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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枕诺哈哈一笑,客气几句,恭请众僧下船。
法旗开道,【创建和谐家园】相随,丹增赤烈和方枕诺走下舷梯,背后黄罗伞一打,倒像是天子出行一般。常思豪随着阁众武士往栈桥两边一让,目视队伍从中而过,眼瞧那四面法旗,其它三面所绣金刚都是站姿,唯有一个绣的是坐姿蓝肤,颇为熟悉。往旗下看时,果然走的便是丹巴桑顿,身边跟着他的光头小明妃。这二人身带威仪,目不斜视,因此并没瞧见常思豪,常思豪却看个闷真,见那明妃光头白颈,脸上涂蓝,脑门上画了只眼睛,身材上怎么看怎么像荆零雨,可是小雨向来活泼,这明妃面无表情,一副死气沉沉样子,却又与之大相径庭。有心打个招呼,可是之前得了方枕诺的叮嘱,不便造次,打个恍惚间,队伍已行过去了。
上得岸来,方枕诺让人安排饮食,引众僧到迎宾馆安歇,丹增赤烈道:“本尊既然到了,何不就请阁主出来相见?”方枕诺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却听一片步音急响,侧头看时,脸色登时微凝。
岸头地势坡缓,常思豪远隔人后,还在栈桥上。搭眼前望,前面光头滚滚,法旗抖风,很是挡眼。只见斜对面裂山小道上前护后拥下来一批人,为首男子身亭极为高壮,血红脸膛,鸮眉龙眼,腰肩挺阔,浑身上下一团英武雄悍,里面掩襟衫子高领齐颌,右肱间一道黑纱束臂,上面别了一点红,大踏步走来之时裹着股子劲风,带得肩头红麾飘摇,好像翻起一卷火。这人在行走中往前一扫,登时面露喜色,紧走几步大声问道:“兄弟,你回来了!”
常思豪心想:“这人怎么跟丹增赤烈称兄道弟?”忽然明白他喊的是方枕诺,只是这位方军师个子相对稍矮,被僧众法旗挡得瞧不见了,所以看上去像是对赤烈上师喊的。又自纳闷:“他唤方枕诺为兄弟,莫不就是姬野平?可枪圣姬向荣早就死了,他胳膊上这隔辈人的孝又是给谁带的?若他不是姬野平,那又是谁呢?”
那红脸汉子停了步道:“可找见了大哥没有?”
方枕诺扫见郎星克站在他身后随从中,自己刚才派出那头目也在,正自指其嘴冲这边摆手,心里便明白了,当下哈哈一笑:“那些且不忙说,阁主,咱们的【创建和谐家园】贵客到了,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贴近去拉他胳膊,转过身来引手笑道:“这位便是白教的丹增赤烈上师,上师,这位便是我们的阁主了。”
姬野平侧身瞧着丹增赤烈,丹增赤烈也复瞧他,二人谁也不言语,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问候。方枕诺手上给劲,姬野平眉心稍紧,昂着下颌道:“上师个子不小么。”丹增赤烈肚腹一腆:“阁主很年轻啊。”常思豪虽在远处看不太真,却也瞧得出来两人是如何话不投机,这在一定程度上倒证实了方枕诺的说法。只见法旗下四大金刚脚步错动,缓缓前拥,姬野平带来的随从们也都纷纷前挤,令场面顿生不祥之气。方枕诺笑道:“阁主,上师一路舟船劳顿,属下这便安排下去为上师接风洗尘,待得休息一晚,明日双方再行详谈如何?”姬野平目光冷冷地道:“那又何必?我已在寨内设茶,上师,请移步上山吧。”
丹增赤烈当仁不让,与姬野平并肩上了小道,方枕诺似感意外,怔忡的神色却一闪即逝,换作笑容跟上,白教四大金刚及其明妃等排成一列跟在丹增赤烈后面与聚豪阁人并行。常思豪由船上下来的聚豪武士陪着跟在最后,过不一会儿,郎星克慢慢坠了下来,冲他一笑,点了点头。常思豪和他不认识,料想他是受了方枕诺的指示而来,心里也不在意。
略行了一程,山壁稍开,前面两个白色岩石垒就的巨堡如蟹钳般交错横在山间,把道路逼成一个拉长的之字,台阶尽头铁壁拦横,中设一门,犹如之字上面那一点,门额上巨匾大书三字:狮子口。从底下抬头仰望,两厢堡头里旗角巍峨,红衣当风,刀枪剑戟竖如麻林。堡垒四周被竹木遮掩如托,好一座绿里云城。
有人吱呀呀把山门摇开,众人进得关来,堡内地面顺山势斜起,迎面是一布满小窗的碉楼,青条石铺成的环形台阶绕楼而过,上来后视野忽然开朗,眼前是青砖砸就的一片空场,广平如镜,方圆百丈有余,四周城牙子边上滚木擂石堆满木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有小队往来逡巡,守卫森严。
穿过这座堡继续上行,道路开始盘山而绕,常思豪边走边往下看,只见周围山肩、崖岬、林隙间建有不少半圆或弧形的平台,旗幡簇簇,显然都是武装据点,岛外靠水边一些藏小船的暗港在此已经清晰可见。远处蓝蓝的湖面上烟水蒸霞,千帆相竞,被夕阳一照,好像在天空里航行一般。
绕过几道弯,山势缓缓而降,可见一大片低谷,谷底处炊烟袅袅飞升,房屋林次栉比,俨然是个大镇子,周遭山脉峰峦叠障,丛丛如壁,覆满青竹,倒好像天然的城垣一般。众人下至谷底,在街道中穿行,居民们见队伍里有不少外族和尚,都觉新鲜。几个骑着烧火棍当马的小孩瞧见方枕诺,便停止了打闹朝这边跑来,其中一个问道:“小方哥,你找到长孙哥哥了没有?”方枕诺行走中在他头上摸了一把,笑道:“天黑了,还玩儿呢?回去吃饭吧。”那小孩拖着棍子一边跟行一边道:“我还不饿。”方枕诺一笑:“你长孙哥说什么来着,都不记着啦?”那小孩子嘟了嘴道:“记得。”方枕诺笑道:“那还不回去?”那孩子低了头,一摆棍子,骑着一颠一颠回到伙伴中,和几个小孩一起唱起儿歌向巷内散去。
他们唱的歌词十分简白,像什么“男儿汉,志要高,青史之内把名标,青史标上名和姓,不枉人间走一遭。”什么“男儿郎,慨而慷,手提红缨保家乡,家乡父老把我育,我护家乡理应当。”还有什么“男儿生来是英雄,懒懒散散却不成,按时吃饭勤洗手,莫让母亲费叮咛。”内容琐碎有趣,常思豪身边的聚豪武士们越听却脸色越苦,原来这些歌词都是当初长孙笑迟编了教给孩子们的。想到他避世而去,如今既不想标名青史,也不再保家卫国,这一班孩子还在传唱歌词,铸造新梦,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此时队伍沿街北折,天色渐暗,房屋渐疏,似乎来到城镇的边缘地带,拐过一片竹林,石路向上斜延入院,一片依山巨阁呈现在眼前:上层黑琉璃四出水重檐殿顶角戟支天,底下九尺半花岗石基须弥座托殿,窗前二十根红柱垂廊、十八盏金灯照眼,瓦当肃穆,檐铁沉风。楼腰正中央竖一大匾,上面蓝底金字,写的是“豪聚天英”。正门红漆透血,合闭森严,一条宽长青砖甬道自须弥座阶下延出,外与石路相连,两边耳房贴墙,飞檐蟹抱,伏掩于竹影之间。
常思豪跟在众人后面进院,觉这巨阁规制雄阔,气势刚健,远比百剑盟总坛威武得多,正东瞧西看时,忽见阁门大开,从里面走出三个人来。
这三人中,右首边是个黑瘦精干的老者,另外还有一僧一道,僧人头脑肥大,老道鼻头亮红。常思豪看见他俩,当时心中一怔,暗想:“燕凌云在这不稀奇,小山上人和陆道长怎么来了?”只见小山上人眼望丹增赤烈,当先下阶,向前走了几步,摇起大头,拢须笑道:“一别多年,赤烈上师精健如昔,真是可喜可赞。”
丹增赤烈表情也有些意外,与他相距丈许处站定说道:“上人在这里?这可巧得很呐。”
小山上人笑道:“万事皆随缘生灭,岂有巧合?”
缘起性空是佛门第一要义,说的是万事皆由业力转化、因果合成,并无赶巧之事。小山上人这话一来是说对方于佛法参悟欠佳,二来又对自己的“来意非空”做出了暗示。丹增赤烈听了把眉毛往两下一分,乜斜着眼道:“上人也是受邀而来,参加会谈的么?”
小山上人明白:如果答是,那便等同于承认了自己是政治和尚,和他并无不同。若说不是,也至少承认了知道五方会谈存在,出家人耳目不清不净,沾惹尘凡,仍然算不得什么高僧。看来时隔多年,这赤烈上师依然精明老道,半点也不吃亏。当下合十一笑:“心灯照彻天堂路,法螺震破地狱门。四大合身终不异,树在山间水在云。”
话音刚落,只听东耳房上有人道:“好一个树在山间水在云!”人影晃动,一人落下檐来。
第三章 赤子
那人一身黄袍,头戴黄冠,年纪颇轻,满脸笑容,手拿三宝六真转经筒,别人不熟,常思豪却认识:这人正是索南嘉措。
只见他落足院中,即笑道:“以无去法故,何得有去者。上人禅心妙旨,小僧知之矣。”
燕凌云和姬野平神色都是一懔,四目相对,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明白:这黄袍僧不管说话还是纵身跃下之际,手中的转经筒始终旋转平稳,不见乱相,用中原武功的话说,这是三节九断功夫练到了家,看来实力非同小可。
小山上人也微露讶异之色,却不是因为来人的武功。佛门认为世界由地水火风四大所构建,人身亦不例外。自己那句“树在山间水在云”,说的是山树同源,云水同质,故而树不在山上,而在其间,云亦非映于水,而是水在天上,似二实一。用这话回答丹增赤烈的意思是:此处是聚豪阁的地盘,亦是大明国境之内,自己在这里、不在这里,受不受邀、是来是去,并无区别,更无须明辩。而眼前这黄教僧人说的“以无去法故,何得有去者。”出自《中观根本慧论颂》,恰可作自己“树在山间水在云”一句的法解,一来讲出了色法【即物质世界】无来亦无去的本质,二来也是借机提出一个问题:若是没有来这个行为,你该在少林寺,又怎么会在这里呢?等于一句话点透了自己在强词夺理的事实。看来此僧年纪虽轻,头脑却绝不简单。
丹增赤烈身为白教根本上师,博学强识,广览佛经,对二人对答涵义自然清清楚楚。白教与黄教本来极为不睦,但此刻见索南嘉措这话是在帮自己,又用“禅心妙旨”四字小小地讽刺了小山上人一把,一时也不便和他翻脸,说道:“原来是你。听说你在中原游历,前者去过京师,怎么又到江南来了?精力可是旺盛得很呐!”
索南嘉措笑道:“修法当勇猛精进,弘法亦当不遗余力,师侄受师尊灌顶之恩,感师叔督导之德,敢不尽心竭力弘扬本教,光大佛门?”
丹增赤烈哼了一声道:“师叔二字,可不敢当啊!黄教有福!格勒巴桑收了个好徒弟!你再多尽尽心、使使力,把我的寺庙也都兼并过去就得了!”
索南嘉措道:“师侄一心弘法,致力讲经,虽使得各地佛子纷至沓来,信众皈依黄教者甚多,那也是佛法精妙,涵容万有,非师侄人力所成。又岂敢对它教存什么兼并之念?此节师侄已多次致信向您解释过,然而都如泥牛入海,全无消……”
“胡说!”丹巴桑顿一拨法旗,闪出身来:“你这厮一向飞扬跋扈,什么时候写过这等信了?”
索南嘉措惊异非常,目光从他肩头越过,向后面望去。
白教中对外交流、往来通讯之事都交在波洛仁钦手里,丹巴桑顿立刻回头向欢喜金刚法旗下瞧去,问道:“三师弟,难道他说的是真的?你收到过信么?”波洛仁钦摇头:“哪有此事?”丹巴桑顿又问四师弟:“乌里班图,你知道么?”不等乌里班图回答,就见大威德金刚法旗下,五师弟巴格扎巴向前迈了一步,面色冷肃地道:“不用问了!他的来信,都是我撕掉的!索南嘉措!你借说法之机,肆意攻击我派,说你们黄教如何持戒精严,又说白教僧人如何不守戒律,贪图享乐,有辱佛门,这会儿又来在我师尊面前两面三刀,说什么靠【创建和谐家园】获取信众,真是岂有此理!”
索南嘉措道:“白教很多【创建和谐家园】不守戒律,乃属事实……”巴格扎巴大怒指道:“师尊您看!他当着您的面也敢如此嚣张,可见平时气焰如何灼人!”
丹增赤烈多年深居雄色寺内专心修持密法,偶尔待客也都是藏巴汗这样的大人物,外面的小事基本都交给几个【创建和谐家园】来办,巴格扎巴不经自己同意就毁书拒客,确实做的不对,想来自己深居俭出,底下僧众太多,有几个不成器的乱做事情,恐怕也是有的,不过白教的事情自有白教的人处理,守不守戒律,可也轮不到索南嘉措来张这个嘴。但眼下的问题是,黄白两教的矛盾毕竟属于【创建和谐家园】佛门内务,当着聚豪阁的人,当着小山宗书,自家徒弟师侄闹在一处,成何体统?当下脸色一沉:“都别说了!”
师尊说话不能不听,巴格扎巴纳气归列,兀自愤愤不平。索南嘉措低了低头,神色倒是泰然之极。
方枕诺拱手笑道:“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索南嘉措上师。”索南嘉措还了一礼。方枕诺道:“上师,听说您在鞑靼传法布道很是成功,深受俺答汗的器重,那么您此来是代表鞑靼,还是代表【创建和谐家园】呢?”
这话问得平静,内容却十分呛人,索南嘉措在鞑靼虽然弘法顺利,但尚未形成政治上的权力支撑,如果说黄教代表【创建和谐家园】,那丹增赤烈一伙又往哪儿搁?是以白教众僧听了,眉毛登时便立起来,盯着索南嘉措。却见他一笑答道:“小僧既非代表鞑靼,亦非代表【创建和谐家园】,更非代表黄教而来。自从年前出离京城,小僧便在中原四处游历,沟通显密,拜访大德高贤,那日行至河南,自然想要到少林拜会小山上人,不过到时却扑了个空,又在路上听到些江湖中人谈论,言说聚豪阁上下卖国投敌,约请外族相议,要图谋造反……”
话说到这儿,丹增赤烈不禁皱起眉来,他斜了姬野平一眼:“阁主办事,未免太不周密了罢?”
一直在台阶上静观不语的燕凌云笑了,朗声道:“本来也是要公开的事情,早几日泄露出去也算不得什么!几位,日暮天昏,此处并非讲话之所,咱们到楼里吧?”
姬野平也道:“正是正是,尽顾在台阶下说话,这可慢待了贵客。赤烈上师,请!”丹增赤烈刚要举步,索南嘉措忽道:“且慢!这楼进不得。”丹增赤烈皱眉:“如何进不得?”索南嘉措道:“那就得问这几位老剑客了。”目光向燕凌云、小山上人和陆荒桥望去。
燕凌云情知事泄,喝道:“围上!”顿时身后楼门、两厢耳房武士齐出,【创建和谐家园】刀枪都指向院心。
白教众僧一片哗然,背靠背横起掌时,只见姬野平将大氅一甩,手中哗啦啦早已多了条十三节闪银链子枪。他下山时所带随从也都各抽兵刃,将众僧围成一个小圈。方枕诺大呼:“且慢动手!”姬野平语速极快地道:“兄弟!你出去寻人不知家里事!如今外面传言四起,说咱们叛国投敌,要召外贼入寇!燕老和大伙商量,料这必是官府的计谋!如今他们人既然来了,咱们便顺水推舟,将这帮和尚擒了正法也好!”
方枕诺一听立刻就明白了:燕凌云这是想除掉丹增赤烈一伙,这样一来可使谣言不攻自破,二来也可在举事时,让背后少一个潜在威胁。
丹增赤烈亦非易与之辈,一听话音便知根底,当时双拳捏紧,面对重围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原来如此!酒无好酒,会无好会!本尊就知道你们这些【创建和谐家园】,满脑子都是阴谋诡计,反复无常!”
他声音朗若雷奔,震得两厢回音四起,廊下金灯突突直闪。
小山上人一脸为难,向后退了几步,回头道:“燕老剑客,听老衲一句劝,咱们大家还是坐下来再谈一谈……”姬野平喝道:“这个时候还谈什么?弟兄们——”
“且慢!”
随着话音,一人跳了出来,大张双臂拦在双方之间。
燕凌云认出是常思豪,眼睛立时横起。
索南嘉措察觉要动手时已把转经筒收在了怀里,此刻看到常思豪出头,登时脸露欢容,欣然合十道:“原来常施主在,小僧竟没有瞧见,失礼失礼。”
刚才小山上人一说话,常思豪便听出端倪,心想看样子他们之前经过商量,大概也想过先礼后兵,但索南嘉措的到来使事情出现了变数,燕凌云这才直接撕破了脸。因此一见姬野平要发令开战,赶忙便跳了出来。此时急急向索南嘉措回了一礼,便转向燕凌云道:“老剑客又何必动武!我看咱们大伙和赤烈上师……”不等他说完,燕凌云早吼了起来:“你这江湖叛逆、朝廷的走狗!这里可不是你的京师!孩儿们!把他连这些秃驴给我一起剁了,给游老报仇!”
常思豪猛惊道:“怎么?游老剑客他……”话犹未了,聚豪阁人“嗷”地吼声潮起,八方涌来!
姬野平一抖链子枪直取丹增赤烈,白教四大金刚早已挡在身前,丹巴桑顿、波洛仁钦、乌里班图、巴格扎巴四人衣如雪绽,掌指如飞,瞬间将姬野平逼得连退两步,与此同时楼顶上金风猎响,龙波树、虎耀亭、风鸿野、云边清各执兵刃飞身而下,协护阁主,向前猛攻!
白教僧侣和聚豪武士捉对儿厮杀,一时红白缭乱,打得插花相仿,连打法旗的和撑黄罗伞的也加入了战团。常思豪喝止不住,两边的人又都来打他,一时也只好避护为先,索南嘉措所在位置尴尬,一来不愿伤了聚豪阁人,二来更不能与白教僧众自相残杀,因此也仅是左右闪避,能制一服便不制一死。郎星克等人更顾不得常思豪了,把方枕诺拥在一边着人护住,自己各抽兵刃上去跟四大明妃战在一处。刹时节满院里刀光血影,杀声震天!
丹增赤烈对这修罗场般的情景不屑一顾,身子稳如站在野草乱风中一般,两眼穿过人丛望着小山宗书和陆荒桥,青色的瞳眸中泛起冷冷笑意,朗声道:“小山上人,陆道长!武林雄风会上一别,也有几十年了,来来来,让本尊再以九劫佛风来领教领教你们的四谛破空掌和武当太乙金锋剑!”他声音高亢入云,在如此嘈乱的杀阵中竟也能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小山宗书和陆荒桥未及答言,头顶泼拉拉风响,燕凌云犹如一只黑色大鸟般早已飞身而出!
丹增赤烈瞧得清楚,一对鼻孔突地睁圆,膝下稍弯,两只大赤脚微微旋拧,五趾扣地,双臂自下而上,好像往口鼻中聚拢空气般急速抡勾,每抡一下胸腹间便厚起一分,同时眼白迅速增大,眼珠如惊牛般圆瞪起来,盯准了空中的燕凌云。
小山宗书惊声喝道:“小心!”
在那声“心”字出口同时,燕凌云一掌劈下!
丹增赤烈左手上撩,一格即沾,翻腕扯住往下一顿——燕凌云借加速之力勾身甩腿,双足下跺奔对方前胸!
这一式变招奇快,却不想丹增赤烈变招更快!他右脚蹬地向后猛旋胯,把身子踅起,燕凌云双足着地,跺得砖屑崩飞之时,两个人正好是背对背,丹增赤烈屈膝势如蹲马,同时松手吐气如箭,身形扬起猛地向后一展!
间不容发,一宽一窄两条后背迅速贴合,“砰——”地一声闷响,燕凌云就像弹子一样被靠飞在空,手刨脚蹬,直跌向数丈之外!
姬野平这边带聚豪四帝正与白教四大金刚鏖战,眼角余光瞧见燕凌云被击出,大惊喝道:“云爷!”抽身出来,左拨右挑,抢杀过去,扶起看时,燕凌云嘴角沁血,脖子歪耷,整个下身瘫软,往背上一摸,脊椎都脱了节。
丹增赤烈也不回头去看,缓缓站直身形,一翻手腕,掌心里现出一颗巴掌大的金光小剑。他哈哈一笑道:“陆道长,你的太乙神锋,好像没什么长进啊!”二指一弹,那小剑带啸射入夜空,消失不见。
陆荒桥见他皮肤间隐隐生红,殷殷透亮,知是九劫佛风已将他体内拙火鼓到极致,心下不由懔然。
武当内功首练呼息,息足则肺强,肺金生水,则养肾,肾水调起来再调伏心火,使得“乾坤颠倒,水火两全”,才可令内功增长,海底结丹。道门讲究顺其自然,取中用中,水沸则减火,水温则增火,总之要保持在一个平衡状态。
白教内功将人体视为宝瓶,瓶中却只藏气,拙火等于架火干烧,练法本已十分强燥,可是九劫佛风功夫更是跳过了强肺生水这一环节,直接以肺息鼓心火,如同灶底再架风车,烧得炉身红透,巨鼎生烟。这功夫至刚至强,全身肌肉骨骼每练过一个阶段,就要像融铁凝钢般重生重长,整个过程极其痛苦,如同身入地狱,遭受无数劫难一般,可是每熬过一劫,功力便要踏上一个更高的台阶。
想当年赤烈上师登上武林雄风会的时候,这九劫佛风功夫只是练到第三劫,已让中原群雄刮目相看,几十年过去,现如今瞧他这武傲雄昂之姿,以及一招击溃燕凌云显示出的强大功力,只怕是练过了七劫、八劫,也有可能。中原人心不古,武当香火欠丰,自己这些年来尽是忙着经营俗务,拉拢布施,武功荒废了不少,哪像【创建和谐家园】全民信佛,几乎把家财九成以上都要献到庙里,供大喇嘛们专心修行?刚才为救燕凌云打出这一颗太乙金锋剑,算起来纯属偷袭,不成想竟如此轻描淡写地被人家接了去,换作是正面迎击,只怕更是胜算全无。
小山上人大声道:“上师且慢动手!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燕老剑客与你何仇何恨?只是外界传言四起,你们又突如其来,不请自到,任谁也不免担心。做些准备那也是人之常情。他是白莲净土居士,你是噶举金刚上师,大家都是三宝【创建和谐家园】,如此妄兴无明,大动拳脚,岂不让常人笑话?冤仇宜解不宜结,今日之事,就请上师给老衲一点薄面,就此罢手了罢?”
第四章 孙子
丹增赤烈哈哈大笑:“小山宗书,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耍这套言辞把戏、口头文章!怪不得少林寺千年古刹被你搞得乌烟瘴气!”就在这时,忽听丹巴桑顿喝了声:“师尊小心!”同时脑后生风,链子枪哗楞楞挂风射到!
丹增赤烈一偏头,这枪走空,未等完全转过身,链子枪又横向扫来,他步子一错,身子向前迎出,链子枪头绕颈而过,旋回来缠绞在链子上,正将他的脖子拴住。
姬野平双睛大亮,两臂叫力,往怀里便拽!
他身高八尺,臂若粗椽,神力过人,晃膀之际胸前衣衫绷鼓,突突乱跳,可是拽了两拽,链子崩崩直颤,硬是没有拽动,惊目瞧时,丹增赤烈脸带笑容,脖子往后一梗——姬野平突觉一股大力袭来,扯得重心前移,不由自主向前抢了半步。他赶忙沉身,屈膝扎马,就见丹增赤烈大手一抬,格在链子上翻腕一绕,往后便拉,看起来极为轻松,自己脚下却哧哧作响,磨得青砖烟起,身子向前滑去。
见阁主大急之下拼力后扯,仍然阻不住向前的势态,众聚豪武士无不惊骇。只因当初阁中曾有一回货船触礁失事,那时还没做阁主的姬野平凭一己之力,潜水拴绳,硬是从湖里把沉船拉到了岸上来,不想如此威猛的他和丹增赤烈一比,竟然像蹲在金刚神像下玩耍的孩子!不少人见势不好想抽身相助,一错神间便被白教僧人抓住机会,击倒击伤。他们的武功原比这些白教僧人为低,只是仗着人多取胜,这一来形势立刻急转直下,被杀得节节败退,院中一时惨声裂肺,血雾迷蒙!
小山上人向旁边急使个眼色,陆荒桥肩头动处金光射起,三剑连珠,直取丹增赤烈背心!
同时茫茫血雾中突起光华,斜刺丹增赤烈腋下,正是“十里光阴”!
丹增赤烈身躯一转犹如大树翻身,手头猛然加力,一个顿带将姬野平扯起腾空迎向飞剑,同时已然避过“十里光阴”,就势滚身而入,立肘如山,砸向常思豪颈侧!
“师叔不可!”
索南嘉措抢前伸臂,来了个双手托天,接住这一肘,顿时“崩、崩”两声闷响,脚下青砖尽碎,身子一歪,膝头点地。他年纪轻轻精通三绝学,本属黄教百年来难得奇才,然而去年在云冈石窟一战受伤非轻,功力也减损大半,加之丹增赤烈功力卓绝,因此饶是他时轮劲导力迅捷,竟也有些承受不住。
常思豪脚下一拧,劲起螺旋,旋身带剑,挑风而起——这一剑正走在对方肘击奏效,劲意未断的间隙,由下而上,扫上了就算丹增赤烈是铜浇铁铸身躯,也必要卸一条膀子!
间不容发,索南嘉措两臂松,脚底撑,抬左腿尽力向前一抵,正点在常思豪的腰间。此处是发力中枢,受到干扰,常思豪手头登时一偏,剑刃随之扫空。
只这一刹,丹增赤烈的脚便已起在空中,“砰”地一声,正中常思豪右肩,将他蹬得贴地平飞数丈,中间撞倒十几名白教僧侣和聚豪武士,堂啷啷一声钢音脆响,“十里光阴”落地。
常思豪身在地上翻滚,手一撑待要坐起,喉头一甜,“哇”地一口血喷出,周围白教【创建和谐家园】和聚豪阁人一见大喜,十余人挥掌抡刀,齐往他身上招呼!此时打得乱马人花,索南嘉措在远处瞧见,想拦救已是不及,只见常思豪拼尽全力一翻身左手入怀——金星灿火,两把钢刀剁地——刚从怀里掏出胁差,一柄钢叉又到!他来不及拔刀,就连鞘往额前一横,刀鞘将钢叉格住,同时“扑——”地一声,腿上挨了一枪!他借钢叉别鞘之力抽出刀来就势一挥,将腿上枪杆削断,忽觉周遭一暗,人影森森围上,剑戟如林竖起,捣葱剁蒜般向下戳来!
攻势如此密集,重伤倒地的他什么身法步法都无力施展,眼瞧就要被人剁成肉泥,忽听半空中“哗啷啷”连声脆响,围在身边这些人一个个被打得“砰、砰、砰、砰”倒飞而起,空中鲜血狂喷,手中兵刃扔得满天都是!
常思豪忽觉眼前豁亮,心中纳闷,勉力支撑向后望去,只见月光下一条红影疾奔而至,光头深目,耳戴金环,身材高壮,手中水瓢大一只灿金木鱼铃挂着链子舞得呼呼生风,正是瓦剌国师火黎孤温。在他身后不远还有五人追上,打头的正是朱情,再后四人并列而行,身上都穿着素白孝衣,正是江晚和他三个师兄。
朱情见打飞的人中有聚豪武士,不由大怒:“你怎么打自己人!”火黎孤温脸色一苦:“事急无法!得罪得罪!”也顾不得多说,赶忙伏下身子察看常思豪的伤势。朱情使个眼色,与江晚众人杀入重围!火黎孤温一边扯布给常思豪裹伤,一边冲他们喊:“住手!有话好说!”那五人哪还管他?上去就是一阵狠打猛冲。白教僧侣一接手立刻感觉来者不善,被逼得纷纷后退,聚豪武士一看强援来到,各自精神大振,奋力拼杀,形势立刻逆转!
姬野平摔在阶下只觉后背生疼,使手摸时够之不着,气得扯大麾一抖,带下两柄小剑叮当落地。陆荒桥赶忙过来将他扶住,连称:“失手!失手!”
小山上人冲冲大怒,袍袖一甩,转身上了台阶,正气凛然,向丹增赤烈怒斥道:“姬阁主论起来是燕老剑客的徒孙,以上师的身份,这样对待一个晚生后辈,未免太过分了罢!”丹增赤烈笑道:“是他先来偷袭,本尊还手又有什么不对?你若觉得不平,何不下场来与本尊试手?”小山上人气得身子一晃,倒退两步,颤手指道:“亏得老衲苦口婆心,好话说尽!阁下如此一意孤行,便是与我中原武林为敌!罢罢罢,其它且不计较,今日老衲以少林掌门的身份只问一句话:你敢不敢应?”
丹增赤烈道:“你说便是。”
小山上人道:“今日之事名不正、言不顺,毫没来由,咱们各自回去,你任意召集【创建和谐家园】佛门高手,老衲发英雄贴广召中原豪英,咱们另约地点,一决雌……”忽听“啪”地一声,姬野平把链子枪连同扯下的大麾往地上一摔,拨开陆荒桥,返身大踏步上阶钻进楼内,他赶忙回身张手:“咦?阁主,你这是上哪去?老衲——”话音未落,森暗的厅堂里突出钻出一杆丈二红枪来,紧跟着姬野平一跃跳过门槛,嘶声吼道:“闪开了!”晃膀子将他拱了个跟斗,前把一紧,后把一摇,鹅卵粗的枪身“呜”地一声起了个小波浪,抖颤如龙,嗡嗡有音。
这一杆红枪乃是他祖父姬向荣的称手家伙,姬老当年仗此枪技压群雄,得了个“一盏红缨万世雄”的美号,人称“枪圣”,伤逝之后,燕凌云收起此枪善为保管,建起聚豪阁后,更是将它竖起来作为镇阁之宝供在正厅当中。姬野平在燕凌云的指点下,二十余年寒暑早将枪术练得出神入化,然而功成之后,对这杆枪亦愈加爱惜敬畏,等闲不肯轻动。
聚豪武士一见阁主端枪,都知厉害,靠近阶下的也都往两侧分开。几个白教僧侣尚不知所谓,打着打着对手躲了,奇怪间回头看时,枪缨团团四绽,如血狮贴面抖毛,但觉红光一闪,登时世界暗去,两只眼睛早已被点瞎了,各自惨叫一声,捂脸抱头倒了一地。
丹增赤烈见此情景,脸色也不由一冷。
姬野平不待他说话,前把一合,后把一催,枪走中平,红缨扯火,亮银枪尖化作繁星点点,由一而万,又万而一,撇风甩影,刺到胸前!
常思豪在远处裹伤,一切瞧得清清楚楚,当初在船上向萧今拾月请教武学时,知道兵器中带刃的都叫青子,出手大都讲究个招架,唯枪剑讲究不沾青入红门——即不交不碰,不迎不截,不招不架,凭空一击,立杆见血。剑短,挥出来一剑便是一剑,剑影重重则难,枪长,抖出来寒光万点容易,到头一枪就是一枪,却不容易。姬野平这一枪出来,由一化万,万复合一,迅猛无匹,平如一线,那才是真正的绝手!
间不容发——丹增赤烈双臂平摊,鼻孔一睁,浑身皮肤顿时绷胀如鼓,枪尖正点在胸口——竟然刺之不透!
姬野平二目透红槽牙狠咬,足蹬地大步挺身,内劲瞬间运到极至,两手阴阳合把一拧——内劲催起处,背上两条伤口登时血雾狂喷,犹如红鹰展翼!
“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