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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者明显地增多了,和声带咽,似也染上血泪斑斑。
“千家万……户——”
“白莲绽!”
那人气脉明显不支,但和声响亢,那些支持云边清的人也都参与进来,仿佛重新归入了团队。
“要教……”
“扑”地一声,长剑拔脱,那人前后心血喷如雾,仿佛正被一道红雷击透。
“江哥!”姬野平再忍不住,热泪崩洪。
“要教,乾……”江晚剑指青天,鲜血逆袖入怀,身上画袍红透,如抱夕阳。
然而这一个“坤”字终究没能说出口来,江风中只见几点泪光凌空一闪,江晚身子软倒,摊堆在船板之上。
“要教、乾坤、颠倒颠!”“要教、乾坤、颠倒颠!”人们脸上道道晶芒闪耀,一如钻石在冲割着烧红的钢板。那些扔掉武器的人们也将兵刃重新捡起,转过身来,一齐坦对着官军的铳口、炮口和各种军器锋芒,在滑腻的血浆中挺直身躯,扶持着彼此,呼喝不绝,仿佛所有人连成一体,化做了一条充血的声带,嘶声嗡空拓岸,直上云间。
此时此刻,谁是领袖已不重要,只要每个人都忠实于心中这份理想,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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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荒桥仰天而笑:“血流盈舱仍然贼心不死,浮舟之上反倒众志成城,可笑可笑。也好。各位啊,既然有人要悲壮地走,咱们何妨就慷慨地送上一程?”趁众侠剑讪讪点头之际,又侧身遥向旗舰上拱手道:“督公,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就将这些反贼逆党交给我们吧!”等了片刻不见回答,却见旗舰之侧轻盈地滑出一条小舟,上面载着一个白衣书生,荡漂漂驶向江心。
第八章 为了谁
小舟上所立之人,正是方枕诺。
刚才聚豪武士分作两派争吵之时,他便出列请令,要亲去顺说姬野平来降。
郭书荣华当时含笑未语,直看着江晚倒下、陆荒桥那厢请战,这才微合长睫,笑往下观:“情势如此,你还要去么?”
方枕诺道:“禀督公,聚豪阁谋逆大罪已定,合当由官府缉捕处置。让上人、陆老以及众位侠剑客动手,一来不合规矩法度,二来有失朝廷的体面。如今贼人穷途末路,势必要破釜沉舟,那边李大人受俘,康掌爷手下还有二百余人,已经精疲力尽,打起来恐有损伤,人员杂错之际,咱们的火炮【创建和谐家园】也都难以发挥。况且贼人几名骨干水性极佳,一旦趁乱逃走,恐怕再难追缉。”
郭书荣华道:“姬野平妄禀大义,自为英雄,安能动之?”
方枕诺道:“平乃无识小人,其实心知大势已去,不过是在强撑罢了,只要属下到他身边详加开导,递一个台阶,圆他脸面,相信说转不难。”
郭书荣华侧头笑问:“侯爷怎么看?”
常思豪道:“圣旨下开海复渔,言明乱民贼党凡降顺者可获赦免,这是皇上的圣恩。聚豪阁在江南影响颇巨,倘能不动刀兵将他们这些骨干收伏,必可令韦银豹之流感德伏法,曾一本之辈望风胆裂,对于稳定江南民心也大有好处。”
郭书荣华嗯了一声,转往下望:“可有用需?”
方枕诺:“但有二卒驾舟即可,另请借督公一物。”
郭书荣华:“何物?”
方枕诺:“瞿河文的人头。”
轻舟既出,曾仕权折身道:“督公,咱们胜券在握,何必如此?”见郭书荣华瞧也不瞧这边,知道自己话又多了,忙低下头去。
眼望小舟飘摇过水,郭书荣华笑问道:“这个人,侯爷怎么看?”
有评判就有方向,有方向必有阵营。常思豪明白这话看似在问方枕诺,实际问的却是自己。眼往前瞟,笑答道:“说不好啊!反正看上去,他比我聪明。”
郭书荣华嫣然一笑:“也不见得。聪明常被聪明误,有时候,倒不如侯爷这样,直来直去的好。”
常思豪:“看来督公手眼不但通天,还能洞人胸腑。”
郭书荣华道:“当初郑盟主与侯爷相见,提到过舍己从人之说,其实剑学至理也是人生箴言,很多东西都是一样的。一层骨肉虽薄,却能将两心隔至天荒地远。谁又能真的看穿谁呢?荣华无非设身处地,揣摩一二罢了。”
这话说得像家常一般平淡,常思豪却觉得心头像被什么猛提了一下。说舍己从人这话,是自己和郑盟主初见时的事,当时只有荆零雨、小晴、自己和郑盟主四人在场。后来和绝响在卧虎山相见,自己所提的不过是郑盟主施政治国的意见以及书诀身秘之类,并没说到剑理,所以他们对此也一无所知,马明绍也不会知道,那这话,又是怎样传入东厂的呢?
郭书荣华淡淡笑着,也不去留意他的表情,继续说道:“方枕诺来降是假的,他从一开始听到有五方会谈这回事,就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但他知道,这个局面挽不回来,因为胜负早从他们齐赴君山为游老治丧时便定下了。”
常思豪上一个问题还没想出答案,听了这话又是一震,侧目笑问道:“督公说他是诈降,证据何在?”
郭书荣华道:“人若聪明,办事自然不会留下马脚。如果事事都要证据,那东厂的案子也早就不用办了。”
常思豪目光移开:“原来督公办案都是靠猜的?那倒很像一位古人。”
郭书荣华笑道:“哦?荣华孤陋,一时倒想不出了。但不知这位古人是宋朝以前呢,还是宋朝以后的呢?”
常思豪见他明知故问,便也打趣地一笑:“你猜呀。”
小舟上,二军卒一个坐在后梢摇橹,一个趴在船头用桨支开障碍,小舟插入船岛,好像在刀锋中穿行。
云边清和康怀裹完了伤,手扒船帮瞧着他们在身边划过,一时摸不清头脑。
早在方枕诺这小舟刚出来的时候,姬野平略辨出些身影,便急忙飞身到一艘高大的三桅船上瞭望,待小舟渐近,瞧清来人,他不由自主地撑大了双睛。风鸿野、楚原、胡风、何夕、卢泰亨、郎星克、余铁成、冯泉晓八人各占船头,缓缓前聚,脸色也都凝凝似铁。
小舟在九条船围成的圈子中打横止停,从高空下望,方枕诺的身子仿佛红花中的一根白蕊,干净纤细,清丽脱尘。
姬野平逆光背日,脚踏船头撞角,瞪视着他:“你从东厂来!”
方枕诺弯腰提起一个包裹,抬头道:“二哥,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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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尸体横陈,方枕诺似乎嫌无落足之处,绕过姬野平往前走了几步,把身子转过来,面对着东厂大军方向蹲下,在一具尸体背上将包裹打开。姬野平瞧见人头,悲唤了声“瞿老!”大枪撒手,抢来双膝扎地,一把将人头抱在怀中,卢泰亨等人也飞身围聚过来。瞿河文乃八大人雄之首,自燕老主事时便在阁中效力,论起资历威望,实比朱情、沈绿等后辈还高,近年来他为阁中发展甘当绿叶,扶持新人,任听调遣,但有分派从无二话,因此极受拥戴,不想今日身首异处,落个如此下场。周围众武士们见了无不垂目惨然。
方枕诺低道:“你仔细看看。”姬野平听话里有话,微愣一愣,双手捧着人头细看,两眼忽然圆起。方枕诺忙道:“别往后看!不可露相!”虽然有这叮嘱,姬野平还是忍不住微回头张了一张,船头高翘,底下小舟上那二军卒瞧不见这边,有武士挡着,远处的康怀和云边清也瞧不清这里的情况,这才明白方枕诺刚才往前走几步转身蹲下的用意。忙压低声音道:“这不是瞿老,倒底怎么回事?”
方枕诺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据我推断,应该是这样:郭书荣华攻庐山不下,设计诱敌,瞿老看破之后,让儿子带小部分人去追击,又安排一个酷似自己的人带另一队人马,等东厂包围前军的时候再作反包围,这样郭书荣华就会认为他是在将计就计,而趁两股前军与东厂混战之时,瞿老也就有了将主力撤出的机会。幸而这趟云边清没有跟我们同行,否则让他见到,必露破绽。”跟着把自己如何到东厂以及所历所闻择要简述给他。
姬野平目中喜忧交闪,又急问道:“东子呢?”方枕诺道:“瞿老定计之时,恐怕没告诉他真相,所以黑夜之中,曹向飞把人头甩给他时,他伤痛间不及细辨,失手被曾仕权击【创建和谐家园】下,已经……”姬野平身子一拱就要起,方枕诺急忙扯住:“二哥,你想想瞿老为何瞒着卫东!”
姬野平愣住。方枕诺道:“瞿老为了大伙,连亲生儿子都舍了!你身为阁主,更要懂得为大家着想……”姬野平道:“我怎么不着想?我拼命又是为了谁?我——”方枕诺挥手截住:“现在不是争这些的时候,我问你,到洪湖接应你的弟兄们呢?”姬野平放眼环扫尸体:“……都在这了。”
方枕诺:“怎么会?”转头看了一圈,又问:“朱情、龙波树和虎耀亭呢?你们……不是分兵?”
风鸿野代答道:“朱情为保护阁主被弩箭射死,龙帝中了秦家血蛛网上的毒,也在调弦口毙命。虎爷带两个随从去了古田。”见方枕诺向江晚的尸体看去,又补充道:“昨晚我们和康怀的人激战正酣,老……云边清这厮独驾小船冲进来,说是从君山逃出至此,后面还有东厂人在追他,阁主信了这话,结果他却在背后暗算阁主,亏得江先生……”旁边“吭吭”声响,令他叙述中断——是姬野平不住在以拳击额。
方枕诺明白:从君山出来的时候江晚身上就带伤极重,显然昨夜大伙围斗康怀时,他并没有加入战团。所以云边清刺杀姬野平时,他能瞧得清楚,并为之挡了一剑。之前看到只有楚原、胡风他们合击康怀,而姬野平却拼命追杀云边清,想必就是这个缘故。
此处距离汉口并不算远,周边乡镇繁华,守军闻讯聚集扑来威胁极大。聚豪阁双君若存其一,不至于在受到前后夹击的情况下还在江面上和对方缠斗、天光大亮仍不知抽身。卢泰亨等人指挥作战经验丰富,大概也有过提醒,只不过姬野平因江晚的事发了疯,必然是油盐不进……一种强烈的宿命感涌上心头,令他不愿再多想下去,眉色凝起道:“事到如今,别的都先搁下,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办。”
姬野平道:“还怎么办?冲上去,能杀几个是几个,大不了死在一起!”
话犹未了,被方枕诺一把揪住领子,“呯、啪”两个嘴巴——姬野平猝不及防,被打愣了,手中人头滚落——拖转过来对着官军方向,指道:“你看看!你睁大眼睛看看!那乌油油拉着火绳的是什么?那黑洞洞架在瞭口的又是什么?”跟着又“啪”地一个耳光,将他的头扇转回来,对着周围这一圈浑身是血的人们:“燕老把这么多弟兄交给你,就是为了跟你一起送死?”
人们眼中的方枕诺一向是从从容容、笑笑呵呵,从来没见过他如此行径,一时目瞪口呆,都被镇住。
方枕诺捡起那颗老人头颅,攮在姬野平胸口,探起身眼对眼地将声音压至极低,切齿般道:“这人虽非瞿老,然而你可曾想过他也是一个人?他又是为了谁?”
“军师!”风鸿野轻唤了一声,卢泰亨几人也都前迈两步,带着期望和信任看过来。
姬野平手捧人头,嘴唇哆嗦几下,抿住,道:“小方!你说吧,划出道来我就走,大伙都听你的!”
第九章 真心话
日头偏斜,东厂大军虎视船岛,严阵以待。
旗舰甲板上,面对江面折来的炫光和悠浮水气,曾仕权眯起眼睛,掏出小帕来在额角抹了一把,表情里显得有些烦躁。当初留下方枕诺,一是当着众人被他说破不便,二来看他聪明,也想收个羽翼为用,哪料这小子没规没矩,拿嘴就说,捡事就做,竟敢越过自己直接到督公面前请令,真是蹬鼻子上脸了,似这般倒不如在君山就抿了他。心里想着,嘴里碎碎叨念,听得曹向飞鹰眉斜扫:“告诉你多少遍了,话要说到狠处,事要做到绝处。心定莫改,少念后悔咒!”曾仕权缩头:“是,老大。”
船楼外栏上早撑起一把大伞,常思豪和郭书荣华隔着一张小茶桌在伞下坐定,郭书荣华见他观察着船岛,脸色有些沉郁,便劝他到楼内休息。常思豪摆了摆手,道:“督公既知方枕诺是诈降,为何还要让他过去?”
郭书荣华一笑:“自古兵不厌诈。方枕诺懂得政治,是个人才,和江湖上那些血气用事的人不一样。姬野平这些人,终究是劝不来的,派他去,一则让他全了义气,二来也能让他把这些人的底蕴彻底看清。”
常思豪没有表情,明白:这岂仅是让方枕诺一人来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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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头望去,在“讨逆义侠”舰上那群武林人中,小山宗书的大头颇为刺眼,此刻闭目念佛的样子,却有一种置身事外、乃至世界之外的孤清。
梵音低沉,通过胸腹腔产生的共鸣发出,清晰中透着含混,仿佛眼前的世界。
之前在路上,郭书荣华把他和陆荒桥请到旗舰议事的时候,他一直喏喏点头,刚才却没有站出来,和姬野平说话的也都是陆荒桥、石便休、霍秋海那些人。如今瞧他低首念佛,好像整个人都变了,这感觉让人恍惚,仿佛连整个世界也跟着在陌生。
也许自己错了。他的所做所为,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为和尚也要生活,而生活就是最大的政治。
政治并不肮脏,它本该和暴力一样中性,暴力在毁灭中求生,政治于博弈里求存。求生存要求利己,在某种程度上讲就是自私。那么爱国爱家、民族大义,不过是由个体的自私扩大为族群的自私。不管它怎样被正义、光荣等字眼粉饰,神圣的指缝中依然流出虚伪。以此看,站在聚豪阁的角度和站在东厂的角度都是一样的狭隘,江湖和庙堂原本没有区别,他的信念冲突着你的信念,我的道德倾轧着他的道德,乾坤何可颠倒,人间哪有善恶?大家,都只是在生存罢了。
收回目光,常思豪觉得胸中有种闷闷的感觉,好像与这世界起了隔阂,第一次感觉吴道的避世、燕临渊的漂泊、长孙笑迟的归隐中有着积极快乐的成分,至少它保有了灵性,保有了人类的一部分尊严与纯真。
如果无法理解,何妨彼此尊重。如果无法尊重,何妨各奔西东。人生中有太多的美景,将生命用于争执与伤害,是多么的让人心痛。
视觉中船岛上起了变化,方枕诺正抽着姬野平的嘴巴,看上去像是在争执。
“依侯爷之见,他们会降么?”
郭书荣华这一句话将常思豪拉回现实,感觉到椅背上手汗的湿凉,好半天却才反应过来其中含意。答案几乎不必思索,他却依旧保持了必要的谨慎:“督公觉得呢?”
姬野平手捧人头,踩着甲板上的血水倒退两步,望着方枕诺:“小方,我没听错?你居然让我——”方枕诺:“现在,道路只有这一条。”姬野平仍是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你已经真心投靠了东厂?”
方枕诺跟身进步:“皇上下旨开海,民心必然思定,何况五方会谈之事传扬得四处皆知,揭竿而起绝不会得到以前预想中那样的呼应,此其一。如今明军船坚炮利,而你我手中仍是刀枪长矛,任你武功盖世不过血肉之躯,怎能抵得火器?”他进一步压低声音,“第三,皇上要拿聚豪阁开刀,意在慑伏民众,收压人心,请降后你我尚有机会将战场由江面转入朝堂。你要明白:咱们要的不是就义,而是胜利。所以此时此刻,决不能再让这些兄弟白白送死!”
姬野平大瞪着眼睛,颧骨边肌肉跳动,仿佛皮下藏着几只小虾。
方枕诺的目光在卢泰亨、郎星克等人带着敌意的脸上扫过,道:“你们不必这样看我,倒该去看看那船楼上,郭书荣华身边坐的是谁。秦家的事你们比我清楚,可他却能戒急用忍,我们为什么不能?如今大伙身临绝地,庐山兄弟不可能寻来,古田救兵更是渺茫,哪怕降后伺机再反,也好过吃这眼前一亏。”
卢泰亨、郎星克和余铁成都通达权变,深明兵乃诡道,借此法来个金蝉脱壳未尝不可,听了这话各自在内心里忖夺。冯泉晓知机恶恶,不愿以降计脱身,却留个心眼,看别人审何意见。风鸿野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盯着远处的云边清出神。
楚原、胡风、何夕三人一直围蹲在江晚尸体旁边,这些话入耳,三人交换着目光,都缓缓站起身来。楚原道:“阁主,方军师说的对,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且就暂忍一时。”姬野平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的恩师游老是与郭书荣华对掌伤重而逝,此刻他三人的师弟江晚又横尸在地,别人受一时之辱或无所谓,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该……忽见何夕在楚原背后微打手势——由于角度的关系,方枕诺瞧之不见——他心头一动,立刻明白了三人的用意。
方枕诺道:“楚兄,咱们不外,小弟有话也便直说。如果你们想借诈降通过火网、到东厂旗舰上反水行刺,此路着实不通。郭书荣华诈智过人,我这趟真正的来意只怕他也清清楚楚。圣旨说降者可获赦免,他这仅是故作一个姿态,你我动手就等于授人以柄、给了他对付咱们的借口。”
卢泰亨道:“照这么说,他放你过来就是别有用心了,咱们诈降自缚,只怕倒成了自投罗网。”
方枕诺道:“不会。他若明知我来是假劝降,也必猜得到在这情势之下,大家会选择诈降,但是这些他都肯接受,因为此人才负极高,有着将仇敌盘弄于股掌之间、驭于氅麾之下的自信。”
姬野平哈哈大笑:“他以为他是谁?一个阉门小吏,也想学做我们的长孙大哥?”
这一声笑极其响亮,话音传远,不但那两个驾舟送方枕诺来的小卒听得清、云边清和康怀听得清、就连东厂大军也人人听得清楚。
聚豪武士们都知道这话让对方听见意味着什么,却意外地安静,三五挽结在一起的身子随着船体在波浪中浮沉,破烂的长衣随风飘舞,仿佛一面面布满疮孔、高插低掩、顺风蜿蜒的战旗。
一弯弯眼白托定黑瞳,没有眨动,没有表情。那些眼神,常思豪读得懂、也熟得很。
有些玉,注定要应声而裂,有些钢,注定要宁折不弯。
只见姬野平俯身将人头安置在甲板上,倒提红枪,瞪起血红的眼睛,扫视着斜阳下红通通的五百血人:“弟兄们!你们跟了我,我却拉着你们去死,这好像不对,可是在我这来说又没有错。是我给了你们安身之所,给了你们梦想和家园,从打燃香入阁那天你们就发了誓,要效忠阁主、效忠聚豪,此时此刻,这里就是给你们兑现誓言的地方!”
没有人回应,这巨大的安静使得整个船岛像一片漂浮在水上的坟场。
郭书荣华喃喃道:“好汉子,果然有情有义。”底下甲板上,曾仕权忍不住轻笑出声。
常思豪的目光直直的。
“人生非为求死,有生便是希望。”
仿佛带着沙尘的热度,程大人的话回响在耳边。那一日,众军民以身殉城,到如今,他们错过了多少次日月轮换,多少个清晨傍晚?倘若一切可以重来,大家是否一如既往,初衷不改,一往无前?
而自己呢?
自己尚在人间。已经多久了?该愧疚吗?该庆幸吗?该忘却吗?该铭记吗?能突破吗?会沉沦吗?眼前这虚与委蛇的生活,应该称之为“苟活”吗?船上的血人,仿佛自己当初的镜像,而自己那旧日的血性,还在吗?权变,是因为怯懦吗?所谓的成熟,是否只是自欺欺人呢?
背后,这紧贴着椅子、被汗水溻凉的背后,好像有一只手按在上面。是的,它一直在推着自己前行,好像只有脚步匆匆,才能将种种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