码儿实诚没虚头,一样来一盘儿您就吃不了了,这几样儿您要是点全了,待会儿我作主再附赠姑娘两个震天雷,一串嗞喽花,就算小的我请的。”
常思豪道:“我们吃饭,你附赠炮仗干什么?”伙计笑道:“姑娘图热闹,咱们一边放一边吃,就当提前过年了。”荆零雨笑道:“不用理他这土包子。听不懂笑话儿,还兴跟你打起来呢!我说,你这嘴皮子可挺溜么,是姓刘啊?还是姓谢啊?”
伙计笑道:“回姑娘的话儿,小的姓肖,名叫肖念兹,我娘生了我们哥儿俩,一对孪生兄弟,我是哥哥,我弟小的时候上学堂,不知怎地就不很合群儿,慢慢地得了一种忧郁之病,窝囊死了,倒是我活得精精神神儿,话也越来越多,可能我弟的话都教我说了,后来找活干的时候,人人嫌我嘴碎,到哪儿哪儿烦我,只好到酒楼当伙计来了。”
荆零雨笑得两手抓桌,脑门抵在空碗上,简直乐不可支,常思豪心中奇怪,不知她这是怎么了。荆零雨一边笑,一边连连摆手:“好了好了,就照你说的这几样上。去吧去吧。”
伙计笑应一声:“擎好儿吧您哪!”抱起菜谱下去。
常思豪见荆零雨始终咯咯在那笑个不停,纳闷地问:“你倒底在笑什么?”
荆零雨按着笑肚子,好像按着一条七扭八跳的活鲤鱼,好容易平复了些,这才道:“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哎,毕竟是口福居,服务就是不一样。”
常思豪奇怪:“怎么不一样?是说给你炮仗的话吗?”
荆零雨道:“你还没反应过来呢?刚才那伙计不说了吗,他叫肖念兹……噗……”说到这儿,忍不住趴桌上又笑起来。常思豪直直地看她,不知她犯了什么病。
荆零雨强忍着笑,道:“好了好了,我给你说。你看,他弟弟和他一样上学堂,为什么他就没事,他弟弟就不合群?为何他开心,他弟弟却忧郁?”常思豪道:“我哪知道,他又没说。”荆零雨道:“他怎么没说?他说了,他叫肖念兹,又是哥哥,常言道:‘念兹在兹’,那他弟弟应该叫什么?”
常思豪道:“那就叫‘肖在兹’呗……”说到这儿,感觉出这读音不对劲,心想:“肖在兹,念着岂不像小崽子?”
荆零雨道:“你终于明白啦?他弟就是因为起了这个名,结果上学堂被同学一叫,就很郁闷,结果郁闷死了。岂不可乐?”
常思豪“哎”了一声,手捂了脸,扭开头去:“人都死了,有什么可乐?真无聊。”
荆零雨忽然板了面孔,轻轻一拍桌,郑重地道:“小黑,我接下来的话,你要一字一字地记下,入进心里,日后落在行动上,否则你这辈子就白过了。你这人,其实没趣得很,我说出来吃饭要热闹开心,他就说个笑话逗我而已,哪是真有这弟弟?常言道:‘寻开心、寻开心’,开心是要寻出来的,不去寻,岂不枉负了这世界?你要知道,这世界是一本大书,里面尽是苦难,只有自己学会找乐,这书才有读头,要不然,错过了多少好事都不知,死气沉沉地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常思豪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两人坐等菜来,常思豪始终想着上楼时的话题,见周围人等各吃各的,无人注意这边,便又压低了声音道:“笑话的事先搁在一边,我听你方才的意思,东厂竟能左右阁臣不成?”荆零雨道:“那你以为呢?”常思豪道:“我原以为,东厂只不过监督大臣们的言行,如果有什么犯上的言语,便逮了治罪,可是内阁那么高的地位,直接与皇上沟通,处理的又是关系到整个天下的政务,难道事事还要听东厂摆布?”
荆零雨道:“虽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但事实是差不多的,太祖爷取消了丞相一职,所有国家事务都要他自己亲自处理,累得很呐,后来的皇帝只顾吃喝玩乐,便懒得再批那些奏折了,于是便让内阁的大学士在奏章上签注意见,把事情分析好,并且给出解决方案,这就叫‘票拟’,皇上看完,不用动脑子,只批行或不行就得了,这就是内阁崛起的缘由。”
常思豪心想:“人说富不过三代,当皇帝也是一样,打天下的开国皇帝知道江山来的不易,儿孙没经过战争,可不就是怎么省心怎么来么?”
只听荆零雨声音低了些,继续说道:“但到了嘉靖帝这,他整天烧香学道,几十年不上朝,跟大臣都见不着面,于是这‘票拟’的折子就要通过太监递进宫去,皇上有时批字,有时就口传旨意,如此一来,这些鸟笼子不就有了玩花样的本钱和机会了么?冯保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甚至可以代皇帝对内阁票拟进行批示,所以啊,就算当朝首辅大人,也要瞧着他的眼色,相互间搞好关系才行。至于提督东厂,倒是小事一桩了,对一个太监来说,如何固宠才是大事,伺候好了皇上,什么都有,东厂不过是个工具,是把刀,是条狗,用时一指就过去了,所以冯保倒不怎么管,都全权交给郭书荣华去办。”
常思豪眉头微凝,寻思:“票拟是首辅提上去的,太监竟有代皇帝批示的权利,那么只要首辅和司礼太监暗地联合在一处,岂非就可以避开皇帝,为所欲为了?这样一来,天下倒真是成了他们的。”这时伙计端来酒菜,一样样往桌上摆,他便不再问了。
伙计退开,两人举筷进餐,荆零雨专夹些虾球、炒肉来吃,全没出家人的样子,常思豪想着刚才的问题,颇有些食不知味,便不住斟酒来喝。几杯下肚,听得西方靠墙之处有人大声谈话,一人正赞道:“声雄,气壮,真好诗也!想不到风尘中有此女子,难得,难得!”侧目瞧去,原来那桌坐着两个文士,一个三十多岁年纪,面如扑粉,眉角巍峨,身穿白色画袍,上有云山锦绣,大江中流,好一似妙笔画得,势态浑雄。另一个方面大耳,目朗神清,颧高须短,一身正气,身上青衫罩体两袖盘符,打扮近似道人。
这两个人侧着身子,正瞧着西墙粉壁上的一片字迹,感叹便是由此而发。
常思豪原没注意过这酒楼墙上居然有题字,搭眼瞧去,不由一愣。
第二章 墨飞
荆零雨拿筷子捅他道:“瞅、瞅、瞅!看什么都新鲜!这边没有?非抻脖子往人家那瞅什么!”
常思豪“哦”了一声,自知失态,回看时,果然周围墙上都有字,近处靠梯旁这壁上也有,细看时,一首写的是:“面朝西来耳听东,望断高楼燕巢冰。多情倒底一生月,渡口筏轻走渔灯。”
他对诗文不大懂,只觉念着还顺口,瞧不出什么好来,往下再看,还有什么“灯下观美分外娇,桃源秋色岂萧萧。谁知发结连心锁,难抵柴米岁月刀”、什么“自古相思最销魂,红尘既堕乐红尘。持明不舍终遂愿,大愚若智亦高人”等等,好像都是些书生、文人感情受到挫折、留墨于此,情情爱爱的,无甚看头。往北墙瞧,写的大体也都差不多,个中倒有二三首,看上去像是夸人,又像骂人,好像带着彼此争胜、打笔仗的意思。
他越看心里越有气,寻思:“这些字迹也不算太旧,边关打得乱马人花,每天都有人死,京师这边却有人闲得要命,写这些狗屁东西。”低头准备继续喝酒,却听两个文士在那仍赞不绝口,心中反感一生,倒想起荆零雨的话来,心说大好人生,自己确实不该总这么压抑激愤,还是开开心心些好,那两个穷酸聊得这么热闹,不知在耍什么宝?不由自主地,眼睛又往那桌瞧去。
那两个文士侧脸看字称赞,留给这边两个后脑勺,常思豪的目光越过二人落在墙上,倒是一愣。
只见那墙上的题字很长,黑压压的占了一片,不细看倒像一幅画。写的是:“酒醉成狂且,遗溺玷绮罗。渍迹如疆拓,一派好山河!怜我边民难,相扶捱饥渴。【创建和谐家园】卷地来,铁蹄迸魂魄。妇女面涂泥,啼婴入鼎镬,茅芦起红盖,烈火满城郭。叹我九州中原地,英雄男儿无几多!恨不能随红玉、学谯国,仗剑西去平鞑虏、收番魔!提得单于掼帐下,游四海、示东倭!”
前面几字,尚有几分绢然秀意,然愈往下,笔力愈狂,字体忽大忽小,如刀劈,似斧剁,如鸦惊,似水决,狂暴无端,直有破壁之势,至到最后,简直撕天裂地,难以辩识。落缀五字:“河东水颜香。”势如疾风摧竹,纷飞刀叶。最后那香字旁下尺余,还有一个极大的墨点,呈放射状崩炸开来,显然是写到最后,愤力掷笔于墙所致。
忽听嗤儿地一声轻笑,回头看时,荆零雨眉往高分,眼眯成半,饧饧松松一副不以为然模样,道:“这诗不像诗词不像词的玩意儿,不知是哪个写的,真是丢死人了。”常思豪道:“刚才那两位先生好像说,是什么风尘女子所书。”荆零雨道:“嗯,把尿裤子写成诗,天下少有,也就是风尘女子,才有这等厚脸皮。”常思豪道:“什么尿裤子?你别瞎说。”荆零雨嘻笑:“我怎么瞎说了?她不是写得很清楚了么?说她自己喝酒醉成个傻【创建和谐家园】,尿了裤子,尿渍像边疆线一样扩展开来,就像一片好山河。”
“哈哈哈哈,”只听西桌那身穿画袍的文士清笑几声,道:“这位小师太好学问哪,若不嫌弃,请两位过来共饮一杯如何?”荆零雨见他气度雍容、眼底含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头上帽子,心想:“这人眼睛倒是尖得很。”笑着甩个眼神儿过去道:“你这人太也寒酸小气,连邀客也不大方,贫尼虽然年纪还轻,但是酒量可是不小,等闲的三五斤下肚,也只当垫个底儿,你只请一杯,那还喝个什么劲儿?”
那画袍文士大笑:“哈哈,师太挑得是,那么请二位过来,咱们放量畅饮,一醉方休,如何?”荆零雨道:“算啦,我不过解释了一下那蹩脚的尿裤诗,你说我学问好,便是讽刺,我又何必过去受你讥诮,自取其辱?”常思豪知她自变成小尼姑之后,脾气大涨,怕她惹事,忙使眼色。那画袍文士笑道:“师太差矣,在下是真心佩服,绝无它意。须知‘且’这一字,本是极古,传至今天,原义早泯,今人多已不知,师太竟能一语道破,显然学识非同寻常。”荆零雨脸上微红,哼了一声:“一个象形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常思豪心想:“象形字?象形象形,莫非是取其形象?小雨刚才解释‘狂且’是傻【创建和谐家园】,那么‘且’多半便是【创建和谐家园】的意思了,那,那岂不成了男子的【创建和谐家园】?”又联想到且字的形状,登时会意,这才明白她为何脸红。
那画袍文士微微一笑:“师太忒谦,须知古象形字,世人所知极少,师太小小年纪能明其意,相当难得。不过听方才师太话中之意,似乎对水姑娘这首诗颇不以为然,只怕识见又稍落下乘。须知诗文一道,最忌限于格律韵脚,种种制约。诗之精华,全在一个意字,有诗意便是好诗,有境界自成高格。一意雅达,则峰穿云海,石破激流,境界全出,岂在枝末文句。水姑娘此诗简白狂放,却含着一腔爱国深情,尤其最后三句连排,豪气生虹,于在下眼中看来,实是难得的佳作。”
常思豪听得“水姑娘”三字,微微一愣,又看墙上字迹,这才明白:“这落款是河东水颜香,我还道是作者姓颜,叫颜香,奇怪这‘河东水’不知是什么地方。原来人家是姓水,这姓氏可少见得很。”又想:“王文池口中所说独抱楼的【创建和谐家园】,便是叫什么水姑娘,看来姓水的人也确是有的。”
荆零雨不以为然地道:“有爱国之情,也不必籍尿裤子的时候写出来吧?这等不知羞耻,简直丢尽了天下女子的脸。”那画袍文士淡笑道:“听说高阁老离职时,郭阁老于此设宴,请来了水姑娘弹唱助兴。当时大家谈议国事,痛斥时非,好不痛快!水姑娘大醉失态之后乃提此诗于壁上,以抒其慨,以畅襟怀,曾博得满堂彩声。其实美酒当前须一纵,狂起长歌是天真,这又何尝不是水姑娘的纯真可爱之处呢?”常思豪点头:“我虽不懂诗文,但也看得出这诗写得几乎和真实情况一样,读来让人心痛,总比那些写什么花花草草、伤春悲秋的要好些。”
那桌的青衫文士接口道:“正是,此诗写边境惨景如画,使人有如目睹亲见一般。水姑娘壮气慨然,而且大醉失溺之时,仍能想到国家兴亡事,显然素日里亦是忧思国事,心里挂记着民间的疾苦。”
荆零雨白了他一眼,口中低哝:“哼,你们跪在石榴裙下看人,当然瞅她高大无比。”她语声甚低,连身边的常思豪也没大听清。
画袍文士扫着常思豪腰间的长刀,巍然一笑道:“这位侠士,倒是与在下兴味相投,不才厚着脸皮,再相邀一次,未知阁下能否赏脸?”常思豪见他如此客气,几次三番相邀,不好薄了他的面子,便起身拱手:“如此叨扰了。”荆零雨却坐着不动,脸上一副洋洋不睬的表情,自顾自地斟酒喝。
那二文士所点菜肴并不甚多,正中央一个火锅,炭火烧得正红,常思豪来到桌边坐下,只觉暖气烤脸。画袍文士上下打量着,见他头戴苍狼暖帽,身穿虎皮坎肩,红绒夹袄,外罩飞翎鹤羽氅,雪狐围脖掩颈,银丝宽带扎腰。江波绿的裤子,膝下翻毛羊绒裹腿,一对豹头战靴,虽然土气,却也十分雄壮,执壶为他斟了杯酒,笑问道:“敢问这位侠士贵姓高名?”常思豪道:“不敢当,小姓常,常思豪。两位先生……”画袍文士“哦”了一声,脸现讶异道:“莫非是随秦浪川赶赴大同助守城防,水夜跳城舍身炸尸堆,百骑冲营,一招分二将、飞刀震俺答的常英雄?”
常思豪未料在京城亦有人知得此事,忙道:“炸掉尸堆也算不得什么,至于冲营,那是多亏了秦老太爷的计策,驱了俺答南下掠得的牲畜在前面开道才获全胜。我不过出了些力气,哪里算得上什么英雄。”画袍文士笑道:“常侠士忒谦了!在下姓江,这位先生姓朱。我二人皆‘百无一用’之辈,早闻常侠士诸般英雄事迹,没想到今日能在京师得见,幸何如之啊!”对面那青衫文士也点头微笑:“千般皆有定,万事尽随缘。江兄,咱们见着常侠士一面,这京城就不算白来呀。”常思豪拱手为礼:“江先生,朱先生,幸会。”三人端起杯来,相互致意,一饮而尽。那穿画袍的江姓文士对破俺答一役甚感兴趣,问及相关,常思豪一一讲述经过,当日战斗情景乃他亲身经历,谈起来自是意兴湍飞。两文士也听得频频点头,胸怀大畅。三人酒到杯干,喝了个痛快淋漓。常思豪这会儿离西墙近了许多,述罢往事,眼睛瞧着壁上这诗,愈看愈觉凛烈残酷,血雨腥风扑面而来,仿佛此身又回到家乡、回到边境战场,对这位水姑娘不由又多生出几分敬意和亲近之感。说道:“这诗壮怀激烈,十分大气,真没想到竟是出自女孩儿家的手笔。”
江先生道:“常侠士说的不错,不论是诗还是字,均可以看出作者虽身为女子,却未有丝毫的自卑怯懦,而且睥睨四海男儿,颇有顾盼自雄之感。其实只要有这份壮志豪情在胸,不管生为男儿,还是女子,又有什么区别?水姑娘在这方面,确实高寻常女子一筹。”
常思豪扬手指道:“那学红玉一句,想来说的是当年大宋朝名将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了,却不知那谯国是什么人,想来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巾帼英雄吧。”江先生笑道:“是啊,谯国指的是谯国夫人,她是南朝梁武帝时人,为高凉太守冯宝妻室,曾率兵平过叛乱,德威广被,保得一境平安,被称作是南疆柱石,民间则称其为圣母。”常思豪有些讶异:“原来这谯国夫人有过这么大的功绩,我却从未听过,实是孤陋寡闻之至。”江先生摆了摆手:“那倒也不是,大象无形,大音稀声,有些人也都是因缘际会,遂成其名,谯国夫人的事迹能留传后世,已是难得。更有许多英雄藏于草莽,却默默无闻,少有人知呢。”
朱先生手拢符袖,捻须笑道:“是啊,英雄埋没,犹如土内藏金,须知黄金存储起来,虽能保值,却又与腐土何异?钱财只有在易货流通中才能体现其价值所在,而英雄也要做出一番事业,方才不负此生。在下稍通相学,观常侠士威姿凛然,乃是大贵之相,前途不可【创建和谐家园】,未知阁下对当今时世,有何看法,有何抱负?”
第三章 正论
常思豪赧然道:“惭愧,在下活得昏昏噩噩,什么抱负,可也没想过太多。”
朱先生面色稍冷,似乎对他的话有些不满,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若不轰轰烈烈做它一番事业,岂不负了这一腔热血,大好头颅?”常思豪道:“先生教训的是,只是我……在下才学……实在有限,不堪大用,至于投身于军旅,助守边防,也只可充马前一卒而已。近来更是忙于私事,没空……无暇它顾。不过,只要国家有用得着的地方,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荆零雨在那桌静静吃喝,虽然瞧也不瞧,这边的言语却也一点不落地都听了去,听常思豪陪两个文人说话,应对得甚是勉强,暗地里偷笑不止。
朱先生道:“乱世赴国难,大将保边疆,常侠士所作所为,令人钦敬,然先帝嘉靖,藏于深宫,严嵩乱国,党植天下,东厂酷虐,肆意横行,国是谁家之国?边境军民沥血奋战,所积之功,无非徒添奸贼之政绩,增督军太监之荣光,功又成谁家之功?人应有爱国之心,更应有爱国之智,须知君正则臣忠可也,君不正,又何必恪守臣责?像当年唐太宗那样的圣明天子,对其尽忠,则可令国盛民强,太平安乐,若皇帝如殷纣王一般残暴不仁,对其尽忠,岂非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常思豪联想到嘉靖帝的种种作为以及边境流民惨状,叹了口气,道:“先生说的不错。”荆零雨筷子略停,眼珠微微斜了过来。
江先生整了整画袍,冲朱先生笑了一笑:“对酒当歌,朱兄何必老去想那些令人不快的事?”转向常思豪道:“我二人喜好四处游学,以增阅历见闻,走的地方多了,所遇趣事也相当不少,前些日子到江南一带时,发现家家户户拉郎配女,官宦人家亦急着招赘女婿进门,老夫少妻、穷汉得富女者比比皆是,甚至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也都嫁了出去,满街花桥穿梭,新郎四窜,穷家女子租不到轿子,头戴红盖,便当街跑到夫家去,场面可是热闹啊,一问才知,原来皇上下令要选宫女,所以江南女子都忙着嫁人,以免被选了去。哈哈,在下和朱兄只是一走一过,就险些被人拉去当了新郎。”
朱先生墩杯于桌,面有愤色:“现今大内还有宫女好几千,皇上却仍要增选。谁人愿让自己的女儿在宫内白头,孤苦一生?故而百姓们不得已才行此下策。当今圣上不思励精图治,重振朝纲,却每日耽于声色,甚至服孝期间亦游幸无时,日夜春欢,简直丧尽礼道人伦。且他不顾国库空虚,民生凋敝,下诏四处购买猫眼石、祖母绿等各色珠宝花费甚巨,极有热心,而在上朝时面对百官,又呆若木鸡,不发一言,冷似冰人。不说话也便罢了,哪怕坐在那里,给底下官员一个牌位也好,可是他登基一年,上朝不过两次,除了几大阁臣,其它官员甚至见都没见过他一面,这又与先帝无异了,如此下去,不知怎生得了啊!”
常思豪一怔,心想:“严总兵也说过此事,看来事情确是不差的了。先帝嘉靖三十多年不见群臣,致朝政日非,天下纷乱,隆庆帝虽然上了一两回朝,却如同木偶,那又和没上朝有什么区别?刚刚登基不到一年便即这样,那以后的日子呢?”一时大感气闷。
“哎,”江先生口作嗔声,一面欠身为两人斟酒,一面笑道:“朱兄又何必如此激愤?先帝嘉靖在晚年,也有所悔悟,有所收敛,海瑞上书直斥其非,他也只将其收监不杀,当今圣上初登大宝就放了海瑞,可见还是英明之主,且他登基尚不过一年,日后未必不能勤政爱民,振奋中兴啊,我等草民只须翘首以望,耐心等待就是。”
常思豪皱起眉来:“难道他一日不改,天下人便要等待一日,一辈子不改,便要天下人苦熬一生?将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太也渺茫。”
朱先生击掌道:“说的好!海瑞上疏先帝曾言说‘陛下诚知斋醮无益,一旦翻然悔悟,日御正朝,与宰相、侍从、言官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之积误,可置身于尧、舜、禹、汤、文、武之间,使诸臣亦得自洗数十年阿君之耻,置其身于皋、夔、伊、傅之列,天下何忧不治,万事何忧不理。此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无非还是孟子‘格君心’的调调,其言何等幼稚!天下积弊日久,种种旧制缺陷、新生问题难以数计,岂是一人一念之转而能改变!况且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太过消极,需知,求人不如求己啊!”
常思豪听他语声豪迈,气度过人,心中大为振奋,拱手道:“先生您见识不凡,必有治国的方略,不知道照您的想法,这天下要怎样才能变得好些?”
朱先生轻捋短须,道:“不敢!以在下浅见,要振惰起衰,非得集治世之能臣,上下一心,以大肝胆大魄力,革旧制,立新篇,执行变法,天下或有起色。只是,这也只是个梦想,照现在的样子来看,是永远不可能的了!”常思豪奇道:“为什么?”
朱先生且先不答,动手将菜盘和火锅移开些许,腾出一块空处,一手拢住自己的青衫大袖,另一只手探出去,拈了几粒花生米撒在桌上,指道:“六部官员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于他们而言,还是安安稳稳地收贿敛财才是正经。变法这等大事弄不好就要身败名裂,莫说什么加官晋爵,恐怕一个不慎,身上这身朝服就穿不着了。”
他说这话时指尖一捻,轻轻搓去一粒花生的红皮。
“六部官员无用,施政方略的决策全在内阁,而内阁之中……”他取了只空碗摆在顶上,又夹了块腐乳放了进去道:“内阁之中首辅徐阶不过是个权术高手,他懂得如何打击排挤别人,四处安插亲信,稳固自己的地位,却不是一个有魄力的治世能臣,他向来主张宽政,力求稳定,就像这块腐乳,虽然得宠当红,骨子里却尽是腐朽的味道。要他实行变法,那是绝无可能。”
他端起酒一饮而尽,将空杯置于方才那只碗左下方,似乎嫌不干净,又拿起来取帕抹尽残酒才再度放下,指道:“内阁第二号人物李春芳腹中空空,毫无主见,是个无用之人,只一味惟徐阶马首是瞻。”江先生不禁笑道:“朱兄,你也忒刻薄了些!拿空杯喻他也便罢了,偏还要擦得干干净净!春芳是靠写青词得宠,肚里须还有些文墨!”
朱先生先是瞪了瞪他,又点点头:“言之有理!”把火锅边的臭豆腐罐拿过来,用筷子在里醮了一醮,滴汁于杯中道:“墨水是有的,可惜臭得很!”
他这孩子气的顽皮举动,引得常思豪和那江先生都笑出声来。
朱先生继取一青白花瓷盘置于杯侧:“陈以勤在皇上尚是裕王之时,便是他的老师,此人保守,视祖宗法制为雷池,又岂肯轻越一步?至于张居正,”他又拿过一个浅碟,却翻转过来,扣在盘碗下面的位置:“此人今年不过四十三岁年纪,是徐阶的【创建和谐家园】,陈以勤的门生,入阁近一年来,负责边防军备事务,从他的施政作为来看,尚算注重实际。但是城府极深,让人琢磨不透。”他一面用手指轻轻敲着那浅碟的底部,神色中带着些凝思的味道,一面继续说道:“此人原与高拱交情莫逆,可是上半年徐阶利用言官打击高拱之时,他却也未能挺身而出说句公道话。是怯懦,是韬诲,不得而知。虽然他是夹在老师和朋友之间确实不好说话,可是遇了问题置身事外,没有个明确的态度,又与墙头草何异?况且,相对而言,他在内阁中资力尚浅,就算想有作为,有那些保守的前辈在上,也没有他说话的份。”
说到这里,他收手靠在椅背之上,目视常思豪:“隆庆皇帝喜女色珍玩,于政事上一无所见,自不必说,他自在宫中玩乐,阁臣们各行其事,相互倾轧。侠士请想,还有谁能站出来登高一呼,励治变法?”
常思豪听完,瞧着桌上腐乳花生杯盘碟碗这些东西,心想:“内阁中的人,或者爱抓权,或者不办事,或者没能力,或者没地位,说到头来,岂非还是一场空?”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咱们做平民的,只有逆来顺受,没办法改变了。”
“不然。”朱先生肃容道:“汉高帝刘邦不过一小小亭长,终获天下,就连庶民陈胜,亦晓得王伯将相本无种的道理,常侠士身怀绝艺,又值大好年华,如此失志颓迷,那可就连这题诗于壁的水姑娘亦比不上了。”说着单臂一挥,袖风遥遥掠壁,常思豪目光随之转去,墙上文字撇撇如刀,仿佛也刻痛了心房,不由一阵惭惶,低下头去,稍顿一顿,心中忽地生出些许疑念,忖道:“他这些话是什么用意?说什么刘邦,又什么将相无种,这岂不是有撺动人造反之意?”
心机电闪间,目光向二人脸上扫去,寻思:“这两人对于朝政是非极是熟捻,大论炎炎,显然不是寻常人物,难道,他们是来自官家或东厂的密探,【创建和谐家园】到了我和小雨的谈话,便出言试探?否则我与他们素昧平生,他们又为何如此信得过我,竟连皇上的错误也敢当面直陈,就不怕我去告发?”
那江先生侧过了脸去,笑道:“朱兄,祸从口出啊!咱们这些腐儒酸士因言获罪的还少了?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挑担之能,徒发浩叹,于事无补,又有何益?倒不如流连于山水之间,忘忧于荒旷之地,纵马长歌,饮酒诵诗,以舒雅意,以遣襟怀,做个四海散人,落得逍遥自在。”
常思豪此时却已有了些分教,心下暗笑:“自一开始,你二人便是一唱一和,试探我的心思,你若真有此想法,又怎会在这儿坐议闲谈?既如此我也逗你们一逗。”从容道:“江先生这话就不对了,我听有句话说叫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有才学的人都避世离尘,隐于荒野之间,与草木同朽,那当初又去学那些经史子集,治国大道干嘛呢?我常思豪不过是个鲁莽小子,懂的不多,也知道要尽己之能报效国家,先生想来也是饱学之士,说出这样话来,也不怕令人耻笑么?”江、朱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展颜,江先生道:“常侠士快人快语,江某佩服。在下倒有一言……”
正这时,就听有人招唤:“小黑,小黑!”声音低而急促。
常思豪回过头去,见荆零雨连连招手,便向二文士拱手一礼,转身回来,问道:“怎么了?”
荆零雨低着头道:“别声张,付账,咱们走!”常思豪问:“出什么事了?”荆零雨脸上惶急身子不动,用眼神向斜后方领了一领,常思豪顺势瞧去,只见有伙人说说笑笑,刚刚在不远处一桌坐下,伙计正伺候着点菜。
对方一共五人,全是少女,年龄看起来都在十五六左右。正脸对着这边的一个,身穿鹅黄滚褶花边长裙,唇似红樱,黛染峨眉,裁鬓薄妆美而不艳,神态庄重自若,看上去比较老成。她右手边那少女着白衫,容貌一般,然而眉目平和,神色间倒有一种天然雅静。左手边那少女正在笑着,微翘的上唇令她有着一份与众不同的美感,俏里含娇,活力四射,一边说话一边解着身上的大红暖氅。另两个少女一着黑衣,一着绛红,背对这边,虽看不到面容,可是那两段雪也似的细颈和婀娜的身段让人一望之下,便生遐思。荆零雨低低怒道:“色鬼,看什么看?快付钱走人,她们认识我,瞧见就糟了!”
常思豪不敢怠慢,赶忙招呼伙计结帐,两人站起身来,他又向西桌江、朱二文士拱手虚施一礼算是作别,也不待其有何反应,便携荆零雨仓促下楼,正走到楼梯口处,就见底下一人,手举几串冰糖葫芦笑吟吟正急步而上。这人抬头瞧见荆零雨,神情登时一怔。
第四章 千金
这拿着冰糖葫芦的也是个少女,前发及眉,水鬓如刀,头顶斜插蓝色花蝶玉滴银步摇,身着紫衫,外罩暖氅,一张俏脸在外面经冷风吹拂,上楼时还未完全转暖,却也泛上了几分血色,仿如桃身上的一抹红晕,娇绒明艳,说不出的好看。
荆零雨见与她走了个对头,强作镇静,摘下帽子在手里拍打着,迈步向下走去,常思豪跟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