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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野平贴过来单膝点地,蹲跪在她背后,望着她肩膀说:“阿遥姑娘,我早就看得出来,你对你这个大哥,绝非一般的兄妹之情,你在君山不吃不喝,每天望着天空,根本不是想你家小姐,而是在想他。可你这样,终究是没有结果的,我和你说,以前小方让我和你聊天,原来是他们的计谋,想通过我来和你套话,我发现之后就不想去扰你了,可是又发现自己很想去,现在,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但是这颗心还在,如果你愿意的话,请让我来照顾你吧,我会好好地怜惜你,我也不会一直这样落魄,我要重组聚豪,我会东山在起的。”
阿遥静了片刻,回过头来,脸上满是笑容:“你想错了。我只当常大哥是亲哥哥,他也只当我是亲妹子。常大哥是你想像不到的那种好人,我没了音讯,大哥一定担心我的,不管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一定要到他的面前,让他亲眼确认我在活着,好好地活着,这样他才能安心。”说罢,她撑着地向前挪去。
姬野平望着她背影良久,追上来,说道:“我送你。”
就这样,两个人搭船而行,一路找到汉阳,又打听着追到眉山、到了九里飞花寨,李双吉见了阿遥,十分高兴,说侯爷和夫人去接人了,估计很快就能回来,唐家人知这是常思豪的义妹,忙张罗给她洗澡换衣,姬野平送佛到西,准备要走,这时秦绝响和唐根回来了,脸色很差,说大家不幸遇上了雪崩,四姑、大姐、孩子、陈总管、谷莫等人都不幸丧生了,大哥在那边给大姐看坟,不想让人打扰,因此他们这才回来。
冯二媛几乎哭死过去,李双吉惦记常思豪,可是既然“不想让人打扰”,暂也不便过来,秦绝响情绪似乎很糟,收拾东西,当天就走了。姬野平见阿遥放心不下,便偷偷带她骑快马找来,又背着她上了山,找了一圈也没瞧见坟在哪儿。进了庙,没有人。往高处走,路被雪堵住了,回来发现庙后还有条路,上了断崖张望,好在赶上是白天,就瞧山下雪坡边缘影绰绰有个黑点,像坟包,后面还站着个人,于是这才背着阿遥寻道下山过来。
阿遥讲述时,只说姬野平和自己相遇,然后好心把自己送过来,两人之间的谈话半字未提。最后听说是姬野平背着她下来,常思豪忙问:“这么说他也在?哪去了?”
阿遥道:“我们离你还有段距离,他见你在坟前站着,于是把我放下,就走了。”
常思豪心想:“从九江到此,怎么也有两千多里路,难得姬野平如此有心,也许是因为之前刺了我一枪,他想表一下歉意,却不愿见我吧。”
阿遥微笑着道:“我撑着挪,走得慢,离你还有小半里地,瞧你竟然倒下了,我赶忙加劲儿往前来,不想树林里出来条狼,可把我吓坏了,急切到不得近前,就团起雪球打它,好在这畜牲毕竟怕人,要不然,你就要住到皮毛棺材里去了。”
常思豪目光低去:“瞧你,这样还笑得出来。”
阿遥按着自己的腿,微笑道:“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常思豪目光直去:“活着……呵,活着,又能怎么样?”
阿遥知他心绪不佳,没有劝慰,只是敛去笑容,低头默默相陪。
虽然接连三日在风雪中暴露导致冻伤严重,常思豪身体毕竟有底子,养了两天,已经可以下地动作,趁阿遥出去找食物的时候爬出来一看,原来这“坟墓”建在树林边一条小草沟里,是用枯树枝搭出架子,又铺上细枝,上堆枯叶,最上面又盖了一层土。
看着这弧拱平圆的屋顶,他想:“坟头比这要尖要高,倒不如叫它蚌屋的好。它叫蚌屋,我又是什么?难不成是黑珍珠?呵,我连个石头子都不是。”
心里想着,扶树站起来,隐约看阿遥在林子里,便朝这方向走来,只见阿遥正小心地揭开一块石块,伸进手去掏,旁边雪地上,也有些扁平石块,两块一组,一块斜斜地立着,另一块竖立着。斜立着的,都是由一根小枝支撑,底下有些草籽。
常思豪明白这机关:小鸟走过吃草籽的时候,碰到小枝,石块就会落下,小鸟反射性地会往对面飞,却会撞到另一块石头,飞不过去,只是这一瞬间,就能被挤住了。
他叹了口气,心想:这一块石头,就是一条命。也许正是杀生害命太多,老天才会把吟儿和寿儿从自己身边带走吧?阿遥从石板底下刚掏出只鸟,回头看见他,忙道:“你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快回去躺着。”
常思豪喃喃道:“杀生害命,造孽不浅……”
阿遥笑道:“杀生我来杀,造孽我来做,吃现成的没罪过。快回去吧。”
常思豪道:“呵!孽也有能替的?让人替我造孽,我得有多大的孽!”叹了口气,又问:“我有点渴了,周围好像没看见有小溪,你取水的地方在哪边?”阿遥笑道:“你看,这不遍地都是么?”常思豪看到满地的白雪,这才反应过来,道:“我真是冻傻了。”俯身抠了一块,放在嘴里。阿遥忙道:“那雪凉!你等我……”忽然说不下去。
常思豪不想让她尴尬,转开头道:“没事,就吃这一块,润润喉咙就好了。”回到蚌屋前,心中动了一念,扶着树俯下身来,挖了一大块雪放在口中含着,雪块冰冷,舌头轧得生疼,化后感觉却只是一点点水,于是含着这点水不咽,又挖一块放嘴里,跟着又挖一块……连挖了好几块,都化掉,才聚足满满的一口,过了一会儿,这水才又渐渐地温起来。
他心头大酸,侧头再看那“蚌屋”,知是阿遥为避风雪,撑着身子把自己拖到了这,然后四处捡枝搭盖起来的,这地方天气如此寒冷,她必不敢耽搁时间,连日连夜一直在干,且不说那些枯枝,就是这上面一层层的叶子,一层层的土,她在这冻土之上,要挖出多少捧、爬上多少个来回?想到这里,他这一口水全都喷洒出来,猛地把头撞在树上,双眼紧闭,泪水大颗大颗滴落,心中自责道:“常思豪,她为了你,把自己弄得跟僵尸一样,你呢?你是个什么东西!”
求生的欲望强烈起来,他的人也精神了许多,又过两天,几乎完全恢复了体能,看着阿遥那瘦弱的样子,他暗暗下决心:“该造孽了!”
他一决心造孽,周边动物便开始遭孽,在原始森林中平平静静活了不知多少代的它们忽然发现世上竟有妖怪,这妖怪比虎安静、比狼凶狠、比狐狸聪明、比豹子跑得快,且有一长一短两个犄角,锋利无比,能【创建和谐家园】也能收起来。它们发现,自从妖怪来后,自己的亲戚和天敌接连失踪,而妖怪和母妖怪的生活则直线改善,每天的食物由拾坚果、烧小鸟变成了烤野鸡、烤熊掌、烤羚羊、烤鹿排……
连吃几日,阿遥的气色明显转好,面色红润,腮帮也微微有点肉了。存下的肉类还有不少,常思豪想给阿遥换换口,又准备去打些别样的,阿遥笑拦住道:“大哥,这还有,干什么出去还打?咱们活着总免不了要杀生害命,甚至走路也会踩死个蚂蚁,可是吃就可着自己的胃口来吃,走路看见蚂蚁不要故意去踩,就是咱替下辈子修的福了。”
常思豪听了这话,默然心受,留下来帮她处理皮毛、切肉晾干,又想:“下辈子……人真的有下辈子么?吟儿,寿儿,还有我那小花妹子,他们的来生会在哪里?”
干了半个多时辰,只听远山旷野里有呼喊的声音,出来到林子边一望,只见四姑娘山下,秦自吟的坟前站着个大个子,双手拢在口边叫喊,正是李双吉。
常思豪忙向他招手回应,李双吉蹬蹬蹬跑过来,瞧瞧他,脸上有些意外:“咦,夫人孩子都死了,以为你难过,你活得倒挺精神!”常思豪苦笑道:“好好活着,就算是对死者的告慰了。你怎么来了?”李双吉看见阿遥在后面撑出来,笑道:“人家能来,俺怎么就不能来?告诉你吧,出大事儿了!”
第六章 我的英雄
常思豪问:“出什么大事?”
李双吉笑道:“秦家元老会的人找上门来,说是武林中把话都传开了,说秦绝响血洗百剑盟,【创建和谐家园】了恒山掌门,搞得三山五岳的豪杰都和秦家断交,山西各分舵的人一走大半,临走前抢这抢那,值钱的东西盗动一空,日子撑不下去了。于是派人来找少主爷商量对策,俺说人早走了,估计他们是走岔道了,没碰上。”
常思豪心知事情败露后,这是必然的。叹了口气,没说话。
李双吉眨巴着眼睛:“侯爷,你整点实在的,百剑盟的事,是你干的不?”常思豪道:“不能算是,但,我有责任。”李双吉道:“俺就知道没你的事儿,该咋是咋,你这夫人是没啥说的,就这内弟很不是东西。过年时在百剑盟给大伙散银子,说是从山西带来的,其实是从独抱楼和盟里各产业抽上来的,等于把大伙的钱放给大伙,还想让人买他的好,俺不稀得说就是了。”
常思豪默然无语,当初一进京,郑盟主就提醒过自己,要多帮帮绝响,不要让他走得太偏,可是自己终是没能做到,落到今天的结果,还有什么话说?眼看李双吉腰间还佩着那柄“斩浪”,便伸手要过来,说道:“这是吟儿的生日礼物,留下来陪她吧。”
他走到秦自吟坟前,木碑上的字迹已经干裂脱落了不少,他拔刀割破手指,把“爱妻秦氏之墓”那几个字又重新涂抹一遍,把刀轻轻横置碑前。凝了一会儿神,道:“双吉,我不准备回京去了,我以后想留在这里,给吟儿守墓,你带着阿遥,带上二媛,回山西,找到安子腾,让他安排好我这妹子,你愿意回京就回京,愿在山西,就把老娘接出来,和二媛成亲,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吧。”
李双吉脸色一变道:“侯爷,这是你说的话吗?你不是最瞧不起这路人吗?当初你怎么说长孙笑迟来着?现在怎么也跟他学上了?你趁早把这话收了,别让俺瞧不起你!”
常思豪听这话心里别别扭扭的,江湖追梦是一条路,退隐自了也是一条路,路看似有对有错,可人的心境在变,眼里的是非就会变,路也会变,也许很多人最终都要走上自己原本不认同的路,好像这世界是一个圈子,兜来兜去,只有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的失败与无能。想到这里,他很是沮丧,心中腻烦之极,转过脸去挥手道:“别说了!你走吧!”
李双吉翻了:“俺他妈不走!”身子一插又挡在他面前。常思豪伸手一推,居然没有推动,脚下一点,身子侧向弹开,不料李双吉如影随形,又贴到自己面前,如是飞快地转了几个圈,他不禁奇怪起来:“你什么时候学了天机步?”
李双吉:“什么田鸡土鸡的!别打岔!”
常思豪忽然想起,当初自己硬闯唐门中毒受伤,和小林宗擎等人一起去眉山的时候,曾让李双吉背过自己,自己在背上指点了他的步法,想不到这大个子倒因此把武功成就了。他跟着自己走南闯北,路走得不少,天机步潜移默化成习惯,在身上也得到了加强,加上先天体格就壮,看起来如今这功力速度,也不比自己差多少。
想着这机缘的奇妙,他露出笑容:“双吉,恭喜你啊,你这功夫已经成了。”
李双吉道:“这也叫武功,那俺不用练也能天下无敌了!说正经的,你真要留在这荒山坡子看坟?你还做不做英雄好汉了?”
常思豪笑道:“双吉,当初你跟着我,就是觉得我英雄,其实你自己也是堂堂男子,何必依附于我?凭着你这性子,放胆到江湖上闯去,未必不成一番事业,何苦在这闹我这废人?”
李双吉瞪俩牛眼瞧着他:“俺以为你死了老婆伤心,可是心伤没了肺不能没啊,你这没心没肺,连肝胆也不剩,那可就怪了!这世上谁不死老婆?老婆死了还啥也不干了?”常思豪道:“双吉,倘若二媛死了,你会怎样?”李双吉道:“会怎样?雪崩下来,俺搂着她、护着她,她死我也死!……哎,不对啊,你倒问我,你呢?你看看你,夫人压雪里死了,你倒好好在这站着!什么好好活就是告慰死者,扯蛋!吃得嘴巴上都是油光,你装什么情种!”
阿遥撑着木块挪得慢,这会儿刚到近前,一听这话,忙替常思豪解释。
李双吉道:“别解释了!解释什么解释!俺才看明白他!你也上当了!走!哥背着你,咱离他远点!他也就想躲两天清静儿!俺就不信他能在这待一辈子!”
阿遥见他奔自己来了,伸俩大手猫着腰,整个一副捉小鸡的架势,赶忙往后躲,口里道:“我不跟你走!我要留下来陪大哥!”她扔木块打着,爬来爬去,又抓雪打李双吉。
李双吉挨了一木块,脖领子窝了一兜子雪,气得不行,道:“你这丫头也不识好人心!真是懒得理你!”回头瞅常思豪,瞪眼道:“笑什么笑!”到碑前把那柄“斩浪”刀捡起来,插在左腰,又回头冲常思豪伸出大手:“给俺!”常思豪道:“你要什么?”李双吉过来抓住他腰间的“十里光阴”,连鞘抽下,【创建和谐家园】自己右腰,道:“宝刀宝剑是给英雄战场杀敌的!不是给狗熊看坟砍草的!”鼻孔中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常思豪笑道:“双吉,你还没学过兵刃,你站下,我教你几手剑法,免得到外面吃亏。”
李双吉一回头,下巴撅成个地包天,“呛”地抽出宝剑,“兀、兀”对空劈了两下,大声道:“不就是胳膊多长一节吗?用你教!什么【创建和谐家园】大侠大剑,都是他妈的骚【创建和谐家园】假娘们儿!明天俺这屎包到了江湖上,偏要自称李老剑客!气死你!”说完“嚓”地插回鞘内,气哼哼大步流星而去。
常思豪涩涩一笑。想当初在宜宾郊外,双吉口里虽说各过各的日子,各有各的生活,其实在他心中,还是有一份英雄情结的,而他当时的劝慰,其实是有着一份“跟对了人”的庆幸和自豪。回过头来,见阿遥歪在雪地上惊魂未定,知她必不肯走,也打消了劝说的念头。把那两块木头捡回来,替她拍去身上的雪,把她抱回蚌居。
山中寂寞,除了打猎,没什么事干,接下来的日子,常思豪拎着胁差四处砍树,就在蚌居边搭起木屋来,没有钉子,就削楔子契合,或用软藤绑扎,阿遥看着屋子一天一天地高起来,越来越开心,常思豪看阿遥一天一天地胖起来,也越来越高兴。
他的手快,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木屋便已建成,内部打上凹字形的地板,缺口处垒个地炉,正对门和玄关。后部打个隔断,分成两室,二人搬进来,用梅花鹿皮和黑熊皮铺了床,常思豪住左边,阿遥住右边,又开始做家俱,制木筷、挖木碗,为了让阿遥使用方便,做的桌子都是炕桌,其它用品也都做得比较低矮,看起来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应用却也渐渐齐全。这日晚上,常思豪睡着觉,感觉阿遥那边有动静,悄悄静静出屋去,悉悉索索回来,连木块也没拄,似乎不想惊动了自己。
连着两三天都是如此。常思豪暗暗奇怪:“阿遥这是怎么了?”次日扔垃圾时,发现一角树丛边有些淡红色的水痕,旁边的雪面上有手抓的痕迹。仔细判别,那红色水痕应是稀释的血。心想:“我怕姑娘家看不得杀生,后来打猎都是在外杀完再拿回来,这里怎会有血?”忽然反应过来:“我真是【创建和谐家园】!”
当下他立刻扔了其它活不干,出去又砍了棵树,削成木片,叮叮当当,打成一个浅浅的小木盆、一个水舀子,又做了两个比盆缘稍高的小板凳。他把木盆放在地上,两个小板凳放在盆两边,将盆盖住一半,自己放平腿坐在地上,学阿遥撑身移动的样子,把两瓣【创建和谐家园】挪到两张小板凳上去坐定,手往下伸,正好从两个板凳中缝间,可以轻松摸到盆底。他晃晃身子感觉很稳定,做了两下撩水的动作,感觉很满意,把这些放在一边,又用木板做了一只桶,拎回木屋边,调泥搭起一个灶台,把桶隔着泥,深深地镶封在里面,放进点雪去,在底下点火试验,灶中和桶底湿泥渐干,热度上来,雪慢慢溶化,木桶却并未燃烧,显然是成功了。他一点一点往里续雪,用手探着,感觉水慢慢地温起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阿遥在木屋里正缝着一条皮护腿,听他在外面叮叮当当也不知是干什么,大半天的功夫,就见常思豪抱着一捆柴兴冲冲地进来,往地炉里又添了好几根。阿遥笑道:“大哥,你怕我冷?这屋里够暖和了,还添柴干什么?”常思豪笑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转身出去,把小板凳、小浅盆拿进来,放在地炉边,阿遥瞧见这小盆,放下活计,笑道:“瞧你,刚才就做这个去了?这么浅个盆子,能做什么用?”常思豪也不答,又转身出去,忙忙叨叨的样子惹得阿遥又笑起来:“大哥,你这一趟趟的,究竟是要干什么呀?”只见门又一开,常思豪捧着一只大木舀子走进来,笑呵呵地倒进浅盆里,是热气腾腾的水。他又出去舀了些回来,把盆注满,把小凳按自己设想的使用方式分开摆好,说道:“我出去一趟,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常思豪在外伐了半天木,一抱一抱地搬回屋外,心想:“木料差不多够了,明天开始搭浴室,再做个大澡盆,不但可以洗澡,连衣服也能洗了。”进得屋来,地炉边摆着小炕桌,阿遥已经把鹿腿烤好了正等着,小板凳、小浅盆也不知收到哪里去了。常思豪也不问,笑笑呵呵地吃起来。
到了晚上,两人道过晚安各自睡觉,木屋外面呼呼地风响,地炉里的火压了下去,偶尔有一两下炭爆声,听得人暖暖的。
“大哥。”隔断那一侧,阿遥轻轻唤了一声。
“嗯?”常思豪侧躺着没动。
背后,阿遥的声音带着安慰:“……那天双吉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常思豪:“嗯。”
隔了一会儿,阿遥道:“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怎么说你,在我心里,你就是英雄。”
常思豪无声笑笑:“能做一个人的英雄也不错。”蜷了蜷身子:“睡吧。”
几天后,浴室也建起来,为了保暖,浴室与木屋搭建在一起,为方便行走,又在木屋内侧开了个门,这样可以从屋中直通浴室,而且常思豪特意把木桶位置安放得较低,桶缘只比屋中地板高出约一掌高,这样障碍不大,阿遥进出也容易。地炉也经过改造,坐上一只木桶,这样就不必再到外面去舀水了。
这天傍晚,地板打磨完毕,浴室准备正式启用,常思豪往大木桶里装雪,阿遥往炉灶里填柴烧火,雪一桶一桶地倒下去,慢慢化开,感觉差不多时,沙沙声响起,阿遥拄着木块挪过来,坐在他的脚边,看着这桶内袅袅的水气,脸蛋上红扑扑的笑出两个酒涡来。常思豪笑道:“等水热了,你先洗。”
阿遥笑道:“还是你先洗。”
常思豪笑道:“我就怕洗舒服后睡着了,你又要脱衣服,跳到桶里来喊非礼。”
阿遥脸上大红,想起当初在秦府,自己和阿香受秦绝响之命去使坏的情景。
见她这样子,常思豪登时觉得自己这玩笑开的荒唐了,打岔道:“啊,不知道阿香现在怎么样了。”阿遥笑道:“阿香最是吃得饱、睡得着,你可不必担心她。”脸色又黯然了些:“只可怜春桃姐……”
常思豪喟然道:“春桃也是个好姑娘,不过,感觉那时候,她对你好像总有些严厉似的。”
阿遥想起当初自己和常思豪有些亲近,春桃趁灶边烧水的功夫跟自己说的话,“本分”二字压在心头,令她目光垂落下去,轻声道:“也不是严厉,……她也是关心我罢了。”
“关心吗……”
常思豪看着大木桶中蒸腾的水气,眼前忽然浮现起那晚断崖上的情形来,心想:“吟儿那时候死志已决,她是不愿在死后还被怀念,所以才和绝响说出心底的事,又说从来没爱过我。她这么做,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关心,是希望我们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也能好好地活下去。其实她自己也该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秦默之死并不能完全怪她,绝响终究还是能够原谅她的,我也更不会在乎那些过去,只是她自己容不得自己幸福,鼓不起这个勇气……”
阿遥见他目光伤感,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常思豪道:“我是在想,有时候人的心太重了,未必是件好事。人生中的苦难很多,当幸福摆在面前的时候,往往倒怯了,觉得自己不能幸福,无法幸福,向后这么一退缩,离幸福也就真的远了。其实啊,人这辈子,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对自己忠实一点,自私一点,倒没什么不好。”
阿遥听到这话,身子微微一震,缓缓垂头,没了声音。
静了好一会儿,常思豪从思绪中拔离出来,奇怪道:“咦?你怎么了?”
“没什么。”阿遥一笑:“水热了,你还不快去?”
第七章 我的美人
小小的浴室中热气蒸腾,常思豪把衣服脱下来放在一边,踏入木桶坐下,水面升到胸际,温度偏热,惬意无比。
争了一番,终究还是让阿遥先洗了。
但她很快洗完就出去。
也许是腿上的伤不能久泡水吧。
他这样想着,木板的清香钻入鼻孔。常思豪抬头看着浴室的屋顶,看着四周的板壁,轻轻拍着木桶的边缘,心想:“长孙大哥的家大概也是这么建起来的,不过人家建得像模像样,这个和他的一比,可就成狗窝了。”他想起那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的俗语,一种带有怪趣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以前在秦家、在京城,房间佣人都是现成的,一切倏忽即来,倏忽即去,感觉特别的不真实,都市繁华,浮生若梦,和眼下这种事必躬亲的生活,真是一天一地。
“咝、咝……”挪动声到了浴室木门外,很轻。
阿遥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大哥,我又填了些柴。”
常思豪撩水“扑啊”地抹了把脸,笑道:“是吗?怪不得这么热呢!”
门外静去,隔了一隔,阿遥弱弱地唤道:“大哥。”
常思豪:“啊?”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常思豪搓着脖子:“什么话?说吧。”
“吱呀。”
浴室小木门轻轻一响,阿遥手扒地板,身子挪进来。
她仅着一件淡粉色的内衫。隔着蒙蒙的水雾,可以看到她低垂的脸庞、红透的两耳,腿下,没有绑垫子。
“吱呀。”门复合上。
她轻叼着下唇,坐定,眼光斜看着地板,手抻着粉衫的下摆,在常思豪愕然的目光中静了一静,抬起手来,开始轻轻地、一颗一颗地解颈下、胸前的扣襻。
跟着双臂开张,领口往两侧分开,轻轻落去。
她的身子,像一座小小的四姑娘山,让人想起去年秋天,想起她在马车里换衣的时刻。
犹记得那个时候,她的身体在灯光下,是那样的光洁、完整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