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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剑》-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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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常思豪回过神来,回望屋中,竟然空无一人。

        那醉人的音乐,却仍似在耳中回响不绝。

        “苍大哥?苍大哥?”

        门外谷尝新恭身禀道:“孙姑爷,苍大剑已经走了。”

        “唔。”常思豪望着苍水澜原来的位置,那里桌上搁了一锭银子,与廖孤石留下那锭隔杯相对。

        常思豪会心一笑:“他说请客,便定要付钱。”闭目回味琴韵,忖这江湖逸客来去如风,不拘常理,实令人心向往之。良久,这才与他同归秦府。谷尝新自去了,常思豪心里一会儿想着做恶的太监冯保,眼前满是程小姐被买她的丈夫打骂折磨的情形,一会儿又想着苍水澜弹的曲子,联想到大小姐秦自吟的感情归属,心中乱极,独自上得耘春阁来,阿香、阿遥二婢不敢休息,尚对灯守着,见他回来,忙欣喜相迎,端茶倒水。阿遥扶椅让常思豪坐下,见他面上并不高兴的样子,便问道:“孙姑爷有什么心事么?”

        阿香扯她衣襟:“咱们做下人的乱问什么。”常思豪道:“没事,你们两个和我年纪相仿,咱们就如兄妹一般,不必多礼,你们也别总是下人婢子的,轻贱了自己。”阿香笑道:“是。”常思豪神色黯然,继续道:“只是我的心情么,唉,左一桩右一桩,乱得很,不说也罢。”阿遥幽幽地垂了头去:“好,不说也好,心情不好,便也不用去想了,世上的事,想得太多也没有用。”阿香道:“孙姑爷心中都是大事,咱们小女子懂些什么?也敢胡乱说?阿遥,你去放水,咱们伺候孙姑爷沐浴。”

        常思豪一听她这话,忽地坐直了身子,吓了二婢一跳。

        阿遥问道:“孙姑爷,你怎么了?”常思豪道:“怎么又洗澡?”阿香道:“本来就该一天一洗,又有什么奇怪了?”常思豪满面惜色:“身上又不脏,总洗什么?你们不知,那一大木桶水,在我家乡足够一家人饮用两月有余,怎可如此浪费?那可是造了孽了。”阿香笑道:“孙姑爷放心,咱们太原城中的水可充足得很,全城的人每天洗十次澡,汾河的水也用不干。”阿遥道:“孙姑爷,婢子们守着等您回来,这水热了又凉,凉了又烧,现在正温,您洗个澡睡觉也便舒服些。”

        常思豪听阿遥柔声细语,也不好再推,说道:“好,就听你的。”阿香抿嘴儿笑道:“嘻,婢子说话没份量,阿遥一说,您便听了。”阿遥面上一红:“哪有!阿香,你怎可和孙姑爷乱说这些?”常思豪头疼道:“唉,这孙姑爷的称呼,我实在听不惯,别人也便算了,你们两个每天这么叫我,我可受不了。”

        阿香一笑:“那我们喊您主人?”常思豪摇头:“主人婢子的,又是这套。你们还是管我叫小豪得了。”阿香道:“那怎么好?嗯,孙姑爷若不喜欢我们那样叫你,那在阁中婢子就叫您豪哥好了,在外人面前,可还得叫孙姑爷,免得让别人说我们没有尊卑之分,不懂礼貌。”

        常思豪点了点头,向阿遥道:“你也这么叫吧。”阿遥低头应道:“是,豪……豪哥。”脸上红云一片。常思豪心想:这阿遥性子腼腆文静,她在秦绝响那里被扒光衣服鞭打,唉,这份罪可受的大了,日后在我身边,我可要护着她些。忽然想到自己这孙姑爷还未必真当得上,倒想起这些来了,不由好笑。二婢见他面有笑容,还道是改了称呼,他心中欢喜,也便高高兴兴,备水去了。

        常思豪舒舒服服泡了个澡,二婢服侍他睡下,退身下楼。常思豪躺在床榻之上,意倦身疲,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轻轻的脚步声音,睁眼一看,榻边一人,弯眉秀目,眼角一颗醉人的泪痣,正是大小姐秦自吟。

      第八章 柔肠百折

        常思豪这一惊非小,心想怎么深夜之间她一个姑娘家跑到我屋里来了?慌忙坐起,心情紧张,半天也找不出什么说辞,最后勉强吐出几个字:“你来了……”

        秦自吟目光柔和,又有几分凄然萧索,并不回答。常思豪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隔了一隔,才说:“你是来看我的吗?”秦自吟敛起裙边,轻轻坐在榻侧,一股淡香飘来,常思豪心里澎澎乱跳。琴自吟的脸侧对着他,目光望向锦帷堆落的榻角,说道:“这四年来,我在闺中,几乎足不出户,没有想到,阴错阳差,我竟……我竟……我竟……”她重复三次,终究说不出口,隔了一隔,叹道:“唉,此事也怪不得你。”

        常思豪知她说的是什么,瞧着她的嘴唇,面上生红。秦自吟道:“那晚我全心全意,把你当做萧郎,这几年来,我从没有那么快乐过。”常思豪心中狂跳,寻思:她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对我有心了么?就像秦梦欢说的那样?她爱上的那个心中虚织的幻影破灭,然后移情于我么?

        秦自吟幽幽一叹,继续说道:“可惜,你不是他,一百个你,一千个你,一万个你,也比不上他。”

        常思豪心中便像被人擂了一锤相仿,大叫道:“他有什么好?他有什么好?”秦自吟冷道:“你一个乡下野小子,吃人肉,喝人血,学了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又算个什么东西,怎么和江南萧府的公子比!”常思豪顿觉重锤击心,悲愤不能抑止:“他那么好,你为何不去找他?却来看老子做什么?”

        秦自吟手腕一转,哧地一声亮出柄匕首来:“你毁我清白,你说我来找你做什么?”常思豪心中哀痛,撕开小衣,露出胸膛:“你要杀我,只管来就是,老子欠你的,都还你!”话音刚落只见秦自吟眼中现出一股狠色,扑地一声,匕首刺入他胸膛。

        “啊——”

        常思豪挺身坐起,额上冷汗直流,心跳不止。

        室内光线昏暗,窗纸上一片湛蓝冷色,天尚未明,屋门关着,哪有什么秦大小姐?

        他定了定神,披衣下地,将窗子推开,一股清新湿气扑面而来,夜色迷茫,雾气氤氲,远处楼舍亭台微露头角,余者皆被茫茫晨雾掩盖,心想:“原来是个梦,我怎会做出如此梦来?吟儿那日回过神来,也只是要自尽,却没要害我,当我危险之时,她还出言相救,我中的毒,虽是秦绝响害的,但我不过是个乡野小子,与她素不相识,死不死又有她什么关系?她却肯不避嫌忌,耗费自身功力为我驱毒,可见她的心地,是善良得很的了,怎么我竟梦她前来杀我?还对我言语如此恶毒?”轻轻一叹,忽然想道:“我梦她那么说,可不是她那么想,而是我自己嫌弃自己。她是秦家的大小姐,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在家乡又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吃人肉喝人血,原与禽兽无异,嘿。常思豪,你不过是个山间的野猴,看到佛堂前的供果,碰巧吃了一口,难道还要以为这供果,是专为你预备的不成?那萧今拾月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但萧府既是武林世家,他又能一剑将秦默杀了,武功想必是错不了的,容貌又岂会差了?否则吟儿又怎会在试剑大会上一见倾心,相思四载?你这熊样,原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也比不上他。”

        思来想去,自己绝无获得秦自吟芳心的希望,忽然之间,反倒有一种解脱感:“他奶奶的,既然如此,还想这些干什么?不能和她在一起,老子离开秦家,游荡江湖去便是了,到哪还不能混口饭吃?离开秦家,我该去哪里?去寻找程大人的女儿?她的名字我都不知道,人海茫茫,哪里去找?她可也真命苦,不知道被东厂的人卖到哪里,给谁做了小妾,她丈夫对她好不好?”一想到东厂,心中恨恨:“冯保这奸人,作恶多端,不知道有多少像程大人那般的好人为他所害,小公子程连安此刻会否也被他杀了?不,要杀在程家时便杀了,定是囚了他要慢慢折磨,或是别有所图。冯保是太监,自然在京城了,哼,找不到程大人的女儿,我上京杀了你,把小公子救出来也是好的,你的护卫都是大内高手又怎样?老子无亲无故,光身一人,大不了一死而已。”

        他愤愤然在心里策划如何上京刺杀救人之事,可是对京师毫无了解,东厂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如何能策划得出来?转了两圈,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自觉打生下来,从没有这般苦过,比之在家乡吃不到饭,喝不到水,还难过万倍。

        他心中郁郁难解,推门缓步走下楼来,心知阿香阿遥二婢住在楼下偏房,脚步放轻,以免扰了她们清梦。

        步到院中,只觉清气透体微凉,仰望天空,不知月隐何山,雾蒙蒙一星难见。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怀稍畅,心想:“还是阿遥说的对,心情不好,便也不用去想了,想得太多也没有用。她爱不爱我,我却也管不着。就像秦老爷子说的求不得苦,既然求不得才苦,又何必强求?他娘的,到哪河脱哪鞋,爱啥样啥样吧!”

        想通此节,他心情放松许多,在院中活动活动筋骨,关节格格直响,感觉骨头在皮肉里面动,忖道:“也不知这是什么问题,怎么感觉如此怪异?”想起自己曾承了大爷秦逸的一掌和廖孤石、苍水澜二人的内劲,寻思虽然自己将劲力引入地下,但难保身体骨头不会受伤。左右无事,便摆好宝福老人教他的桩姿练起功来。初时无甚感觉,时间一久,渐渐地身子变得厚重起来,小腹之下气机运转,由下至上,沿任督两脉循环往复,忽又感觉,有几股暖流,或起于腹上,或起于胸前,绕肩而过,在手臂正面、侧面流下,直达指尖。

        他心中朦朦胧胧地想:“这几股气劲也十分强大,却是从哪来的?”想到宝福老人叮嘱的松静要旨,顺其自然,不去管它,又练了不知多久,全身骨节吡吡啪啪响了起来,指骨和脊椎尤其厉害,仿佛放着一串鞭炮。他心中微微害怕,却感觉这骨骼一响,似乎是它们自己每个关节都在自主活动,在找着自己更好的位置,身上也越来感觉越舒服。也便不去管它,隔了良久,响声渐消,他撤下桩姿,恢复了正常站立的状态,只觉双目清明不少,耳音变强,凝神之下,仿佛周遭世界的所有微小生命的动作动静都可传入脑中。全身上下更是说不出来的舒泰。心想:“宝福老人教的这个桩法,虽然简单至极,却又有趣之极,练一次便有一次的不同,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大道至简至易?”想到道这一字,不由想起荆零雨说的道在屎溺的话,微微一笑。

        他在院中活动一下筋骨,试着发力打了几拳,感觉劲路极为流畅,恰在此时,忽听院外有轻细的步音响起。

        “有人来么?”他心中闪念间往月亮门口便迎,却见远远一角黄衫闪过,往东折去了。常思豪一愣:“这不是陈大哥么?他起得好早,怎么在秦府之中还运着轻功行走?难道有什么事情?”只是这凌晨之时,人们都在梦里,不好大声呼喊,一迟愣的功夫,陈胜一已经走远,他掖了掖衣襟,忙疾步追去。

      第九章 神尊受缚

        秦府之内小径幽幽,回廊九转,古树森然,在浓浓的晨雾中更显神秘。陈胜一左拐右拐,便已不见。

        常思豪找不见他踪影,脚步放缓,四下张望,心想:“我这么四下乱跑,若是进到秦府女眷的居所可不大好,不如回去算了。”忽见前面红影一闪,窜高伏低,行止诡异,正是少主秦绝响。不由奇怪:“他这是干什么?”便潜下身形,跟踪其后,秦绝响拐过几道小廊,来到一个院落之外,月亮门上是石雕的小匾,上写“归燕园”。他向身后望望,见四下无人,便钻进园去,常思豪跟到月亮门外,探头向里观看,只见秦绝响偷偷爬到园内一座假山之上,向下观望,常思豪沿他目光望去,前面一人,正是陈胜一。

        只见他此刻站在假山旁边一株柳树之侧,仰头望着前面一座小楼,小楼有一处窗子明亮亮闪着灯光,窗纸上映出一个女子人影,长发低垂,似乎正在梳头。陈胜一远远望定,一动不动。秦绝响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在雾气中看不明显,似乎是一个小圆筒,拿在手中之后,却又不再行动。

        窗上那人影仍在梳头,梳得很慢很慢,倒像一个人若有所思,干什么事都漫不经心。过了好久,才终于停下,拿起一块帕子之类的东西细细擦抹梳子,擦了好一会,手的影子和脸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便不动了。常思豪心想:“这人在干什么?从影子上判断,似乎在和那梳子贴脸,看来这梳子也当真宝贵,莫非镶了什么珍珠宝石,以致她如此喜欢?”

        陈胜一垂下头来,无声一叹,壮硕的身躯竟显得有些佝偻,慢慢转过身子,低头往回走,秦绝响缓缓把手中的圆筒对准他,算好距离,一按崩簧,啪地一声轻响,圆筒中射出一片红色丝线,在空中展开,竟是一张大网。

        这大网足有丈余来宽,四角坠物,落势极快,从假山自上而下向陈胜一当头罩去。

        陈胜一想躲已是不及,却见这网中间忽地多了一物,紧跟着蓬地一声,跌落于地,就像水面漂浮的手绢上被人扔了块石头。定睛一瞧,被裹在网中的竟是秦绝响。

        假山之上,常思豪踢出的一条腿尚未收回,见陈胜一抬头望见自己,嘿嘿一笑。

        陈胜一心里立刻明白,定是秦绝响要设计自己,结果被常思豪破坏了。秦绝响在网中挣扎不出,滚来滚去,大叫道:“【创建和谐家园】啦,【创建和谐家园】啦!四姑!大姐!快来救我!”

        小楼上那亮灯的窗子忽地打开,一女子扶窗向外张望,秀发如墨,拢在一起,垂于左肩,正是秦梦欢。

        常思豪远远看见她扶窗的手上还拿着梳子,那梳子却是普普通通的乌木做的,既没嵌宝也没镶钻。心想:“原来是她,秦绝响果然没有说谎,陈大哥原来真是对她有意?可她虽美,却也是人到中年,定是婚配于人了,陈大哥此举未免……不对,他不是那样的人,难道她没有结婚么?要么,便是守寡?”

        这时小楼上另一间屋子的灯光也亮了起来,窗子推开,却是大小姐秦自吟。常思豪见她面容瘦削许多,眼中倦色凄然,竟如自己梦中所见的一样,不由心中一痛。秦自吟见他在假山上站着,愣了一愣,便把窗子合上。常思豪望着窗纸上的倩影,心中震痛:“错了,你们都错了,她不会变的,我在她心中,算什么东西?”

        秦绝响仍在地上撒泼大叫:“【创建和谐家园】了!四姑!他打我!”秦梦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秦绝响停止了挣扎,喊道:“陈大胡子在院里鬼鬼祟祟偷看你,被我发现,于是他就拿网罩住我暴打,那黑小子便是他帮凶!陈大胡子,你自己说!刚才是不是在这偷看我姑姑来着?”

        陈胜一抬头望去,秦梦欢也在望着他,目光一碰,便双双滑开。陈胜一半声不吭,扭头便走。秦绝响骂道:“陈大胡子,你不是男人,你不敢承认,没种的东西……”陈胜一身子一震,脚步微定了定,步子再迈开时,却又快了许多。

        秦梦欢直愣愣望着他背影,直到他消失园门之外,隔了一隔,回过神来,这才听见秦绝响的骂声,喝道:“住嘴!你自己把网摘开,回你屋去吧!”秦绝响道:“这血蛛网上面有百蚁牙,我自己怎摘得开?四姑,你不疼我了,你看我被大胡子打成什么样了?”说着扬起脸来让秦梦欢看,嘴角处有一股鲜血流下。

        秦梦欢皱眉道:“响儿,你便是把自己的腮帮咬出洞来,可也骗不了我了。”转向常思豪道:“你帮他把网摘一摘,送他出去吧。”说完也合上了窗子。

        秦绝响见姑姑也不帮自己,不禁泄气,冲假山上喊道:“黑小子!你还不下来帮我摘网!”

        常思豪一跃而下,来到他身边,只见那网线血红,与他身上的红衣一样,网线纵横交叉点上有无数小小的螯牙,尖锐且有倒钩,似是精钢所制,有不少挂在他衣服上,也有不少,钩进了他的皮肤里,确如百蚁相咬一般。常思豪很是讶异:“这网做的也真精致,设计也独道,被它一缠,就连高手也难逃脱。”秦绝响闻言,倒是十分得意,笑道:“那是自然,这血蛛网乃是本尊精心设计,亲手制造,当世可没有第二张。”

        常思豪一愣:“本尊是谁?这人的名字也真怪。”秦绝响笑道:“你这笨蛋,本尊当然就是我!天魔神尊,便是我新起的绰号,你可不要忘了。以后见我,便须以此相称。”常思豪道:“我不信,这网做的精巧之极,你小小年纪,竟能如此厉害?”

        秦绝响听他说这网做的精巧,心中欢喜,笑骂道:“不是本尊做的,难道还是你做的?”

        常思豪心中暗笑:“活该!你这才叫作茧自缚。”偏不给他摘,摸着下巴,又假装研究一番,说道:“这上面的倒勾牙,角度做的很绝,不管是衣服皮肤,轻轻一碰,必被钩住不可,要设计它,当真要费上一番心思,纵然武功再高,被网钩住,动弹不得,倒是什么功夫也使不出来了。”

        秦绝响听他夸奖,更是高兴:“算你识货,这钩叫百蚁牙,只要钩到身上,便如百蚁噬身,其苦难当,否则光被网住又有什么意思?哎哟,你快给我摘网,我可再受不了了。”

        常思豪见他苦楚,也不再逗他,伸手去摘那些小钩,先摘了皮肤上的,然后又摘衣服上的,钩上倒刺将表皮划破,秦绝响倒也硬气,不吭一声。钩子摘得差不多时,常思豪便去揭网,岂料那网却如粘在他身上一般,竟扯不下。秦绝响叫苦道:“糟了糟了,百蚁牙虽可摘,这血蛛丝粘性极大,却是弄不下来的了。”

        常思豪在摘钩时便已感觉到网上的粘性,小心避开,这会用力扯网线,手上倒被粘了个结实,皱眉道:“怎么办?”秦绝响十分丧气:“这血蛛丝平时我都是小心将它收在铁筒里用药液泡着,离开了药液便会变得极粘,须得再用药液浸过,粘性才解。”

        常思豪在旁边草丛里找到那发射用的小铁筒,打开盖子,只见里面有推进机括和少量的药液,倒几滴在自己被粘那只手上,果然粘性稍解,两根手指已经脱离。问道:“就这么点了么?”秦绝响道:“当然还有,不过不在这里,你背我去拿吧。”这会儿他垂头丧气,也不自称本尊了。

        常思豪犹豫一下:“我背你,咱们俩岂不是要粘在一起?”秦绝响低头看着他那只被粘的手:“反正现在也差不多。”常思豪拉他站起,说道:“咱们一起走。”秦绝响翻着白眼:“你难道看不见?我在地上打滚的时候,两条腿都已经被粘死了,怎么走?”

        常思豪道:“你没法走,蹦总是可以的!”说着扯动他向前迈步,秦绝响无奈,只得脚尖点地,蹦跳跟随,远远看去,倒像是黑小鬼拉着一个红色僵尸。

        二人在弥漫的晨雾中就这样一前一后,出了归燕园。

        秦绝响指引着路途,穿廊过院,来到后花园,向左一拐,又是一个小院。常思豪看着月亮门上那新刻的木牌笑道:“这神尊居便是阁下住的地方喽?”秦绝响洋洋斜睨道:“正是本尊高卧之所。”常思豪大笑:“还高卧,你以为这是隆中么?那何不将这里改叫卧龙岗?”秦绝响啐了一口:“改卧龙岗干什么?我又不住茅房!”常思豪哈哈大笑:“诸葛亮也不住茅房!”

        “诸葛亮很了不起么?”秦绝响一脸不屑之色:“哼,他也不过就是发明了连弩和木牛流马,怎能比得上我?”常思豪问:“你也发明了很多东西吗?”

        秦绝响面带得意和鄙夷,嘿嘿一笑。

      第十章 秘室惊魂

        常思豪瞧着他这副甚是自得的表情,忖道:“虽然这小子狂气十足,但就冲这副蛛网的精致,想必他也有些独到的手段。”不再言语,随他进院。

        只见这院平地当中筑了一个小台,小台上立着一个木制雕像。院中除了这雕像,便再无一物,与别院花草满园、假山争奇的景象颇不相同。前面坐北朝南一座小楼,建筑风格倒是与别处一脉相承,也是二层的结构,翘脊飞檐,栏廊相绕,雅致素气又不乏威壮。

        常思豪仔细瞧去,那木像雕的原是一个女子,彩带披身,神色慈和,栩栩如生。不禁脱口赞道:“这人雕得真像,慈眉善目,又英气十足,有几分像观音菩萨,却比观音还漂亮些、威风些。”

        秦绝响鼻中哼了一声道:“用不着你来奉承。”两眼凝视那雕像一会儿,又说:“可惜我手法不够好,雕出来的像没有妈妈一半好看。”言语间神色颇为黯然。

        常思豪心想:“原来这像是他雕的,想来是母亲过世了,他便以此纪念。一个人知道怀念自己的母亲,总还不至于太坏。”想到这里,不禁也对他多了分好感和怜惜,说道:“这像不是雕得很好么?看到这雕像就像看到她人一样。你也不用太伤心了。”

        秦绝响白了他一眼:“谁说我看过她人!”

        常思豪一愕,随即明白:“原来他没见过自己的妈妈,于是凭想像,雕一个像出来,怪不得他说这像没有他妈妈一半好看,在心中想像出来的妈妈,自是美到极点,任何雕像也无法比拟的了。”

        二人继续向前,秦绝响却不奔那小楼,而是向院后绕去,后院是一片空场,土地夯实,靠西边有一株两人合围的大杏树,墙边搁着石磙子,有兵器架,显然此处是一个练功场。秦绝响站定身形,似乎犹豫了一下,看看左右无人,蹦到那大杏树之后,冲常思豪一呶嘴:“你去按那。”常思豪见那树上有一个老枝断掉之后留下的节疤,轻轻一按,树皮忽然凹进一块,然后向上升起,露出一个洞口。秦绝响蹦了进去,洞内竖向并不深,常思豪的手在他身上粘着,跟着一跃而下,不知秦绝响踩了什么机关,树皮缓缓合上,顿时周围一片黑暗。

        地上有木板搭建的阶梯,两阶之间落差很大,秦绝响蹲下身子缓缓向下蹦去,常思豪弯腰跟随其后,下了约莫三十余阶,估计距地面已经四丈有余,前面左侧方向闪出微弱的光亮,下到此处,秦绝响站直了身子,原来脚下已是平地,洞顶高度已经足够他直立行走,常思豪身材较他高大魁实,还是要弯着腰。二人向左转弯,秦绝响一蹦,脑袋磕到洞顶,怏怏骂了一句,只得又伏低些。常思豪向前扫望,见那微弱的光亮是从土壁上的凹处传来,里面嵌着小小的油灯。跟着秦绝响走了丈余,路面忽然开阔,原来是进到了一个长方形的地下秘室。

        这秘室两侧土壁上挖出不少佛窟般的方格,每个方格里安放一个笼子,笼子网眼粗细不同,有的是铁笼,有的是竹笼,常思豪一见那笼中之物,不禁咋舌。

        只见笼中,有双头的怪蛇、连体的乌龟、两侧眼珠不瞧向同一方向的蜥蜴、长毛如刷颜色花花绿绿的蜘蛛和天生便只有一只眼的猫等等,两侧的笼子大大小小有几十个之多,里面全是这类或畸形或奇怪的动物,还有的方格内放着鱼缸,里面游着古怪的鱼。

        这地室之中仅有几个壁上小灯吞吐着火苗,动物们一见人来,各自活动起来,诡异的影子随着火苗晃来晃去,有的发出怪样叫声,更令人从骨头节往外发凉。

        常思豪问道:“这些都是你养的?怎么养在这里?”秦绝响道:“不养在这里养在哪?放在屋里,早被大伯和大胡子他们搜去了。”常思豪想起刚一进秦府之时被他扔到嘴里的毒蛇,鼻孔中哼了一声。秦绝响道:“你哼什么?这些动物天生长得怪,别人见了,都要想方设法弄死,其实它们的性子温顺得很,见人都躲远远的,可从来不主动去害人。”说着转头弯腰和那些动物打招呼:“小龙,饿了没有?大壮,想不想哥哥?”若不是身子被网粘得紧紧,只怕要伸出手去抚摸逗弄一番。

        常思豪见他和这些动物亲热地说话,只感觉诡异莫名,可是看见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一种极暖的温情,就像对待亲人一般,仿佛平日那种跋扈和阴毒从来不属于他,心中微动:“难道我们都错解了他?”

        秦绝响直了身子回头瞅着他,目光中蓄满了戒备和阴冷:“你在想我什么?”他见常思豪不语,恨恨地道:“你在想,我是个疯子是不是?你见我和这些动物说话,当我是疯子对不对!你心里在笑我!你在嘲笑我!”

        常思豪神色镇定:“你错了。”

        秦绝响一愣。

        常思豪继续说下去:“我在想,也许人们一直都误会了你,其实你是个很懂感情,很好的孩子。”秦绝响又愣了一愣,哈哈哈十分干涩地笑了几声:“你在拿我寻开心。”常思豪道:“不是。我是在说实话,你也大可不必这样敏感多疑……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吧?”

        秦绝响撇着嘴冷冷道:“有没有朋友又怎样?有人配得上和本尊交朋友么?”常思豪一笑,心想:“他是家中独子,娇宠惯了,只是大人们有大人的事情,吟儿每日思念萧今拾月,也必不肯和他玩,丫环仆从们毕竟是下人,主从有别,不敢与他太亲近。他虽衣食不忧,但父母都过世了,又没玩伴,日子过的无趣,肯定寂寞得很,做些稀奇古怪事情,或许是为了吸引大人们的关注。交不到朋友却说别人不配和自己交朋友,自尊心倒是强烈得可以。”叹了口气说:“朋友么,要看对不对心,跟配不配的没关系。在家乡,我曾有过几个朋友,不过他们都饿死了,所以我知道没有朋友的滋味。”秦绝响奇道:“怎么会有人饿死?难道他们不知道饿了要吃东西?”常思豪惨然一笑:“他们当然知道,只不过饿的时候,却没有东西可吃,甚至,连水也喝不到一口。”秦绝响凝目沉思:“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当真是奇。”常思豪心想:“操,世上处处都是这样的地方,你这人才当真是奇!”忽然联想到:“皇上生活在深宫大院,每天吃喝不愁,只管玩乐就是,岂非和他差不多?边关的形势,就如同天下间饿死的人一样,于他们都是不相干的遥远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管是战死还是饿死,死多少人,又有谁来在乎?【创建和谐家园】的!”

        秦绝响道:“黑鬼,你在想什么?走吧,先把网弄下来是正经。”两人来到这秘室的尽头,秦绝响蹦到墙边一踩机关,暗格翻转,又出现了一道门,常思豪随他进来,只见这间秘室比刚才那间还宽敞不少,而且地上铺了木板,墙上油灯也多出好几盏,较为明亮,四周围竖着木架子,上面摆有各种稀奇古怪,长短不一的零件,还有榔头、木锯、雕刀、钢钩、绳索等等工具,另有一个木架上,专门摆放完工的成品,一眼瞥去,有不少木头鸟、铁老虎这样像是玩具的东西,也有弩弓、带刀叶的链盘、飞针筒之类的武器。秦绝响向墙角一个圆桶呶嘴说道:“在那。”常思豪过去打开桶盖,用里面的小勺舀了一些药液倒在手上,那血蛛丝果然粘性大减,轻易剥离,他便又依法给秦绝响摘网,不大功夫,网已除下。

        秦绝响委屈了半天,这会儿活动活动身体,心情大好,笑道:“虽然这次出手失败,但足以证明我这血蛛网的厉害,哈哈。”

        常思豪心想你这东西再厉害,现在却缠在自己身上,算什么了不起的?口中道:“嗯,你小小年纪,懂得做这些,的确很了不起。”秦绝响当他是真心赞许,得意地道:“算你有眼光。”他指着那摆放成品的木架:“这些都是我做的,你看看,比诸葛亮的木牛流马如何?”

        “这些全都是你做的?”常思豪走过去,拿起一个铁老虎摆弄着。

        秦绝响笑道:“那是自然,怎么样?做的可像?”常思豪见那老虎二目有神,牙齿锋利,身上斑点花纹都清晰无比,倒真的有几分佩服他这手艺不俗。赞道:“像,放大十几倍,便跟真的一样了。”秦绝响笑道:“表面做的像有什么稀奇,你拉一下它的尾巴试试。”

        常思豪依言拉去,岂料那铁老虎内部安有机械,尾巴一拉,老虎啪地折身,回头便咬,宛如活物一般。

        他吃了一吓,大惊缩手,那铁老虎上下牙齿咬空,合在一起,铮然有声,显然簧力强劲之极,掉在地上之后,那咬合之音仍久颤不绝。秦绝响哈哈大笑,说道:“有趣吧?来来来,我再带你看看另一样东西,保证让你大开眼界。”说着伸手往墙上一按,常思豪只觉脚下一软,心道:“不好!”

      第六部

      第一章 换心兄弟

        不好两字出口,身已沉没至胸。

        常思豪一声暴喝,双臂鹰张,两掌拍出,击在地面之上,蓬地一声,身子弹射而起,自陷阱中脱出。

        脚尖刚一沾地,哧哧两声,暗器袭到胸前!

        常思豪一个拧胯,两支弩箭贴胸透衣而过,笃笃两声,钉入远处木架。

        未及回身,就听崩簧连响,风声不善,头、肩、腰、腿四处又有弩箭袭来!

        常思豪飞身前滚避开四箭,间不容发,脚尖点地又向后疾射。

        同时三支弩箭补在他身子原来所在的位置,直没入羽!又有一弩,追着他尚在空中倒射而去的身子,来势极快,直奔面门!

        常思豪眼见弩到眼前,避无可避,拼力将头一拧,错过箭头,张口咬在箭杆之上,同时脚跟落地,身子一旋,稳稳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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