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第十章 军师
常思豪冷冷道:“你是他兄弟,姬野平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年轻人和那姓卢的老者、姓余的中年人以及冯泉晓交换了一圈眼神,转回来道:“我二哥做什么,我们当然清楚……”冯泉晓道:“别听他废话了,这厮落在咱们手里,无非想东拉西扯磨蹭时间,苟延残喘罢了!他懂得什么大是大非?他懂得是非就不会和东厂走到一起!就不会带着秦家人鲸吞百剑盟!更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皇封,做朝廷的鹰犬!”
这些事实成堆摆出,每一个分辩起来都不容易,常思豪又急又怒,气得猛一抖脊,“砰”地从地上弹起在空!
这一下大出四人意料之外,那姓卢的老者喝道:“保护军师!”快步前抢,姓余的横臂一拢,将那年轻人护在身后急退,冯泉晓在靴边一摸,拔出柄短刀,向空中落下的常思豪心口刺去,瞬间“嚓”地一声,刀尖透其背而出!
却不见有血喷出。
冯泉晓快慰的眼神忽然转为惊讶,嗓子眼儿里一个“咦”字音尚未哼出,眼前无数条断绳如雷炸蛇窝般四散射开,常思豪左腋窝夹着他的右胳膊,脚尖沾地撑力,右肩侧出往前一顶——“砰——”地一声闷响,冯泉晓整个人腾起在空!
与此同时,卢姓老者在他浮空的身下抢出,一剑横扫,光如碟起!
常思豪束身一缩——剑过头顶——紧跟着右足发力,一个低势大跨步向左勇阔斜出,抛离老者,瞬间欺至余姓汉子近前!
那汉子没想到他竟来得如此迅捷,又想出击,又想护人,百忙中张双臂往前一扑——常思豪这一大步跨出来却没停止,在前的左大腿与地面平齐,足尖沾地的同时,腿筋、胯筋已如脱臼般拉至极限,带动后腿如箭射出,脚尖略歪,勾挂上那汉子的足踝的同时迅速超越左腿继续向前,带同身子在对方扑来的双臂之下窜过,瞬间夺在这汉子背后。
那汉子前扑中足下被挂,“哎哟”一声身往前扎,和自己那一扑的力量合在了一起,凌空向前跪去,膝头沾地“哧”地滑向数尺之外——他猛咬牙在滑动中双掌往地上一拍,身子弹起翻了个跟斗,落地站定回头看时,那年轻人已被常思豪控在手中。
卢姓老者一剑扫空本待回身续招,见此情形登时凝止不动。
冯泉晓双足沾地,气血翻涌,呃逆上冲,忙使手按定胸口,只觉心脏跳得仿佛快鼓狂擂一般。回想刚才这一招,是对方在落下瞬间瞧准自己刀路,借机割断身上绳索,又顺势夹了自己这条胳膊,借力进身出击。以身隙找刀极是行险,一个差池不免枉送了性命,不想刀拆骨缝是他的拿手好戏,反过来,以自身当骨缝去找刀尖竟也可游刃有余。若说当初刀挑迟正荣、腰斩奚浩雄只是出其不意侥幸得手,那现在这姓常的一气令三人破防的功夫便纯以实力了。不想只是一年不见,这小子武功竟提升到如此地步。燕老折了匣中剑之事,大伙乍听时还都不敢相信,觉得可能是年久不用,好钢好铁都朽坏了,现在看来,倒真个不是偶然。
常思豪小臂勾着那年轻人颈子一带,问道:“你是聚豪阁的军师?”
年轻人倒毫不惊慌,眼望门外潮水般涌来的武士,笑得很是闲冷:“侯爷这身武功确然令人佩服,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徐老剑客及诸位大剑若知他们毕生研创的绝学用来维护暴政、为虎作伥,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常思豪喝道:“让他们退出去!”年轻人冷笑不动,卢姓老者一张手,将拥门欲入的众武士压制住。常思豪道:“徐老剑客不是我杀的,我也不是什么朝廷鹰犬!身为大明子民,为国出力又有什么不对?你们做汉奸,那才真正是【创建和谐家园】之尤!”
冯泉晓怒道:“放屁!你说谁是汉奸!”常思豪道:“你们联结外国,想要和他们一起出兵,共分天下,难道不是汉奸?”冯泉晓气得想大骂,那年轻人伸掌拦住,眼角余光后瞄道:“常少剑,你这话有何凭据?”常思豪见他脖子被勾住,手居然还敢随意而动,恍若无事人般,不由得更是火大:“你如今已被我抓在手里,又来装什么相!老实点!”掐着他脖子一晃,逼退三人,冲出门外。
聚豪阁众武士围成圈子,见他扣着人出来,登时一阵哗然。常思豪凌风放眼,只见这是一片临江小寨,不远处长长的栈桥探出,旁边停靠着十几艘大小船只,“奇相元珠号”赫然也在其中,因形制不同,颇为显眼。他喝了声:“让开!”拖着那年轻人,大踏步向前便行,众武士一来瞧他阔步雄行有若天神,凛然不可侵犯,二来见军师脖子被掐,生死垂悬,心有顾忌,顿时哗然分开,谁也不敢轻易造次。常思豪上得栈桥,来到奇相元珠号之侧召唤两声,见船上没有回应,转头喝道:“人呢?”紧追上来的冯泉晓和那卢姓老者交换了一下眼神,向后打了个手势,几名武士下去片刻,将五花大绑的张十三娘、把汉那吉、乌恩奇以及胖结巴、瘦子、方红脸等水手都押了过来。
把汉那吉和手下穿的都是【创建和谐家园】服色,被俘之后不知就里,一直闷头不说话,任对方安排来去。此刻见常思豪手抓一人,似乎占据了主动,登时大喜叫道:“一克常哥!”冯泉晓等人听这称呼怪异都为之一愣。尤其冯泉晓,逮住他们之后只想着杀常思豪祭奠亡灵,并没腾出手来对这些人进行排查审问,一听这话觉出不对,立刻飞身形过来,将把汉那吉扣住,打掉网巾,揪着他头发喝问道:“你说什么?”把汉那吉哪受过这等污辱?登时破口大骂。
一听这叽里咕噜的骂声,余姓汉子立刻道:“是蒙语!”冯泉晓一扭头,满脸怒色昂然:“常思豪,原来是你里通外国,在船上藏着【创建和谐家园】奸细,却来倒打一耙!”
栈桥上顿时静下来,忽然有人道:“对,对,对,对了!你抓的那,那,那,那小子是鞑,鞑,【创建和谐家园】小王爷,他,他,他,他们都是汉,汉奸!”正是那胖结巴。张十三娘大怒,回头骂道:“【创建和谐家园】倒有民族气节!”
常思豪听到冯泉晓话时便为之一怔,然而心里一恍惚间便想明白,大声道:“原来你们还被蒙在鼓里!”那卢姓老者道:“这话怎么说?”常思豪道:“姬野平暗中传信到鞑靼瓦剌【创建和谐家园】土蛮,邀他们进行会谈,商议共同进兵、兵分天下之事,你们还不知道吗!”
冯泉晓等人一听都觉胡扯,纷纷喝道:“哪有此事!”“你竟敢污蔑阁主!”底下众武士们更一片哗然,当初大伙加入聚豪阁,一来是为口饭吃,二来冲的是能跟随阁主扫荡天下重换乾坤,建立起一个清静太平的白莲盛世,勾结外族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常思豪一声大喝,将吵嚷声压下,手指把汉那吉道:“他确是鞑靼小王爷,也就是俺答汗的孙子把汉那吉!因为姬野平传信在先,俺答汗这才派了孙儿前来江南赴会!不信你们问他!”
把汉那吉越急越说不成话,乌恩奇当众代言,把往来原由说完,冯泉晓三人面面相觑,都觉大出意料,目光齐齐转向常思豪手里那位“军师”。
那年轻人挣着身子侧过脸来,指了指自己的嘴,脑门都是红胀胀的。常思豪这才意识道刚才抠得太紧了,赶忙将指头略松。年轻人咝地吸进口气,身上一懈,脸上血色渐下。冯泉晓等不及喝道:“你和姬野平最为亲近,这事可是真的?”聚豪阁众武士也都迫切地望过来。
那年轻人向身后微靠,压低了声音:“常思豪,此事蹊跷,而且关系重大,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再谈。”常思豪料他心虚,用力一搡道:“少废话!”他手劲颇重,那年轻人有些承受不住,忙道:“你听我——”常思豪道:“你说!”年轻人压低声音:“【创建和谐家园】的事,【创建和谐家园】自己解决,我二哥虽然志在推翻大明,却绝然不会做出此等勾结外族的事情,这必是有人从中谋划,设计出来的圈套!”常思豪道:“放屁!谁会……”忽然顿住。年轻人低道:“你且试想,如果我们真要多方发兵,只需书信联络即好,何必大张旗鼓召人相聚?一来不够机密,二来时日迁延,更不利于战机。”
常思豪听此言有理,心中犹豫,道:“我凭什么信你?”年轻人反问:“我又凭什么相信了你?”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实不相瞒,我听人说,沈绿回江南时曾不止一次地提你,江师兄他们也曾想对你尽力争取,咱们没有过接触,但是我相信几位兄长的眼光,因此今日闻报,才急急派人去把你救下来。可是你一张嘴就带着火药味儿,我一直隐隐觉得奇怪,却实想不到里面竟有如此的隐情和误会。”
常思豪心想自己沉入水中之前确是听到有人传军师的令,而且对方若不来救,只怕自己此刻早也淹死了。可这件事和姬野平是否卖国却搭不上干系。犹豫之间,听那年轻人又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信任,但我相信,你这份火气决然不假。咱们何不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各自给对方一个解释沟通的机会?”
见常思豪陷入思索,显然听进去了,年轻人进一步道:“咱们回厅上叙话如何?”常思豪又机警起来,五指收紧往回一带:“屋里空气不好,还是上船谈吧!”一拧身脚踩踏板,揪着他登上奇相元珠,然后向下招手。冯泉晓等人听他俩小声叙谈,也不知说得什么,此刻人质在对方手中,也只得照办,当下带三十几名随从赶着把汉那吉、张十三娘等人都上了船。常思豪吩咐给几名水手松绑,解开缆绳。大船缓缓离岸,聚豪阁众武士齐往前拥,在栈桥上站了一片,云水飘摇,渐移渐远。
常思豪见大队人马并没驾船来追,稍稍放心,留张十三娘和众水手们与聚豪阁随从在甲板上对峙,引几名主要人物随自己下到舱中叙话。进来两厢排开,他控着年轻人站在左侧,那老者和下巴很大的中年汉子以及冯泉晓抓着把汉那吉、乌恩奇站在右侧。问起姓名,原来那老者便是卢泰亨,中年汉子便是余铁成。他心想八大人雄之中袁凉宇早亡,迟正荣、奚浩雄死在自己刀下,冯泉晓是经历了秦府之战的老相识,算来只有瞿河文、卢泰亨、郎星克、余铁成四人从未谋面,今日和卢、余二人一见面就动起了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假若他们真不知情,那更不该让误会加深。因此客气两句,少表歉意。卢、余二人略还一礼,虽然彼此只是应付场面,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常思豪轻轻松开那年轻人的颈子,手却仍罩在他肩侧不动,问道:“以前江湖盛传聚豪阁有三君四帝,八大人雄,却从未听说过有军师一职,莫非是新近所设?”年轻人揉着脖颈笑道:“我也算不得什么军师,只是二哥相召,我便出来给他帮帮忙罢了。”常思豪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年轻人笑道:“不敢当。小姓方,方枕诺。”常思豪一口气呛住般,怔怔然半晌,道:“你……你可是眉山人?”
年轻人脸上保持着笑容,不知想着什么,似乎没有作答的意思。常思豪恍惚了一下,忽然大声叫道:“喜娃!”那年轻人仍然无动于衷,卢泰亨、冯泉晓和余铁成三人的身子却微微一震,明显是心理受到了冲击。冯泉晓迅速回过神来,已知自己面色上露了相,冷冷道:“东厂的功课,做得很足啊!”
常思豪心想:“这错不了了,他便是方枕诺,六成禅师口中的那个‘人中骄子小狂神’!”可这事太过突兀,他噎了半天,也顾不得回辩冯泉晓的误会,直向方枕诺问道:“你怎会在这里?怎会成了姬野平的兄弟,又成了聚豪阁的军师?”
方枕诺脸上笑意淡了些,不知在想着什么。
常思豪忽然记起白莲教被毁后,姬向荣身死,游胜闲归隐不出,燕凌云建起了聚豪阁,还有位云南的老剑客成了残疾,而袁祥平又说过方枕诺是随着一位老师去了云南,莫非其中有什么关联?忙问道:“你可认识一位叫什么李……李摸雷的?”这名字颇为怪异,因此他只是打个恍惚便想了起来。
方枕诺笑道:“这名字好生古怪,你是打哪儿听来的?”常思豪道:“是长孙阁主告诉我的。”余铁成变色道:“阁主?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他现人在哪里?”常思豪瞧他表情急切,本想合盘托出,忽又想:“姬野平掌握聚豪阁后,想来变动甚巨,或许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会对长孙大哥下毒手也未可知。”当下只将长孙笑迟如何对自己讲述白莲教、聚豪阁由来等事说明,其它都模糊掩过。
方枕诺听罢点了点头:“这些往事中许多细节秘辛,确非外人所能道。既然长孙大哥对你说了,那在下也不须再隐瞒。不错,家师正是云南三老第三老,‘不吃猪肉’李摸雷。他老人家当年也曾位列白莲十四剑雄之列,和游老剑客、燕老剑客他们都是好朋友、好兄弟。我二哥的祖父‘一盏红缨万世雄’姬向荣和他们也是老弟老兄。”
常思豪道:“你是李老的徒弟,那就和姬野平的父亲同辈,怎么会管他叫二哥?”
方枕诺笑道:“我和江晚师兄是同辈,姬野平还要叫我一声师叔,我们的辈份本不该如此来论。不过大家都是年轻人,我的年龄又比他还小些,总让他这样叫我也不好意思,况且聚豪乃白莲余脉,一花六叶皆兄弟,讲究人人平等,也不必太过守旧,因此我们便拜了把子。”
常思豪心想聚豪阁有这么一号人物,长孙笑迟总该提点自己一句,可在宜宾时他并没提,多半是还不知方枕诺出了山。六成禅师向自己推荐这位人中骄子,看来也是不知道这些内情的了。急问道:“你收到书信了么?”
第四十三部
第一章 骄子
方枕诺一愣:“书信?什么书信?”
常思豪道:“就是六成禅师写的那个……”
方枕诺道:“六成?你认得六成?他给我写什么信了?”听常思豪把他如何到四川,如何遇上六成禅师和袁老,六成又是如何向他推荐自己,又说要写信等事讲说一遍,这才明白。说道:“原来如此。其实早在数月前,二哥来信召我去帮他,我便离开了云南。六成禅师的信即便送到,也定是落在了我身后,错过去了。”
冯泉晓冷冷道:“哼,即便早瞧见了这封信,难道你还能过去帮东厂的狗腿子?”此言一出,卢泰亨、余铁成缓和的面色又复绷起,将把汉那吉和乌恩奇向后抓紧。
眼见模糊的阵营感又变得清晰起来,常思豪叹了口气,松开了按着方枕诺的手。从自己如何进京开始,将如何见的郑盟主、如何受封,点苍派夏增辉如何伪装袁凉宇,如何挑拨三家相争相斗、廖广城如何勾连东厂,在修剑堂暗算十大剑、秦绝响如何因恐惧而出手,自己为稳定局面,如何压下了此事,以及后来为倒徐和实现剑家宏愿,如何与东厂虚与委蛇、立春大宴上如何想救明诚君,无定河边又如何着了郭书荣华的道儿,被朱情江晚以及游、燕二老误会等事一一说了。
整个过程中冯泉晓静静听着,脸上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余铁成和卢泰亨的表情也是半信半疑,一副姑且由得你说的样子。直到他讲完,方枕诺点了点头,微笑道:“常兄直言爽快,果然和江师兄所说一般不二。在下愿意相信你的为人。但有些事情多是一面之辞,大家无法尽释,想必常兄也可谅解。”
常思豪道:“是。”
方枕诺道:“真假是非,咱们不妨暂行搁置,倒是今日之事疑点重重,咱们还当好好谈谈。我以人格做保,姬野平绝非卖国汉奸,那么是谁给几大外族发信、邀人齐来会谈的目的又究竟何在,常兄对此可有头绪?”
常思豪心想:“听他刚才的话,姬野平对长孙笑迟还念念不忘,倒不像是个坏人了。”低头片刻,道:“江湖中人多半不会做出这种事来,那么设计之人,不是皇上,便必是东厂。”此言一出,卢泰亨、余铁成和冯泉晓的表情都微起变化。方枕诺欣然道:“不错。常兄肯说出这话,足见心地。江师兄他们在东厂宴上大闹一场,等于打起了反旗,聚豪阁收拢难民,对抗贪官,义字为先,本是民心所向。可若是背负上里通外国的罪名,那便会被天下所不齿,失却最重要的人心。官府再来征伐,就是名正言顺了。”
常思豪表情痛苦,这一节其实自己也已想到,只是有些不愿承认而已。在朝廷看来,义军不论有多少理由也是反叛,对他们镇压迫害,用什么手段都是常情。看来皇上虽派自己出来找长孙笑迟,有和平解决的意思,却仍是做了两手准备,甚至可以推想,这一切都是虚晃一枪的缓兵之计。
思来想去,拱起手来道:“方兄,在下有一事相求。”
方枕诺道:“请讲。”
常思豪目光落在他身后:“把汉王子和我亲如兄弟,他并非好战之人,还望方兄能放他回去,也免得与鞑靼方面惹起争端。”方枕诺笑道:“可以。把他们扣在手里,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打个手势,余铁成将把汉那吉和乌恩奇放了开来。大船寻地在江北靠岸,常思豪换了双靴子,亲将二人送到船下。
把汉那吉在岸头上拉了他手,难分难舍。常思豪道:“兄弟,你年纪不大,脾气可暴躁得很,只怕久后易为奸人所乘,回去后一定要改改。乌恩奇的话,你也要听,不要乱使性子才好。”
把汉那吉眼中湿润:“你放心,我都听你的。一克常哥,我还想天天和你摔跤,我好舍不得你!”常思豪一笑:“又不是生离死别,大家还有见面的机会。教你的东西,回去可要好好练啊,要不然像个绊蒜的熊猫,一碰就倒,何时能赢我呢?”把汉那吉破泣笑道:“赢你?那可难了。”
乌恩奇道:“五方会谈的事,我回去后会和大汗说清楚,尽力相劝,请你放心。”把汉那吉也点头:“我回去,也一样。”常思豪沉吟了一下:“若是你大伯父要杀你呢?”把汉那吉道:“他军功多,是好汉,我尊敬他,可要来杀我,也只好拼了。”
常思豪摇了摇头,紧紧握住他手:“你我之间没有血缘尚能如此,自家亲人之间又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亲人这东西,是没一个便少一个,杀之容易,没了想念时,可回不来。”把汉那吉低头沉默不语。乌恩奇开解道:“我和大王子交情也不浅,尽力说合,想来还有希望。实在不行就离开大板升城,回草原放牛牧马,反正我和小王爷都不喜欢住宫殿、住板升房子。”常思豪点头:“嗯,有你在,我放心。”一行人把臂作别,走出去几步,把汉那吉忽然回过头来,叫了声“一克常哥……”欲言又止。常思豪笑道:“有什么话就说!”把汉那吉道:“我想和你结安答!”这些日常思豪耳濡目染,也和他学了不少蒙语,知道结安答就是【创建和谐家园】的拜把兄弟,打趣道:“怎么,我早把你当兄弟了,原来你还没当我是大哥?害得我自作多情好几天。”大伙儿都笑。当下二人堆土插草,拜了三拜,站起身来。把汉那吉解下一个蒙古皮酒壶造型的金腰挂送给常思豪作为礼物。常思豪摸摸身上没什么东西,忽然想起,回手招呼张十三娘,把舱中的“三河骊骅骝”牵出来,亲手把缰绳递在把汉那吉手上。草原人最爱是骏马,三河骊骅骝又极其雄壮,身条比大多数蒙古马都要长大,把汉那吉早在船上见时,便经常去摸,甚是喜欢,不成想他竟然肯把此马赠给自己,登时乐得合不拢嘴。
送走了他们,常思豪转身回来向舷梯口上拱手道:“方兄,这趟多有得罪,在下也要告辞了,这位张十三娘和众水手们和我是路上相识,还请诸位不要为难才好。”
方枕诺道:“常兄要到哪去?”常思豪道:“我准备回京,找皇上讨个说法!”方枕诺大笑:“圣天子一意孤行,你能讨来什么说法?”一句话让常思豪定在那里:其实事到如今一切再清楚不过,皇上对自己、对长孙笑迟、对徐阶,乃至戚继光、俞大猷、郭书荣华,对所有人都只是加以利用而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别人为他做得再多也是应该的,谁又有资格去挑他的毛病?可事情如此,不找他去说,又能怎样呢?怔怔之间忽然又想:我听到的也是方枕诺一面之辞,倒底姬野平这人如何,却也心里没数。犹豫一阵,试探道:“如此,方兄可否从中安排,让我和姬阁主见上一面?”
一听这话,冯泉晓登时眉头皱起:要会面必然要将其引入君山,岂非要被他窥尽洞庭形势?正要说话,卢泰亨扯胳膊冲他摇了摇头。冯泉晓心里明白,按捺着也把目光投向军师。只见方枕诺只是略微沉吟了一下,脸上露出淡淡笑容,手往下探,常思豪扬手与他握在一处,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略一给劲,借力上船。
方枕诺吩咐卢泰亨,把宝剑胁差各种随身物件也都一一交还常思豪。冯泉晓在旁边瞧着,默不作声。
张十三娘本以为有一场大仗要打,却不想横生枝节,事情又有了新的方向。她对聚豪阁人仍是不大放心,虽然按照卢泰亨的指引确认航向操帆东进,心底却依旧暗加提防。方枕诺走到冯泉晓近前说道:“刚才在栈桥上时,底下的弟兄们有些军心浮动,冯大哥,烦你回去主持一下,弟兄们问起真相,你不须作答,只须当场毫无所谓地一笑即可。”冯泉晓皱眉盯他,难解其意。方枕诺道:“当时对方人证俱全,咱们只一张嘴,全力抗辩效果反而不佳,此事关系重大,回去我还要和大家商量一下对策。若公开真相,传出去只怕敌人又变生后招,反而对咱们不利。”冯泉晓微怔之下点了点头:“是。”方枕诺道:“形势有变,我回君山期间,西边之事由你暂代,一切务要仔细。”冯泉晓向旁边的卢、余二人扫了一眼,自己一直不大服这小军师号令,论听话程度,这二人远比自己为强,却不想这当口方枕诺居然肯用自己。凝眉道:“军师……”方枕诺一笑伸手,在他大臂上握了一握,身子贴近时口唇轻动,低低说了两句。冯泉晓抬头看他,眼露惊异之色,见方枕诺冲自己点着头,表情坚决凝定,当下拱手领命不再多言,也不用小船,转身疾奔两步,一个猛子扎入江中,转眼间便瞧不见了。
常思豪手抚船栏望着涛涛江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方兄,刚才那水寨也是你们的地盘?冯泉晓又怎知道我坐着奇相元珠号东来呢?”
一阵秋风扫过江面,方枕诺呵呵一笑,迎风负手,袖带飘摇。常思豪见一只大手印红通通的印在他的细白脖子上面,正是自己掐的,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寻思:“李摸雷既是白莲十四剑雄之一,又与游老、燕老他们齐名,怎地他这【创建和谐家园】好像没半点武功?我在厅中出手捉他之时,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倒不像是装的。”
方枕诺仰对云天红日,让江风爽着颈子,直吹得舒服够了,这才转过身子,靠在船栏上,笑问道:“听说秦家在山西大张旗鼓,将战力扩充到了三四万,不知可有此事?”
常思豪道:“我向在京师,没回去过,也听说有这回事,具体数字,可就说不准了。”
方枕诺笑着移开了目光,常思豪略沉一下,已明其意:在外人看来,自己是秦家核心人物,对一切都该了如指掌,这话让方枕诺听了,多半显得有些不尽不实,然而自己说的偏又没假,信与不信,那也只好由他。只见方枕诺道:“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哪,别家拼命扩充人手,我们可也不能闲着。自打在下做了这军师的职位,就着手沿江西进,如今三峡之外,两岸英雄,大多都已归属麾下,预计在明春之前,更可在川中扎好根基。”
常思豪心想:聚豪阁人的确不少,可是如此拉长阵线,势必分散力量。自打朱情江晚大闹东厂,局面早已变得无比紧张,你不带着阁众加紧防备官军,反而大举西进加力扩张,行事未免太张狂离谱。然而一来与他尚不熟悉,二来心里已打定主意,一切等见了姬野平后再说,因此也不再深言。
方枕诺道:“前些日我派冯泉晓到万州与些江湖朋友提前照会,谈些合作事宜,结果他在归途上瞧见了你,因此带人不动声色地坠在了后面。本来犹豫着想查个究竟,不想你在夔门遇险,力挽江舟,他便趁机使了个小坏。”说到这儿微微一笑:“常兄大人大量,不会记这个仇罢?”常思豪道:“怎么能呢?倒是在下出手粗鲁,方兄不要记恨在心才好。”方枕诺哈哈一笑:“常兄粗的恐怕不只是手哩。”常思豪想起自己骂人的话,脸上微红,却见对方一张手,掌心里亮出一个白色锦囊来,赶忙伸手向颈间一摸,果然自己所戴的已经不见,却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摘去的,讶然失色道:“方兄神手,不想功夫竟如此了得!”接过来瞧着他那笑眯眯的样子,更觉纳闷,问道:“你能摘得锦囊,便能摘我的脑袋,却为何在厅上毫不还手,任我捉走?”
方枕诺笑了:“小把戏而已,真打起来用不上的。常兄武功盖世,我这一个不慎,伤筋动骨可划不来。”常思豪缓缓摇头间,忽然想到:“他假意被擒,莫不是拿自个儿押了一宝,看我是否如小人般得势望形,自露实言吧?”方枕诺侧目瞧着他表情,哈哈大笑,道:“常兄可别多心哟,实不相瞒,这锦囊是我趁兄昏迷不醒时摘下来的,想和你逗个趣儿罢了。”常思豪闷闷盯着他,心想:“是这样才怪!”
一路上他和方枕诺聊天说话,发现此人虽然年轻,倒果然是博学多才。说得多了,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有人说关羽在许田想杀曹操,并不是为了什么兴复汉室,而是想讨个女人做小老婆,结果那女人被曹操要了,是不是真的?”
方枕诺笑了:“怎么想起问这个?”
常思豪道:“没什么,别人给我讲,我不信,就想问问。”
方枕诺点点头:“历史上的关羽的确如此,但这并不奇怪。名实不符,原是历史常态。古人说‘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话还只是说对了一半,活人行事固难捉摸,盖棺论定的,其实也只是盲人摸出来的象罢了。你这位朋友,看来是一个明理穷源、不肯盲信盲从的人,如今这年月里,倒不多见。不知他高名贵姓?枕诺倒是很想结识,和他聊聊。”
说完这话瞧着常思豪,却见他眼光直直地瞧着江岸,早不知神思转到哪里去了。
几天后船向南折,经调弦水道直入洞庭,到得湖面上时正值后晌,但只见秋阳下几缕桔光逐水,碧波上数剪帆影摇横,商船拖队如巡鸭过雁,渔舟百散似浮羽流珠,八百里洞庭水开天阔,鸟鸢飞翔,一派物华天宝景象。此时几叶银鱼也似小船自两翼芦港飘出,有意无意地向这边驶来。卢泰亨瞧见,知是自家巡游小队,从怀中掏出两面三角牙旗,左右上下地挥舞,那些小船一见是自己人的讯号,以旗语作答后闲闲分散开去,只留两条向奇相元珠号靠近。
方枕诺将余铁成唤过来低道:“兄弟这就下船去,传信告诉中下游各处留守兄弟全力收缩,跨江北上,将剩余人手迅速向洪湖东部集结。行动要隐蔽。”余铁成目有惊异之色,实在想不出把人都聚到江北的洪湖去干什么。方枕诺道:“不要多问了。”余铁成应声而下。卢泰亨瞧势头不对,早凑了过来,方枕诺道:“老哥到东北城陵矶水道,组织弟兄们装备好水靠、抓钩和锤凿等物,注意隐蔽,待到……”声音又复压低。卢泰亨听着频频点头,又有点不放心,道:“这就留下您自己……”方枕诺一笑摆手,卢泰亨飞身下船。
两艘小船划出韭叶儿般两条水线飘然而去,奇相元珠号继续向前,航行了约摸一顿饭功夫,前方一座大岛遥遥在水雾夕红之间朦胧现影,方枕诺在船头笑着指道:“那里便是君山了。”渐行渐近,岸边滩涂、岛上亭台楼阁都变得清晰可见。
想到马上就要和姬野平见面,常思豪倒有些紧张,心底暗祝最好传言是虚,这新一代的聚豪阁主别真的是汉奸才好。忽然又想起一奇怪事,问道:“姬野平是二哥,你自然是三弟,那么你们的大哥又是谁?”
方枕诺道:“自然是长孙阁主。”
常思豪道:“原来你们三个一起结的拜。”方枕诺摇头:“我来得太晚,并没见过长孙阁主,结拜的时候也本来要尊姬野平为大哥,可是他硬要把长孙阁主排在前面,说是不管人在与不在,他永远都是我们的大哥。”
“唔……”常思豪眼映湖波,一时无语。
方枕诺挥旗发信,岛岬瞭望台上也有人挥旗作答,船只顺利通过,绕经一片绿意盎然的林岸,水汊里闪出一条小船,缓缓将奇相元珠号引入一个深港。
这港口两崖夹沟,蹄铁般嵌入陆地深处,当中是三条竖直宽阔、可容四车并过的水道,中间有两道长长的栈桥,形成一个“而”字。外抱两崖高达数丈,青石突露,上面如梯田般层层建有石筑工事堡垒,间以栈道相连。此时船速减至最低,在水道间缓缓前行,常思豪忽然感觉气氛不对,举目瞧去,只见岸头壕垒间人头攒动,不少武士弓背穿行,迅速凑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正对面打横的观水月台上更是密麻麻布满弓手,背后山林掩映之处,也隐约可见伏兵。张十三娘也警觉起来,凑近道:“侯爷,好像苗头不对!”
第二章 佛子
常思豪待要说话,只见方枕诺淡定前望,说道:“不是针对咱们。”常思豪顺他眼光瞧去,就见左前方另一条水道里静静停靠着一艘大船,山风将黄叶从左崖高处树隙间扫下,扬扬洒洒,在那船周边散落,不时闪映出夕阳金彩,柔暖通透,分外动人。
渐行渐近,只见那艘船的舷梯下站了几名僧侣,另有一部分挤在船栏处张看,身上僧衣都带有白色条纹。一批聚豪阁的红衣武士各执刀剑堵在栈桥中段,正和僧人们对峙,见奇相元珠号缓缓停下,方枕诺站在船头,一时都喊叫起来:“是军师!军师回来了!”
方枕诺问道:“怎么回事?”
栈桥上一头目样人答道:“回军师!这船上载了不少【创建和谐家园】和尚,说是受阁主之邀来参加什么会谈。刚才我们报到郎总爷那里,郎总爷说根本没有的事!过来一问,这帮人又大放厥词,说什么……”方枕诺截口道:“郎星克呢?”那头目答道:“郎总爷让我们在此拦守,自去上报阁主了,还没回来。”方枕诺和常思豪低低说了几句话,一摆手,有人横搭梯板,将他迎下,常思豪和他原来带的那些武士也都跟下来立在栈桥之上,只有张十三娘等守船不离。
方枕诺侧身跟那头目低声交待:“你且往山后迎一迎,和大家说明情况,若遇阁主下来,一定要先挡回,待我这厢安排妥当,再过去商量大事。”那人点头,分人群飞也似向港内去了。方枕诺不慌不忙,来到那些【创建和谐家园】僧人近前,笑着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众僧脸色立刻缓和了不少,交谈片刻,僧人侧身让开道路,一人引他上船。常思豪暗想:“他竟然还会说藏语?这人中骄子的绰号果然没叫屈了。”
方枕诺到得甲板之上,原来手扒船栏往下看的僧人们都回过身来,以审视的眼光瞄着这年轻书生。
那引路僧人独自进到舱中报信,过不多时,便有僧人打着四面法旗走出来,那法旗上面图形各异,都是双身形象的金刚,多头多臂,面目狰狞。跟着又有八名雪衣藏僧从舱口鱼贯而出,看身材面容,却是四高四矮、四男四女。八人捉对分列两旁,在法旗下站定。紧跟着后面步音嗵嗵作响,低头弓腰,钻出一个壮大和尚。
这大和尚身上只穿薄薄一层白披长衣,赤着脚,两肘皆露,颈下、腕间、踝骨上挂满一串串宝石璎珞,红白黄绿,五彩缤纷。出得舱口,站直了身躯,头顶几乎与船楼等高,登时在船头甲板上挡出一片阴影。但见他颧骨和下巴尖像三只小拳头般往外支棱着,把眼睛和嘴唇都挤得像山石间的小缝,下颌勾处饱满筋强,不注意看还以为是两只脚跟侧着长在了脸上。站定时眼睛向前略扫,两只眸子青森森的,仿佛日出未高时的天光。又有一人从背后跟出,手里抱着把银杆金葫芦顶三层流苏黄罗伞盖,“蓬”地撑开来斜斜打在他头顶。
方枕诺听引路僧介绍已毕,知道这便是丹增赤烈了,当下拱手一笑,用藏语说道:“上师吉祥,聚豪阁军师方枕诺,这厢顶礼。”
丹增赤烈向前阔行半步,翻起鼻孔用汉语喝道:“千里迢迢请了人来,又拒而不纳,横刀逼剑【创建和谐家园】压头,是何道理!”这半步迈出时,踩得船板嘎吱一响,衣袍带起落叶在他一对赤足下翻流起旋,好似金叶莲台一般。那喝声更是八方回荡,如一条无形气龙旋转腾跃,震得崖间楼顶的阁众武士脸色骤变。
方枕诺一笑:“咱们要谈的事情大属机密,底下人不晓内情,多有怠慢。赤烈上师智识高深,威德胜海,想来也不会和这些凡夫俗子计较。”
丹增赤烈微拢目光上下重又打量一二,道:“你是聚豪阁的军师?脑子倒也很快!”方枕诺笑道:“上师夸奖。久闻上师乃当今驻世大德,今日一见,果然佛法精深,名不虚传。”丹增赤烈道:“哦?这才不过三言两语,你又怎瞧出我佛法精深了?”方枕诺笑道:“枕诺年幼居高,人多不服。上师一见之下,却不以皮相年齿见轻,岂非深得我佛‘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妙语之真谛?”
丹增赤烈二目中青光一闪:“好,好!我相人相众生相,相本无相。经虽云‘相’,实意却在让人不可以相着相。本尊修法多年,自不会有常人俗见,你能知我心,那也是宿慧根深,很难得了。”
方枕诺哈哈一笑,客气几句,恭请众僧下船。