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第九章 我的故事
几匹马到近前停住,马上人翻鞍而下,和常思豪打起招呼。
这些人身上穿的都是唐门服饰,看面相虽叫不出名字,却也在唐门见过。
原来唐根回去后,说雪崩导致了山难,对唐门的人隐瞒了事实,秦彩扬把消息通知了丈夫,唐氏兄弟无不悲伤,但大侄女死了,侄女婿这边总不能冷了,于是告诉家里,赶紧派人过去照顾常思豪,劝他不要过分伤悲,还当以保养身体为重。
秦彩扬这边一看,心里又酸个不住,暗说唐门原就内外无人,你们两弟兄也不想想,光知道用嘴说,如今这九里飞花寨空落落的,还有谁啊?唐小夕、唐小男两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能去,自己这长辈,还有唐根的母亲也不好动的,于是只能派唐根。
唐根心里有愧,表面答应着,带几个人出来,四处游逛一圈,然后回去,说见人着了,挺好的,就是想清静,让我们回来,别再打扰了。之后秦家元老会来人,报说秦府之事,秦彩扬不免又哭了一场,李双吉自己进了山,回来腰里别着常思豪的宝剑,气哼哼地,也没说个始末根由,领着冯二媛走了。秦彩扬纳着闷儿,又想往山里送些冬用品,也让唐根送,唐根出去逛一圈,都送到当铺去了。几趟下来都瞒混过去,唐根的母亲倒觉得怪异,自己这儿子让干啥干啥,从小到大还没这么老实过。于是下趟指派亲信坠着他,一查这才明白他根本没去。气得把他关了禁闭,这才又派出人来,查看一下这边的情况。
双方这一沟通,常思豪心里也就明白了。唐根恨的是萧今拾月,虽然做下错事,可是吟儿也死了,孩子也不在了,还能怎么样呢?告唐根的状,人也活不过来了。圆个谎就圆个谎吧。于是告诉他们,自己这边没事,也不缺什么,也有住的地方,让姑姑、姑夫不必担心。
唐门这几个仆人答应着上马回寨,一边走一边相互嘀咕:“瞧见没?他怀里那不是阿遥姑娘吗?”“可不是?那天来寨里找他还不这样,这会儿,肚子好像大了噻。”“什么好像,的确是大了。”“看坟守墓,倒搞大了姑娘的肚子!什么东西!”“连残疾人都不放过!”“我看那姑娘当初这么追过来就有事,未料果不其然!”“唉,世风日下啊!”“道德沦丧啊!”“谁说不是呢!”“嗨,正妻就是家俱,妾婢才是被卧,这些当官的都一样噻!”
几人数落了一道。
回到唐门一说,上下都乱了,秦彩扬等人都不敢相信,一个个都说:“小常那孩子看着憨厚实在,谁想竟能干出这等事!”倒是唐根得了信儿,来了精神儿,出来一讲我为啥不愿去?我就是看不得他们那个样!你们看李双吉为什么走?他那也是气的!他自己的手下都看不下去了,何况是我?他娘一见越乱他越捣乱,连啷带损地轰他念书去,唐根并非有意闹事,实因常思豪替自己圆了谎,自己不跳出来添两笔,显得不真实,所以他也只是作作态、表表委屈,不敢着实往大了弄,假装气哼哼地,小脸蛋一甩,钻到他娘的屋里猫着去了。
秦彩扬一细想,也是:为什么侄女生完孩子这么久,他这当爹的也不来看?忙是理由吗?看来这夫妻感情还是不谐美,如今这么快变心,也就难怪了。回头发信和当家的一商量,唐氏兄弟都很震惊,要结伴到四姑娘山【创建和谐家园】。都被秦美云劝住,说有女守贞,没有男守寡,事到如今咱们孩子也死了,既然人家不念及这份情,咱们不走这份亲戚也就是了,找那个晦气干啥?
唐氏兄弟听着也有理,气哼哼地作罢。又想把秦自吟的坟迁到老宅来,秦氏姐妹也有此心,唐根母亲就说,两位姐姐可别误会了我,迁坟备棺能花几个钱,但一来咱们是武林人家,野草横尸的事在所多有,如今人已下了葬,与其翻尸倒骨,倒不如就让她安份在那青山脚下,况且下葬时绝响在场,他认可了,咱们何必干这个事情?派人一去,羞了常思豪的脸皮,倒教双方都尴尬。依我说还是不动的好。眼瞅这天暖雪化,倒是把四妹妹、陈总管他们的尸收回来是正经。
唐氏兄弟听说,便派出人来到山下守着,大地回暖,尸体渐从雪中露出来,搜寻全了,就按秦家姐妹的意思,把秦梦欢葬在四姑娘山下,陈胜一虽是下佣,只当自己家人走,坟头堆得小些,葬在四妹旁边。谷尝新、莫如之和其余唐门仆从尸体收回,有家属的交家属另发抚恤,没有的就在九里飞花寨火化,至于东厂干事,狼掏狗咬,任其自便。
常思豪看天暖也想着给陈大哥收尸,到前山看时遇上唐门刨雪,仆人们一个个不给自己好脸色,心里也就明白了,又担心着阿遥一个人在家,因此只得退回。过几日,有东厂干事寻来,带来秦绝响一封信,大意是说江南事定之后,东厂布署一番,已经撤兵回京,索南嘉措、火黎孤温、三明妃经安抚之后已各自遣回,有功干员各有升赏,他由南镇抚司调入东厂,代常思豪向皇上报了病假事假,皇上得知他被匪首所伤、爱妻痛逝,大为震惜,下旨抚慰云云。如今时日已然不短,望大哥还是以国事为重,早日返京。
常思豪朝干事要了笔墨,写信简述这边情况,说明心意,交其送走。
丈夫回了什么话,阿遥不看心也清楚,知道自己要是说及相关,不免让丈夫觉得自己在担心什么,倘劝起来反没必要,因此待干事走了,却不提这些,只笑着岔开道:“我这可看走眼了,今日才知你深藏不露!”常思豪奇怪:“这话怎么说?”阿遥笑道:“一直当你是老粗,原来你倒是个文化人,写字时用的是世家古法,还当我看不出来?”常思豪道:“什么古法?”
阿遥道:“咦?真不知吗?你刚才写信时卷纸成筒立拿在手里,写来转笔如钻,这便是魏晋时文墨世家的秘传,你若真是不知,全凭自心而造,那可真是奇了。”一边说着一边比划动作解释:“你看,这样拿笔,腕是斜立着,不是吊着,因此力度不同。卷纸写字,转笔就成了必然,笔转得起来,转折方生妙处。王右军书法超迈绝伦,和这有极大关系,后世再练不出,是因只能看到落在纸上的字,写书人的动作却永远看不到了。因为笔还是那个笔,动作却因纸张的位置和形态,完全走样了,所以临摹再像,笔下的劲力也出不来。”
常思豪听她说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寻思:“当初我和青藤先生倒徐时,整日联合一班官员听歌品画,也兼写些字,我一提笔就露怯,郭书荣华随口教了这么个法子,说是写出来能展腕力,敢情他随口一句点拨,竟是秘传?”又想:“这次绝响信中并未提他,可见他没有现身回京,难道他真的就这样死了?那也……实在有点不可思议。”回想江上情景,星星夜夜,好像那艘船也成了一方孤空探水的断崖,寒风搜过,兜得人心帆大冷。
他摇摇头,不愿再深想下去,转笑道:“你看走眼,我岂不更看走眼?你说这法子在世家间隐秘流传,那你这大家闺秀却又不是大家闺秀,倒又成了世家千金了。小生倒要请教,这位姑娘,您的祖上是哪一位古圣先贤呀?”
瞧他这大身板硬装小书生,把阿遥逗得笑个不住,推他道:“不敢当!说出来辱没杀人!我的好牛二哥啊,你就饶过妹子罢!”
常思豪笑着伸指在她脸上一刮:“越来越不像大家闺秀了,瞧你这青面獠牙的样儿,过些日别再给我生出个孙二娘来。”阿遥原是端静惯了的,加上家道坎舛,因此郁郁时多,如今与他结为夫妻,得遂大愿,心中无一时不开心,又知丈夫读的书少,因此尽说些市井小戏流传的典故博他高兴,这会儿被他一逗,虽觉失体,可若是绷撑起来,倒觉得没了意思,因笑道:“嫁鸡随鸡,嫁鸭随鸭,谁教小女子命运不佳,人家近朱者红,我也只好近墨者青了。”
常思豪大笑,将她拢入怀中道:“敢情制使妹子这脸青,倒是我染的,来,我看看,我看看,嗯,这边染的还不匀净,来,贴个脸儿,再匀和一下……”
蜀道艰难,路途遥远,东厂传信倒速,不出一个月,秦绝响的回信到了,除劝说之外,另预祝大哥早得贵子,又隔月余,一队干事押送来不少生活应用之物,并两名婢女,两个婆子。常思豪听口音,那婢女是山西人,婆子是四川本地人,本来打算遣回,又想过些日子阿遥临产,还是有妇女在,知些禁忌,伺候也方便,于是便留下,没地方住,那些干事就在附近搭帐生活,但有应用,全由他们买办。常思豪看在眼里,心想东厂干事是国家公职人员,却叫绝响遣来办私事,他这显见着是拿这些人当自家手下使了,上面也不管?看来厂里的状况,只怕还不如从前了。
时到金秋,阿遥临盆产下一女,母女平安。阿遥见是女儿,还怕常思豪不大高兴,常思豪看了出来,就在婆子手里接了闺女抱着,摇头叹息:“唉!老了有肉包子吃,好歹也算终身有靠!”阿遥一笑,知他心意,也便不再多想,又要他给孩子起名。常思豪道:“就叫二娘蛮好。”阿遥道:“胡闹,这算什么名字?”常思豪道:“要么叫二逵?”阿遥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个字,常思豪道:“你看我这样,咱闺女长大怕也白净不了,起这名字冲一冲蛮好的。”阿遥这才明白他说的是李逵的逵,又好气,又好笑,伸手要孩子道:“你不喜欢姑娘就算了,别拿这些歪名儿来糟蹋人!”
常思豪不给,道:“我都用上水浒的典了,这怎么是糟蹋,你不喜欢水浒,那咱们改用三国,三国有个诸葛亮,咱闺女不如就叫常葛亮。”
阿遥听这话像是好话,可是“葛亮”这名字钻进耳朵,不知怎地就这么不舒服,简直全身上下都要麻痒起来,忙道:“不行!不行!闺女家叫这名字,不知怎地就,就感觉像要……要秃顶似的!”两个婢女抿着嘴儿低头,婆子更把牙床都笑出来。
常思豪道:“你这可真怪,诸葛亮羽扇纶巾,到老仍旧风流潇洒,什么时候秃过顶?葛亮蛮好嘛,这是我闺女,我爱怎么起,就怎么起。嗯,葛亮,葛亮,你长大以后嫁了人,必定不受婆家的气,公婆不等来气你,必定早被你气死了。你说是不是?葛亮?”
阿遥皱着眉也想试着叫两声,就觉得舌头在嘴里绊跟斗,一劲儿直摇头:“不行不行,这名字太也难听,求求你了,换一个,再换一个!你也别想着用典了,只要平平常常的就好。”
常思豪本来在开玩笑,真要认真想去,却又大感头疼,抱着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鼻孔中嗯嗯直响。
他在那转圈,阿遥也一直在想着,忽然道:“干脆就叫常自瑶吧。瑶用瑶池的瑶,又和我不重。”
“常自瑶……嗯,常自瑶……”
常思豪叨念两遍,觉得蛮好听,忽然明白这“自”取自秦自吟,瑶,是从她这遥上出,她把吟儿排在前面,只当这孩子是两个人一起生的了。点头笑道:“我懂了,你这是取自咱们自己的故事,用了咱自己的典了。”
小自瑶生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眨眼间要到满月,这天傍晚常思豪挑动着炉火,正想着准备借明天庆祝的引子聚一餐,就请干事们带婆子婢女回去,忽然外面一阵马蹄声响,跟着有脚步声渐近,门一开,秦绝响钻了进来,笑道:“大哥,一向可好啊?”
第十章 我的幸福
秦绝响头戴黑纱冠,身着枫叶红交领夹棉公服,肩头披件小氅,个子还是以前的样,一点没长,笑容也是没变,但可以看得出,他的气色并不是很好,似有一种难言的憔悴埋在笑容下面。常思豪有些意外:“绝响,你怎么得闲来了?”
秦绝响看到阿遥抱着孩子坐在屋里地床上,哈哈一笑,和他错身而过,穿着官靴迈步上了地板,走到阿遥近前蹲下,一拱手:“哎呀,嫂子挺好么?哟,这就是我大侄女儿吗?呦呦呦,可够胖的,来来来,让叔抱抱。”
阿遥对他一向畏惧,这会儿见他眯着柳叶眼伸出手来,要自己怀中的闺女,心里毛毛的。常思豪心知让绝响动作僵久了反而更尴尬,向她使过一个眼色,阿遥这才不情愿地将孩子交出去。
秦绝响抱着秦自瑶,问了名字,起身走来走去,嘻嘻哈哈地颠着,又四壁天花地扫看,笑道:“咦,这屋子也不错嘛。难得难得。”
常思豪又提示了一声,秦绝响这才刚反应过来似地答道:“哦,这过两天就是我大姐的周年了,怎么着我也得过来看看,本来公务甚忙,真是没什么时间,正好南边又开仗,我就讨了个督军差事出来,仗打完了,我就假公济私,绕个道儿过来盘桓盘桓。”
“打仗?”常思豪有些惊异:“又哪里打仗了?是古田吗?”
秦绝响道:“啊……嗨,自己家别站着啊,上来,坐、坐。”常思豪也上来,和他在右边隔断坐下,有丈夫撑底,阿遥这心神也稳了,到旁边木柜取杯碗冲茶。
秦绝响笑道:“你在这一待,外面的事什么也不知道。不是古田,是曾一本又冒头了,四五月间就在沿海大闹,搞得开了海,还是打不了渔。于是朝廷筹措筹措,八月间把俞大猷和福建总兵李锡派了去,俩人和曾一本大打了一场,不上不下,后来我讨差事,到广东调了那边的郭总兵,和俞李二位将军三路合击,这才刚把小一本儿给擒了。”
阿遥端着茶盘,搁地板上,挪一下身子,推一下盘子,一挪一推地靠近来,低头行礼道:“叔叔喝茶。”
“哎哟哎哟,”秦绝响忙道:“可不敢当,可不敢当。还真渴了,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吧。”
阿遥坐在那守着,实指望他这一喝茶,能把孩子还给自己,不料秦绝响笑嘻嘻地,一只手搂孩子,一只手拉过茶盘斟茶,斟得满满地端起来,把那浮浮悠悠的热茶端到嘴边喝,看得阿遥直害怕,想这手一抖,再把孩子烫着。
秦绝响吸了一小口,托着杯笑道:“有件事儿,说了你肯定高兴。”
常思豪:“什么事?”
秦绝响道:“皇上要打曾一本,实在弄不出钱来,于是开始想主意,方枕诺让程连安传话给冯保,让他告诉皇上,派人清理搞投献那帮人,榨一榨,军饷就有了。皇上实在没辙,只好采纳,和朝臣们一商量,没人愿意干,因为搞投献的都是有根有底、有枝有派的人物,这活儿得罪人不讨好。搞投献,是长江下游粮米之乡最厉害,李春芳他们一琢磨,下野的徐阁老首当其冲,必然要受冲击,但是又必须有人来干,与其让皇上指派了别人,倒不如大伙推荐一个,还能替阁老遮护一二,你猜,他们荐了谁?”
常思豪道:“徐阁老最亲近的人,地位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那多半就是王世贞了?”
秦绝响摇头:“王世贞在那之前的四月份,就下放到潮州去了。”
常思豪道:“再不就是邹应龙?”
秦绝响笑道:“邹应龙多精明?早推病养着去了,面儿也没朝。”
常思豪道:“那……还有谁?”
“我就知道你猜不着,”秦绝响嘿嘿笑了两声,道:“是海瑞。”常思豪道:“他?怎么能呢?”秦绝响道:“怎么不能?当初他教嘉靖老皇爷下了狱,是徐阶保了他性命,皇上登基后,又是徐阶提出把他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李春芳他们觉着,这位海大人怎么也能替老徐挡挡,就推荐了他。皇上也准了,让海瑞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十府,另由东厂调派人随行办案,我一瞧,这不是看笑话儿的好机会吗?就请一令跟着去了。”
常思豪道:“办这等国家大事,你却当笑话,当真是胡闹。”
秦绝响笑道:“笑话要看,国家大事也要办,我算看透了,世上的事认真不得,还当秉无所住心,找乐儿为上,一切随缘。”
常思豪听了,也只能苦笑。
秦绝响道:“到了南方,我就让人在暗地里瞄着海瑞,只要他在清理投献中贪了银子,或是包庇谁,我把证据一抓,回头往上面一报,那功劳还能小吗?不料这海瑞倒很小心,搞得像模像样,硬是没让我抓到一点把柄。南方那些个大户都不简单,都把眼盯到了老徐的身上,那意思:这棵大树不清理,凭什么清我们哪?海瑞也看明白了,于是搞了两件案子看不行,阻力太大,于是直接就奔了徐府。老徐阶下野之后活得还挺硬实,听说海瑞来了,以为不过走个过场,象征性地拿了点儿地出来,要散给农民,结果海瑞没吃这套,给他来了个连锅端。”
他喝了口茶,接着嘿嘿笑道:“大哥,你是没瞧见徐阶那样儿,寒碜透了,海瑞弄个桌往他家二门里一坐,让手下人把他家房产地业流年帐薄全搜扫出来,连着天儿地看,另有一拨人下去调查搜告,告地的还地,告田的还田,这人来得可海了,徐家的田产多达二十四万亩,几天内就退出去一半,折腾一溜下来,连老徐的大宅子都要抵交官卖,还欠着不少钱。徐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往外搬家,一人提个小包袱儿,挨个儿从门前过,经检查后方可离开,检查出偷带细软金银的,当场搜出即没官。除了老徐和他老伴儿,以及儿子儿媳几个有体面的人,哪个也没放过。嘿,就这样,还不算完呢,这案子大,告索的人太多,我看过完年也办不完。哎,这回我算见识了,官场上千万别失势,人这玩意啊,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常思豪默然心想:“徐家两个儿子横霸乡里,有这下场也是活该。”
秦绝响笑着往前凑了凑,道:“大哥,我在徐府跟着看,结果瞧见一个人,你绝对想不到是谁。”
常思豪:“谁?”
秦绝响道:“水颜香。”
“哦?”常思豪顿感惊讶,心想长孙大哥上次出来就是找她,后来结果也不知怎样,怎么水姑娘倒落到徐家了?秦绝响道:“当时徐家的人一对儿一对儿地在海瑞桌子面前过,我在后面背着手儿瞧着,一眼先瞧见徐三公子了,这小子没心没肺之极,比以前还胖了,脸上笑忒嘻嘻的,没有一点愁样,一边走着,一边伸指头逗旁边女人怀里的小男孩。我一瞅,抱小孩的女人是个【创建和谐家园】打扮,微有些肿眼泡,稍稍有点胖,但是那漂亮劲儿让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心说那不是水颜香吗?一打听,果然是她,说是嫁给徐三儿很久了,而且生了个孩子,叫徐夕牧,名字也是水颜香给取的。”
常思豪皱眉道:“不会吧?”心想水姑娘放着长孙大哥那样才貌相当的英雄人物不嫁,怎么跟了那么一个人呢?难道是觉得日子过穷了,又想着荣华富贵,所以才去的?问道:“那孩子多大了?”“这倒没问。”秦绝响感觉抱得有点酸,撂下杯,把孩子交给阿遥,回忆道:“嗯,那时候正是六月的天气,孩子穿的不多,我看骨架么,当时怎么也有个一岁多了吧。”
常思豪目光遥远,慢慢地“哦”了一声。
秦绝响道:“水姑娘毕竟是生过孩子的人,倒底有点走样。漂亮虽然还是漂亮,那也是一碗清汤剩的底子——有点渣了。‘天下第一美人’什么的,就更叫不上了。瞧见她呀,我就觉得女人其实挺没意思的,人活着也太没意思了。徐三倒像是还挺疼她,排队接受搜身的时候,没他的事儿,他还在教那小男孩念儿歌,什么友情宝、疙瘩婆之类的,站在他身边,他都没瞧见我,水颜香倒是低下头,很没脸的样子,本来我还想调侃两句,这么一瞅着,心里倒怪不是滋味的。”
常思豪静默半晌,叹道:“女子生而如花,对于花来说,欣赏花朵的人大概只是过客,而不管花开花谢,始终愿付辛劳浇水灌溉的人,才是理想的归宿吧。”阿遥听了这话,轻轻摇着孩子,抿嘴甜甜地笑了。
秦绝响道:“我也是爱花的人哪,可我的花都谢了,我再怎么浇水灌溉,这花也不理我,那可怎么办呢?”
常思豪一笑:“接着浇啊。”
秦绝响:“浇一辈子也不开呢?”
常思豪笑道:“开了是你的幸福,不开是你的宿命,反正你爱的是这盆花,只要自己忠于自己这份感情就好了,你管它开不开呢?”
秦绝响道:“说得轻巧,你这是盆水仙,不但开花,都结了果儿了,我那却是一株铁树,地都浇裂了,她那还一肚子火儿呢。”
常思豪哈哈大笑。秦绝响道:“别笑了,说点正经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常思豪笑道:“回去,回哪儿去?现在聚豪阁也灭了,秦家也垮了,百剑盟也散了,皇上要还我这御弟干嘛?打古田吗?那里没有江湖人可对付,教我去,我也不会去的。”
秦绝响道:“大哥,咱们兄弟在江湖上臭了,可也不等于就完了,你看我有什么本事?皇上用我,不还是冲着您吗?再者说,百剑盟这一散,郑伯伯的遗志,您就不继承了?别人还谁拿得起来啊?哪儿倒下,咱们就哪里爬,您把剑家的大旗重新一竖起来,把剑家思想推行开来,整治官场,肃清天下,那时候骂咱们的话,就都成了过往云烟了。”
常思豪默然不答。
秦绝响道:“您都不知道朝里的事儿,徐阶走了,内阁又补进个赵贞吉来,没徐阶的本事,脾气倒比陈以勤还大,更气人的是他还和老陈联合起来搞这搞那,闹得人不得安生,这天下教这几个老头子越搞越乱了……”
常思豪笑着看他:“闹得谁不得安生?是你、是东厂吧?”秦绝响嘿地一笑:“他们早看东厂不顺眼,郭书荣华这一没,那我们还跑得了吗?”常思豪道:“绝响,你这闲嗑家常也唠得不少了,咱们兄弟就不要兜圈子了罢?”
秦绝响笑道:“嘿,瞧您说的,嘿嘿……嗯,好吧,其实是这么个事儿,老赵和老陈他们乱挑毛病,厂里现在压力很大,小方哥的意思,把这几个老货都得弄出去,对付他们最好的人选就是高拱,这人资格老,脾气大,最重要的是有手腕。可是我们联系半天,跟他也搭不上话。以前说小山上人和他熟,如今小山上人也没了,能使上劲的,也就只有您了。我这一琢磨,这也不正合咱的意吗?听金吾说,皇上也很惦记这位高肃卿,当初把他弄走也是不得已的,但现在叫他回来又不大好说话,您出头把高拱给请回来,一来遂了皇上的心,全了君臣两个人的体面,二来能借他推广郑伯伯的治国方略,重振剑家,三来东厂的麻烦也解了,将来剑家宏愿一实现,天下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您说这不是一举多得吗?”
常思豪大笑道:“绝响啊绝响,想不到。你这官看来是当得真不错,口才是越来越好了。”
¡¡¡¡ÇؾøÏì¹Ê×÷âîâõ£¬Ð¦ß¯ß¯µØ£º¡°ÇÆÄú˵µÄ£¬Ð¡µÜ²»Ò²ÊǸúÄúѧµÄÂï¡£¡±
常思豪脸上笑着,心想虽然他动机不纯,这却是一个能实现剑家理想的好机会。过水流光不等人,有些事如果不做,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了。眼往旁边瞧去——阿遥与他目光一对,下颌收低——常思豪沉了一下,道:“此事有益天下,我不能不帮。”阿遥低头无声。
秦绝响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大哥一定会的。那么咱们收拾收拾,明天就走吧?”
第五十部 《豪聚江南》完结
第一章 一场茶话
常思豪伸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绝响一愣:“那?”常思豪问:“邵方可还在京师吗?”秦绝响道:“还在。回京之后,我努力维持,五派虽然各散,百剑盟中,还是有一些人留在了我身边,只是都不大像样罢了。邵方这家伙也不过是个侠客的身份,我看他倒有点挣钱的本事,现在还让他在独抱楼当掌柜呢。”
常思豪心想在高扬看来,邵方赚钱的本事次得很,你倒觉得他还不错,眼见着京师是没什么人了。
说道:“邵方当初是玄部的,我以前和他打听过前几任阁老的事,他熟得很,另外,他原来在盟中的上司,和高阁老又是同族同宗,彼此间都有往来,并不陌生。你可以派他去试试。”
秦绝响皱眉道:“大哥,你这是明答应帮忙,实往外推我啊。邵方说得好听一点叫个‘丹阳大侠’,说得不好听,他算个屁啊!哪怕是个稍微有头有脸的身份,去请高阁老也像回子事儿,他这熊样的,能行嘛!”
常思豪哼出一笑:“高阁老若是心有家国,必不嫌来请的人身份太低,折了他面子。如果只因此而不出仕的话,那他这人也一无足观,不请也罢。”
秦绝响再三劝说无效,当晚住下,次日提出到大姐坟前祭奠。常思豪陪他出来,这才发现外面露营的干事有二百来名,见秦绝响往外走,这些人起身远远地跟在后面,毫无表情。秦绝响要过来烧纸,在坟前点着,看看火光起来,道:“大哥,我知你这人劝不得,要是真不走,那我就走了。”
常思豪道:“周年还有几日,你不等等吗。”“嗨,”秦绝响道:“活人都顾不过来……”常思豪道:“绝响,你姐正是要你恨她、不让你想她才说那些话,你要明白。”秦绝响声音寒淡地道:“明白怎样,她死了,那就回不来了,跟我娘、我爹一样。感情是要对活人讲的,我以前太傻了,为这个伤神,真的没必要。亲人哪,活着时大家彼此亲近点,能帮的时候帮帮,少给对方一点伤害,比什么都强。”他看过来一眼:“其实,这些你比我更懂吧。”
这话里有三层意思,常思豪懂了,默不作声,不再回答。
秦绝响望着汹涌的火光,不想看着这纸钱熄灭的模样,按常思豪的要求,带上之前派来的婢女婆子干事人等起程。
回到东厂,方枕诺、程连安、曾仕权、康怀都在。坐下喝着茶听他把经过一说,方枕诺“哦?”了一声,叨念两句邵方的名字,道:“……你手下有这个人吗?”秦绝响道:“有。”曾仕权笑道:“邵方我认识,你去叫来,我跟他聊聊。”秦绝响柳叶眼斜斜着没往他那看,嘴角勾起笑来,托着茶吸溜。方枕诺道:“嗯,此事非比寻常,还是郑重些好。秦大人,可否将这邵方请来一见?”秦绝响道:“当然可以,曾掌爷,您是一向疼呵兄弟的,兄弟这好几千里路刚赶回来,正想喝口水儿歇歇腿儿,您既然认识,就替兄弟到独抱楼跑一趟吧。”虽是跟曾仕权说话,眼却不往他那边瞧。
曾仕权的大白脸抽皱起来,笑得像朵菊花晒掉了色儿:“呦?瞧把你狂的,这厂里出来进去的才几天,就指使起我来了?”程连安忙笑道:“说远啦,说远啦,三爷,您这是哪儿的话啊?秦二爷那话也没有别的意思,他那还不是和您没见外吗?如今这年月,咱们都教人欺负到厂里来了,自己人怎么还不得疼呵疼呵自己人呢?”
曾仕权笑道:“瞧你这秦二爷、秦二爷叫的这个亲,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儿有位秦叔宝呢。”
秦绝响道:“呵呵,不敢当。我这秦二爷再厉害,也比不上您这勇三郎王伯当啊。当初若没有您带队猛攻君山,小弟哪有今天出头的机会呢?”
曾仕权一听几乎气了个倒仰儿:之前吕凉死了,东山镇丢俘虏的事就教死人扛,打太湖的功劳由秦绝响领,他串着程连安,在冯公公面前说得上话儿,又有常思豪的体面,回来一申报,结果顶了吕凉的缺。反观自己打君山费力不讨好,还落个放跑了匪首的罪过,回来不升不降的,只落一场白忙活。想把这小崽子弄死吧,这崽子如今练就了一身王十白青牛涌劲,有天下第三的莺怨宝剑护体,每天往侯爷府里大模大样一住,俨然他妈的一个小侯爷,还真动弹不得。自己手下的干事也都看准了方向,如今都和自己离心离德,真真把人气死。
康怀见他两个又在逗气,便【创建和谐家园】来道:“厂里这么多人,传个话还用得着咱们几个?我来吩咐吧。”说着就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